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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园道古
柳小虞瀔家有屏画《石崇金谷园》图,二女鬟私语。小虞题其上:『何事双鬟口语殷,明朝宾客集如云,行酒征歌都不恨,座上怕有王将军。』文长常称之。
方正学过嘉禾,见朱买臣弃妻之墓,曰:『羞墓。』作诗咏之:『青草塘边土一丘,千年埋骨不埋羞。丁宁嘱付人间妇,自古糟糠合到头。』
陆诗伯咏《雪下枇杷树》诗:『一株枇杷树,两个大丫叉。』后韵未成,吴匏庵续之曰:『未结黄金果,先开白玉花。』陆摇首曰:『脂粉气。』
钱鹤滩应童子试,作『非帷裳必杀之』而忘其注。破题曰:『服非常之服,刑非常之刑。』书旨皆谬,而文字与古,文宗杖而取之。
于忠肃少时赋石灰诗,有云:『千槌万凿出深山,烈火丛中炼几番。粉骨碎身都不顾,只留清白在人间。』遂成诗谶。
钱鹤滩归田,有言江都妓美,即访之,既至,已嫁盐贾。公往叩求见,贾令妓出见之,衣裳缟素,出白绫帕请留诗句。公即书曰:『淡罗衫子淡罗裙,淡扫蛾眉淡点唇。可惜一身都是淡,如何嫁了卖盐人。』
郭定襄送岳正诗曰:『青海四年羁旅客,白头双泪倚门亲。莫道得归心便了,天涯多少未归人。』又曰:『甘州城南河水流,甘州城北胡云愁。玉关人老貂袭敝,苦忆生平马少游。』李西涯称其诗为国朝武臣之冠。
张江陵夺情,编修吴中行、简讨赵用贤疏上,江陵大怒,即日受杖,驱出国门,同官不敢候见。许文穆方以庶子充日讲,镌玉杯一,曰『班班者何卞生泪,英英着何蔺生气,追之琢之永成器』,以赠中行。镌犀杯一,曰『文犀一角,其理沈黝。不惜剖心,宁辞碎首?黄流在中,为君子寿』,以赠用贤。
徐文长游五泄,寺有石鼓,令门人王海牧刻字其上,曰:『银河堕流,观者忘休。深林无人,杳不可留。』
马湘兰有画兰扇一柄,前有九妓题咏。徐文长跋其后曰:『南国才人不下千百,能诗文者九人而已。纔难,不其然乎!』
越僧某索画于沈石田,寄一绝云:『寄将一幅剡溪藤,江上青山画几层。笔到断崖泉落处,石边添个看云僧。』石田欣然画其意答之。
徐文长一端石研,曾携入狱中者,铭曰:『演易治书,汝则从予;白水苍山,我宁不汝俱。譬诸小白毋忘带钩,管仲毋忘槛车。』
徐文长铭其所用罗盘曰:『斗霄县北,姬旦指南。道者妙用,在股掌间。』
徐文长一石磬,铭曰:『客话余,煮茗罢,三二声,秋月下。』
徐文长《竹臂阁铭》曰:『阁臂以书,停毫摹想,是故刻王氏父子于上。』
徐文长《鼍矶研铭》曰:『箕翕舌,饮河水。斗何之?化七豕。陨而为石兮,归野史。』
徐文长衣袖二铭,一曰:『语则举,默则止。小人轩轩,君子几几。』一曰:『有口而不语,尔取;有口而不啜,尔节。』
徐文长《四仙图赞》:铁拐李,曰:『色声不全,为非法器。此虚言耳,神光断臂。』锺离权,曰:『是宜上升,为神仙祖。无罣碍心,是活子午。』吕岩,曰:『遍游人间,翁常见人。人不见翁,索翁以形。』张果老,曰:『当其骑驴,不免寻觅。今其下驴,欲觅何物?』
徐文长《端石研铭》曰:『颔则燕而虎为头,眶则螭而鸜鹆为之眸。彼飞而食肉,此飞而饮于流,墨卿耳,何足以侯?』
徐文长《鼍矶研铭》曰:『稠隃麋,一何捷,败颖兔,猛于猎。马善走,必蹄啮。纔难哉!』又曰:『拔中山,吾女讶。犹胜彼攻即墨者,终岁而不能下。』
先大父游雁宕,拾寒溪石子为研,作铭曰:『与女识,溪之侧。人唤女,是寒山。我唤女,是拾得。』
李崆峒作诗,一句不工,即弃去不录,何大复深惜之。李曰:『自家物终久还来。』
松江唐士雅双目失明,听书数千卷。陶庵遇之芜湖,陶庵适着《义烈传》,以目录读与听,恐有未备,乞士雅查之。士雅闭门七日,喃喃点念,云已查编二十一史,某代尚有某某,呼书记一一写出,补入二百余人。
先大父携声伎往游曹山,陶石梁作《山君檄》讨之,有曰『尔以丝竹秽我山灵』。大父作《曹山判》曰:『谁云鬼刻神镂,竟是残山剩水。』陶司成见之,谓石梁曰:『文人也,可犯其锋?不若自认。』乃磨崖镌此四字。
胡少保燕将士烂柯山,酒酣乐作,命沈嘉则作铙歌,嘉则援笔立就,有云:『衔枚疾走五千兵,密受将军号令明。狭巷短兵相接处,杀人如草不闻声。』胡起,捋沈须曰:『何物沈郎,雄快若是!』
姑苏李氏女善诗,偶拾半钱,咏曰:『半轮残月掩尘埃,依希犹见开元字。想见清光未破时,买尽人间不平事。』
吴彻为陈友谅宾师,间行觇我,有缚以献者。高帝素闻彻名,解其缚,使题《天闲百马图》。彻应上诗曰:『问渠何日渡江来,百骑如云画鼓催。九十九中皆汗血,当头一个是龙媒。』高帝奇之。度其不为我用,乃刺『诡谲秀才』于面,遣之还。
嘉靖中,倭乱昆山,夏生为倭所获,自称能诗。倭将以竹舆乘之,令从行,日与唱和,竟免祸。久之乞归,厚赠而返。夏称倭将亦能诗,其咏《丈菊》有云:『五尺拦干遮不尽,还留一半与人看。』
旧院妓马湘兰有诗云:『自君之出矣,不共举琼卮;酒是消愁物,能消几个时?』王稚登称之曰:『即唐之鱼玄机、李季兰,何遂能过!』
《水浒传》形容汴京灯景云:『楼台上下火照火,车马往来人看人。』只此十四字,古今灯诗灯赋,千言万语,刻画不到。
孝宗御经筵,问讲官曰:『吴融何以字若川?』讲官不能对。有中书某对曰:『臣闻天地之气融而为水,结而为山。臣意「若川」之字吴融,其犹「次山」之字符结。』孝宗大喜,命改授翰林。
嘉靖中,胡默林总制浙闽。文场揭榜,中式举人七十七名,总制命徐文长人送一对。词彩颖发,妙不可言,而更妙于贴合名次,一字不可改移。
徐文长《白鹿表》名世,其中警句『奇毛洒雪,岛中银河争辉;妙体抟冰,天上瑶星应瑞』,语只平平耳,不若其《代进白灵龟灵芝表》有云:『跚然素雪,应堪莲叶之巢;[龟千岁则巢莲叶之上]复以青云,正合蓍茎之守。』此联工确,匪夷所思。
古人墓铭愈简愈妙。孔子铭季札云:『呜呼,有吴延陵季子之墓。』傅奕自铭曰:『傅奕,青山白云人也,以醉死。』二语名世,何必长篇累牍然后不朽。
桑悦补博士弟子。部使者按水利下邑,悦前谒之,书刺『江南才人桑悦』,使者大骇。已侦知悦名,延之校书,预刊落以试悦。悦校至不属,即执笔请书『下误』。使者大悦。
嵩山僧赠眉公木瘿炉,眉公铭之曰:『形固可使为槁木乎?心固可使为死灰乎?惟我与尔有是乎!』
王弇州曾集词人赋绿牡丹,连篇累牍,具未极其风韵。一人忽投一绝曰:『雨后卷帘看霁色,却疑苔影上花来。』众各自失。
快园道古卷之三经济部
陶庵曰:司马温公破甓救儿,在童稚时已具有救时宰相手段。盖事在仓卒,出死入生止有此着,即使宿学老谋筹划终日,无以易此。昔人理乱丝,取刀断之曰:乱者须斩!此不过一时苟且应急之言,问其头绪,则未之有得也。古人处事,如入荆棘丛中,掉臂能出,则非具大经济者不能也。集经济第三。
王新建平宸濠,武宗下诏亲征,人情汹汹。二中贵先至浙,新建张燕于镇海楼,酒半,屏人去梯,出二箧示之,皆中贵交通逆藩之书也,罄箧与之。中贵感激,从中维护之。新建得以免祸。
王阳明既禽逆濠,囚于浙省。武宗南征,驻跸留都,中官诱令阳明释濠还江西,俟御驾亲获。差二中贵至浙谕旨,阳明责中官具领状,中官畏怯,事遂寝。
武宗南巡还,当弥留之际,杨介夫已定计擒江彬。虑其边兵数千人,仓卒为变,因谋之王晋溪。晋溪曰:『当录其扈从南巡之功,至南通颁赏。』于是边兵尽,而彬遂就擒。
黔国公沐朝弼犯法当逮,朝议皆难之。谓朝弼纪纲之卒且万人,不易逮,逮恐生变。张江陵擢用其子,而驰单使缚之,卒不敢动。既至,请贷其死,而锢之南京。
罗通以御史按蜀,蜀王富甲诸国,出入僭用乘舆、卤簿,通欲检制之。一日王过御史台,公突使人收王所僭用卤簿,蜀王气阻。藩臬俱来见,问状,且曰:『报闻王罪且不测,奈何?』通曰:『诚然,公等试思之。』诘旦复来,通曰:『易耳,宜密语王,但言黄屋左纛故玄元皇帝庙中器,今复还之矣。』玄元皇帝,玄宗幸蜀建祀老子者也。从之,事乃得解。王亦自敛。
梅衡湘总制三边,卤献铁数镒,云:『此沙漠新产也。』公受之曰:『此冀我弛铁禁耳。』乃以其铁铸一剑,镌云:『某年月某王赠铁。』因告诸边:『卤中已产铁矣,不必市釜。』后卤以缺釜来请,公曰:『汝国产铁,可自冶也。』卤使哗言无有,公乃出剑示之。卤使叩头伏罪,不敢欺公一言。
张佳胤令滑,巨盗任敬、高章诈传密旨,挟匕首以千金劫张,张曰:『库藏空虚,我将贷诸豪右。』乃手书十人名,令人持百金来。十人素善捕盗者,须臾,人捧二十金以进。公佯怒曰:『赋汝百金,胡二十也?』取法马兑之,良久,贼少懈。一人前,忽跃而就之,刺一人,余皆就缚。
祁门胡兴为赵王长史。汉庶人将反,密使至,赵王大惊,将执奏之。兴曰:『彼举事有日矣,何暇奏乎?万一事泄,是趣之叛。』一日尽歼之。汉平,赵王让还护卫,宣宗闻斩使事,曰:『吾叔非二心者。』赵遂得免。
乔白岩为应天府尹,武宗南巡,江彬所领边兵皆跋扈骄横,白岩命于南方教师中取其最矮小而便捷者百人,每日与彬相期至教场比试。南人轻捷,北人麄坌,方欲交手,或撞其胁,或触其腰,皆倒地僵卧。江气大阻丧,而异谋亦寝。
黄淮为相,阿鲁台遣使纳款,请并女直、吐番听其约束。廷臣多许之,独淮曰:『此卤奸谋。使各为心,则易制;并之,难图矣。』文皇曰:『黄淮如立高冈,无远不见。』遂不许。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廷闻之,无征以谏。俄内传番僧请腴田千亩,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珪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寺田竟止。
法司奏:『石亨等既诛,其党冒夺门功,升官者数千人,俱合查究。』上召李贤曰:『此事恐惊动人心。』贤曰:『朝廷许令自首免罪,事方妥。』于是,有功者四千余人尽首改正。
王威宁出军安陆。一日大雪,方坐地炉,使诸妓抱琵琶,捧觞侍。一千户诇卤还,即召入,与谈卤事,甚悉,大喜曰:『寒矣。』手金卮饮之。复谈,则益喜,命弦琵琶侑酒,并金卮予之。又谈,则又喜,指妓中最丽者赐之。自是千户所至,辄效死力。
庄浪士帅鲁麟为甘肃副将,求大将不得,恃其部落强,径归庄浪,以子幼请告。有欲予之大将印者,有欲召还京师予之散地者。刘忠宣曰:『彼虐用其众,无能为也,然未有罪。今予之印,非法;召之不至,损威。』乃为疏,奖其先世之忠而听其就闲,麟卒鞅鞅而死。
汪青湖知泗州,武宗南巡,报驾且至,州邑傍徨,民皆逃匿,公独凝然不动,曰:『驾来未的,科派肆扰,费集而驾至则善,倘费集而驾不果至,将奈何?』时中使络绎道路,恣为求索。公率壮士百余人列舟次,呼声震地。中使阻丧。公麾使人牵舟速行,顷刻百里,遂出泗境。后有至者敛戢不敢肆,而公复礼遇之,于是皆咎前使而深德公。
卢次楩为邑宰陷死罪,以其家富,无敢白者。陆庄简继令浚,欲出之,告台使者,使者曰:『此人富有声。』陆曰:『但当问其枉不枉,不当问其富不富。果不枉,夷齐无生理;果枉,陶朱无死法。』使者曰:『其原案若何?』陆曰:『原案谓柟之雇工人,因病转雇某应役,后代役者向柟索工钱,柟遂殴之死,法应抵。据职勘之,某若系转雇应役,自当从雇彼者索钱。今乃向柟索钱,则为柟之雇工人无疑矣,当从民家殴死雇工入律坐徒。』柟竟免死。
周文襄忱所卧榻韬灯留笔简,筹度有得,辄起注之,虽气候亦有报侦。一粮长有所侵匿,以江风解,忱曰:『江是日无风,何得失船?』粮长骇服。久之,乃知令金焦山僧日报晴雨风涛。其详确若此。
己巳之变,朝议烧通州仓,适周忱在京议事,曰:『通州去京四十余里耳,又有数百万粮,此可给京军一岁饷,令自往取。何至付灰烬,而曰无资盗粮耶?』京军一时腾饱。
于忠肃超拜兵部侍郎,兼治河南、山西。忠肃命郡邑岁饶则多出官镪,籴民粟归庾;俭则吐庾粟,减直以粜。公私得相赡,而于下尤利。齐、秦民饥,徙入河南者,忠肃全邑各给田,与之牛、种,而以次责其税,毋令与土著淆。流民不致失所。
于少保为本兵。卤将入室,议者请烧通州仓,以绝卤望。少保令各卫军预支半年粮,令其往取。于是肩负者踵接,不数日京师顿实,而通州仓为之一空。
铜梁张肖甫戡浙江兵变,未入境,而民变复作。公抵台治事,乱民啸聚益众,公曰:『吾奉命戢悍兵,宜自悍民始。』乃召伍长抚之曰:『前幕府诚误,用汝死力而不汝饱,汝宁无怏怏?』众唯唯。则又曰:『市无赖于乱成矣,彼无他劳,非汝曹例。汝能吾讨捕之,吾且以汝功折罪。』众踊跃听命,顷刻缚乱民百五十余人,斩其渠,余悉释去矣。俟明年春汛,发兵哨海,复歼其乱首二魁。二变俱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