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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斋老学丛谈
庶斋老学丛谈 元 盛如梓
●卷一
金大安元年,河清上下数百里。次年庚午,我太祖皇帝经略中原,以应受命之符。耶律柳溪诗集云:“角端呈瑞移御营,扌益亢问罪西域平。”注云:“解端,日行万八千里,能言,晓四夷之语。”昔我圣祖皇帝出师问罪西域,辛巳岁夏,驻跸铁门关。先祖中书令奏云:“五月二十日晚,近诗人登山见异兽,二目如炬,鳞身五色,顶有一角,能人言,此角端也。当于见所备礼祭之,仍依所言则吉。”此天降神物,预言吉征也。
圣朝开创之初,雪不<角┦>那颜为领军霸都侍卫,睿宗西征,武勇无敌,所至成功。及平中原,受汴降,今棠阴如故。宪宗在位,以公之子兀良合台为征蛮大元帅,子阿术佐之,统兵由蜀道征大理、交趾,斡腹湖广,南方震惊。甲寅年,云南诸国三十七部金齿乌蛮等悉皆归附。至己未年,世祖渡江,元帅父子七八年于外,方会合班师。至元十一年,上命伯颜丞相统兵过江,阿术平章首渡南岸,收附鄂州沿江诸郡。次年秋七月,平章拜左相,奉诏分兵镇遏扬州。又次年秋,两淮州郡续续归附。惟公三世,开疆拓土,战勋为多。今云南立行省宣司路府州县,置官署吏,声教所及,举为化内,皆丞相父子之功。曩使臣回自交趾,诸夷怀慕,犹问平安。先帝推恩,三世俱封河南王,谥忠定、武毅、武定。今河南省丞相吉公,武定王之子,亦已封王,诏书褒美,卓冠古今。王之子集贤学士南谷公,以世其家。天之报于元勋者,功名富贵传之子孙无穷矣。
世祖皇帝欲平江南,诸老以东南为谏者数人,耶律丞相独不谏,曰;“此举必取。今谏者日后定羞了面皮。”公明天文,知气运历数而然。(王元礼郎中说)
耶律文献公子,中书令湛然居士,孙丞相双溪,曾孙宣慰柳溪,四世皆有文集,共百卷,行于世。柳溪在扬日,委草丞相行状。尝观刘后村状《真西山行实奏穆陵》谓“耶律某建平南之策”,于时已有此议。中书令国初时扈从西征,行五六万里,留西域六七年,有《西游录》述其事,人所罕见,因节略于此:“公戊寅春三月,出云中,抵天山,涉大碛,逾沙漠,达行在所。明年,大举西伐,道过金山。时方盛夏,雪凝冰积,斫冰为道,松桧参天,花草弥谷。金山而西,水皆西流入海。其南有回鹘城,名别石把。有唐碑,所谓瀚海军。瀚海去城数百里,海中有屿,其上皆禽鸟所落羽毛。城西二百里有轮台县,唐碑在焉。城之南五百里有和州,即唐之高昌,亦名伊州。高昌西三四千里,有五端城,即唐之于阗国。河出乌白玉。过瀚海千余里,有不剌城。不剌南有阴山,东西千里,南北二百里。山顶有池,周围七八十里。池南地皆林檎,树阴蓊翳,不露日色。出阴山,有阿里马城。西人目林檎曰阿里马,附郭皆林檎园,故以名。附庸城邑八九,多葡萄梨果,播种五谷,一如中原。又西有大河,曰亦列。其西有城,曰虎司窝鲁朵,即西辽之都,附庸城数十。又西数百里,有塔刺思城。又西南四百余里,有苦盏城、八普城、可伞城、芭榄城。苦盏多石榴,其大如拱,甘而差酸,凡三五枚绞汁盈盂,渴中之尤物也。芭榄城边皆芭榄园,故以名。其花如杏而微淡,叶如桃而差小。冬季而花,夏盛而实。八普城西瓜大者五十斤,长耳仅负二枚。苦盏西北五百里,有讹打剌城,附庸城十数。此城渠酋常杀命吏数人,商贾百数,尽掠其财货,西伐之举由此也。讹打剌西千余里,有大城,曰寻思干。寻思干者,西人云肥也。以地土肥饶,故以名。甚富庶,用金铜钱无孔郭。环城数十里皆园林,飞渠走泉,方池圆沼,花木连延,诚为胜概。瓜大者如马首。谷无黍糯大豆。盛夏无雨。以葡萄酿酒。有桑不能蚕。皆服屈句。以白衣为吉,以青衣为丧服,故皆衣白。寻思干西六七百里,有蒲华城。土产更饶,城邑稍多。寻思干乃谋速鲁蛮种落梭里檀所都,蒲华、苦盏、讹打剌城皆隶焉。蒲华之西有大河,西入于海。其西有五里犍城,梭里檀母后所居,富庶又盛于蒲华。又西濒大河有班城,又西有砖城。自此而西,直抵黑色印度城,亦有文字,与佛国字体声音不同,佛像甚多,不屠牛羊,但饮其乳。土人不识雪。岁二熟麦。盛夏置锡器于沙中,寻即铄。马粪堕地沸溢。月光射人如夏日。其南有大河,冷于冰雪,湍流猛峻,注于南海。土多甘蔗,取其液酿酒熬糖。印度西北有可弗义国,数千里皆平川,无复丘垤。不立城邑,民多羊马。以蜜为酿。此国昼长夜促,羊膊熟,日已复出,正符唐史所载骨利干国事,但国名不同,岂非岁时久远,语音讹舛?寻思干去中原几二万里,印度去寻思干又等,可弗义去印度亦等,虽萦迂曲折不为不远,不知几万里也。
《湛然居士集》有河中府诗十首。寻思干城,西辽称河中府。咏其风景云:“开>缶尊>倾美酒,掷网得新鱼。酿酒无输课,耕田不纳租。避兵开邃穴,防水筑高台。六月常无雨,三冬却有雷。园林无尽处,花木不知名。冲风磨旧麦,悬碓杵新粳(西人用风磨如南方水磨,舂则悬杵)。春月花浑谢,冬天草又生。每春忘旧闰,随月出新年。强策浑心竹,难穿无眼钱。食饭秤斤卖,金银用麦分。黄橙调蜜煎,白饼糁糖霜。救旱河为雨,无衣垅种羊。”余尝阅《唐会要》有垅种羊,未之信,观此信有之。公自注西人不计闰。又《赠高善长》诗云:“一住十余年,物我两相忘。”
许献臣佥事说,益吉剌日不落,只一道黑气遮日。煮羊膊熟,日又出也。保定刘敬之往任断事官,亲见之。此亦符唐史骨利干国事,但地名又不同,或有沿革。观此则日月不出入乎地中,绕北极之下以为昼夜,信而有证。刘梦得、苏子瞻皆有《罗浮夜半见日》诗,恐此山正与彼对,但不知相去几千万里也。
张橘轩先生,寓轩相公父也。有《杂录》云,凤翔古雍州,秦穆公羽阳宫故基存焉。其瓦有古篆“羽阳千岁”字,昔云中马胜公得之。方仅数寸,贮以囊,虽兵革患难,至于饮食坐卧,未尝少离,其好古一至于此。近有士人得一砚于湖南,上有此四字,持以问余。举此告之,仍以宝刻丛章证之。阴字在砚之左,字书奇古,非铜雀所能及。屡见铜雀砚皆有阳字,纪建安十三年造。尝闻其土著人瓦甚大,每片可为四砚,则平日所见皆伪也。荆公诗亦尝辨之。
寓轩先生说,八作司见收星落石一块。色白如玉,大如鹅卵。上有篆字十余,不可识,印其文于书帙上。余阅《笔谈》,“常州,治平元年,有声如雷,星大如月,再震而移,三震而坠。久之,视其所,乃得一丸石,其大如拳,其色如铁。”二石皆落星也,形同而色有黑白,何耶?
《易》,解最多,或以卜筮,或以性理,然其大疑大惑,多不可晓。圣人之言,其语同则其说同。“元亨利贞”,乾、坤、屯、随、临、革、无妄七卦辞也。如何独以乾为四德,余卦则不然,辞同而说异。圣人之意,恐不如此。文言四德,是鲁穆姜释随卦辞。欧阳公《童子问》反覆详尽,盖欲释学者之疑。晦庵先生《易说》云:“人自有合读底书。某才见人说看《易》,便知他错了,未尝识那为学之序。圣王崇《诗》《书》《礼》《乐》以造士,未尝言《易》,《易》自别是一个道理,不是教人底书。某枉费许多年工夫。”
说《易》者每引《连山》、《归藏》,不知其为伪书。《隋史》:刘炫聪明博学,牛宏购求天下遗书,炫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告之,经赦免死,坐除名。《归藏》,《隋志易序》云汉初已亡。按,晋《中经》有之,惟载卜筮,不似圣人之旨,取备殷易之阙。观此又安知其非伪耶。蔡季通已尝说《连山》《归藏》不传。
康节言:“孟子著书未尝言《易》,其间易道存焉。”
先儒谓:“《学易》当于羲皇心地上驰聘,毋于周孔足迹下盘旋。”
康节曰:“《春秋》者,孔子之刑书也。”又曰:“《春秋》者为君弱臣强而作,故谓之名分之书。”“春王正月”,胡文定公谓:“以夏时冠月,以周正纪事。”晦庵以为不如此。然宗之者众。或谓皆寅正纪事,近世戴岷隐诸公皆是此说。或以为无所谓例,无所谓褒贬,夫子据鲁史直笔而书,此说晦庵亦曾说了。或以为《六经》所书皆寅正,平王东迁后,以子为正,鲁亦以子为春。或以为正月非正月也,不书王无以知其为十一月。未知孰是。晦庵谓“某所以都不敢信诸家解,除非是得孔子还魂亲说出”。
左氏,晦庵以为楚人,项平庵以为魏人。
叶石林谓左氏鲁史臣之后,虽未必见当时孔子所约之言,而多知鲁事。公谷则受学于孔门弟子者也。创立凡例时,亦有及其事者,因其闻而得之也。今经之目既不可见,而义又无显然以告后世者,千载之下,凭空文臆断,而议圣人深严精微之法,以必其合,可乎。
成公十七年,范文子自鄢陵克敌而还,使祝宗祈死,曰:“君骄侈而克敌,是天益其疾,难将作矣。使我速死,无及于难。”范氏之福也,六月戊辰卒。昭公二十五年,公孙于齐次于阳州,叔孙昭子自阚归,见平子,平子稽颡曰:“苟使意如得改事君,所谓生死而肉骨也。”昭子之齐,与公言平子有异志。昭子耻于见欺,十月辛酉,使祝宗祈死,戊辰卒。二子思免于患,见几而作,可谓勇矣。皆卒于戊辰之日,异哉。
僖公十九年,宋襄公使邾文公用曾阝子于次睢之社。司马子鱼曰:“古者六畜不相为用,小事不用大牲,而况敢用人乎?今一会而虐二国之君,又用诸淫昏之鬼,将以求霸,不亦难乎?得死为幸。”泓之战,伤股,而卒用之者,公谷谓叩其鼻以血社也。左氏注:“以人代牲。”未知孰是。《汴梁记》,睢水有袄神庙。昭公十年,季平子伐莒,取更阝献俘,始用人于亳社。臧武仲在齐闻之曰:“周公其不飨鲁祭乎。”其后果逐。昭公十一年,楚灵王灭蔡,用隐太子于冈山。申无宇曰:“不祥。五牲不相为用,况用诸侯乎。”后于乾溪自缢。
左氏载息夫人事,为楚文王生堵敖及成王,犹未言。故王维诗云:“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胡曾云:“感旧不言长掩泪,只缘翻恨有华容。”杜牧云:“细腰宫里露桃新,脉脉无言几度春。”皆祖其说。余谓息妫既为楚子生二子,衽席之间已非一夕,安得未言。晋景公病,将食麦,张如厕,陷而卒。国君病何必如厕,假令如厕,岂能遽陷而卒。此皆文胜其实,良可发笑。
叔孙豹适齐,及庚宗,遇妇人,使私,为食而宿焉,生子曰竖牛。朱温掠地宋亳,与逆旅妇人野合,而生友。后二人为二子杀身破家。二事却相类,余阅世似此者多,不能谨一时之独,适足贻千载之笑。末三,盗贼,固不足责,而谓叔孙穆子为之乎。
《左氏》载《正考父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余敢侮。”《庄子》云,“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左氏》作“偻伛”,《庄子》作“伛偻”,其文颇顺。林竹溪云,“伛”,背曲;“偻”,腰曲。
昭公十七年冬,有星孛于大辰。郑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玉瓒,郑必不火。”子产弗与。明年夏五月壬午,宋卫陈郑皆火。裨灶曰:“不用吾言,郑又将火。”郑人请之,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灶焉知天道。”遂不与。郑不复火。二十四年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梓慎曰:“将水。”昭子曰:“将旱。”秋八月旱。梓慎之占有差,裨灶之言有不中。
前辈谓井田之法,如画棋局,有丘陵原隰,必不可行,遂谓井田不可行于后世。襄公二十五年,楚掩为司马,子木使庀赋,掩《书土田》有曰:“度山林,鸠薮泽。町原防,井衍沃。”东莱先生曰:“原防之间,其地不得方正如井田,则别为小顷町。至衍沃平美之地,则用井田之法。”先王之制,曷尝概之以棋局之画哉。近观《石洞纪闻》有以:“方里而井”,是一里画为一井。古人所井者,只是中原平旷之地。若地势高低处如何井得,想江南只用贡法,掩之说偶忘之矣。
陈后山谓杜子民言大亻丕,今黎阳是也。洚水,安阳河是也。大陆,邢州巨鹿泊也。九河者,分为支流。逆河者,为潮水逆行。余以《近世书解》考之,九河、逆河包沦入海,不可寻考。又以今日观之,河自淮入海矣。后山又谓瓠子在雷泽黄河故道,今名沙河,其西北犹有瓠冈。
《禹贡》三江余于《嘉定集》已尝言之。中江为震泽害,傅同叔谓禹塞之,今东塌是也。余谓使禹塞之,《书》必不曰“东为中江入于海,”必塞之于后世。嘉定交代贡仲坚谓钱王塞之,其说有理。王据两浙时,多兴水利。
《书》之百篇,倭国犹有本。欧阳公《日本刀歌》云:“徐福行时书未焚,逸书百篇今尚存。令严不许传诸国,举世无人识古文。”汤东涧跋曰,日本僧{艹仍}书。朱文公言,闻外国《书》逸篇皆全。其释孟子尽心一条,亦托外国本以备考。今北峰之子行果为予言,{艹仍}来中国,见六经之本不同,既归,模其国中本,遣高弟僧护行,以送吴赵知旧。中流失舟,{艹仍}以丧其弟子,误谓此书不当入中国,以致于此。
刘元城先生云:“《书皋陶谟》‘无教逸欲有邦’,古本作‘亡敖逸欲有国。’”引《汉书》为证。又曰:“六经中似此等甚多。”郑夹氵祭著《书辨讹》、《诗辨妄》,二书详悉,有益学者。但相承已久,不能遽改。近年婺王鲁斋著《书疑》,长沙易公著《易举隅》,发明尤多,皆先儒之所未言,于以见学无止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