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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书订
平书订 淸 李塨
平书订
周以前所遵者黄帝之制,损且益,莫能外也。秦以后所遵者秦之制,迄今莫能外也。孟子曰:徒善不足以为政治,天下之法可苟焉已哉?有巨室于此,栋挠焉弗队,桷摧焉弗覆,搘焉拄焉,藩垣圮垒焉,易其瓴甓户牖之阙,涂丹雘焉,衎衎然安矣,易主以十数,莫不然。吁,覆压屡尔矣,而莫之恤,不亦悲乎!秦坏先王之法,祸中于一时,后世因之祸流于万世。且夫草昧初造,利天下已耳,苟因前制立国已耳,位天地育万物,为心者谁乎?势已定功已成,欲变法,难矣。于戏,法至明而弊已极,术可涂饰朽敝以为安哉?非尽毁其故而别为构不可以为居,非尽弃其旧而别为规不可以为治。予不揣固陋,妄为平书十篇,平书者,平天下之书也,一曰分民、二曰分土、三曰建官、四曰取士、五曰制田、六曰武备、七曰财用、八曰河淮、九曰刑罚、十曰礼乐,为文十有五首,分上中下三卷,大抵本三代之法,而不泥其迹,准今酌古,变而通之,以适其宜;参取后制,一洗历代相因之弊,而反乎古。要使民生遂、人才出、官方理,国日富、兵日强,礼教行而异端熄。即使世有变迁,苟遵行之毋失,亦可为一二千年太平之业。嗟乎,此愚志也,而识未必逮也,世之君子有与予同志,而补其不逮者乎!动而以顺行,复斯民于三代,予日夜望之矣!
平书订 清蠡吾李塨订
王子源目覩亡明之覆辙,心追三代之善政,博学广问,日稽夜营,着为平书,授予订之。与拙见载于瘳忘编、学政诸帙者,大端皆合。但予着散录,而平书分门递次,纲举目张,脉络贯通,可谓成矣。其中条件少有不合者,亦不敢以天下万世教养之巨而苟同也。因尽毁己着,但附拙见于各卷后以考正之。如左。
分民第一 分土第二 建官第三上 建官第三中 建官第三下 取士第四 制田第五上
制田第五下 武备第六 财用第七上 财用第七下 河淮第八 刑罚第九 礼乐第十
平书订卷一 分民第一[卷目皆平书所定]
平书曰:民不合则离,不分则乱。分之合之,政教行焉。民之良有五:一曰士[取才为吏曰士,无今生员书办之分],二曰农,三曰军[塨有议在后],四曰商,五曰工[有议在后]。其贱有二,曰役[在官隶胥、应募徒役],曰仆[人之家奴]。士食于官,农军授之田,商工食其力,工半食于官,役亦食于官,仆则食于主,民之类尽矣。合之奈何?十家为甲,甲有首;十甲为保,保有长;十保为乡,乡之长有三[即汉三老啬夫游徼之制]:一曰正,宣教化,听讼狱也;二曰畯,课农桑,治沟洫也;三曰巡,察盗贼,修封域也。五乡立一老以总之,曰耆老[即汉县三老],耆老统于县,庶人在官者也,亦谓之乡官[有议在后]。官与之礼,在邑在野厥制同,不同者,邑无畯焉耳。奸民游食何容乎?有则甲首诫使归于民,不听,告之保长以诫之;不听,告之乡正以诫之;不听,则执以告之乡官而笞之,务使归于民然后已。士农军工商役各有籍[有司分掌之,而县令存其副],仆统于主之籍。既分以籍之,保甲又合以籍之[存之县令],安有不可稽之人哉?虑者旅客耳,流民耳,城中隙地,建屋千间,使人司之,编号以居旅客;城外千间,编号以居流民[有议在后],姓名乡籍备,亦保甲之法矣。夫何虑[旅客初至,一月无租,后每屋月收租百钱为修葺费;流民免,其愿入籍者以类编入籍]?惟行旅则勿稽,稽则扰,停十日以上亦有稽[皆乡巡之事],稽之亦无扰也。天下乱吾政教者八:曰倡、曰优[有议在后]、曰僧尼、曰道士、曰左教、曰西洋、曰回回、曰盗贼,皆非民也。虽民亦不可有者二:曰穷民[鳏寡孤独废疾者]、曰乞丐,有一于此,不可以言政教矣。然去之有难有易,最易者倡、优,次则左教、西洋,最难者僧道、回回,而盗贼、穷民、乞丐,则不待别立一法而后去。何则?倡、优人所贱,惟在上不之禁,故公行耳。若禁之严,立止矣,故曰易;左教原有厉禁,西洋人在中国,与中国从其教者,盖无几,若于左教杀无赦,驱逐西洋,使返其国而不与通[或算法制器之人而禁其教不使行亦可],则去之亦不难。惟仙佛之惑世诬民久矣,卿大夫士庶莫不矢心而贞信之,其徒徧天下不知其几百万。僧居九,尼与道士居其一,俱安居坐食肆行淫秽,判然不为朝廷之民,而人不以为怪,苟一旦立法禁之,势必驱之为张角韩山童,謆乱天下而不可止,故曰去之难。回回自元时入中国,至今四五百年,散处四方,自为正朔,自为服色,自为风俗,性犷悍而党恶繁,苟无道以治之,而欲革其俗,害将不可胜言,故去之亦难。然则奈何?曰非术不足以成仁,非权不足以成义,以权术行仁义,而不为迂阔;以仁义用权术,而不任威刑[有议在后],则二者之患可渐消而渐灭。下一令曰:仙佛道甚高,僧道以邪秽不肖坏之甚恶,其令天下僧道年六十以上道高行修愿为僧道者留之[初不必问其数,继则限以名,死亡有缺而后补,年六十外无依愿为僧者,由乡而县而郡而州藩而京师受牒披薙,而后补之。○有议在后]聚而处之[择一道院以处道士,二三寺以处僧],官衣食之,使奉其教,毋招徒,招徒者诛[以子弟为僧道徒者诛,自为僧道者亦诛],毋募化,募化者笞[布施者亦笞],毋为人诵经祈福荐亡,祈福荐亡者杖[使之祈福荐亡者亦杖],惟闭户修其清净寂灭之学,而其道始尊;其不愿为僧道及年六十以下者,悉归民[凡寺庙大者入官为公廨,小者听改为民居,勿夺也。所诵二氏书焚之,土木毁之,铜像铜器输官充鼓铸。尼比倡优例,立禁之不留]。贤才举为士,耕者授之田,武勇募为军,有资愿为商,有艺愿为工者听。括其地之倡尼为之配,不足者婚于民,俾人人有夫妇父子之伦,得生养安全之乐,岂不胜于邪秽不肯之僧道万万乎?违令者杀无赦。夫人特患无归耳,苟有归而得其养,僧道何苦不为民?况尊其教以为名,而诪张何自起哉?又下一令曰:回回本西夷之人,入中华者已久,宜用夏变夷,顾守其俗不变、不尊朝廷之法、不奉圣人之教,是乱民也,然相习既久,若痛绳以法,诛戮必多,恐伤好生之仁,今特家为劝谕。其愿遵国法、奉圣教而革其俗者,以名闻,编入良民,简用贤能而养其质朴;不愿者亦不强,但不可复处吾土乱吾民,亦以名闻,听其归本国,或徙塞外耕牧为生;若既不离吾土又不遵吾法,是贼矣,将比类而尽诛之,其毋悔。此令下,吾知从者半,不从者半,从者化为良民,不从者驱而远之,亦不致激之使为变[有议在后],如此不出数年,回种尽变,不出三十年,异端可灭矣。所谓以权术行仁义、以仁义用权术者,此也。若夫盗贼之律虽严,然末耳,盗贼皆民也,民各有归,而乡正以率其顽梗,乡巡以伺其奸非。保甲严而游手无所容,武备修而草窃不得逞。且厚储蓄以备凶荒,时补助以周困乏,虽赤地千里、频年水旱,自可安堵不动,乌有潢池之弄,为黔黎之害,烦有司之忧者哉?书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民得其养而无所谓盗矣。穷民乞丐,又何自而来乎[凡有穷民,则乡正会保长甲首公议,使其宗族养之,否则亲戚,否则邻里。俱不得,则官收而养之。无穷民,自无乞丐]?所谓不待别立一法而后去者,此也。莠民去,良民存,乾坤净,吾之政教,次第举矣。
民不分则厐,不分则奸匿,王道何由举乎?故分民为王道之始。然必田制均、举校正,民有养有教,则各得其所,自有伦脊而事易就。是分民与诸政兼举,又非以次序在前,而独先行也。
古称四民,公羊传曰:德能居位曰士,辟土植谷曰农,巧心劳手成器物曰工,通财货曰商。军即在农内,无所谓五民也。王子欲特为召募,故曰五民。然而不寓兵于农,则兵民不合,民不知兵,兵以害民,犹然后世弊政矣。平书大端皆与谬见合,独此一端少参差,详议具武备后。
古四民,工居三,商末之。盖士赞相天地之全者也,农助天地以生衣食者也,工虽不及农所生之大,而天下货物非工无以发之成之,是亦助天地也。若商则无能为天地生财,但转移耳,其功固不上于工矣。况工为人役,易流卑贱,商牟厚利,易长骄亢,先王抑之处末,甚有见也。今分民而列商于工上,不可。
明有倡优隶卒子孙不许考试为士之禁,又禁良民不得与之为婚。予以为此四种者,不可同论。倡妓乱人伦、壤风俗,当严禁革之,使无一存。若优伶则所以奏乐者,不得无之,古且有伶官矣。但礼乐君子之事,而伶官专鼓舞以供人观听,则近于役,故古多以瞽者为之,今宜仿古制,入伶人于工籍[古谓之乐工歌工],其技精者为小伶官,供州藩奏乐之用;尤精者为大伶官,供天子奏乐之用。小伶官不入流,大伶官不过九品,不得他迁,禁男女渫哇之戏,严邪声导淫之诛,令歌正音、扮雅事可也[详具礼乐条后],而何得去?隶为官行刑,卒伺候于官及士大夫,特以其才庸下,故备驱使,而实不可无者。夫既为天地间不可无之人,则皆正人,所为皆正事也。其或为不正,则不教之过,而非隶卒之事即不正也,乃禁其子孙为士,不许与商农工为婚,是以为恶而绝之矣。以为恶而绝之,则当去之矣,而可乎?宜更之:优隶卒之子孙为士农工商,皆从其便。惟官不得与本管隶卒为婚,主不得与本家奴仆为婚耳。外此则无禁。
工在官者,则官食之,不得以半拘。
明有圣谕六条,曰:孝顺父母、恭敬长上、和睦乡里、教训子孙、各安生理、无作非为,有司每月令乡约聚众讲解,娓娓多言。吕坤巡抚山西,立法甚详,挚昆绳常称之。予亦以为然。后郑若洲曰:此宋明讲学之习,连波而及,非古教法,且扰民。予因而考之:古教民之法,即在教士内,故曰大司徒以乡三物教万民而宾兴之,至于教民如月令诸书所载,皆教以事,无空谕以言者。况我孔子明曰:民可使由,不可使知。今立一定期讲说而索其知,诚古法所无,圣教所禁,不可行也。惟明每月朔望以木铎老人徇于道路,口宣六条警众,则古遒人之职也,可行。而官长遇事开导愚民,无定时可耳。
昆绳以为生员书办不分,善矣,然而乡官与士亦不可分也[庶人在官者句大误,古称庶人在官,乃役于官之胥徒,非乡官也]。按周礼:五家为比,下士为比长;五比为闾,中士为闾胥;四闾为族,上士为族师;五族为党,下大夫为党正;五党为州,中大夫为州长;五州为乡,卿为乡大夫。惟遂五家之邻,不必用士。以上亦皆士,大夫皆可同升诸公。汉制:五家为伍,伍长主之;二伍为什,什长主之;十什为里,里魁主之;十里为亭,亭长主之;十亭为乡,乡有乡佐。三老有秩,啬夫游徼各一人。乡佐有秩,主赋税;三老主教化,啬夫主争讼,游徼主奸非,多以举士为之,而贤公卿大夫亦时出其中。后世分督乡者,不用士,不称官,不由此升进,故明用年老习事之民充之,亦不得已而然,而非古也。今拟民之才德出于十家者为甲首,出于百家者为保长,有功,如明吕坤议,授以九品官冠带,正、畯、巡以中士除之,待有功即授以九品官,或农民有特才堪为正畯巡者,亦间用之。耆老可易曰公正,官以选士上士除之,而俱统于县令,正分统于县正县督,畯分统于县丞,巡分统于县尉县工,公正之事分考于六衙。
城中建屋以居旅客,凡市镇皆当有屋,即古之市廛也,商至则使居之,而征其税,如后征税则无房租。
行旅停三日以上,即当稽。若面生可疑,及系奸人左道者,即察问送官,保甲中人无事外出者,亦稽之。
分田劝农积谷,则流民可无,不必先为修屋。如遇奇灾,有流民至者,临时修可也。
左道亦不可一概,如采生折割传头教主之类,则当诛之;烧炼符呪等,则刑而屏之;聚会号佛吃斋之愚民,则当教而化之。如颜先生唤迷途等书,使乡正讲解之,不从,然后刑之。
以权术行仁义等语,非治平之道也。盖权术之正者,即仁义也,不可曰以权术行仁义也。权术之非者,非仁义也,又不可曰以仁义用权术也。
既以仙佛为惑世诬民,而又令曰仙佛道甚高,道高行修,是乱名也。不许招徒,而又死者补之,六十以上愿为僧者与之牒,是乱命也。官衣食僧道,是乱法也。况焚其书、毁其像、倡尼配僧道,是明灭其教矣。即虚言诳之,渠宁不知若可为变一耳?今拟变异端之道十有二焉:令乡正随僧道,与之讲唤迷途,官亦不时讲化之,一也。量其材,或入于士,或授之田,为农为兵,或使为工为商,二也。配之倡尼。不足,官设法助之婚娶,六十以上返正,愿娶不愿娶者听,三也。改寺庙以居僧道,不可居者分给之,使卖材别构,惟留正神祠宇,四也。老而不能为士农工商者,责令其亲族婣党养之,如无则收于养济院,官养之,死葬之,五也。令人献二氏书,藏匿者责,搜而尽焚之,六也。毁其像,七也。限教之三年尽变,不一旦峻驱之,八也。若三年不变,幼者责而变之,六十以上者僧送之南海普陀山,道士送之东海蓬莱诸山,不许通中国招徒募化祝诵,九也。反正而有小善者,即嘉其悔悟如常人,大善旌赏之,十也。僧道未变前,俱入于保甲,甲首保长乡巡等时时察之,若有违抗意言及勾通谋逆者,即刻禀官擒而诛之,或诛其首而变其余,十一也。喇嘛僧真者,驱归外国,中国人从者令为民,十二也。归伦则正而乐,不归伦则邪而灾,正平书所谓僧道何苦不为民者也,而亦安有变之可虞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