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胜野闻

  僧宗泐性颇聪慧,太祖爱之,令其畜发。发既成,乃欲官之,泐固辞,乃止。尝命往西域求释典,泐不敢辞,行至外徼,道逢一老僧,泐遥拜问之曰:「西域此去几何?」老僧曰:「汝头白也行不到也。」泐曰:「明天子命往西域取经,惟老师请教。」僧曰:「毋行,抵自劳尔,为我置书,上中国明主,慎毋发也。」泐受之归。见帝,具道所以,帝发书视之,乃即位时作水陆醮斋以答神贶,上御制手书告祭表文也, (「上御制手书告祭表文也」,「手」原作「首」,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纸墨如故,帝允之,乃止。
  伪周王张士诚窃据江东时,姑苏市井中有十七字诗谣曰:「张王做事业,只凭黄蔡叶,一夜东风来,干鳖。」及国事既去,太祖收其臣黄、蔡、叶三人者,刳其肠而悬之,至成枯腊。盖三人皆元戚机臣,其残奢积侈,倾国丧家,帝特恶之,故寘于极典。
  常开平遇春骁猛绝世,状类猕猴,指臂多修毫,所过之地,纵士卒剽掠,故其兵特锐,有战辄胜,有攻必取。
  太祖微时,甚见爱于郭子兴,郭氏之子薄之,尝以他事幽之空室中,绝其浆食,马后怜之,以饼饵遗给。一日,饵热益中,将修供,为郭氏亲信者窥之,遂纳怀中,肤有伤痕。
  代王之母邳人也。先是,太祖尝战衄而奔投王母之家,王母曰:「汝为朱某耶?人言汝当为天子也。」因止之宿。及旦,辞去,王母曰:「吾后有娠,何如?」帝乃贻敝梳为质,王母亦以装资赠行,自是果生代王。及太祖即位,子亦成立,王母携其子及质物于京师上谒, (「王母携其子及质物于京师上谒」,「质」原作「资」,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帝令工部草创宫宇居之,不令入宫。及缮代府既成,遂册封焉。故王卒得以终养其母,逾于常制。
  太祖以太子天性仁柔不振,一日,窃令人载尸骨满舆当其前激发之,太子不胜惨蹙,合掌称之曰:「善哉!善哉!」
  太祖尝于上元夜观灯,京师人好为隐语,书于灯,使人相猜,画一妇怀瓜,深触忌犯。帝就视,因喻其旨,甚衔之。明日,令军士大僇居民,空其室,盖太后祖贯淮西,故云。
  洪武十三年五月四日,雷震谨身殿,帝亲见火光自天而下,乃再拜曰:「上帝赦朕,朕赦天下。」 (或云雷火遶宫追帝。) 盖帝时刑戮过滥,故上帝戒之。
  贵妃某氏薨,太祖诏太子服齐衰杖朞,太子曰:「礼惟士为庶母服缌麻,大夫以上为庶母则无服。又公子为其母练冠麻衣縓缘,既葬除之。盖诸侯绝朞丧,诸侯之庶子,虽为其母亦压于父,不得伸其私。然则诸侯之庶子不为庶母服,而况于天子之嗣乎?」帝大怒,以剑逐之,太子走,且曰:「大杖则走。」翰林正字桂彦良谏太子曰:「礼可缓,君父之命不可违也,嫌隙由是生矣。」太子感悟,遂齐衰见帝谢罪,帝怒始释。
  太后既崩,临葬日,大风雨,震雷电。太祖甚不乐,召僧宗泐至,谓曰:「太后将就窀穸,汝为宣偈。」受诏应声曰:「雨降天垂泪,雷鸣地举哀。西方诸佛子,同送马如来。」宣已,帝大悦。顷忽朗霁,遂启灵輀。诏赐宗泐白金百两。
  徐魏国公达病疽,疾甚,帝数往视之,大集医徒治疗。且久,病少差,帝忽赐膳,魏公对使者流涕而食之,密令医工逃逸。未几,告薨。亟报帝,帝蓬跣担纸钱道哭至第,命收斩医徒。夫人大哭出拜帝,帝慰之曰:「嫂勿为后虑,有朕存焉。」因为赒其后事而还。
  太祖在军中甚喜阅经史,后遂能操笔成文章。尝谓侍臣曰:「朕本田家子, (「朕本田家子」,原无「子」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未尝从师指授,然读书成文,释然开悟,岂非天生圣天子耶?」
  太祖多疑,每虑人侮己,杭州儒学教授徐一夔曾作贺表上,其词有云「光天之下」, (「其词有云」,「词」下原有「曰」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删去。) 又云「天生圣人,为世作则」。帝览之,大怒曰:「腐儒乃如是侮我耶?光者僧也,以我尝从释也,光则摩发之谓矣。则字近贼,罪坐不敬。」命收斩之。礼臣大惧,因请曰:「愚蒙不知忌讳,乞降表式。」帝因自为文式布天下。
  太祖尝下诏免江南诸郡秋税,复税之。右正言周衡进曰:「陛下有诏已蠲秋税,天下幸甚,今复征之,是示天下以不信也。」上曰:「然。」未几,衡告归省假。衡,无锡人,去金陵甚近,与上刻六日后复朝参,衡七日失期。上怒曰:「朕不信于天下,汝不信于天子矣。」遂命弃市。
  狱有疑囚未决,太祖欲杀之,太子诤不可,御史袁凯侍, (「御史袁凯侍」,「袁」原作「元」,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上顾谓凯曰:「朕与太子之论何如?」凯顿首进曰:「陛下欲杀之,法之正也,今太子欲生之,心之慈也。」帝以凯持两端,下凯狱,三日不食,出之,遂佯狂病颠,拾啖秽物。帝曰:「吾闻颠者不肤挠。」乃命以木锥锥凯,凯对上大笑。帝放归,自缧木榻于床下。久之,上使人召之,凯慢坐对使者歌,使者怜其缧,还奏状,上不为疑。已而,太祖晏驾,凯始出,优游以终。
  翰林应奉唐肃,初以失朝坐免官,归乡里,太祖重其才,再召入。尝命侍膳,食讫,拱箸致恭为礼,帝问曰:「此何礼也?」肃对曰:「臣少习俗礼。」帝怒曰:「俗礼可施之天子乎?」罪坐不敬,谪戍濠州。
  太祖之封十王也,亲草册文。适李韩公北征。唐之淳在军中,尝草露布,帝读其文嘉之,问草者为谁,韩公以之淳对。帝令飞骑召之,使者不谕旨,乃械系之淳。之淳以父肃得罪,悚惧不自保。至京师,过其姑之门,告使者止。索其姑出,泣曰:「善为我殓尸。」姑亦大恸。之淳行次东华门,门已闭,守者曰:「有旨,令以布裹,从屋上递入。」 (「从屋上递入」,「从」原作「坐」,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累累传易数次,始之便殿。膏灯煌耀,帝坐阅书,之淳俯首战汗庭下,帝问曰:「是汝草露布耶?」之淳对曰:「臣昧死草之。」良久中侍以短几置之淳前,列烛煌炜,帝令膝坐,以封十王册文一篇授之,曰:「少为润色之。」 (「曰少为润色之」,原无「曰」、「之」二字,皆据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之淳叩首曰:「臣万死不敢当。」帝曰:「即不敢, (「即不敢」,「即」字原在「敢」字下,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姑旁注之。」之淳如命。帝令中侍续续报,定毕乃上之,遥望烛影下帝微微喜。次第下,凡十篇,悉定之。每奏辄悦。奏毕,时夜未央, (「时夜未央」,原无「未」字,据清胜朝遗事本补。) 帝令明日朝谒,复如故出。至姑家,姑尚守门,见之淳,相庆幸,具酒食沐具。及旦,庭谒,帝问曰:「汝世宦否?」对曰:「臣父翰林应奉唐肃。」即日命嗣父官。
  洪武十一年,元幼主崩。六月,诏部省国学文吏拟祭幼主文献之。先是星变,诏求直言,苏民钱苏具封事谒丞相不拜,傍或趣之, (「傍或趣之」下胜朝遗事本有「苏曰:『岂有未拜天子而先拜宰相乎?」丞相绐之曰:『然。』」) 丞相继之曰:「然。」太祖览其奏,试苏于中书省事,丞相令校簿后湖。苏闻诏,乃为文献辞,当上意,即召见, (「即召见」原作「即见诏」,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曰:「钱苏乃者何在?」对曰:「臣校簿后湖。」上悟曰:「丞相憾汝耶?」即欲官之,苏谢病归,帝许之,曰:「为我道谕诸郡县。」苏南向坐,口谕曰:「皇帝敕汝,善辟田土,养老恤孤,无忘军旅,简在帝心,钦哉无替。」苏稽首陛辞。如句容,句容令礼之而不达。如丹阳,丹阳令待之甚恭,更密上其事。帝嘉其缜密,报之曰:「朕命也,命礼而待之。」因怒句容令不达,召而罪之,由是郡县望风尊礼之,还至家而止。
  陶学士既没,其子寻以事见僇,家人四十余人悉坐罪从军,丧亡之余,事卫守催完伍,而家无余丁。安妻莫可控诉,乃裹素裳赴京师,击鼓求见。 (「击鼓求见」,「求」原作「奏」,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帝异其容止,问曰:「今媪为谁?」安妻顿首万死曰:「妾陶安之妻也。」帝泫然曰:「是陶先生之嫂乎?言及陶先生使人心怀感怆。」又曰:「嫂有子乎?」对曰:「有肖子二人,咸伏辜死,家人四十余,悉补军伍。今以缺丁,州司督妾就道,犬马余年,无足顾惜,惟陛下念先学士安一旦之劳,使妾得保首领入于沟壑,幸甚!」帝允之,立召兵部臣谕之曰:「朕渡江之初,陶先生首与,蒙涉诸难,功在鼎彝,形神入土,子姓残落,深可悯念。令即赦四十余军还养老嫂,汝其毋缓。」于是安妻辞谢而出。
  太祖召画工周玄素,令画天下江山图于殿壁,玄素复命曰:「臣未尝遍迹九州,不敢奉诏,惟陛下草建规模,臣然后润之。」 (「臣然后润之」,「然后」二字原作「默」,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帝即操笔,倐成大势,令玄素加润。玄素进曰:「陛下山河已定,岂可摇动?」帝笑而唯之。 (「帝笑而唯之」,「唯」原作「隹」,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改。)
  余尝见倭国求通表文,曰:「臣惟三皇立位,五帝禅推,岂谓中华之有主,焉知夷狄之无君?乾坤浩荡,非一主之独权;宇宙洪荒,乃万民之纠首。故天下者天下之天下也,非一人之天下也。臣居远疆,偏倭小国,城池不满六十座,封疆不足二千里,故常存知足之心,而知足常足也。臣闻陛下作中华之主,为万乘之君,至尊至上也,城池数千余座,封疆数万余里,尚且不足,常起绝域之意。天发杀机,神号鬼哭;地发杀机,龙蛇走陆;人发杀机,天地反复。尧汤有德,四海来宾;周武施仁,万方拱手。今闻大国有兴战之策, (「今闻大国有兴战之策」,「策」原作「岂」,据清胜朝遗事本改。) 小邦有却兵之法,岂肯轨途拱奉天颜?顺之未必其生,逆之未必其死。今闻陛下选股肱之帅,起竭国之兵,来侵臣境,贺兰山前聊以博戏,倘若君胜臣输,则满上国之策,设若臣胜君输,番作小邦之利。自古及今,讲和为上,罢战为强,免生灵之疾苦,救黎庶之艰辛,年年进贡于中华。岁岁称臣于弱国。今遣使臣拜诣丹墀取进止。 (「今遣使臣拜诣丹墀取进止」,原无「止」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附:
翦胜野闻一卷(浙江范懋柱家天一阁藏本)
不着撰人名氏所记皆明太祖初年之事亦多互见他书陶珽续说郛黄虞稷千顷堂书目皆载此书题吴郡徐祯卿着然明史祯卿本传及艺文志俱不载书中所纪亦往往不经如谓徐达追元顺帝将及之而遽班师常遇春愬于帝达人自疑拔剑斩阍而出眞齐东野人之语祯卿似未必至是也(四库全书总目?子部?小说家类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