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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庵语录
大凡作事须是见事而不见人若但见人而不见事则轻重予夺皆不在我矣
尧舜之世野无遗贤先朝说书谓贤者皆在朝若只恁地说则田野间不复有贤唐虞之盛风俗醇厚虽樵夫莫不谈王道虽执耒耜者亦知歌颂圣人之盛徳以是知田野间往往皆贤者尧舜岂能尽用之今曰野无遗贤乃是不遗其大者如皋夔稷契诸公是也若其余如何収拾得尽
六经之作皆可以书名惟易不可以书名诗寓美刺书纪政事春秋正名分之常礼乐究中和之本皆可目之以书至于易则窈无定名随寓随在故有一身之易有万物之易有天地之易道在一身即一身之易道在万物即万物之易道在天地即天地之易虽书而实非书
男女不杂坐不同椸架不同巾栉不亲授男女不杂是一句若如此读则下文皆通坐不同男女之坐不同也椸架不同男女之椸架不同也巾栉不亲授男女之巾栉不亲授也
老氏言圣人处无为之事事须是处置得下方可无为如舜命九官咨四岳天下事皆一一处置了然后能恭已南面
孟子曰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如孔子视富贵如浮云孟子谓万锺之禄于我何加使其富贵过人尚如此况不及于人必无忧愁愤郁之叹
四科非夫子自立夫子平日称门弟子皆以名如回也赐也商也师也由也求也之类惟四科尽以字称而曽子独不与诸弟子中自颜渊之外惟曽子能心传夫子之道况夫子平日未尝与羣弟子终日说一段话孝经十八章终始皆为曽子说四科之目恐是曽子品题耳
或问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次第果何如先生曰有志于学者可与共学见善眀者可与适道用心刚者可与立至于权则变动不居周流六虚非造乎时中之地者则不可
荘子言人相忘于道术道喻大事术喻小事事之大小虽不同皆当相忘于无心相忘者不去计较触着便做
老氏言慈故能勇如舜孳孳为善想其气象必是个温良恭顺底人乃能诛四凶夫子乡党一篇分眀在春风和气中忽然便去诛少正卯慈而不能勇只是姑息不知姑息害事
前辈言莅官处有三莫之说事来莫放事去莫寻事多莫怕
尧舜自信于为善桀纣自信于为恶以名论之相去甚逺若一念纯正反为恶之心为善桀纣便是尧舜
大凡做事疑则勿为为则勿疑
司马温公清修寡欲家无曳绮之妾而婢仆之禁甚严一日有客自轮盘隙中窥见一婢蓬首垢面形状疙瘦如鬼不觉惊叹乃知前辈持家严内外之分如此
有门人侍坐因论熈丰间事极口诋毁王介甫至不以人类待之先生徐谓之曰荆公长处甚多亦不易得方其执政时岂有意壊乱天下第所见有不到处故温公曰介甫无他但执抝耳此言正中荆公之病可谓公论诸公尚论前辈止可辨是非不当斥骂如此宜戒之
先生一日读老子至出生入死章大悟游戏生死之道因自言曰所谓生之徒十有三此畏死而欲长年者死之徒十有三此轻生而乐寂灭者动之死地亦十有三此不学冥行而颠顿于生死之涂者是三者皆非中道彼善于此则有之矣易论天地之数自一而至十则十者阴阳之成数老氏独缺其一此何意也盖道生一一者形变之始干元用九妙万物而不役于物者也故天得之而清地得之而宁老氏阙之者圣人之得一者也圣人得此则翕张造化游戏生死
今州县但患财赋不足更不去政事上理会孟子曰无政事则财用不足此语最是理财之策
绍兴间官不至冗者盖得所以省官之术五府恩例甚大除一人则恩赏可及十数人当时五府之官未尝备下至侍从及卿监郎官之属亦不尽置至有一人兼数职者故除授不至猥滥毎路监司多阙而职司亦罕除故改秩者自难凡此皆省官之要术
人之敬心不可须臾离前辈虽平居无事犹俨然危坐对家人妇子亦如此今人习于惰慢见乡里长上犹且不敬其在闺门之内可知矣
髙才之士易得纯徳之士难得
或言冠婚丧葬不可外阴阳之说先生曰吉人吉其凶凶人凶其吉
○遗事附
先生曰吾年未六十已絶欲至六十三岁先妻王氏亡诸子哀号至不忍聴吾意极亡聊不能解释私自尤曰学道四十年今日忧患反不能排遣何耶因读扬子云见善眀用心刚之语乃大喜曰茍用心不刚不免为境所转然不碍我正见吾今胷中固已了然所恨者力未至耳自是日夕穷究性命死生之理晩年益觉有进忧乐祸福不复动心矣
先生年几八十神彩焕然每对宾客议论超伟仆一见之必曰先生精神如此福禄必未艾先生曰不然吾根本稍固故精神自然发见如此縦饶眀日死今日精神也只如此未逝前一日其姊入诊之喜曰精神若是亦何虑耶先生笑曰平生学道正欲凝神以观化耳翼日捐馆
先生每见贫困不能为生者则与之钱粟又尝持不杀戒曰此非所以为仁也但要熟一念耳
先生每见有精于艺术者则慨然曰无乃谬用其心茍移此心而学道何所不至
先生所至授徒其教人无他术但以论语朝夕讨究能参其一言一句者莫不有得或曰李先生教学且三十年只是一部论语先生闻之曰此真知我者太宗欲相赵普或譛之曰普山东学究惟能读论语耳太宗疑之以告普普曰臣实不知书但能读论语佐艺祖定天下才用得半部尚有一半可以辅陛下太宗释然卒相之又有一前辈平生蓄一异书虽子弟莫得见及其终发箧以视乃论语一部此书诚不可不读既读之又须行之
先生自幼讲眀道学中年以后絶欲清修惟二苍头侍侧奉养极淡薄居南床未久以言不得用挂其冠而归于昆山南六里架屋数间种竹二畆号乐庵时往来其间日取六经论语孟子读之朝暮不少憩尝语人曰吾读后世书耳每坐则焚香酌茗与诸子及门弟谈道徳性命之学衮衮不休聚书万卷图画满室每阅以寓意而已家事悉付之子弟不复闗心父子相视如师友毎言吾投老得官身歴清要朅来此邦且四十年有田可耕有庐可居年垂八十幸无疾疢分已过矣即死无憾淳熈戊戌夏微觉不喜食即棹扁舟徃乐庵一榻翛然絶无人声时诸子侍旁先生与之言曰修竹满前对此待尽有何不可每旦入问安否先生曰吾略无所苦遂举两臂示之曰浸假而化予之左臂以为鸡予因以求时夜浸假而化予之右臂以为弹予因以求鸮炙吾亦待观化一巡时女兄亦来问疾先生曰某将死老姊无庸忧人之死生如昼夜生处便是死处死处便是生处若恁地理会得又那得生死语竟即取纸数十幅为手简徧别亲旧又以钱米分恵贫者无一遗忘已而作遗训示诸子曰吾寓形宇内七十九年蚤虽困于百罹晩仅全于五福死期既至势不复留虽一念不生本无去来而四大假合终归腐败瞑目以后当付嘱者今具画一嗣宗辈各仰遵守一此间土薄水浅因循不曽办得直裰谩试图之以小为贵仅能周身足矣其间不置一物虽冠裳亦无用只裁一折席藉背可也一汝祖父母安厝皆有棺无椁只以砖砌覆之石版足矣七七或百日内不须选日便埋埋了就家中供养一亲识赗赠依例收留第经钱与折祭之类一文以上不可受一僧道礼数虽经疏亦不可受若欲灵前持讽则又大不可但以此示之一应干钱米支收文字在厨柜中今岁田产可便五分分拨以一分抄上周急簿逐年轮一兄弟掌管给施取吾簿上意旨刻石庵中令项桩管置歴收支如成娘之类岁拨数十千与作营运迟之岁月何有不办如此等孤遗皆当振恤一吾既往之后岁时祭祀随家丰俭由礼可也若斋一贠僧念一声佛非吾子孙此意是真报佛是真供养上士闻之当不复疑中下惊怪非所恤也右六事皆吾治命不得违戾吾平生性命道徳之学治乱安危之策不独载之空言亦粗见之行事今既永诀岂容缄黙戏说偈曰竿木随身得自由应縁已毕复何求翛然来往等孤鴈影落寒潭迹不留书讫且语诸子曰吾本欲便往为天气不爽姑少留以俟月上汝辈候吾死即敛敛巳方使家人知不欲死妇人手也切不可用庸巫课阴阳诸子闻其言遂微泣先生曰吾死汝辈何憾焉用哭平生与尔说个甚么诸子应之曰死生之理固自晓然但父子天属也情不能自遏先生曰若是为父子后哭饶尔三十柱杖及夜沐浴遂冠栉起坐精神自若了无欠伸意至二鼔倐然而逝时六月二十三日也诸子恐怛化不敢遽哭家人女奴絶未有至者惟诸子及二苍头在旁是夕风月清美如阳春髙秋天宇湛然万籁沉寂不类人境识者知先生之逝决非与万物同尽者先是尝语监征王琛曰吾可漏子已有顿放处矣岂非先知者耶先生平日剧谈道学每语诸公看我腊月三十日好好做个散场闻者怃然
乐庵语録卷五
●宋史本传
李衡字彦平江都人髙祖昭素仕至侍御史衡幼善博诵为文操笔立就登进士第授吴江主簿有部使者怙势作威侵刻下民衡不忍以敲扑迎合投劾于府拂衣而归后知溧阳専以诚意化民民莫不敬夏秋二税以期日榜县门乡无吏迹而输送先它邑办因任歴四年狱戸未尝系一重囚隆兴二年金犯淮堧人相惊曰寇深矣官沿江多送其孥衡独自浙右移家入县民心大安盗猬起旁邑而溧阳靖晏自如帅江澈转运使韩元吉等列上治状诏进一秩寻召入为监察御史歴司封郎中枢宻院检详出知温婺台三州惟婺尝莅其治加直袐阁而衡引年乞身恳恳不休上累却其奏除秘阁修撰致仕上思其忠朴旋召落致仕除侍御史以老固辞不获命差同知贡举会外戚张说以节度使掌兵柄衡力疏其事谓不当以母后肺腑为人择官廷争移时改除起居郎衡曰与其进而负于君孰若退而合于道章五上请老愈力上知不可夺仍以秘撰致仕时给事中莫济不书敕翰林周必大不草制右正言王希吕亦与衡相继论奏同时去国士为四贤诗以纪之衡后定居昆山结茅别墅杖履徜徉左右惟二苍头聚书踰万卷号曰乐庵卒年七十九衡自宣和间入辟雍同舎有赵孝孙者洛人也其父实师程頥家学有源劝衡读论语曰学非记诵辞章之谓所以学圣贤也不可有丝毫伪实处方可以言学衡心佩其训虽博通羣书而以论语为根本临没沐浴冠栉翛然而逝周必大闻之曰世谓潜心释氏乃能逹死生衡非逃儒入释者而临终超然如此殆几孔门所谓闻道者与
●乐庵先生语录后序
乐庵先生享年七十有九阅天下之义理居多自其中年清修寡欲不啻如道人衲子静极而通故凡吾儒与佛老二氏所谈性命之奥心融神会超然独得推其余波沾丐学者每语辄更仆不少倦盖以是为燕居之乐吾友龚君立道笃意于学従先生游者六年闻微言要指必书于策积之为五卷以示余余闻古人学道要必有所悟入颜子繇克己复礼悟曽子繇一以贯之悟近世如徐节孝繇莫安排而悟元城先生繇不妄语而悟然知道易蹈道难此四君子见于履践者皆可考也余观先生始见赵公而悟于学而时习之之一言此其入道之门户至扵履践之实又无愧于四君子者然则先生之学所谓非茍知之亦允蹈之者与其没也今翰林周公子充诒书所亲曰乐庵临行一着实是难学禅和子亦须服他盖寻常说时甚易腊月三十日直是不能谩人此老平生跌荡到此乃得力可敬可羡翰林直道正学其言不妄故具着之学者欲知先生讲学之妙是书固不可无欲知学力至到之地则观诸翰林之言思过半矣淳熙五年八月二日河南呉仁杰谨序
●乐庵语録后跋
太平全盛时三光五岳之气未(阙)厚与今不同况贤于人者哉余自幼侍先尹相山及诸叔父行见其年余七十率皆强健不甚服温补药余兄弟尝自斟酌气血已为弗类今见子侄辈纔二三十歳徃徃饵雄附如常膳又逺不逮吾曹矣以此较彼无怪乎人物之卑弱也相山年七十有七前知死期当盛暑中了无疾苦挥扇坐逝是其平生为人清明刚正之所发见非强勉积习而然今观乐庵李公遗墨而稽其行事盖吾相山一等人皆生于太平而经厯兵火忧患仕路龃龉摧挫抑厌有人所不能堪而气至死不屈可以见其中之所存夜旦去来自应不乱亦何待学佛而后有所得哉公位不满徳四子皆从宦而两子以才学自致所谓不在其身而在其子孙者甥陈振少孤养于公家亦登科第今为余壻云绍熙辛亥九月辛酉无为王蔺书
世俗以了悟生死为禅僧衲子一希世异事殊不知吾夫子负手曳杖之歌曽子易箦反席之际盖吾儒之所优为者侍御先生理学之妙见于践履及处死生之变若将归焉其超然冥悟殆禅衲之所不如非学力所至独可强哉观其治命以供佛斋僧为戒则先生所得盖在此而不在彼明矣侨于先生为门下士得邑兹来虽不及侍杖履而犹得诵遗书于阙里之藏再拜三复辄疏于后庶几发扬先生诚明之学始终践履之实如此吾党观之可以黙喻云绍兴辛亥仲春中瀚吴兴孙侨谨书
侍御先生李公年踰七衮孝宗皇帝起公于家擢首风宪一旦节度使张说本兵柄抗章五上与天子意不合翩然而去当血气既衰之年畧无一毫利禄之念暨将逝之日遗命以戒子孙泚笔以别新故雍容暇裕初无异于平时又何其了达如是耶嗟夫人之所以通乎死生之间者惟一心尔喜与悲一物也觉与梦一致也此心动揺于利害得丧之场则必眩惑颠冥于变故之际果能以浮云视富贵则自能以昼夜视存亡曳杖而歌易箦而逝兹岂一时勉强所能至孔门义命之学处死则为重视死则为轻久矣今公优游以观化整暇以归全后日之心即前日勇于去国之心也是乌可以二观之哉洚居僻而生晚虽不及侍杖席聆謦欬而公之孙溍出示公之圹志遗墨石刻反复荘诵既以见公始终之大畧而且以知人心之果不可以无定守也嘉定甲申季秋上瀚建安后学游洚谨书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是理也载于易系辞杂出于礼经三代时佛教未入中国儒者于启手足之际徃徃不乱此理素明也及汉晋之后释教始行乃谓欲达生死之理非潜心释氏不可故好之者心溺攻之者辞费盍亦反求其本而已予与乐庵李彦平既亲且旧知其非逃儒而入释者临终超然自在如此殆闻道乎其子嗣宗等屡求一言发明遗训敬题其后平园周必大题乐庵先生少年豪放任侠抵掌功名之场及其独抱圣经坐进此道遂知死生之说于去来起灭之际逍遥如此盖所谓未有天地自古固存者先生既自得之彼去来生灭特旁观所见云尔何足以窥先生之具况谆谆遗令之细耶石湖范成大书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盖道者日用常行之理茍闻之则虽死无憾又曰未知生焉知死盖生之道有所未知则何暇于死二者皆尽其所当闻所当知而死非其所计也昔者先大父好学闻善如恐不及宰长洲时公为他邑簿闻其学而学焉公闻道于程门之学者恵爱着于再领中山之日直节见于立朝去国之时而于死生之际了达如此亦可谓卓然不惑者矣自程氏没而诸弟子得其传者类有见于死生之大节而不能无坐忘立脱之偏至文公兴于闽南轩作于湘而后孔孟之论始定然而学者能如渡江诸贤所见者鲜矣可不惧乎可不惧乎嘉熙丁酉孟秋仲澣后学王遂
炜韦布时从乐庵游最蒙奨知乐庵没于淳熙之戊戌闻其属纩之前贻书亲朋治命子孙留意周急了如平时后十有四年始获观遗墨于无为之漕舎乌乎锺鸣漏尽之际士大夫闻道之浅深见矣至于逆知其期湛然不昧如乐庵者自邵康节之后一人而已拊卷三叹于是乎书绍熙辛亥夏至秣陵刘炜
李衡,字彦平,江都(今江苏扬州)人。高宗绍兴十五年进士,授吴江县主簿。孝宗隆兴元年、乾道二年连知溧水县(《景定建康志》卷二七)。召为监察御史。五年,出知婺州(《宋会要辑稿》选举三四之二三)。召拜司封郎中,迁枢密院检详文字,除侍御史。八年,差同知贡皋。致仕后定居昆山,名其室曰乐庵,自号乐庵叟,学者称乐庵先生。淳熙五年卒,年七十九(以上《永乐大典》卷一○四二二引《苏州府志》、《乐庵遗事》)。有《乐庵集》、《和寒山拾得诗》等,均佚;今存《周易义海撮要》十二卷,弟子龚昱辑有《乐庵语录》五卷。《淳佑玉峰志》卷中、《宋史》卷三九○有传。龚昱 字立道,一字邱道,昆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