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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狱龟鉴
王蜀时,有萧怀武,主“寻事团”,乃军巡之职也。所管百余人,每人各养私名十余辈,或聚或散,人莫能别,呼之曰“狗”。深坊、曲巷,马医、酒保、乞丐、佣作、贩卖、童儿,皆有其徒,民间偶语,无不知者。或在州郡及勋贵家,掌庖、看厩、御车、执乐,公私动静,即时闻达。于是人心恐惧,自疑肘腋悉其狗也。怀武杀人不可胜数,冤枉之声满于内外。郭崇韬入蜀,乃族诛之。见成都古今记。
是使察奸慝而反为奸慝者也,岂能资耳目之用,释疑似之冤乎?鼎异于此,故可称也。
蒋常留妪(韩思彦一事附)
唐贞观中,卫州版桥店主张逖妻归宁。有魏州三卫杨正等三人投店宿,五更早发。是夜,有人取其刀杀逖,却纳鞘中,正等不觉。至晓,店人追及,刀血狼籍,收禁考掠,遂自诬服。太宗疑之,差御史蒋常覆推。常至,追店人十五以上皆集,人数不足,因俱放散,独留一妪年八十余,晚乃令出,密遣狱典觇之,曰:“有人共语,即记姓名。 ”果有一人问妪:“使人作何推勘?”前后三日,并是此人。捕获诘问,具服:与逖妻奸杀逖,有实迹。正等乃释。旧不着出处。当是唐人小说所载,今亡其本耳。余类此者,同。
按:李崇用谲钩慝,蒋常用谲察贼,而皆能释冤,斯无恶于谲也。留妪事又见谲贼门。唐韩思彦,使并州。有贼杀人,主名不立。醉胡怀刀血污,讯掠已服。思彦疑之,晨集童儿数百,暮出之,如是者三。因问:“儿出,亦有问者乎?”皆曰:“有之。”乃物色追讯,遂擒真盗。见唐书本传。
此亦用谲获贼而冤乃释,但不若常独留一妪密觇问者为精审耳,故特附见之也。
裴怀古抗辞
唐裴怀古,为监察御史时,真定有浮屠,为其徒诬告祝诅不道,武后怒,命按诛之。怀古得其枉,为后申析,不听,怀古因曰:“陛下法与天下画一,岂使臣杀无辜以希盛旨哉?即其人有不臣状,臣何情宽之?”后意解,得不诛。见唐书本传。旧集不载。
按:怀古当酷吏深文之时,独能申析诬枉,抗辞执法,始终不挠,其徐有功之流亚欤?
李元素奏狱
唐李元素为御史时,东都留守杜亚,恶大将令狐运。会盗劫输绢于洛北,运适与其下畋近郊,亚疑而讯之。幕府按鞫无状,更以爱将武金掠服之。诏监察御史杨宁覆验,事皆不。亚劾宁罔上,宁抵罪。傅致周内之,若不可翻者。德宗信不疑,宰相难之。诏元素与刑部员外郎崔从质、大理司直卢士瞻驰按之。亚迎,以狱告。元素徐察其冤,悉纵所囚以还。亚大惊,复劾元素失有罪。比元素还,帝已怒,奏狱未毕,帝曰:“ 出。”元素曰:“臣言有所未尽。”帝曰:“第去。”元素曰:“臣以御史按狱,知冤不得尽辞,是无容复见陛下。”帝意解,即道运冤状。帝感寤曰:“非卿,孰能辨之。”然运犹以擅捕人得罪,流归州。武金流建州。后岁余,齐抗得真盗,繇是天下重之,迁给事中。出唐书本传。
按:运之冤,初按鞫无状,后覆验不,虽傅致周内之,若不可翻者,亦非难辨也。但帝怒斥令出,又云“去”,元素气不慑,辞不挠,卒辨其冤,而帝亦寤,斯为难能耳。语曰:“仁者必有勇。”此其所以能释冤也。
柳浑白冤
唐江西观察使魏少游,表柳浑为判官。州僧有夜饮火其庐者,归罪喑奴。军候受财不诘,狱具。浑与其僚崔佑甫白奴冤,少游趣讯僧,僧首服。因厚谢二人。见唐书柳浑传。
按:僧饮酒、失火,二罪俱发,而谓失火者喑奴耳,且掩其饮酒之迹也。若非军候受财不诘,则此狱岂难辨乎?唯上下相蒙,不以狱事为意,故莫之辨耳!浑与佑甫,一代英贤,而白其冤;少游能听用之,故趣讯僧云,斯亦可称也。
袁滋称金
唐李勉,镇凤翔。有属邑耕夫,得马蹄金一瓮,送县。为令者虑公藏主守不谨,而置之私室。翌日,开视之,则皆土块耳。以状闻府,遣掾案之,不能自明,诬服换金。初云“藏之粪壤,被人窃去”,后云“投之水中,失其所在”。虽未穷易用之所,而皆以为换金无疑。府中宴集,语及此事,咸共嗟叹。时袁滋在幕府,独疑其枉,勉乃移狱就府,俾滋鞫之。滋阅瓮间,得二百五十余块。诘其初获者,则二人以巨竹舁至县。乃于列肆索金,依块形状,镕写校量。始秤其半,已及三百斤,计其大数,非二人以竹担可举,即是在路之时,金已化为土矣。令乃获雪。旧出康骈剧谈录。
按:唐书袁滋传云:“滋进詹事府司直。部官以盗金下狱,滋直其冤。”无凤翔属邑事。又云:“滋累从张伯仪、何士干辟。”无在李勉幕府事。康骈所记,传闻失实,故非特本末差误,抑又事理乖舛:夫六百斤金,固非二人竹担可举,若在路时已化为土,则到县时自当验实,虽色未变,而轻重顿异,亦易知矣,令何故尚虑公藏主守不谨,而置之私室乎?乖舛如此,无足取者。和谓能释冤,载于旧集,意则善矣,不若唐书本传为得其实也。
刘崇龟换刀
唐刘崇龟,镇南海。有富商子泊船江岸,见一高门中有美姬,殊不避人。因戏语之曰:“夜当诣宅矣。”亦无难色,启扉待之。忽有盗入其室,姬即欣然往就。盗谓见擒,以刃剸之,逃去。富商子继至,践其血,洿而仆,闻脰血声未已,觉有人卧于地,径走至船,夜解维遁。其家踪迹,讼于公府。遣人追捕,械系考讯,具吐情实,惟不招杀人。崇龟视所遗刀,乃屠刀也,因下令曰:“某日大设,阖境屠者皆集球场,以俟宰杀。”既而晚放散,令各留刀,翌日再至。乃命以杀人刀换下一口。明日,诸人各认本刀。一人不去,云非某刀。问是谁者?云某人刀。亟往捕之,则已窜矣。于是以他囚合死者为商人子,侵夜毙之。窜者闻而还,乃擒,置于法。富商子坐夜入人家,杖背而已。旧不着出处,盖亦唐人小说所载,今见唐书刘政会传后,崇龟其七世孙也。传辞太简,故于旧集删取其要。
按:凡欲释冤,必须有术。换刀者,迹贼之术也;毙囚者,谲贼之术也。贼若不获,冤何由释?故仁术有在于是者,君子亦不可忽也。
庄遵审奸
庄遵,初为长安令,后迁扬州刺史,性明察。尝有阳陵女子与人杀其夫,叔觉,来赴贼,女子乃以血涂叔,因大呼曰:“奈何欲私于我而杀其兄!”便即告官。官司考掠其叔太过,因而自诬其罪。遵察之,乃谓吏曰:“叔为大逆,速置于法。可放嫂归。”密令人夜中于嫂壁下听。其夜,奸者果来,问曰:“刺史明察,见叔宁疑之耶?”嫂曰:“不疑。”因相与大喜。吏即擒之送狱,叔遂获免。旧不着出处,亦不着何代人。与蜀庄遵姓名同。和氏父子各载一事,皆附卷末。或疑是唐人,然其叙闻哭事言:巡行部内、驻车听之,则非唐刺史也。唐之扬州刺史,治广陵,领江都、江阳、六合、海陵、高邮、扬子、天长七县,而无阳陵。汉之扬州刺史,治历阳,领九江、丹阳、庐江、会稽、吴、豫章六郡,而丹阳郡有陵阳县,岂非陵阳误为阳陵乎?其云阳陵女子,岂非王尊传所谓“美阳女子”之类乎?以此观之,乃汉人乎?但未有明据,不敢决定。故且依和氏,序唐人后,此聊以志疑也。克编次已定,始见蜀本华阳国志:后汉巴郡士人,有扬州刺史严遵,字王思:徐州牧严羽,字子翼。羽乃遵之子也,父子并着称云。遵在扬州,每当迁,民遮止之,天子就增州秩中二千石,居十八年,卒于官。则遵果是汉人也。势难移改,姑仍旧贯,览者察之。
按:遵之罪叔而放嫂,盖用谲以擿奸也。于是既得其情,遂擒其人,岂非释冤有术而然欤?
折狱龟鉴译注卷二
释冤下
孔循虑囚(范正辞、赵稹、薛向三事附)
后唐孔循,以邦计贰职,权领夷门军府事。长垣县有四盗鉅富,及败,而捕系者乃四贫民也。盖都虞候者,郭从韬之僚婿,与推吏、狱典同谋锻成此狱,法当弃市。循亲虑之,囚无一言,领过萧墙,而乃屡顾。因召问之,云:“适以狱吏高其枷尾,故不得言。请退左右,细述其事。”即令移于州狱,俾郡主簿鞫之。受赂者数十人,与四盗俱伏法,四贫民获雪。此盖和所闻五代时事。
按:巡捕之吏,或纵盗而捕系平民以应命,或失盗而捕系平民以逃责,或求盗而捕系平民以希赏。若狱吏与之为市,则冤滥岂可胜言!此在听者察之耳。孔循所察,乃纵盗而捕系平民以应命者也。又有三事,失盗而捕系平民以逃责者二,求盗而捕系平民以希赏者一,今附于后云:
范正辞,齐州人,父劳谦。正辞为江南转运副使,饶州民甘绍者,积财鉅万,为盗所掠。州捕得十四人,狱具当死。正辞按部至,引问之,囚皆泣下。察其非实,命徙他所讯鞫。既而,民有告群盗所在者。正辞潜召监军王愿掩捕之,盗遁去。正辞即单骑出,追及之。贼控弦持来逼,正辞以鞭击之,中贼双目,执之以归。按其奸状伏法,而前十四人皆得释。
赵稹少师,为益州路转运使。时邛州蒲江县捕劫盗不得,而官司反系平民数十人,楚掠强服,且合其辞,若无可疑者。稹适行部,意其有冤,乃驰入县狱,尽得其冤状,释出之。已上二事,并见本传。
薛向枢密,提点河北刑狱。 时深州武强县有盗杀人,而夺其财。尉以失盗为负,捕平人掠服之,置赃于外以符其语。向得而疑之,亲引问,直其冤,免死者六人,正其尉故入之罪。见吕大防丞相所撰墓志。
此三者,皆与孔循虑囚事类矣。非有他术,俱尽心察情,故能释冤也。
府从事发瘗(庐陵、歙县二事附)
和载玉堂闲话云:近代有人,因行商回,见妻为人所杀,而失其首。既悲且惧,以告妻族。乃执婿送官。不胜捶楚,自诬杀妻。狱既具,府从事独疑之,请更加穷治,太守听许。乃追封内仵作行人,令供近日与人家安厝去处。又问:“颇有举事可疑者乎?” 一人对曰:“某处豪家举事,只言殂却奶子,五更初,墙头舁过凶器,极轻,似无物,见瘗某处。”亟遣发之,乃一女子首。令囚验认,云:“非妻也。”遂收豪家鞫问,具服: “杀奶子,函首埋瘗,以尸易囚之妻,畜于私室。”婿乃获免。
按:此汉干佑中,王仁裕所说五代时事也。顷闻一事,与此相似;又闻一事,颇亦类此。并附于后:
太平州有一妇人,与小郎偕出,遇雨,入古庙避之,见数人先在其中。小郎被酒困睡,至晚始醒,人皆去矣,嫂已被杀,而尸无首。惊骇号呼,被执送官,不胜考掠,诬服强奸嫂,不从而杀之,弃其首与刀于江中,遂坐死。后其夫至庐陵,于优戏场认得其妻,诸伶悉窜,捕获伏法。盖向者无首之尸,乃先在庙中之人也。伶人断其首,易此妇人衣,而携以去。小郎之冤如此,以无善疑从事故也。然则赃证未明,狱可遽决乎?
宣、歙间有强盗,夜杀一行旅,弃尸道上,携其首去。将晓,一人继至,而践其血,亟走避之。寻被追捕系狱,半年不决。有司切欲得首结案,乃严督里胥,遍行搜索。会一丐者病卧窑中,即斩以应命。囚亦久厌考掠,遂伏诛。后半年,强盗始败于仪真。狱成,验所斩首,乃瘗于歙县界。彼里胥之滥杀,与平民之枉死,皆缘有司急于得首以结案也。然则追责赃证,可不审谨乎?
此皆政和中事,可为典狱之戒,故附着之。发瘗事又见迹贼门。
许宗裔验赃
王蜀时,有许宗裔守剑州。部民被盗,灯下识之,迨晓告官。捕获一人,所收赃物,唯丝絇、紬线而已。宗裔引问,缧囚诉冤,称是本家物,与被盗人互有词说。乃命取两家缲车,以丝絇量其大小,与囚家车车工同。又问:“紬线胎心用何物?”一云: “杏核。”一云:“瓦子。”因令相对开之,见杏核,与囚款同。于是被盗人服妄认之罪,巡捕吏当考决之辜。指顾之间,便雪冤枉。旧不着出处。验赃事又见证慝门。
萧俨祷神
南唐升元格:“盗物及三缗者,死。”庐陵豪民曝衣,失新洁衾服直数十千。村落僻远,人罕经行,以为其邻盗之。邻人不胜楚掠,遂自诬服。诘其赃物,即云:“散鬻于市。”无从追究。赴法之日,冤声动天,长吏以闻。先主命员外郎萧俨覆之,俨斋戒祷神,伫雪冤枉。至郡之日,天气晴和,忽有雷声自西北起,至失物家震死一牛,剖其腹,而得所失物。乃是为牛所啖,犹未消溃也。出郑文宝南唐近事。旧集不载。
按:此非智算所及,盖获冥助尔,实至诚哀矜之效也。
高防校布(邵晔、梁颢二事附)
高防,初事周世宗。知蔡州时,部民王乂为贼所劫,捕得五人,系狱穷治,赃状已具,将加极典。防疑其枉,取赃阅之,召乂问:“所失衫袴是一端布否?”曰:“然。 ”防令校其幅尺,广狭不同,疏密有异。囚乃称冤。问:“何故服罪?”曰:“不任捶楚,求速死耳。”居数日,获其本贼,而五人得释。防后事本朝,终于尚书左丞。见本传。
按:防校布事,与许宗裔验赃术同。然所获衫袴本非真赃,若其不幸而疏密、广狭如一,则奈何?苟于情理有可疑者,虽赃证符合,亦未宜遽决。
雍熙中,邵晔谏议,为蓬州录事参军。知州杨全性率而悍,部民十三人被诬为劫盗,悉置于大辟。晔察其枉,白请再劾,不听。乃取二人弃市,余械送阙下。翌日,果获正盗。全坐削籍为民。晔赐绯鱼,授光禄寺丞。见晔本传。
景德中,梁颢内翰知开封府时,开封县尉张易捕盗八人,狱成,坐流。既决,乃获真盗。御史台劾问得实,官吏皆坐贬责。见当时诏令。
此乃但凭赃证,不察情理,而遽决之者也。盖赃或非真,证或非实,唯以情理察之,然后不致枉滥。可不鉴哉!可不谨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