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书

农书 宋 陈敷

提要
农书序
卷上
卷中
卷下
后序

蚕书


提要

  《农书》三卷、附《蚕书》一卷,此书影宋抄木,题曰陈旉撰。《宋史艺文志》亦同。陈振孙《书录解题》作西山隐居全真子陈雱撰,未详何人。《永乐大典》所载则作陈敷。考汉郊祀歌朱明旉与,颜师古注曰,旉古敷字。《永乐大典》盖改古文从今文。陈氏作雱,则字形相近而误也。首有自序,佚其前二页。末有洪兴祖后序,及旉自跋。兴祖序称西山陈居士,于六经诸子百家之书、释老氏、黄帝神农氏之学,贯穿出入,往往成诵。下至术数小道,亦精其能。平生读书,不求仕进,所至即种药治圃以自给。又称其绍兴己巳年七十四,则南北宋间处士也。自跋称此书成于绍兴十九年,真州虽曾刊行,而当时传者失其真,首尾颠倒,意义不贯者甚多,又为或人不晓旨趣,妄自删改,徒事絺章绘句,而理致乖越。故取家藏副本,缮写成帙,以待当世之君子,采取以献于上。则兴祖所刊之本,有所点窜,旉盖不以为然。其自序又称,此书非腾口空言,夸张盗名,如《齐民要术》、《四时纂要》,迂疏不适用之比。其自命殊高。今观其书,上卷泛言农事,中卷论养牛,下卷论养蚕。大抵泛陈大要,引经史以证明之,虚论多而实事少,殊不及《齐民要术》之典核详明。遽诋前人,殊不自量,然所言亦颇有入理者。宋入旧帙,久无刊本,姑存备一家可也。末有《蚕书》一卷,宋秦湛撰。湛字处度,高邮人,秦观之子也。所言蚕事颇详。《宋志》与旉书各着录。不知何人缀旉书后,合为一编。其说与旉书下篇可以互相补苴,今亦仍并录之焉。

农书序

  古者四民,农处其一。洪范八政,食货居其二。食谓嘉谷可食,货谓布帛可衣,盖以生民之本,衣食为先,而王化之源,饱暖为务也。

  上自神农之世,斲木为耜,揉木为耒,耒耜之利,以敎天下,而民始知有农之事。尧命羲和,以钦授民时,东作、西成,使民知耕之勿失其时。舜命后稷,黎民阻饥,播时百谷,使民知种之各得其宜。及禹平洪水,制土田,定贡赋,使民知田有高下之不同,土有肥硗之不一,而又有宜桑宜麻之地,使民知蚕绩亦各因其利。股周之盛,书诗所称,井田之制详矣。

  周衰,鲁宣税亩,《春秋》讥之。洎李悝尽地力,商君开阡陌,而井田之法失之,至于秦始而荡然矣。

  汉唐之盛,损益三代之制,而孝弟力田之举,犹有先王之遗意焉。此载之史册,可考而知也。

  宋兴,承五代之弊,循唐汉之旧,追虞周之盛,列圣相继,惟在务农桑,足衣食,此礼义之所以起,孝弟之所以生,教化之所以成,人情之所以固也。  

  然士大夫每以耕桑之事为细民之业,孔门所不学,多忽焉而不复知,或知焉而不复论,或论焉而不复实。

  旉躬耕西山,心知其故,撰为《农书》三卷,区分篇目,条陈件别而论次之。是书也,非苟知之,盖尝允蹈之,确乎能其事,乃敢着其说以示人。孔子曰,盖有不知而作者,我无是也。多闻择其善者而从之,多见而识之,以言闻见虽多,必择其善者乃从,而识其不善者也。若徒知之,虽多,曾何足用。文中子曰,盖有慕名掠美,攘善矜能,盗誉而作者,其取讥后世,宁有已乎。若葛抱朴之论神仙,陶隐居之疏木草,其谬悠之说,荒唐之论,取诮后世,不可胜纪矣。仆之所述,深以孔子不知而作为可戒,文中子慕名而作为可耻,与夫葛抱朴陶隐居之述作,皆在所不取也。此盖叙述先圣王撙节爱物之志,固非腾口空言,夸张盗名,如《齐民要术》、《四时纂要》,迂疎不适用之比也。实有补于来世云尔。

  自念人微言轻,虽能为可信可用,而不能使人必信必用也。惟藉仁人君子,能取信于人者,以利天下之心为心,庶能推而广之,以行于此时而利后世,少裨吾圣君贤相财成之道,辅相之宜,以左右斯民,则旉饮天和,食地德,亦少効物职之宜,不虚为太平之幸老尔。

  西山隐居全真子陈旉序。
卷上

  ○财力之宜篇第一

  凡从事于务者,皆当量力而为之,不可苟且,贪多务得,以致终无成遂也。传曰:「少则得,多则惑」,况稼穑在艰难之尤者,讵可不先度其财足以赡,力足以给,优游不迫,可以取必效,然后为之。倘或财不赡,力不给,而贪多务得,未免苟简灭裂之患,十不得一二,幸其成功,已不可必矣。虽多其田亩,是多其患害,未见其利益也。若深思熟计,既善其始,又善其中,终必有成遂之常矣,岂徒苟徼一时之幸哉。《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诚哉是言也。

  且古者分田之制,一夫一妇,受田百亩,草莱之地称焉。以其地有肥硗不同,故有不易、一易、再易之别焉。不易之地,上地也,家百亩,谓可岁耕之也。一易之地,中地也,家二百亩,谓间岁耕其半,以息地气,且裕民之力也。再易之地,下地也,家三百亩,谓岁耕百亩,三岁而一周也。先王之制如此,非独以谓土敝则草木不长,气衰而生物不遂也,抑欲其财力优裕,岁岁常稔,不致务广而俱失。故皆以深耕易耨,而百谷用成,国裕民富可待也,仰事俯育可必也。

  谚有之曰:「多虚不如少实,广种不如狭收」,岂不信然。窃尝有以喻之:蒲且子,古之善弋者也,挽纤弱之弓,连双鸧于青云之际,盖以挽弓之力有余,然后可以巧中而必获也。若乃力弱而弓强,则战掉惴栗之不暇,何暇思获。举是以推,则农之治田,不在连阡跨陌之多,唯其财力相称,则丰穰可期也审矣。

  ○地势之宜篇第二

  夫山川原隰,江湖薮泽,其高下之势既异,则寒燠肥瘠各不同。大率高地多寒,泉冽而土冷,传所谓高山多冬,以言常风寒也;且易以旱干。下地多肥饶,易以渰浸。故治之各有宜也。

  若高田视其地势,高水所会归之处,量其所用而凿为陂塘,约十亩田卽损二三亩以潴畜水;春夏之交,雨水时至,高大其堤,深阔其中,俾宽广足以有容;堤之上,疎植桑柘,可以系牛。牛得凉荫而遂性,堤得牛践而坚实,桑得肥水而沃美,旱得决水以灌溉,潦卽不致于弥漫而害稼。高田早稻,自种至收,不过五六月,其间旱干不过灌溉四五次,此可力致其常稔也。又田方耕时,大为塍垄,俾牛可牧其上,践踏坚实而无渗漏。若其塍垄地势,高下适等,卽并合之,使田坵阔而缓,牛犂易以转侧也。  

  其下地易以渰浸,必视其水势冲突趋向之处,高大圩岸环遶之。

  其欹斜坡陁之处,可种蔬茹麻麦粟豆,而傍亦可种桑牧牛。牛得水草之便,用力省而功兼倍也。

  若深水薮泽,则有葑田,以木缚为田坵,浮系水面,以葑泥附木架上而种艺之。其木架田坵,随水高下浮泛,自不渰溺。《周礼》所谓「泽草所生,种之芒种」是也。

  芒种有二义,郑谓有芒之种,若今之黄绿谷是也;一谓待芒种节过乃种。今人占候,夏至小满至芒种节,则大水已过,然后以黄绿谷种之于湖田。则是有芒之种与芒种节候二义可并用也。黄绿谷自下种至收刈,不过六七十日,亦以避水溢之患也。

  稻人掌稼下地,以潴畜水,使其聚也;以坊止水,使不溢也;以遂均水,使势分也;以列含水,使其去也;以浍写水,沟之大者也。其制如此,可谓备矣。尚何水溢之患耶。

  《诗》称「多黍多稌」,以言高下咸得其宜。今虽未能尽如古制,亦可参酌依仿之也。

  ○耕耨之宜篇第三

  夫耕耨之先后迟速,各有宜也。

  早田获刈纔毕,随卽耕治晒暴,加粪壅培,而种豆麦蔬茹,因以熟土壤而肥沃之,以省来岁功役,且其收又足以助岁计也。

  晚田宜待春乃耕,为其藳秸柔韧,必待其朽腐,易为牛力。

  山川原隰多寒,经冬深耕,放水干涸,雪霜冻冱,土壤苏碎;当始春,又徧布朽薙腐草败叶以烧治之,则土暖而苗易发作,寒泉虽冽,不能害也。若不然,则寒泉常侵,土脉冷而苗稼薄矣。诗称「有冽氿泉,无浸获薪」,「冽彼下泉,侵彼苞稂……苞萧……苞蓍」,盖谓是也。

  平陂易野,平耕而深浸,卽草不生,而水亦积肥矣。俚语有之曰:「春浊不如冬清」,殆谓是也。将欲播种,撒石灰渥漉泥中,以去虫螟之害。

  ○天时之宜篇第四

  四时八节之行,气候有盈缩踦赢之度。五运六气所主,阴阳消长有太过不及之差。其道甚微,其效甚着。盖万物因时受气,因气发生;其或气至而时未至,或时至而气未至,则造化发生之理因之也。若仲冬而李梅实,季秋而昆虫不蛰藏,类可见矣。天反时为灾,地反物为妖。灾妖之生,不虚其应者,气类召之也。阴阳一有愆忒,则四序乱而不能生成万物。寒暑一失代谢,卽节候差而不能运转一气。

  在耕稼盗天地之时利,可不知耶?

  传曰:「不先时而起,不后时而缩。」故农事必知天地时宜,则生之、蓄之、长之、育之、成之、熟之,无不遂矣。  

  由庚、万物得由其道,崇丘、万物得极其高大,由仪、万物之生各得其宜者,谓天地之间,物物皆顺其理也。故尧命羲和,历象日月星辰,以钦授民时,俾咸知东作、南讹、西成、朔易之候。稽之天文,则星鸟、星火、星虚、星昴,于是乎审矣。验之物理,则鸟兽孳尾、希革、毛毨、氄毛亦详矣。而厥民析、因、夷、隩,可得而稽仿之也。大则取象乎天地,无乖升降之机。明则取法乎日月,不乱经营之度。定之以时,应之以数。此钦天勤民旨意,岂率然哉。其所以时和岁丰,良由此也。

  今人雷同以建寅之月朔为始春,建巳之月朔为首夏,殊不知阴阳有消长,气候有盈缩,冒昧以作事,其克有成耶?设或有成,亦幸而已,其可以为常耶?

  圣王之莅事物,皆设官分职以掌之,各置其官师以教导之。农师之职,其可已耶?

  春秋之时,法度并废,宜凶荒荐至,乃书有年,书大有年,盖幸而书之。抑见天道有常,而人自愆忒也。诗称「丰年穰穰」,「其崇如墉,其比如栉」,以言其得法度时宜,故丰登有常也。

  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则百谷用成;彝伦攸斁,则百谷不成。然则顺天地时利之宜,识阴阳消长之理,则百谷之成,斯可必矣。古先哲王所以班朔明时者,匪直大一统也,将使斯民知谨时令,乐事赴功也。故农事以先知备豫为善。

  ○六种之宜篇第五

  种莳之事,各有攸叙。能知时宜,不违先后之序,则相继以生成,相资以利用,种无虚日,收无虚月。一岁所资,绵绵相继,尚何匮乏之足患,冻馁之足忧哉。

  正月种麻枲。间旬一粪。五六月可刈矣。沤剥缉绩以为布,妇功之能事也。

  二月种粟。必疎播种子,碾以辘轴,则地紧实,科本鬯茂,穑穟长而子颗坚实。七月可济乏绝矣。

  油麻有早晚二等。三月种早麻,纔甲拆,卽耘鉏,令苗稀疏。一月凡三耘鉏,则茂盛。七八月可收也。  

  四月种豆,耘鉏如麻。七月成熟矣。

  五月中旬后种晚油麻,治如前法,九月成熟矣。不可太晚。晚则不实,畏雾露蒙幂之也。早麻白而缠荚者佳,谓之缠荚麻。晚麻名叶里熟者佳,谓之乌麻,油最美也。其类不一,唯此二者人多种之。凡收刈麻,必堆罨一二夕,然后卓架晒之,卽再倾倒而尽矣。久罨则油暗。

  五月治地,唯要深熟,于五更承露鉏之五七徧,卽土壤滋润。累加粪壅,又复鉏转。七夕已后,种萝卜、菘菜,卽科大而肥美也。筛细粪和种子,打垄撮放,唯疏为妙。烧土粪以粪之,霜雪不能雕。杂以石灰,虫不能蚀。更能以鳗鲡鱼头骨煮汁渍种,尤善。

  七月治地,屡加粪鉏转。八月社前即可种麦。宜屡耘而屡粪。麦经两社,卽倍收而子颗坚实。

  《诗》曰:「十月纳禾稼,黍稷穜稑,禾麻菽麦」,无不毕有,以资岁计,尚何穷匮乏绝之患耶。

  ○居处之宜篇第六

  先王居四民时,地利亦必有道矣。制农居五亩,以二亩半在鄽,《诗》云「入此室处」者是也;以二亩半在田,《诗》云「中田有庐」者是也。

  方于耜、举趾之时,出居中田之庐,以便农事;俾采荼薪樗,以给农夫。治埸为圃,以种蔬茹,《诗》所谓「疆埸有瓜」是也。又墙下植桑,以便育蚕。古人治生之理,可谓曲尽矣。至九月筑圃为场,十月而纳禾稼,则岁事毕矣。

  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亦可休息矣。于是扶老携幼,入此室处。以久居中田之庐,则鄽居荒而不治,于是穹窒熏鼠,塞向墐户也。

  《国语》载管仲居四民,各有攸处,不使庞杂,欲其专业,不为异端纷更其志也。

  违寒就温,去劳就逸,所以处之各得其宜,此先王爱民之政也。

  今虽不能如是,要之,民居去田近,则色色利便,易以集事。俚谚有之曰:「近家无瘦田,遥田不富人」,岂不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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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鄽即廛字。《周礼》「载师」郑玄注:「廛、民居之区域也。」 

  《诗经》豳风七月:「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穹窒熏鼠,塞向墐户。嗟我妇子,曰为改崴,入此室处。」

  《诗经》小雅信南山:「中田有庐,疆埸有瓜,是剥是菹。」郑玄笺:「中田,田中也,农人作庐焉,以便其田事。」埸音亦,疆埸指田界。  

  《诗经》七月:「三之日于耜,四之日举趾。」周正三月(卽夏历正月)修耒耜,四月(夏历二月)用脚踏耜而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