间书

  五间:一曰乡间,因其乡人为间也。
  《孙子》云:「乡间者,因其乡人而用之者也。」注云:「因敌乡人知敌表里虚实之情,故就而用之,可使伺候也。」
  二曰内间,因其党羽为间也。
  《孙子》云:「内间者,因其官人而用之。」注云:「因其在官失职者,若行戮之子孙与受罚之家,因其有隙,就而用之。」按:及寇之党羽伪官而用为间,为内间;即其城中受害之民而用为间,亦内间也。
  三曰反间,及用敌间而反间之也。
  《孙子》云:「反间者,因其敌间而用之者也。」注云:「敌使间来视我,我知之,因厚赂重许,反使为我间也。」萧世诚《孙子》注云:「言敌使人来候我,我佯不知而示以虚事,前却期会,使归相告,故曰反间。」《李卫公兵法》云:「若敌使人来,欲推虚实,察我动静,觇知事计而行其间者。当佯为不觉,舍其厚利而善啖之。微以我伪言诳事,示以前却期会,即我之所须,为彼之所失者,因其有间而反间之。彼若将我虚以为实,我即承其弊而得其志矣。
  四曰死间,以罪人为间,死其间以行吾之间也。
  《孙子》云:「死间者,为诳事于外,令吾间知之,而传于敌间者也。」注云:「作诳之事于外,佯漏泄之,使吾间知之,吾间至敌中,为敌所得,必以诳事输谕敌,敌从而备之,吾所行不然,间则死矣。」又云:「敌间来,闻我诳事,以持归,然皆非所图也。」二间皆不能知幽隐深密,故曰死间也。萧世诚《孙子》注云:「所获敌人及己叛亡军士,有重罪系者,故为贷免,相敕勿泄,佯不秘密,令敌间窃闻之。吾因纵之使亡,亡必归,敌必信焉。往必死,故曰死间。
  五曰生间,以智者为间,间既行,而生还报我也。
  《孙子》云:「生间者,反报者也。」注云:「择己有贤才智谋,能自开通于敌之亲贵,察其动静,知其事计,彼所为已知其实,还报,故曰生间。
  「间本」
  五间相济成,而以反间为乡间、内间、生间、死间之本。
  《孙子》云:凡军之所欲击,城之所欲攻,必先知其守将、左右谒者、门者、舍人之姓名。(注云:谒,告也。主告事者也。门者,守门者。舍人,守舍之人。先知之,有急则呼之。不见呵止,亦因此知敌之情。)令吾间必索知之。
  敌之间来间我者,因而利之,导而舍之。(注云:舍,居止也。令吾人遗以重利,复导而舍止之,则可令诡其辞。)故反间可得而用也。因是而知之,故乡间、内间可得而使也。(注云:因敌反间而知敌情,乡间、内间者,皆可得使。)因是而知之,故死间为诳事,可使告敌。因是而知之,故生间可使如期。五间之事,主必知之。(注云:人主当知五间之用,厚其禄,丰其财。)知之必在于反间,故反间不可不厚也。(注云:反间,五间之本,事之要也,故当在厚待。)
  「用间」
  秘密以神其用,厚赏以结其心,始可以用间。
  《孙子》云:「三军之亲,莫亲于间。(注云:若不亲托,重以禄赏,则反为敌用,泄我情实。)赏莫厚于间,(注云:厚赏之,赖其用。)事莫密于间,(注云:间事不密,则为己害。)间事未发而先闻,其间者与所告者皆死。」《李卫公兵法》云:「凡见皆须隐密,重之以赏,密之又密,始可行焉。」
  按:《史记》言:「秦求晋鄙客间信陵也,行金万斤。汉使陈平间楚也,出黄金四万斤,听所为。」盖非重金,不能行间也。今饷既匮矣,万不能以如许金行间。然过吝金,亦间不行。莫若汰兵,练而选锐。锐选则饷减,而以所减饷金之半行间,斯两得之矣。至于行间贵密,则大《易》言之矣:「机事不密则害成。」兵机皆贵密,不独用间为然也,而用间尤宜密。
  不密,则楚建之事可为鉴。
  〈左传哀公十六年〉云:楚太子建避费氏之乱于郑,郑人甚善之。又适晋,与晋人谋袭郑,乃求复焉。郑人复之如初。晋人使谍于子木请行而期焉。(注云:请行袭郑之期。子木即建也。)子木暴虐于其私邑,邑人诉之,郑人省之,得晋谍焉。遂杀子木。」
  不厚,则苏辙之言可为戒。
  苏辙云:太祖用将备边,皆厚之以关市之征,饶之以金帛之赐。是以,死力之士,贪其金钱,捐躯命冒患难,深入敌国,刺其阴计而效之,至于饮食动静无不毕见。每有入寇,辄先知之。故其所备寡,而兵力不分。今则不然,所谓公使钱,多者不过数千缗,百须在焉。坚司又伺其出入,而绳之以法。至于用间,则曰官给茶彩。夫百饼之茶,数束之彩,其不足以易人死也明矣。是以今之为间者,皆不足恃。听传闻之言,采疑似之事,其行不过于出境,而所闻不过于熟户,敌情不可得。臣愿陛下择将帅而厚之以财,使多养间谍之士,以为耳目。虽有强敌,不敢辄近。
  「别五」
  《李卫公兵法》所言五间,与《孙子》相表里。一曰因邑人,即乡间也;二曰因任子,即内间也;三曰因敌使,即反间也;四曰择贤能,即生间也;五曰缓罪戾,即死间也。
  《李卫公兵法》云:间之道有五:有因其邑人,使潜伺察而致词焉。有因其任子,故泄虚假令告示焉。有因敌之使,矫其事而返之焉。有审择贤能,觇彼向背虚实,而归说之焉。有佯缓罪戾,微漏我伪情浮计,使亡报之焉。
  「间法」
  卫公论间,又有间亲、间能、间助、间邻、间左右,诸间法。
  《李卫公兵法》云:夫战之取胜,此岂求之于天地,在乎因人以成之。历观古人之用间,有间其君者,有间其亲者,有间其能者,有间其助者,有间其邻好者,有间其左右者,有间其纵横者。
  按:间君,若子贡之于吴越是也(见前);间亲,若秦间之于信陵是也(见《史记》,详后。);间能,若苏厉之于白起是也。《战国策》云:苏厉谓周君曰:「败韩、魏,杀犀武,攻赵,取蔺、离石、祁者,皆白起也。是攻用兵,又有天命也。今攻梁,梁必破,破则周危,君不若止之。」谓白起曰:「楚有养由基,善射,百发百中。有一人过曰:『善射,可以教射矣。』养由基曰:『人皆善,子乃曰可教射,子何不代我射之也?』客曰:『百发百中而不以改,善息,少焉气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今公之功甚多,今公又以秦兵过两周,践韩攻梁,一攻而不得,前功尽灭,公不若称疾不出也。」
  「间助」
  间助,若张孟谈之于韩、魏是也。
  《战国策》云:智伯、韩、魏三国之兵,乘赵之晋阳城,赵王之臣张孟谈阴见韩、魏之君曰:「臣闻:唇亡则齿寒,今智伯帅二国之君伐赵,赵将亡矣,则二君为之次矣。」二君曰:「为之奈何?」张孟谈曰:「谋出二君之口,入臣之耳,人莫之知也。」君即与张孟谈阴约三军为之期,杀守堤之吏,而决水灌智伯军,禽智伯。
  「间邻」
  间邻,若张仪之于楚王是也。
  《战国策》云:秦欲伐齐,齐、楚之交善,惠王患之。谓张仪曰:「奈何?」张仪曰:「臣请试之。」南见楚王曰:「齐王之罪,期于敝邑之王甚厚,敝邑欲伐之,而大国与之欢,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令,而仪不得为臣也。大王苟能闭关绝齐,臣请使秦王,请商于之地六百里。若此齐必弱,齐弱则必为王役矣。则是北弱齐、西德于秦,而私商于之地以为利也。则此一计而三利俱至。」楚王大悦,使使绝齐。齐、秦之交阴合。楚使受地,张仪曰:「从某至某广从六里。」楚王大怒,伐秦,秦与齐合,韩氏从之,楚兵大败。
  间左右,若秦间之于郭开是也。
  间纵横,若燕人之于苏秦是也。见《战国策》。
  「间要」
  方今于间能、间助、间邻诸间法,正可神明变化而用之。
  按:方今用间,以间能、间助为要。如铜仁之寇,其伪官之能者,有伪将军、伪军师。间其伪将军,若种世衡之间野利(详后);间其伪军师,若陈平之间范增(详后),而寇如失左右手矣。又土寇、苗匪股数繁多,股分不易击,股合尤难歼。能间离一股,即少一股之助。若张孟谈之间韩、魏与其助阴合(见前),班超之于莎车,即其助反间,其间皆可也。至于论间邻,今之寇无所谓邻也。然土寇与苗匪,其势犹之邻也。为今之计,莫若间土寇以击苗,间苗匪以击寇。抚降之不可,则利动之;利动之不可,则爵诱之;爵诱之不可,则威胁之。思结之而反间之,则两为间而两相攻矣。苗与寇之相攻也,譬之两虎相斗然,强必伤,弱必毙。待弱毙而强伤,事半而功倍矣,正不必遽以人与虎斗也。又譬之猎然,嗾猎犬搏狐兔可矣,又何必遽以人与狐兔搏而相伤哉!今不用间而遽以兵练与苗与寇战,是犹以人与狐兔搏也。以良民与逆民互相伤,非计也。惟间苗与寇斗,则均之逆民也,胜固可喜,败而死伤亦不足惜。以兵练助其威、壮其胆、制其后,而收其功可矣。
  古人间邻之法,师其意而变通之,大可用于今。读古人兵书,不必泥其词而刻舟求剑,贵神明而变通之也。
  「腹心」
  卫公又言:敌之腹心,旁诱以间之。
  《李卫公兵法》云:若敌有宠嬖任以腹心者,我当使间遗其珍玩,恣其所欲,固而诱之。
  按:敌之宠嬖、腹心,旁诱以间。若张仪以厚币事楚怀王之用事靳尚,而设诡辩于怀王之宠姬郑袖是也。
  敌之失势,利啖以间之。
  《李卫公兵法》云:敌有失势、不满其志者,我则啖以重利,诡相亲附,探其情实而致之。
  夸诞者,尊奉以间之。
  《李卫公兵法》云:敌有多词夸诞、好论利害者,我则使间,曲情尊奉,厚遗珍宝,揣其所间而反间之。
  稽留者,潜听以间之。
  《李卫公兵法》云:稽留其使,令人与之共处,矫致殷勤,伪相并昵,朝夕慰谕,倍供珍玩,观其辞色而察之。仍旦暮令使独与己伴居,我遣聪耳者潜于复壁中听所闻。使既迟违,恐被责怪。必是,窃心事。我知事计,遣而用之。


  ●〈间例〉

  死间
  反间
  乡间
  内间
  生间

  ○〔死间〕

  郑武公
  张良
  韩信
  陆抗
  檀道济
  李靖
  麟州军士

  「郑武公」
  尝考古今用间,以成大功者,千变万化,微乎其微,略举其尤著者言之。
  其巧于用死间者,若春秋郑武公之于关其思。
  〈韩非子说难〉云:郑武公欲伐胡,以其子妻胡。因问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大夫关其思曰:「胡可。」公怒而戮之,曰:「胡,兄弟之国。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不备。郑袭胡,破之。
  按:此武公以关其思为死间也。间虽巧,然其思何罪?君子弗为也。今欲平寇,主战,则胜难必矣;主抚,则寇不信。必也,出一死罪囚,易之衣冠,阴戒之曰:「明早军中会议剿抚,汝抗声出对曰:『主剿!』则释汝,否则死。」明日,囚如诫,则突斩之曰:「帅主抚,言剿者视此。」则一军皆惊传主抚。寇闻,必就抚。既抚后,阴察寇之阳就抚而阴仍叛者,夜袭之,胜可必,而军威震矣。阴叛固当袭,死罪本当斩,较郑武公之斩无罪而伐姻亚,有间矣。
  「张良」
  汉张良之于郦食其。
  〈史记留侯世家〉云:沛公欲以兵二万击秦峣下军。张良说曰:「秦兵尚强,未可轻。臣闻其将,屠者子,贾竖易动以利,愿沛公且留壁,使人先行,为五万人具食,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令郦食其持重宝啖秦将。」秦将果叛,欲连和俱西袭咸阳,沛公欲听之,良曰:「此独其将欲叛耳,恐士卒不从。不从必危,不如因其懈而击之。」沛公乃引兵击秦军,大破之。
  按:良使食其说和而击之,此以食其为死间也,此次食其幸免于死。后食其说齐降而韩信击之,以食其为死间,而食其遂死矣。良使食其说秦将也,先为疑兵以威胁之,乃持重宝以利啖之,既间而和,则懈而不设备。因其不备而击之,此《孙子》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胜可必矣。今欲间,宜先张兵威以胁之,待其间行而降,出不意以击之,蔑不济。
  「韩信」
  韩信之于郦食其。
  〈史记淮阴侯传〉云:「汉王使郦食其已说下齐,韩信欲止,蒯通说信曰:『汉发间使下齐,岂有诏止将军乎?』信从其计渡河。齐已听郦生,即留纵酒,罢守御。信因袭齐历下军,遂至临菑。齐王以郦生卖己,乃烹之,走高密。」
  按:郦生既说下齐,而韩信以为死间而击之;唐俭既抚突厥,李靖亦为死间而击之。其用死间同。
  「陆抗」
  吴陆抗之于俞赞。
  《吴志》云:西陵督步阐,以城降晋。抗闻,日夜督兵赴西陵,别筑严围,使内可围阐、外可御寇,而不攻城。未几,晋将杨肇来救,时我军都督俞赞忽亡诣肇。抗曰:「赞,军中旧吏也,知吾虚实。吾尝虑夷兵素不管练,若敌来攻,必先此处。」是夜易夷民,而悉以旧将统之。明日,肇果攻故夷兵处。抗击之,矢石雨下,肇夜遁。抗不追而但令鸣金发喊,若将攻者,肇大溃引去。遂复西陵,诛阐。
  按:赞亡去,为敌间,抗借其势而反间之,即以赞为死间也。《孙子》注云:「作事,吾间知以输敌。吾所行不然,间则死矣。」萧世诚注云:「叛亡军士,纵使之亡,亡必归敌,敌必信焉。往必死,故曰死间。」抗之于赞,极得《孙子》死间之秘,与檀道济之于降卒,其用死间法,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