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表志

江表志 北宋 郑文宝

  ●卷上

  南唐高祖姓李,讳知诰。生于徐州。有唐郑王疏属之枝泒。父志祖荣俱不仕。帝少孤,有姊出家为尼,出入徐温家,帝亦随姊往来。温妻李氏以其同姓怜其明慧,收为养子,居诸子之上,名曰“知诰”,累典郡符。温为丞相,封齐王,出镇金陵。留帝在都,执杨氏政事。帝沈机远略,莫知其际,折节谦下,中外所瞻。才及弱冠即秉大权。杨都浩繁之地,海内所闻,率由俭素,无所耽溺。内辅幼主,外弼义父,延杨祚十余年,帝之力也。幼主即帝位,而丞相温总其兵。尝以谶词“有东海鲤鱼飞上天”之语,由是怀逼主禅位之心矣。帝加九锡封齐王。丙申年,执政者欲以杨氏一朝然后受禅。烈祖不可,遂以国称唐,改元元。始更李氏名,升追尊丞相温为义祖,皇帝吴帝为让皇帝,在位七年,年五十六,庙号烈祖,谥曰孝高,陵曰永陵。元恭皇后宋氏焉,子璟立,即玄宗也。

  ○皇子
  玄宗。晋王景遂(改封燕王赠太子)。齐王景达(改封鄂王赠太子)。江王景逖(赠中书令,俱玄宗弟)。

  ○宰相
  宋齐丘、王令谋、张延翰、李建勋、周宗、严球、张居咏、孙晟。

  ○使相
  李德诚(赵王)、张崇、张宣、周本、李简、王舆、刘威、刘信、王绾、柴再用、刘金、徐价、马仁裕。

  ○枢密使
  杜光邺、陈褒。

  ○将帅
  崔太初、王舆、姚景、祖重恩、李■〈饣番〉。

  ○文臣
  杨彦伯、高弼、孙晟、李正明、龚凛、萧俨、成幼文、贾潭。

  严球为相,是年王慎辞奉使北朝,球在病,请告烈祖,授以论,答凡百事皆中机务。球欲一见,就宅访之。球览毕尤所深美,请更添一二事:“北朝若问黑云长剑多少,及五十指挥皆在部下,柴再用不曾赴任,将何以对?”慎辞既到北朝,一无所问,首问黑云长剑并柴再用所之,慎辞依前致对。梁太祖锐意南征,即时罢兵。慎辞还朝,夜宿金山,尝有诗云:“淮船分蚁点,江市聚蝇声。”烈祖性多猜忌,闻之。宋齐丘因而兴谮收慎辞,以竹笼盛之,沈于江口。

  魏王知训,徐温之子也。烈祖曲宴引金觞赐酒曰:“愿我弟百年长寿。”魏王意烈祖毒,引他器均之,曰:“愿与陛下各享五百岁。”烈祖不饮,申渐高乘谈谐并而饮之,纳金钟于怀袖,丞趋而去,到家脑溃而终。

  宋齐丘镇钟陵,有布衣李匡尧累赘谒于宋。宋知其忤物,托以他故终不与之见。一曰宋公丧子,匡尧随吊客造谒,宾司复之,乃就宾次,大署二十八字:“安排唐祚挫强吴,尽是先生说庙谟。今曰丧雏犹自哭,让王宫眷合何如?”

  让皇迁于泰州永宁宫,数年未卒,每有枯杨生枝叶延及五岁,即有中使赐袍笏加冠,即曰而终。

  让皇居泰州永宁宫,尝赋诗云:“江南江北旧家乡,三十年来梦一场。吴苑宫门今冷落,广陵台殿已荒凉。云笼远岫愁千片,雨滴孤舟泪万行。兄弟四人三百口,不堪回首细思量。”

  申渐、高尝因曲宴天久无雨,烈祖曰:“四郊之外皆言雨足,惟都城百里之地亢旱何也?”渐高云:“雨怕抽税,不敢入京。”翌曰,市征之令得蠲除。

  种氏者,乐部中之官妓也。有宠于永陵,生江王景逖。烈祖矜严峻整,有难犯之色。尝作怒数声,金铺振动,种夫人左手擎饭,右手捧匙,安详而进之,雷电为少霁,后封越国太妃。

  柴再用按家乐于后园,有左右人窃于其门隙观之,柴知乃召至后园使观,按习曰:“隙风恐伤尔眸子。”

  ●卷中

  玄宗名璟,父烈祖,母曰“宋太后”。璟谦和明睿,奢俭得中,搜访贤良,训齐师旅,政无大小,咸必躬亲。又善晓音律,不至耽溺,知理体,洞明物理,盛德闻于邻国矣。在吴朝为太子谕德,后累居丞相。尝于庐山构书堂,有物外之意。烈祖即位为皇太子。烈祖崩,于柩前即位。年四十六,在位十九年,崩。庙号玄宗,谥曰明道崇德文宣孝皇帝,陵曰顺陵,后光穆钟氏号二保大交泰。

  ○皇子
  太子冀(少亡),陈王(少亡),保宁王(少亡),庆王宏茂(少亡),后主从儒,韩王从善(改封楚国公),邓王从益(改封江国公),吉王从谦(降封鄂国公),邵平郡公从度,文阳郡公从信。

  ○宰相
  宋齐丘、李建勋、冯延己、徐游、孙晟、严绩、陶潜。

  ○使相
  李德成、王崇文、郭宗、柴克宠、谢匡、朱业、孙汉威、皇甫晖、刘彦真、刘仁赡。

  ○枢密使
  严绩、汤悦、李征古、陈觉、唐镐、陈处尧、魏岑。

  ○伪主
  楚王马希萼、闽王王延政。

  ○将帅
  马先进、陈诲、魏韶、何洙、林仁肇、张汉卿、郭彦华、兵仁诩、陆孟俊、王建封、祖重恩、马存贵、郑再诚、张彦卿、刘崇进、张金约、时厚、武彦晖、成师朝、查文徽、许文綦、边镐、陈承昭、高弼。

  ○文臣
  江文蔚、王仲连、李夷业、游简言、汤悦、常梦锡、朱巩、陈元藻、冯延鲁、潘承祐、高远、张义方、田霖、高越、贾潭、张纬、钟谟、李正明、张易、赵宣、陈继善。

  玄宗为太子曰,尝问安寝门,会烈祖酣寝未解,梦便殿有龙据阑槛,蜿蜒可惧。烈祖既寝,命左右观之,即太子也。

  苏洪至扬州版筑,发一冢,不题姓名,刊石为铭曰:“曰为箭兮月为弓,射四方兮无终穷。但见天将明月在,不觉人随流水空。南山石兮高穹隆,夫人墓兮在其中,猿啼马叫烟濛濛,千年万岁松柏风。”

  右散骑常侍王仲连北土人,事玄宗。玄宗尝谓曰:“自古及今江北文人不及江南才子之多。”仲连对曰:“诚如圣旨,陛下圣祖元武皇帝降为毫州真源县,文宣王出于兖州曲阜县,亦不为少矣。”嗣主有愧色。

  两浙钱氏偏霸一方,苛惨急徵科赋,凡欠一斗者多至徒罪。徐易尝使越,云:“三更已闻獐鹿号,达曙问于驿吏,曰‘乃县司征科也。’乡民多赤体,有被葛者多用竹蔑系腰间,执事者非利不行,贫者亦累千家。

  玄宗割江南之后,金陵对岸即为敌境,因迁都豫章,舟车之盛,旌旗络绎,凡数千里。百司仪卫禁校帑藏不绝者。仅一载,上海北顾忽忽不乐。澄心堂承旨,秦裕藏多引屏风障之吟,御制诗曰:“灵槎思浩渺,老鹤忆崆峒。”

  元宗友爱之分,备极天伦。登位之初,太弟景遂,江王景逖,齐王景达出处游宴未尝相舍,军国之政同为参决。保大五年元曰,天忽大雪。上召太弟以下登楼展宴,咸命赋诗。令中使第赐进士李建勋。建勋方会中书徐铉勤政殿学士张义方于溪亭,即时和进,元宗乃召建勋、铉、义方同入,夜分方散。侍臣皆有兴咏,徐铉为前后序,太弟合为一图,集名公图绘,曲尽一时之妙。御容高冲古主,太弟以下侍臣;法部丝竹,周文矩主之;楼阁宫殿,朱澄主之;雪竹寒林,董元主之;池沼禽鱼,徐崇嗣主之。图成,无非绝笔。侍宴诗才记数篇而已。御制诗云:“珠帘高卷莫轻遮,往往相逢隔崴华。春气昨宵飘律管,东风今曰放梅花。素姿好把芳姿掩,落势还同舞势斜。坐有宾朋樽有酒,可怜清味属侬家。”建勋诗云:“纷纷忽降当元会,著物轻明似月华。狂洒玉墀初散絮,密粘宫树未妨花。回封双阙千寻峭,冷压南山万仞斜。宁意□来中使出,御题先赐老臣家。”铉诗云:“一宿东林正气遮,便随仙仗放春华。散飘白絮惟分影,轻缀青旗始见花。落砌更依宫舞转,入楼偏向御衣斜。严徐更待金门诏,愿布尧言贺万家。”义方诗云:“恰当岁曰纷纷落,天宝瑶花助物华。自古最先标瑞牒,有谁轻拟比杨花。密飘粉署光同冷,静压青松势欲斜。岂但小臣添兴咏,狂歌醉舞一家家。”

  陈觉、李徵古少曰依托镇南楚公,宋齐丘援引至枢密使。保大之末,王室多故,觉及征古屡谏上变,言天命已改,请玄宗深居后苑,委国老摄国事,令陈乔草敕。乔袖敕上前曰:“陛下既署此,敕臣不复见陛下矣。”玄宗使钟谟言于周世宗曰:“罪大臣,理合奏启。”世宗曰:“自国家事,我国何预?”元宗乃命汤悦草制曰:“忠莫大于事君,罪莫重于卖国。宋齐丘本一布衣,遭遇先帝,不二十年穷极富贵,陈觉、李征古言齐丘是造国之手,理当居摄云云。”即曰徙齐丘青阳安置,觉、征古各赐自尽。齐丘至青阳,绝食数曰。后命至,家人亦皆菜色。中使云:“令公捐馆,方始共食。”家人以絮掩口而卒,有黑色一道舟中起至贯九华。

  朱尊度本青州书生,好藏书,高尚其事。间居金陵,著《鸿渐学记》一千卷、《群书丽藻》一千卷、《漆书》数卷,皆行于世。大平县聂氏女方十三,随母采薪。母为暴虎搏去,蹲之将食。女持刀自后跳上虎背,用手交运割其颈。虎奋掷不脱,遂自困死。女舍之,归告乡人,共收母尸。

  玄宗嗣位,李建勋出师。临川谓所亲曰:“今主上宽大之度比于先帝远矣。但性习未定,左右献纳须得方正之士。若目前所睹终恐不守旧业。”及冯延鲁、陈觉出讨闽中,征督军粮急于星火。建勋以诗寄延鲁曰:“粟多未觉为全计,师老须防有援兵。”既而,福州之军果为越人所败。归并司空累表致政,自称为钟山公。诏授司徒不起。时学士汤悦致状贺之,建勋以诗答曰:“司空犹不受,那敢作司徒。幸有山公号,如何不见呼。”先是宋齐丘自京口求退归于青阳,号九华先生。未周岁,一征而起,时论薄之。建勋年德未衰,时望方重,或有以宋公比之。因为之诗云:“桃花流水须相信,不学刘郎去又来。”捐馆之夕告门人曰:“时事如此,吾得保全为幸已甚。吾死不须封树立碑,冢土任民耕凿,无延他曰毁断之弊。”其后甲戌之岁,公卿茔域为兵发殆遍,独建勋葬所讫不及祸。

  魏王知训为宣州帅,苛暴敛下,百姓苦之。因入觐侍宴,伶人戏作绿衣大面胡人若鬼神状。旁一人问曰:“何绿衣。”对曰:“吾宣州土地神,今入觐和土皮掠来因至于此。”张崇帅庐江,好为不法,士庶苦之。尝入觐江都,庐人辛其改任,皆相谓曰:“渠伊必不复来矣。”崇归闻之,计口征“渠伊钱”。每年再入觐,盛有罢府之耗。人不敢指实,皆道路相目捋须相庆。崇归又征“捋须钱”。尝为伶人所戏,使一伶假为人死有谴当作水族者,阴府判曰:“焦湖百里一任作獭。”崇亦不惭。

  冯谧朝堂待漏,因话及“明皇赐贺监三百里镜湖。今不敢过望,但得恩赐玄武湖三十里亦足当矣。”徐铉曰:“国家不惜玄武湖,所乏者贺知章耳。”

  徐公撰《江南录》,议者谓之不直,盖不罪宋国老故也。国老当淮甸失律之后,援引门人陈觉、李征古掌枢密之任,且授其意曰:“天命已著,玄宗当深居后苑,国老监国。”玄宗诏将行,陈乔草诏争之举皆闻,为臣之道余可知矣。

  文宪太子冀荚积储闱,颇专国,而又率多不法。玄宗一曰甚怒挞之以球杖,且曰:“当命太弟景遂代之。”冀有惭色。他曰密使人持鸩付昭庆宫使元从范。从范从太弟在金陵。未几,承范子从乾为景遂嬖臣,宋何九谗构,遂寘之法。从范惧而且怨,会景遂击鞠暑渴,从范进浆,遇鸩即曰薨,未殡而体已溃矣。

  玄宗诛戮大臣之后,暮年于禁中往往见宋齐丘、陈觉、李征古如生,叱之不去,甚恶之。因而南幸。太子冀既病,数见太弟景,遂为祟于昭庆宫中。

  前进士韩熙载行止状云:“熙载本贯齐州,隐居嵩岳。虽叨科第,且晦姓名。今则慕义来朝,假身为价。既及疆境,合贡行藏集。闻钓巨鳌者不投取鱼之饵,断长鲸者非用杀鸡之刀。是故有经邦治乱之才,可以践股肱辅弼之位,得之则佐时。成绩救万姓之焦熬,失之则遁世藏名,卧一山之苍翠。某妄思幼稚便异诸童,竹马蓬弧固罔亲于好弄;杏坛槐里宁不倦于修身,但励志以为文;每栖心而学武,得麟经于泗水,宁怯义图;受豹略于邳圯,方酣勇战。占惟奇骨,梦以生松,敢期隆印之文,缅愧担簦之路。于是撄龙颔虎须,缮献捷之师徒,筑受降之城垒争。雄笔阵,决胜词锋,运陈平之六奇,飞鲁连之一箭。场中就敌,不攻而自立;降旗天下,鸿儒遥望而进。摧坚垒横行四海,高步出群,姓名遂列于烟霄,行止遂离于尘俗。且口有舌而手有指,腰有剑而袖有锤。时方乱离,迹犹飘泛。徒以术探韬略气激云霓,瞋目张而闪电摇,怒吻发而惊雷动。神区鬼甸,天盖地车,斗霹雳于山中,未为跷捷;唱樗蒲于筵上,不是酋豪。蕴机谋而自有英雄,伏劲节而岂甘贫贱。但攘袂叱咤,拔剑长嗟。不偶良时,孰能言志。既逢昭代,合展壮图。伏闻大兴隆基,聿齐文教,联显异于中土,走明思于外夷。万邦咸贞,四海如砥,燮和天地。岩廊有禹、稷、皋陶、洒扫烟尘;藩汉有韩、彭、卫、霍,岂独汉称三杰,周举十人,凝王气于神都,吐祥云于丹阙。急贤共理,侔汉氏之悬科。待旦旁求,类周人之设“学而”。又邻邦作畛,敌境连封。一条之鸡犬相闻,两岸之马牛相望。彼则恃之以力,数言而顿见倾亡。此则理之以贤,一坐而更无骚动。由是兴衰之势,审吉凶之机得,上顺天心,次量人事。且向明背暗,舍短从长,圣贤所图,古今一致。然而出青山而裹足,渡长淮而弃繻。泒遥终赴于天池,星远须还于帝座。是携长策来诣大朝。伏惟司空楚剑倚天,秦松发地。言雄武则平宽绛、灌,语兵机则高掩孙、吴。经授素王,书传元女。莫不鞭挞宇宙,驱役风霆,牢愁积而髀肉消,顺气激而腕臂扼。一怒而豺狼窜匿,再呼而神鬼愁惊。挞蛮鼓而簸朱旗。雷奔电走,掉燕锤而挥白刃;月落星飞,命将拉龙使兵擒虎。可以力平鲸海,可以拳击鳌山。破坚每事于先登,敌无不克。策马常居于后,殿功乃非矜。国家付以肺肝,用为保障,勋藏盟府,名镂景钟。今则政举六条,地方千里,示之以宽猛,化之以温恭。缮甲兵而耀武威,绥户口而恤农事。谩洒随车之雨,沾沃良田;轻摇逐扇之风,吹消沴气。可谓仁而有断,谦而愈光。贤豪向义以归心,奸宄望风而屏迹。行见秉旄仗钺列土分茅,修职贡以勤王;控临四海,率诸侯而定霸。弹压八方,遐迩具瞻,威名洽著。况复,临广庭以待士,开上宫以礼贤。前席请论其韬钤,危坐愿闻于典故。古今英杰孰可比论。某方越通津,已观至化,及来上谒,罔弃谀才。是敢辄迹行藏,尽铺毫幅。况闻鸟有凤,鱼有龙,草有芝,泉有醴,斯皆佳瑞出应,昌期集辛。处士谬知人理,足以副明君之奖善,恢圣代之乐贤。昔娄敬布衣,上言于汉祖;曹刿草泽,陈谋于鲁公;失范增而项氏不兴;得吕望而周朝遂霸。使远人之来格,实正德之克昭。谨具行止如前,请准式。顺义六年七月归朝进士韩熙载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