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野史

《江南野史》 [宋] 龙衮

  目录

  卷一

  卷二

  卷三

  卷四

  卷五

  卷六

  卷七

  卷八

  卷九

  卷十

  逸文

  

  ●卷一

  ○先主

  江南先主姓李,名昪,字正伦。其先唐宪宗之子建王恪之后。祖志授署为徐州判官,卒于任所。父荣有器度,不事产业,每交结豪杰为事。属时离乱,群盗蜂起。朱梁统天下,而杨行密专据淮南。荣乃感愤,欲图兴复之志。然无少康一旅之众,数区十里之地。闻贼夏韶之众甚盛,欲因之以成大事。既往而说韵曰:“仆大唐之后,少失怙恃,遭世多难。先祖基业宕然横流为人所有。自料以高祖太宗之遗德,宗祧社稷必未杜绝,其间子孙必有兴者。吾虽不调,夙蕴壮志。闻公英雄,士卒勇劲。吾欲因公立事,共取富贵。苟成霸业,古贤鱼水未足为喻。”韵感其言,于是从之。遂率众自海入淮,转掠沿岸郡邑。至濠梁间,众至数千人,军势颇盛。郡邑与战,多为所败。行密闻之,因自帅师攻之,数败,乃为所擒。因捕其家,尽诛之。

  时先主方数岁,且异常。见濠上一桑门与行密有故。乞收养,以为徒弟。后行密大将徐温出师濠上,见先主方颡丰颐,隆上短下,乃携归为己子。先主虽少而天性颖悟,夙敦子道,朝夕起居。温清左右承颜侍膳,过若成人。及遇温戚属皆能俯躬迎奉。温妇见之而颇钟爱,抚养无异。逮十余岁,温知其必能干事。遂试之以家务,令主领之。自是温家生计、食邑菜地、夏

  

  秋所入及月俸料,或颁赐物段、出纳府廪。虽有专吏主职,然能于晦朔,总其支费存留,自缗匹之数,无不知其多少。时伏腊荐祀特腯燕馔肴蒸宾客从吏之费,概量皆中其度,逮嫔婢嬖姥寒燠衣御纨绮币帛高下之等,皆取其给,家人之属且亡间言。

  温之嫡子皆好聘□□□,主唯习书计,暇则隶射所,所志必精。

  遂用徐姓名知诰。既长温为娶其妇,亦能奉苹藻致柔顺之美。

  温尝卧疾,唯先主躬侍左右,至于粪溺皆亲执器,动至连月逾时。扶腑出入,或通宵达曙曾不解带;或夜闻謦欬,乃率妇往者数四。温于帏间闻人至则问曰:“汝为谁”对曰:“知诰在。”斯又问曰:“彼更何人”对曰:“知诰之妇。”温见其笃于孝养而复能干家,知非常品而诸子难及。乃曰:“吁,汝虽异族,吾无亲疏。”先主闻之愈谨。未几,温起。先主妇卒。温知其笃孝,为之感叹久之。温指侍右一姬谓先主曰:“此必有福。自归吾家而门户长益不啻数倍。汝可妇之,奉汝箕帚。”

  遂生嗣主及诸王后。温凡出征讨而疑其帐下,故先主常得奉侍,遂习熟武事,因能骑射,起家为偏将。会宣州叛乱。时温已秉军政,遂命大将柴再用讨之,以先主监军事。既至,乃帅部下先击之,贼平,先主功居最,迁昪州刺吏。时诸郡皆以兵甲为务,而先主专尚文儒,延纳多士。未几,会亲信饶洞天荐南昌人宋齐丘,一见与语终日,馆于门下。谘访政治,齐丘遂说,宜颁布六条以率群吏,定民科制,劝课农桑,薄征轻赋,禁止非徭。在位十余年,民庶丰实,郡邑安堵,礼律修举,庶位公廉,城郭浚固,军器充积,兵士辑睦,人乐为用。义父温闻其完葺,乃以嫡子知训居广陵辅政,来自领之。遂移先主刺守京口,未逾期而知训为大将朱瑾所杀。初知训秉政,朝廷誉之为昌华相公,因是轻肆骄傲,辟命卿将,镇戍藩翰,多所不道,瑾颇御之。瑾为人悍毅勇敢,决烈独任。唐末属朱梁篡逆,瑾

  

  为郡守,拒命不从,梁师屡征不克。会其兄珙以别郡先降。梁祖亲讨瑾,乃遣珙于城下,谕令归顺。瑾大怒,乃伪开壁,请与兄语,遂飞刃刺杀珙。梁祖惋欢,攻围愈急,遂亡归淮南。

  时人壮之,呼其小字为朱愍哥。瑾既杀知训,乃持其首诣吴主。

  主曰:“他有父在,非孤敢闻。卿善自为谋。”瑾乃大呼于市朝,因欲作乱,时无附之者,遂自刭。先主乃率部下渡江以定乱。瑾已死,吴主遂委政先主,迁在仆射,参政握兵权。军国之事莫不已出。越人寇毗陵,先主以府兵拒之。大战于无锡,越人奔溃。邻境之内唯钱氏为仇。因是与之和好,兵甲遂弭。

  乃倾意折节,奉上接下,礼待将校,推其慈惠,致之腹心。以宽简优,柔存恤骁勇,夙将元寮素所跋扈者无不乐从,互与欢饮。士民富实,桴鼓不闻,朝廷颓纲以礼振举,上下既入,远迩乐推,呼之为“政事仆射”。大江南北封境之间,二十余年治平如砥。乃治府署之内,立亭号之曰“延宾”,命宋齐丘为记,以待多士。于是四方豪杰翕然归之。或因退休沐之暇亲与之宴饮,谘访阙失,问民疾苦,夜央而罢。时中原多故,名贤夙德皆亡身归顺。乃使人于淮上以厚币资之,既至縻以爵禄。

  故北土士人向风而至者迨数十人,羽翼大成,裨左弥众。或人谗先主于义父温曰:“军国大政请以嫡嗣承之,不得假于他人。”先主闻之,乃表乞罢政务,而宋齐丘谏之,请缓其事。迨数日会温发疾卒,遂止其议。时义弟知询代嗣父镇江陵,遥总朝纲,每与先主争衡。因使说之入朝,遂吴主之命,留而不遣,罢其政权。由是先主始获专任,朝野归附,位望日隆。迁侍中、中书令守,太尉都诸军事,遂袭温故事,出镇建康,以长子璟参政,进封先主为齐王,加礼。建齐国,置百官,以宋齐丘、徐!玠为左右丞相。遂受吴禅,奉吴主为让皇,徙居丹阳宫,改吴年号为升元元年,尊义父温为武皇帝,义弟知证等请归姓,

  

  先主尤怀徐氏鞠养之惠,不忍改之,百官坚请,于是复姓李氏。

  立大唐宗庙,祀高祖太宗而追尊四世,祖恪为孝静王,奉考荣为义祖,封徐氏二子复为王,诸孙男女各为郡县主,百官进位有差。乃祀郊圜丘,礼毕,群臣皆贺,复上尊号,遏而不行。

  郡邑报符瑞者数十,亦止而不书,以丞相宋齐丘为洪州节度使。

  将行,请使通好契丹,遂以宫女缯彩珠玑遣泛海而行。明年蕃使亦至。于是交聘往来者不绝。是时江淮无事,累岁丰稔,兵食盈积。而梁宋屡乱。群臣咸言土运中兴,宜复先代疆宇之请。

  其岁吴越灾焚,其宫室府库甲兵殆尽。群议请其弊,诸将奋勇者颇庶。先主不纳,遣使唁之,厚馈币粟以周其乏。殆将假而率之以入中土。未几,会先主疾笃,使召宋齐丘受顾命,托以后事,长子吴王璟嗣位,即日殂于正寝。时昪元七年,年五十六,谥曰孝高,庙号烈祖。先主身长七尺,姿貌瑰特,目瞬如电,语言厚重。望之慑人,与语可爱。少遭迍难,长罹兵革。

  民间疾苦无细不知。初建康有处士汪台符,上书陈九患利害之说,皆亲阅览,穷究减否,不耻下问,禀而行之。自登位之后,遣官大定检校民田,高下肥硗皆获允当。人绝怨咨,输赋不稽。

  然而仁孝之诚颇动天地,圜丘之祭,天奏月延三刻。是时上旬,月当三更而没。升坛之际,皎然如日,礼毕而落。时饶州余千民母因抱携其孙失手坠地,其子怒拔刃斫之。刃且未及,自腰而下忽陷于地。先主遂命作阔刃铲之。又吉州豪民龙氏鬻谷不售。上神岗祷庙求旱,为震暴所杀。迨末年悫敦慈恕,山林薮泽禁止以时,恩泽涣汗及被吾民。曰:“民各生父母,安用争城广地,使之膏血涂于草野乎”自握王权至禅位,凡数十年止一拒越师,盖不得已而为之。将终乃谓嗣主曰:“德昌宫凡积兵器缗帛七百余万,吾死之后善和好邻境,以安社稷,不可袭炀皇之迹恃食阻兵,自取亡覆。苟能守吾言,汝为孝子,百姓

  

  谓汝为贤君矣。”殂落之日,四方黔首叹息涕泣而辍其食。初有禅之意,忽夜半寺僧撞钟,满城皆惊。逮旦召问,将斩之。

  云:“夜来偶得月诗。”先主令曰,乃曰:“徐徐东海出,渐渐入天衢。此夕一轮满,清光何处无。”先主闻之,私喜而释之。又天祐中诸郡童谣云:“东海鲤鱼飞上天。”东海,徐氏之望,鲤,姓也。天时人事其符有如此也。

  

  ●卷二

  ○嗣主

  嗣主名璟,字百玉。先主长子,年始十岁出为郎,迁诸卫将军典领军事。先主出镇金陵,以国政付之。转兵部尚书参政事。明年亦赴建康,拜司徒平章事知中外诸军事都统。先主受禅,封吴王,诸道元帅,改封齐王,寻嗣位。乃改元为保大,尊母宋氏为皇太后,妃,钟氏为皇后。以太保宋齐丘为相,封三弟景达为王。未几,告将禅位于东都留守。景达固让,不许;给事萧俨极谏,不听。封长子冀为南昌王。是岁虔州妖贼张遇贤作乱,皆绛其衣,时谓之赤军子。袭取南康,众至十余万。

  虔守轻之,帅兵屡击皆失利,奄至空山,去城十余里为营。嗣主遣将讨之,连破贼众。遇贤惧,弃众而走。获其副黄伯雄,斩之。是岁下令中外庶政并委齐王,景遂参决。唯枢密使魏岑、查文徽得入白事,余非召对不见。宰相宋齐丘上疏极谏,不听。

  其略云:“臣事先朝迨三十年,每论议之际,常恐朝廷百官之中有忠赤苦口之人,壅蔽不得达其意恳。今始即位,而不与群臣明见,是陛下偏专独任自圣恃贤而已。是以古之帝王一人不能独闻,假天下耳以听;一人不能独明,假天下目以视。故无远迩群情世态不必亲见,躬闻而可得知之。盖能延接疏越异方之人未尝隔绝也。今深居邃处而欲闻民间疾瘼艰苦,犹恶阴而

  

  入于遂道也。然臣老矣,墓木亦既拱矣。桑榆之景而可待以旦乎”于是黜齐丘为润州节度使。既行,朝廷有位者咸窃排毁,言与亲信陈觉等树朋党自此始矣。齐丘因乞归九华旧隐,遂封为九华先生。议征建州。王延政与福州兄延羲有隙,遂各称帝,改正朔,更相为乱。嗣主使谕以祸福,各不从,阻兵相残。复会查文徽素知闽建山路险易,遂以边镐与文徽帅师讨之。复遣祖全恩将兵至建阳。建州兵亦隔水而阵,因以建州降将孟坚引师自后攻之。建人大败,退保其城。时福州民李义杀延政之子自称留后,遣使纳款降嗣主,使以义为福州刺史。延政由是师益失援,遂平建州,执延政以归。封鄱阳王镇饶州。自是汀、泉、漳皆降。是岁改建州延平津为剑州,以建州裨将陈诲为剑州刺史,遣齐王景达徵九华先生宋齐丘与之俱还,崇奉朝请而已。是时福州李义专据其地叛,乃诏建州防戍讨之。及命信州节度使王建封同围福州。义初求救于越,越以舟师浮海而至,冯延鲁纵之登岸而不能御敌。越人乃出李义家族将弃其城,会王建封先杨言曰:“吾军败矣。”烧营而遁,诸军相顾而溃。

  嗣主归罪延鲁使锁至建康,遂流于舒州。是时虏主耶律德光陷梁宋,遣二使来告。其价言语通于中国,嗣主问其故,曰:“臣本范阳人,历世冠冕,仕郡为从事,昔后唐清泰主失御,晋高祖以太原叛,与契丹通好,结为父子,事之为君臣。晋祖既因虏兵入洛阳登极,割幽州五城之地入蕃,以奉朝贡。故令臣事于虏主,守职为郎焉。”嗣主曰:“契丹为治何如”对曰:“蕃不治汉,汉不治蕃。蕃汉不同治自古而然。”嗣主曰:“朝见何如”对曰:“诏则呼汉儿。”“蕃家既无翰墨何以徵赋”

  对曰:“蕃地不产谷,故无徵赋。然臣事单于迨方数岁,亦未尝睹虏廷之事。或传徵兵适传箭为号,每一部落传箭一只。”

  “何以限多日。”“以皮为约。”“何谓皮约”曰:“筑隘巷

  

  以一皮藉之,兵骑过而践焉,以麋坏为度,徵多则以骆驼,次以羊以兔为准。”“卿主所以命孤者将奚为”对曰:“晋少主逆命背约,既遣入蕃。虏主欲与君,继先君之好,将册君为中原之主矣。”嗣主曰:“孤守江南社稷,系嗣与梁宋阻修。若契丹不忘先好,惠锡行人,孤受赐多矣。其他不敢拜命之辱。”

  蕃使闻之遂行。时中原无主,寇盗纵横。嗣主乃叹曰:“孤不能因其危运,命将兴师,抗衡中国,恢复高大之士宇,而乃劳师于海隅。孤实先代之罪人也。”至于悔恨百端不能自弭。时泰州刺史皇甫晖、王建及沿淮群盗皆来降。至明年命兵部尚书贾谈入契丹报聘,以太傅宋齐丘为洪州节度使。汉河中节度使守司徒李守贞为汉师所围,遣从事朱元、李平来乞师。初晋少主世虏耶律德光,再寇河北,命守贞副杜重威帅众御之。至中渡桥为虏主所围,遂降之。德光既入梁园,明年归蕃。汉高祖自河东入践阼,重威因叛。高祖征之,出城降。至隐帝即位,恐重威复叛,遂诛之。守贞乃重威之党,疑不自安,遂据城不顺。隐帝命周太祖征之,攻其城且急,守贞惧,乃窃元等至表略曰:“臣之先世乃唐之远裔,祖俟称将,代不绝人,茂绩殊勋,着于简策。昔日巢寇犯阙,僖、昭失御,宗社版荡,为人所有。臣虽生于梁末,幼失怙恃,零丁孤苦,遭世多难。迨能执戈捐身事晋,征讨攻伐,粗立战功。为高祖见擢,俾典禁卫,颇着劳绩。寻属顾命,出守蒲津。洎少主厄运,遂殁戎虏。晋阳覆餗,天下横流。强守无主,臣不胜忿惋,痛心疾首。欲效愚忠,诛鉏蛇豕,恢复先业,庶安宇内。功未及立,凶党俄临,众寡不敌,遂罹围迫。臣虽躬当矢石以帅群下,悉力固守。冀殄犬羊,殒首不顾,臣之分也。然预备不虞,有备不败,古之善教也。臣远闻君王霸有江左,雄跨淮甸,禁暴弭乱,推亡固存,有王者之风,将继巨唐。有土者非君而谁况臣忝宗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