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奏议

　　臣节奉上司明文，该司礼监传奉圣旨：「安南叛乱，已有旨征讨。占城国乃其邻壤，宜敕其国王整兵把截，勿令奔逸。钦此！」圣神料敌，远中机宜，真所谓天子明见万里之外者矣。臣愚窃谓防之于邻境，尤当防之于门庭。防之门庭，则海上之兵为最急。海上之兵，则福建漳、泉为上，广东东莞、南赣次之。然湖广、广西、云南土兵俱有头目总领，福建、广东之兵俱散在民间，素无头目总领。若领于郡县之官，则舟楫风涛非其所习，又技不相知，情不相得，彼固不肯为此用，此亦不能用之。臣愚谓，可就其中择有智勇为众所推服者，假以土指挥千百户之名，使统领其众，各自为战。如能屡立奇功，就使即真，与武职一体升赏；无功可录者，事罢照旧为民。如此则彼必致死以立奇功，其余亦必致死以为之用。或谓名器不可轻与人。非也。昔汉高帝时，陈豨反，令周昌选赵壮士可将者白见四人，高帝嫚骂曰：「竖子能将乎？」四人惭伏地，封各千户以为将。左右谏曰：「封此何功？」高帝曰：「非汝所知。陈豨反，赵、代地皆豨有。吾以羽檄征天下兵，未有至者。今计唯独邯郸中兵尔。吾何爱四千户不以慰赵子弟。」皆曰：「善！」今安南之地，尺寸非吾有。而海上之兵，未有将者，又何爱土指挥、千百户之虚名，不以驾驭英杰济吾事乎！然此一节也。
　　又以大体言之，向者大号涣颁，声罪致讨，命将出师，大将、副参、游击、总饷、纪功等官俱已差点。续奉明旨：「暂且停止。令云南、两广抚镇官随宜抚剿。」臣愚谓，往者此间兵粮未备，若王师卒至，轻进不可；王师久顿，非兵之利也。明旨缓师，可谓得胜筭矣。然欲倚此成功，臣恐未必能。何也？当时未举之先，形迹未露，令两广、云南抚镇图之。沉机密谋，定而速发，使彼不暇为谋，则可以得志。今形迹已露，声色已闻于外夷，我兵未集，彼备已深。忽焉中变，彼谓朝廷不急于此，必有相易之心。彼民未知朝廷意，而必不敢轻去逆贼归属于我。此一虑也。又两广之兵，（「又两广之兵」，「两广」原作「两抚」，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改。）事权不一，彼此或不相应，恐误大事。如宋讨黎桓，侯仁宝率兵先进，孙全兴等乃顿兵不进。宋御全师，宣抚令进军，枢府一面令退军。此事权不一之验也。臣按，今西北二边抚镇，俱有大臣一员为总制。今安南之事，又非西北二边常时寇掠之虏比也。宜照二边事例，置总制大臣一员，庶事权归一，大事不误，大功可成。又两抚之兵，大将出于膏粱之余，恐未必能任大事；将佐则副参、都司、指挥、千百户尔，此何足以慑服远夷？臣愚谓，宜遵照前旨，大将命于朝，必择素有闻望，为众所推服者；副参、游击，而下令两广、云南抚镇择所属武职素有才望，如沈希仪者充之。福建、广东海上之兵，宜添置横海将军各一员，以海上备倭指挥素有才望，如汤庆者充之。兵行以食为先，总饷大臣自不可少；纪功科道所以核功实、验勇怯、鼓人心、作士气，尤为要紧。
　　职前奏：欲五路进兵。今计实三路尔。宜改七源州之兵从钦州进，海上二支之兵与钦州为一路。职考汉史马援征交址，军至合浦，诏令并领楼舡将军段志之兵以进。盖水陆并进也。三路兵进，宜各遣纪功官二员。职复有献焉，行兵所至，纳降为先。安南人心既属在本朝，可因而导之。宜明立赏格，其国羣臣百姓有能执莫登庸父子以献者，封以侯伯；以府降者，授以指挥；以州降者，授以千户；以县降者，授以百户。若莫贼系颈自归，亦待以不死，仍量与官职。则人心响应，贼胆自寒；兵不血刃，而大功可成矣。职闻帝王之兵，以全取胜。今以中国而伐远夷，使举动不出于万全，而万有一失焉，所损不细。职忝守边州，有疆埸之责，（「有疆埸之责」，「埸」原误作「场」，据清皇明修文备史及文意改。）欲求万全之筭，故不避繁渎之罪，谨昧死为陛下陈之。愿陛下与廷臣计议，择可而行，实国家宗社万年无疆之休也！等因。
　　又该本官奏为陷夷旧民归正复业事。嘉靖十六年十一月二十九日，据本州岛贴浪都峒长黄里贵递到安南澌凛等峒土官黄伯银、黄福添、黄音、黄福内、黄结、黄资、黄子银七员名词状一纸，内称：上祖原系广东廉州府钦州贴浪、如昔二都土官。宣德六年，被安南国侵占二都土地，乡村人民二百七十二户，男妇三千四百余口，粮米八千余石，（「粮米八千余石」，「八千」原作「八十」，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改。）俱陷入安南国收留。被伊逼令短截头发，并封祖黄金广黄宽伪官怀远将军，（「并封祖黄金广黄宽伪官怀远将事」，原脱「黄金广」的「广」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补。）经今百有余年。各人父祖时常思忆祖宗乡土，无由归还。近幸安南国紊乱，伯银并各土官人等，愿率一十九村，人民见在一千二百余口心愿复业，归顺本朝，复为良民等因，臣以旧民慕归，彼国人心属在本朝。可见大兵入境，就可用为向导。但大兵未到，未敢轻发。
　　至十二月二十八日，据巡守土扶隆营旗军武汉等呈送获交址夷人黄伯银与男黄父爱二名到州。臣等会同钦州守备、廉州卫指挥孙正当堂审。据黄伯银供称：先于嘉靖九年六月，赵盘、赵溥招来投降在本州岛居住，至十一年十二月逃回。今年六月，闻天朝要讨安南，伯银等又思复业。本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具状托老峒长黄里贵投告本州岛，至今未见准否？伯银与子黄父爱前来本州岛贴浪都上扶隆村打听，被巡捕军人捉得等语。职查嘉靖九年卷案，州民黄康镇与广西狼目赵盘、赵溥等，招回黄伯银等男妇九十四名口。本州岛申蒙上司行勘，黄伯银等的系黄金广等子孙，已经行州廪给，议安插。续后，风闻州民黄留保欲引夷人前来追捕黄伯银，（「州民黄留保欲引夷人前来追捕黄伯银」，「黄留保」，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均作「黄晋保」。）复行文将伊递回安南国。黄伯银等闻风惧怕，俱各陆续逃去。与今供词大略相同。
　　职考黄伯银之先系山东人，有祖万定从汉马援征交址，留守钦州。（「留守钦州」，「留」原作「晋」，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改。）生子黄令钦等七人，分管澌凛、古森、金勒、了葛、思牙、那苏、时罗七■〈鱼谷〉峒，世为长官司，俱有印信。孙支繁衍散处，分为时罗、如昔、贴浪三都。今三都之民，皆黄姓，实本此也。至我朝启运，始废官收印，降为编民。然犹得世为峒长，管辖其方人民。至宣德年间，弃交址布政司，安南遂侵占本州岛如昔、贴浪二都四峒之地。授澌凛峒黄金广、古森峒黄宽、金勒峒黄子娇、了葛峒黄建皆为怀远将军，（「授澌凛峒黄金广古森峒黄宽......皆为怀远将军」，「授」字原作「援」，据文意改。）子孙世袭经略佥事。黄伯银乃黄金广之孙，黄福添乃黄宽之孙。葛阳原土官黄奇，河州土官黄福内，古弘土官黄结，罗浮原土官黄资，葛西原土官黄子银，其祖皆四峒之民，陷入安南，与世袭巡检，守把葛阳等各乡村也。安南得四峒之地，遂以贴浪都地置新安州。又改万宁县为万宁州，徙治如昔都。又移永安州于本州岛，如昔、时罗、贴浪三都兼界境土，皆以固守疆圉，防戍侵越也。本州岛旧管中和城东，新立永乐、如昔、时罗、贴浪等十都。既失如昔、贴浪二都，以二都余民归并作贴浪一都，不及半里，州民有遗恨。每新官到，辄来告言。臣查得正统六年，巡按广东监察御史朱曾奉玺书亲至本州岛时罗都，（「巡按广东监察御史朱曾奉玺书亲至本州岛时罗都」，「朱曾」，原作「朱鲁」，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改。）出榜登山建旗，招黄金广等不至，因名其山曰招远。尚有刻石及榜文见在。景泰四年，思牙峒长黄应彬等，又因前项土地人民彼安南侵占，粮差负累，具本赴京奏差户部吉侍郎前来勘处。后因地方有事，事悬未结，奏案见在。以是观之，则黄伯银等先朝之所争而不可得，今则不招而自至，实由我皇上圣德覃敷，无远弗届，故陷夷旧民闻风相率而至也。
　　臣访得黄伯银等父祖虽归安南，世袭伪官，然入国则服夷服，至家仍衣华衣；当官则称万宁新安州，岁时祭报犹称大明广东廉州府钦州贴浪、如昔都，其心实未尝一日忘中国。臣前具奏，安南事情已尝言之。今其告称各人父祖时常思忆祖宗乡土，无由归还，今愿率一十九村人民一千二百余口愿复业，归顺本朝，复为中国良民，非虚语也。
　　臣闻圣人在上，外夷内夏，以及昆虫草木，无不各得其所。夷而进于中国，则华之；中国陷于夷狄，则匡之。故孔子称管仲之功曰：「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披发左袵矣。」黄伯银等久沦夷狄，短发跣足百有余年。父祖子孙时思乡土，诚我皇上之所必匡，孔圣之所必悯也。目今有事安南，黄伯银等首先来归，求复乡土。臣谓宜乘此时宜，责安南使归我侵土，还我人民。将黄伯银等厚加抚集，以慰百年怀土之思。仍量与一官，以为远人慕义之劝。将见遐迩闻风，四郊响应，王师所至，必有壶浆倒戈之民，兵不血刃，而大功可成矣！如蒙允臣所奏，乞下廷臣集议，从长施行。国家之幸，远人之幸也！等因。
　　俱奉圣旨：「兵部看了来说。钦此！」钦遵。通抄送司，案呈到部为照。逆庸父子，蛮土贼臣，夷裔小丑。乘机危乱，辄肆凶奸，敷虐夷民，篡逼国主，僭称大号，伪置官属。甚至干犯不法，擅作大诰，表天阙辄用王章，罪大恶极，死有余辜。近该本部等衙门会议，题奉钦依，遣总督参赞官前去两广、云南地方，居中调度，节制抚镇等官，相机行事，及招谕彼国，动调土兵，分道进剿。今总督侍郎蔡经将调度兵粮等项事宜，及知州林希元又将走报夷情并陷夷旧民归正复业等情，各具奏前来。臣等反复参详，仰见天威远加，蛮邦震慑，义勇争奋，夷心已摇，逆庸父子势渐穷促。合就正名讨罪，刈彼凶残，于以慰一方来苏之望，解夷民倒悬之危。但事体重大，宜集众思，合候命下。本部将各官所奏，会同五府、六部、都察院、通政使司、大理寺堂上官及六科、十三道掌印官，逐一从长议处，具奏定夺。缘系钦奉敕谕，及走报夷情，请急处兵粮以讨安南，（「请急处兵粮以讨安南」，原脱「粮」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补。）并陷夷旧民归正复业。及奉钦依，「兵部看了来说」，事理未敢擅便等因。嘉靖十七年四月初四日，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张瓒等具题。（「太子太保兵部尚书张瓒等具题」，原空「瓒」字，据清皇明修文备史本补。）
　　本月初六日，奉圣旨：「是。便会官逐一议处来说。钦此！」钦遵。臣等会同后军都督府掌府事、太师兼太子太师武定侯郭勋等，太子太保、吏部尚书许赞等，议得征讨安南，事体重大，谨遵奉明旨，逐一议处，合就开立条件，伏乞圣裁。缘系钦奉敕谕，并走报夷情，请急处兵以讨安南，陷夷旧民归正复业。及奉钦依，「是。便会官逐一议处来说」。事理未敢擅便，开坐谨题请旨。计开：
　　一，总督军务总兵官、咸宁侯仇鸾请制敕佩印而行，乞钦定名号，下礼部查给。如无另行铸造，参赞军务、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都御史毛伯温请给敕书铸给关防。其余将领，查照原拟题奉，钦点官员，左副总兵江桓，参将杨鼎、田茂，游击樊泰、萧鼎，前往云南领军；右副总兵牛桓，右参将孙继武、高谊，游击汤庆、陈伟，前往两广领军。各请敕行事，悉听总兵、参赞官节制调用，敢有违拗不听约束，听总督、参赞官指实参奏，从重治罪。内孙继武、萧鼎近俱为事革任，合于原推未点官员内，将程鉴补孙继武充右参将，邵舰补萧鼎充游击，伏乞圣裁。其总督、参赞、副参、游击等官，合用符验旗牌，行令各该衙门请给施行。
　　（「行令各该衙门请给施行」，此句原脱「行」字以下九字，今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清皇明修文备史本补。）
　　一，查得永乐年间征进事例，合用汉、土官军，近在两广、云南，远则四川、福建、湖广、江西，并各处狼兵、土兵、苗兵、钩刀手等兵。及近日云南巡抚都御史汪文盛开报，老挝、车里、八百等宣慰司及归顺、广陵等州土兵并武文渊等兵，随其地里远近，官军多寡，悉听总督、参赞官随宜调取。其经过住札地方，责令该管官员严加禁约，不许扰害地方，致失人心。
　　一，总督与参赞官职等，阃外重寄，凡一应用兵进止事宜，悉听便宜行事。除两广、云南总兵、总督有事计议而行，其余副参以下并各该地方抚镇、三司等官，俱听节制；三司以下官员听从委用，敢有推避，指名参奏治罪。
　　一，奉旨点差纪功科道等官，移文各该衙门，径自请敕。查照原拟地方，遵奉施行。
　　一，军饷钱粮，户部查照兵马经过住札去处，多方处置粮料草束，以备紧急支用，毋致临敌缺乏。其督饷文职大臣并所属官员，仍查照钦定官员，及各该地方请敕前去，遵奉施行。
　　一，进兵之日，先行传谕各该关隘要害去处，严加把截，以防奔逸；仍行附近军卫有司等衙门，谨守城池；海道备倭官严巡海洋，以备不虞。
　　一，赏赐军前所急用不可缺者。其银牌、段绢并赏赐银两，行总督、参赞官到彼径自查处施行。
　　一，赏罚所以激励人心者。各该将士有能擒斩渠魁或有名从贼，悉听总督、参赞等官从重议加升赏，其余首级，查照见行事例。中间如有故违节制，临阵退缩，听总督、参赞等官以军法从事。
　　一，汉土官军经过住札处所，须预备锅、瓮、槽、■〈金算斤〉等物，以便应用。工部转行各该地方抚按等官，俱要预委能干官员，将一应锅、瓮、槽、■〈金算斤〉等物整理齐备，以待官军到日应用，不许迟误。
　　一，各处调用汉土官军，先令各该抚巡等官会查在官银两，俱照各处征进事例，量给犒赏路费，其将领、土官头目务要加厚，以励人心。
　　一，参赞尚书毛伯温先条奏六事，皆切于军务，已经本部议拟覆题，合听总督、参赞官查照施行。其余未尽事宜，并别有长策可行，俱听总督、参赞官应便宜者便宜举行，应奏请者奏请定夺。等因。
　　嘉靖十七年四月十三日，兵部等衙门、太子太保、尚书等官张瓒等会题。（「兵部等衙门太子太保尚书等官张瓒等会题」，原脱「瓒」字，据上下文文意补。）
　　本月十五日，奉圣旨：「安南此事，识体达道者则见得分晓。朕闻卿士大夫私相作论，谓不必整理他。你部里二三次会议，也不见力主何处为正。既都不协心国事，且罢仇鸾、毛伯温，着在京别用。钦此！」
　　御制送毛伯温南征诗：大将征夷瞻气豪，腰悬秋水鴈翎刀。风吹金鼓山河动，电闪旌旗日月高。天上麒麟原有种，穴中蝼蚁莫能逃。太平颁诏回辕日，亲与将军脱战袍。嘉靖□年□月□日。

附录：

安南奏议一卷（左都御史张若溎家藏本）

不着撰人名氏嘉靖中安南莫登庸簒国国主之孙黎宁遣其臣郑惟僚等赴京告难乞兴师问罪廷议请讨之众论不一已而中罢至十七年诏由前议以咸宁侯仇鸾总督军务兵部尙书毛伯温为叅赞克日进师而两广总督张经上疏颇以为难兵部不能决奏请廷议议上帝责诸臣不能协心谋国复罢不行而留鸾伯温别用是书所载乃兵部尙书张瓒等会题疏稿及所奉诏旨也（四库全书总目?史部?杂史类存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