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官日省录

  徐太守九思。尝谓人曰。我昔为句容县令时。初入境。县中百姓满路迎我。或趋前。或拥后。或更番以轿抬我。己而至堂上。敷公座坐我。百千余人。跪伏阶下。不论老少。皆以爷称我。尔时我悚然内省曰。嗟嗟。此百千人者。其形体与我无异也。乃高年白发。亦相率呼我曰爷。彼固以我为父母云尔也。如何乃可以当此父母之称哉。为之惭愧悚惕者数日。观徐公之言。则为民上者。虽时加爱护。犹恐实不副名。倘再肆轻蔑。岂不丧天良而速官谤乎。
  不循法律。不守规矩。事本可也。而必欲创一政以新人耳目。意本无奇。而必欲别一调以耸人听闻。致使人人嗟怨。道路以目。可不痛哉。然此扰乱之祸。大约多出于聪明才辩之士。妄作妄为。毫无忌惮。岂知前人创建之事。已经多少损益参酌。果有不善。当必早为更改。何待我事后饶舌。
  李昌龄曰。幼而学之。壮而行之。贵行己也。况登仕版。又与处乡不同。忠直公廉。乃本分内事。今也求迁。而先济以巧诈。则心术已自不端。置之廊庙。能忠直乎。出而临民。能公廉乎。
  刘忠宣与吴献臣书曰。居官以正己为先。不特戒近利。尤当戒近名。吾子利固澹然。苟有意近名。则凡事皆有为而为。持此而欲政善民安。恐未可得。又语陆吉士深云。初入仕途。不可受人知。知己多。则难为立朝。
  袁司李曰。为官切莫恃才。一任聪明。往往多有错误。悔无及矣。又曰。风俗之相安者。虽事不近理亦须从容感化。猝而更张。反足致怨。鲁人猎较。夫子亦猎较。方是大圣人作为。张懋谦曰。士大夫一饮啄。一言动。则当为世道虑。为地方风俗虑。万不可只顾目前。徒逞己见。冯小山曰。凡入仕者。不可有立异心。不可有好名心。纔好名便要立异。纔立异便要紊乱旧章。旧章既紊。不免便要破败。惟平易二字。可终身行之。胡瑗教人曰。心中疑事便不要做。华阳范氏曰。民莫不恶危而欲安。恶劳而欲息。以仁义治之则顺。以刑罚治之则拂。故治天下在顺之而已。又先贤曰。政事尽宜古而不宜今者。则损益二端。亦治天下所不可少。但须实见得道理明白。合乎人情。宜乎土俗。斟酌尽善。方可次第改革。若师心自用。无补于民。不如仍守旧章为愈。诸先达所言。确有至理。好事喜功者。得不少为动念乎。
  士君子济人利物。宜居实。不宜居名。居其名则德损。士大夫爱国为民。当有心不当有语。有其语则毁来。
  嘉靖中京师缝人某姓者。擅名一时。所制长短宽窄无不□度。尝有御史令裁公服。跪请入台年资。御史曰。制衣何用如此曰相公辈初任要职。意高气盛。其体微仰。衣当后短前长。任事将半。意气微平。衣当前后如一。及任久欲迁。内存冲挹。其容微俯。衣当前短后长。不知年资。不能称也。
  寡过录曰。新官初到。一切人役来接。众目攒视一官。视其所喜者何在。后即思所以承顺之。视其所恶者何在。后即思所以掩饰之。视其所疑者何在。后即思所以惑乱之。视其所畏者何在。后即思所以恐动之。此时凡百举动。不可不慎。而其要尤在于少说话。
  汪氏学治臆说曰。官声贤否。去官方定。而实基于到官之初。盖新官初到。内而家人长随。外而吏役讼师。莫不随机尝试。一有罅漏。羣起而乘之。近利以利来。近色以色至。事事投其性之所近。阴窃其柄。后虽悔悟。已受牵持。官声大玷。不能箝民之口矣。故莅任时。必须振刷精神。勤力检饬。不可予人口实之端。
  受前官交代。是到任先务。其时官亲长随急欲自见。往往盘量仓谷。百计搜求以为出力。甚有不肖长随。借刁难为由。从中需索。一信其说。便着刻薄之名。迨监交持平。说亦终归无用。此等人便须留意。不宜委以事权。平庸幕友。大处不能察核。每斤斤于些小节目苛驳见长。亦不可轻听。第同监交官三面核算。正项亏缺。断难接收留抵。如有详案。自不妨斟酌承受。其它杂项短少些微。直可慷慨出结。此实品行攸关。勿效宦情纸薄。
  告示一端。谕绅士者少。谕百姓者多。百姓□不省文义。长篇累牍。不终诵而倦矣。要在词简意明。方可人人入目。或用四言八句。五六言六句韵语。缮写既便。观览亦易。庶几雅俗共晓。令行而禁止乎。
  剽悍之徒。生事害人。此莠民也。不治则巳。治则必宜使之畏法。可以破其胆。可以铩其翼。若不严治。不如且不治。盖不遽治。若辈犹惧有治之者。治与不治等。将法可玩而气愈横。不至殃民罹辟不止。
  财赋繁重之地。印官初到。书吏之有仓库职事者。闲有馈献陋规。若辈类非素封。其所馈献。大率挪用钱粮。一经交纳。玩官于股掌之上矣。无论不能觉其弊也。觉之亦必为所挟持。不敢据实究办。谚云。漏脯救饥。鸩酒止渴。非不暂饱。死亦及之。其斯之谓欤。顾官既洗心。则门印亦难染指。必且多方怂惥。非有定识定力。不惑者尠矣。
  人情俗尚。各处不同。入国问禁。为吏亦然。初到官时。不可师心判事。盖所判不协舆情。即滋议论。持之于后。用力较难。不若熟访人情风俗。然后折中判断。自然情法兼到矣。
  裁陋规。美举也。然官中公事。廉俸所入。容有不敷支给之处。是以因俗制宜。取赢应用。忽予汰革。目前自获廉名。迨用无所出。势复取给于民。且有变本而加厉者。长贪风。开讼衅。害将滋甚。极之陋规不能再复。而公事棘手。不自爱者。因之百方掊克。善良转难乐业。是谁之过欤。陋规之目。各处不同。惟吏役所供。万无受理。他若秤余津贴之类。可就各地方情形。斟酌调剂。去其太甚。不宜轻言革除。至署篆之员。详革陋规。是谓慷他人之慨。心不可问。君子耻之。
  人无全德。亦无全才。所治官事。必不能一无过举。且好恶之口。不免异同。去官之后。瑕疵易见。全赖接任官弥缝其阙失。居心刻薄者。多好彰前官之短。自形其长。前官以迁擢去。尚可解嘲。若缘事候代寓舍。有所传闻。必置身无地。夫后之视今。犹今之视昔。不留余地以处人者。人亦不留余地以相处。徒伤厚德。为长者所鄙。
  州县政务殷繁。一官交替。断不能一律清结。巨细无遗。接任者。或恃才。或挟怨。往往不问案情轻重。一味平反。虽出入之愆。咎归前任。而小民何辜。徒遭枉纵之冤。有伤天理矣。即或案情未确。必得细心研鞫。恐新任匆迫。不若旧任之熟悉也。切勿存利己损人心。以博能名。若案中果有冤抑。于事实堪病民。又不当一概论也。
  凡牧宰之治州邑。如主翁之治家。无论大事经心。即琐屑亦须留意。所以家道渐致兴旺。门庭气象。亦自整饬可观。以治家之勤而有才也。每见牧宰于钱谷刑名而外。多非所计。如艺果木。植桑榆。禁淫祀。严邪教。礼耆德。恤孤贫。立义塜。平治道涂。建立坊铺。修葺馆署。严饬关津。禁溺子女。育养婴儿。禁止妇女烧香。凌锢仆婢等事。皆于政教风俗。煞有攸关。固当亟为留意者也。昔成汤解网。西伯瘗骨。皆属末节。一以觇大圣之仁。一以动诸侯之慕。至今史册称之。可知事切民风。政关治体者。即偶尔寓目。未可忽畧放过。

  ○延幕友

  尝谓名士有虚名。名幕无虚名。何也。幕道中以刑名钱谷为重。其知名者。皆由夙昔互相推重。曰某人向馆某郡某邑凡若干年。事本确据。一经访察便知。故延幕之法。当访其夙昔之声名。勿徇情于上官同寅之推荐也。然刑钱事件。关系极重。服官者。亦应自己讲求明晰。不得专恃幕友。若使自己不能明晰。又何以辨幕友材能之优绌乎。接谈一二次。从容商确。则才学人品。皆可窥见。然后聘请。庶几十不失一矣。抑有虑者。端方守正之人。岁修而外。他无所入。故致望于修脯者。其数必丰。有需于馈送者。其期必早。为居停者。要当曲体其隐衷。如愿以应之。否则内不足以安其心。而欲其尽力以佐我。恐贤能之士。难于久留。佐理苟不得人。贻误于公事者岂浅哉。择之以明。待之以厚。斯宾主相得。劳怨不辞。居官者乃克收其效也。至籍隶本地之人。所宜避忌。不可延请。即使本人品行谨饬。或亲友借名滋弊。亦不可不防其渐也。

  事迹
  格言

  △事迹

  乾隆壬子间。绍兴郡人乐姓东杰者。夙习刑名。修脯岁以千计。年四十五。妻妾三人。生子多不育。因乞道士请乩。以卜休咎。 吕真君降坛云。汝因作幕不行善事。不但无财无子。并有罪孽。东杰跪祷云。弟子未敢狥私受贿。何为不善。乩云。不尽心民事。即是罪孽。尚欲狥私受贿耶。东杰云。弟子今后永不作幕。典卖田地。以行善事。未识晚否。乩云。何必不作幕。惟作幕则行善愈易。善愈大也。何也。天下之最便于为善者。莫如为官为吏。生杀利害在己。倘存心行善。则积德易如反掌。然为官无论才具短长。必资幕友而决断。凡官吏生杀之权。皆存幕友掌握之中。千词万状。由幕友以定其死生曲直。吾尝见年月日时四位功曹。以暨空中往来神祇。时常在幕友室中窥视。如见断案恰当。则喜记其功。否则怒录其罪。甚有自恃无私。好执偏见。不能虚衷。人命大事。尚不敢忽。至寻常可即断结之案。以为不甚紧要。拖累无辜。因有小事而使经年累月不结者。又有最恶之幕友。狥情贪利。以致沉冤莫雪。此作幕最易损阴德。亦最易积阴德之关键也。汝若从今日起。存仁爱公正之心。为济人利物之事。亦不必典卖田地。即从作幕时。平心以察其隐微。公心以定其虚实。常施法外之仁。勿狥一己之见。大事加慎。小事速完。律毋或枉。讼毋久羁。事事处以虚心。件件求其实效。行之有恒。必获善报矣。吾去也。后东杰为幕。凡判定□□悉以恤民艰为念。惩诬安良。除强扶弱。诛巧拔愚。有屈必伸。无冤不白。尤加意于鳏寡孤独。亦无虐于贵族富家。事事一秉大公。行之未及二年。妻产一子。家业日隆。后二妾又生二子一女。东杰自知挽回之报。悉赖作幕虚心行善之力。勉益加勉。后一子入泮。一子举孝廉。一子作幕。东杰寿八十七岁。无疾而终。愿天下幕友。以此为积德之鉴。
  陆补梅为浔州太守。□和奸自尽一案。县详到府。文卷在案上。将批如详核转矣。其晚幕友房中起大风。宛然一女子立而不言。五更始去。友以告太守。适太守奉调上省。谓其子曰。汝胆大。今晚可至幕友房伺之。公子遵父命。宿幕友书房。果如前风起。幕友又见此女。即告公子。而公子无睹也。因大声问曰。汝何为者。女泣曰。吾即几上案中人也。因拒奸致死。父母受贿。证成和奸。污我名节。前诉之县。县受贿不为申理。所以来此诉冤。公子大骇。即以其言具书驰告太守。太守从省归。必经是县。因札致幕友。将原案发回本县。归途县令来迎。太守不宿公馆。先往城隍庙行香。谓令曰。吾访闻前奸案事有冤。信乎。县据其父母口供。抗辞请质。太守无如何。即宿城隍庙中。传犯人及邻证等于大殿后陪宿。阴伏人于后察之。夜深。邻证等不成寐。出怨言。有骂其父母之无良。怜其女之贞烈者。听者取笔记之。至天明。先盘诘邻证。取夜间所书示之。俱服。遂以强奸致死定案。旌其女入节孝祠。
  孙景溪令吴桥时。幕客叶某一夕方饮酒。忽仆地。厯二时而苏。次日闭户书黄疏。赴城隍庙拜焚。莫喻其故。越六日又仆如前。良久苏起。则请迁居署外。自言八年前。在山东馆陶□。有士人告恶少调其妇。本夫请主人专惩恶少。不必妇对质。而同事谢某。欲窥妇姿色。怂恿传讯。致妇投缳。恶少亦抵法。今恶少控于冥府。谓妇不死。则渠无死法。而死由内幕之传讯。馆陶城隍。因移牒来拘。昨具疏申辩。谓妇本应对质。且造孽者为谢某。顷又移牒。谓传讯之意。在窥其色。非理其冤。念虽起于谢。而笔实操于叶。谢既拘到。叶不容宽。余必不免矣。越夕而殒。

  △格言

  毛穉黄曰。人生极伤天理。最坏阴德。不可不戒者有四。以不可信之师。而以私情荐之。使人托以子弟。不可信之医。而以私情荐之。使人托以生命。不可信之堪舆。而以私情荐之。使人托以先骸后荫。不可信之女子。而以私情媒之。使人托以宗庙之主。家道之重。继世之大。四者媒为尤甚。盖一事而祖宗父母兄弟子孙皆所关切故也。予谓此四戒之外。更有甚者。以不可信之幕友。而以私情荐之。使人托以生杀之权。官得处分是小。出入人命。颠倒是非。所关甚大也。故特附之。
  凡事见得是。于例有碍。自己有担当。幕友多拘于法不肯为。然识见既定。亦可曲行吾意。凡遇事有可原。可保人身家性命者。皆是。
  每事当前。虽见得是。还须细心讨论。不可固执。幕友或不暇致详。或不肯虚衷。然为民父母。岂容膜视乎。如自己不肯耐心体察。虚衷讲求。幕友更不无潦草从事。其中本有可施之恩泽。而不能施。有可保之身家性命。而不能保矣。例者法之正。曲行吾意者。用法之权。正欲委曲不背乎例。以济人而集事。非高下其手。违例以沽名也。
  学治说云。有司之职。礼士勤民。迎来送往。谒上官。接僚属。日有应理公事。簿书凌杂。虽能者亦须借佽幕友。况省例不同。俗尚各别。惟习其土者知之。故到省先宜谘访贤友。聘请入幕。同寅推荐不宜滥许。上官情势有必不可却者。可如数赠修。隆以宾礼。勿轻信妄任。驯致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