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官法戒录

在官法戒录  (清)陈弘谋 辑

  ●目录

  序
  卷之一
  卷之二
  卷之三
  卷之四

  ●在官法戒录序

  天下之人无过善不善之两途而人之慕乎善而远不善也则不外于法戒之两念予有四种遗规之刻盖冀天下人无男女少长贵贱贤愚均有所观感兴起见善者而以为法见不善者而以为戒也云尔既又思之人有在四民之外势所不能无而又关系民生之利害吏治之清浊不可以无化诲者则官府之胥吏是也古者三百六十之属皆有府史胥徒府掌廪藏者即今之库吏也史掌文案者即今之吏典也胥即今之都吏为徒之什长徒即今之隶卒也是为庶人在官其禄同于下士其田在远郊之地充人掌之春秋月吉读法书其孝友睦婣得与于乡举里选之列故当时僚隶舆台之守法循分岂惟风俗之醇抑上之人教养成就之有其具也秦燔诗书人以吏为师汉制能讽书九千字以上乃许为吏当时刻史守相自辟其属恒求其贤者以为吏而进达之而吏亦皆朿身自好以蕲不负上之知故一时名公巨卿起家掾吏者不可胜纪两汉吏治最为近古非由吏之得人而然乎魏晋而后流品遂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吏始不得与清流之班沿及隋唐以降科贡之势重而吏之选益轻矣然国家设官置吏官暂而吏久也官少而吏众也官之去乡国常数千里簿书钱谷或非专长风土好尚或多未习而吏则习熟而谙练者也他如通行之案例与夫缮发文移稽查勾摄之务有非官所能为而不能不资于吏者则凡国计民生系于官即系于吏吏之为责不亦重乎而为吏胥者类皆有机变之才智不能安于畎亩耕凿之朴以来役于官因盘据其间子弟亲戚转相承授作奸犯科相习熟为固然而不知礼义之可贵为官者亦多方防闲之摧辱之几若猛兽搏噬之不可驯扰夫防之愈严作弊亦愈巧摧之愈甚自爱之意愈微将嚣然丧其廉耻之心以益肆其奸猾狡黠之毒官吏相蒙国计民生于焉交困而贪昧陋劣之员受其牢笼牵鼻沦胥以败也又不足言矣昔刘晏以吏人不可用谓吏无荣进则利重于名我国家立贤无方吏员一途咸有进身之阶惟其才之所宜未尝限其所至则固有荣进之可期矣即或不尽荣进而其爱一时之小利必不如其爱身家子孙之大利更不如其畏身家子孙之奇祸今试语人以于公治狱之阴德而子孙驷马高车充溢门闾未有不欣然慕效者也语以王温舒舞文巧诋奸利受财而鼻至于五族未有不悚然易虑者也特无以提醒之迁善远罪之良心无缘而动耳上以君子长者之道待人而人不以君子长者之道自待者非人情也矧吏胥多读书识字粗知义理习典故明利害视田野之愚氓闺门之妇孺其化诲当更易易为官者方日资其心思才力以成其政治而顾视为化外之人不一思所以化诲之听其日习于匪僻于心何安而于事又宁有济乎余于听政之暇采辑书传所载吏胥之事各缀论断裒为四卷名曰在官法戒录广为分布以代文告书曰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观是录者善恶灿陈荣辱由巳何去何从必有观感而兴起者矣
  乾隆八年夏四月粤西陈弘谋题于豫章使署

  ●在官法戒录卷之一

  粤西陈弘谋榕门编辑
  昆山葛正笏搢书 
  长洲张凤孙少仪同订
  临川李安民书臣参校

  总论

  ◆总论

  太公阴符曰。治乱之要。其本在吏。吏有重罪十。一、吏苛刻。二、吏不平。三、吏贪污。四、吏以威力胁民。五、吏与史合奸。六、吏与人无惜。七、吏作盗贼。使人为耳目。八、吏贱买贵卖于民。九、吏增易于民。十、吏震惧于民。夫治者有三罪、则国乱民愁。尽有之、则民流亡而国不可守。又曰、为吏守职。为民守事。各居其道、则国治。国治、则都治。都治、则里治。里治、则家治。家治、则善恶分明。善恶分明、则国无事。国无事、则外不怀怨。内不徼争。 【后汉书注】
  周官自府吏胥徒、以至鄙师县正之属。皆所谓吏也、太公所言十重罪、已尽后世作吏之弊。天下治乱。实基于此。为吏者、当知已与命官、虽有尊卑、其为民生休戚所系则一、不可不自勉也。
  王仲宣曰。大凡执法之吏。不窥先王之典。缙绅之儒。不通律令之要。彼刀笔之吏。岂生而察刻哉。起于几案之下。长于官曹之间。无温裕文雅以自润。虽欲无察刻、弗能得矣。竹帛之儒、岂生而迂缓也。起于讲堂之上。游于乡校之中。无严猛断割以自裁。虽欲不迂缓、弗能得矣。 【本集】
  为吏者。熟悉律例。可以断狱决疑、此用其所长也、若用以舞文、或务为深入、则流毒便不可当、非法之有弊、乃心之无良也、可弗戒与。
  范蔚宗曰。曾子云、上失其道、民散久矣。如得其情、则哀衿而勿喜。夫不喜于得情、则恕心用。恕心用、则可寄枉直矣。夫贤人君子断狱、其必主于此乎。郭躬起自佐史、小大之狱必察焉。原其平刑审断、庶于勿喜者乎。若乃推已以议物、舍杖以探情。法家之能庆延于世、葢由此也。 【后汉书郭躬传论】
  狱吏虽微、而其操生杀之权、与大吏等、且凡狱之成、皆以初上之狱辞为据、轻重出入之间、尤不可以不慎也。范史论郭氏之兴、而归本于察狱平刑、哀衿勿喜、其所以示劝者深矣、
  刘公非曰。东西汉之时、贤士长者、未尝不仕郡县也。自曹掾、书史、驭吏、亭长、门干、街卒、游徼、啬夫、尽儒生学士为之。才试于事、情见于物、则贤不肖较然。故遭事不惑。则知其智。犯难不避、则知其节。临财不私、则知其廉。应对不疑、则知其辩。如此、则察举易、而贤公卿大夫、自此出矣。 【文献通考】
  曹有东西曹、功曹、贼曹、诸名。如今之各房科是也、掾者、属吏之称、书史、主录记、驭吏、驭车者、亭长、收捕盗贼、游徼、循禁奸盗、啬夫、主赋役、平争讼、街卒、如今之巡兵、门干、门下办事小史也、此皆近世所称为贱役、而古昔则儒生学士、往往为之、诚以人之树立、各视其志、不系乎职之贵贱耳。汉公卿多起小吏、而两京人才之盛、吏治之隆、后世莫能及、岂不可慕而可法哉、
  蘓东坡知徐州、上言。汉法、郡县秀民、推择为吏。考行察廉、以次迁补。或至二千石、入为公卿。古者不专以文词取人、故得士为多。黄霸起于卒史。薛宣奋于书佐。朱邑选于啬夫。邴吉出于狱史。其余名臣循吏、由此而进者、不可胜数。唐自中叶以后、方镇皆选列校以掌牙兵。是时四方豪杰、不能以科举自达者、皆争为之。往往积功以取旄钺。虽老奸巨盗、或出其中。而名卿贤将、如高仙芝、封常清、李光弼、来瑱、李抱玉、段秀实之流、所得亦已多矣。今世胥史牙校。皆奴仆庸人者。无他、以不用故也。今欲用胥史牙校、而胥史行文书、治刑狱钱谷、其势不可废鞭挞。鞭挞一行、则豪杰不出于其间。故凡士之刑者不可用、用者不可刑。臣愿陛下采唐之旧。使监司郡守、共选士人、以补牙职。皆取人材心力、有足过人、而不能从事于科举者。禄之以今之庸钱、而课之镇税、场税、督捕盗贼之类。自公罪杖以下、听赎。依将校法、使长吏得荐其才者。第其功阅、书其岁月、使得出仕、而不以流外限其所至。朝廷察其尤异者、擢用数人。则豪杰英伟之士、渐出于此途。而奸猾之党、可得而笼取也。 【本集】
  文武异才、各有所托而兴、自古流品、诚不足以限人也、今世吏胥、多由读书未就、执事公门、未尝非士类也、及以吏员入官、为守令、为监司、未尝限其所至、与唐宋流外官之制不同、有志者、正可乘时自奋矣、若夫鞭挞之施、视乎其人之自爱与否、人果有心向上、必能守法远罪、又何必废刑、而后士有可用乎、
  东坡论积欠状云。凡今所催欠负、十有六七、皆圣恩所贷矣。而官吏刻薄、与圣意异。舞文巧诋、使不该放。大率县有监催千百家、则县中胥徒、举欣欣然日有所得。若一旦除放、则此等皆寂寥无获矣。自非有力之家、纳赂请赇、谁肯举行恩贷。而积欠之人、皆邻于寒饿、何赂之有。其间贫困扫地、无可蚕食者、则县胥教令通指平人。蔓延追扰、自甲及乙、自乙及丙、无有穷已。每限皆空身到官。或三五限、得一二百钱、谓之破限。官之所得至微、而胥徒所取、葢无虚日。俗谓此等为县胥食邑户。嗟乎。圣人在上、使民皆为奸吏食邑户、此何道也。臣自颍移扬、舟过濠寿楚泗等州。所至麻麦如云。每屏去吏卒、亲入村落。访问父老、皆有忧色。云丰年不如凶年。天灾流行、民虽乏食。缩衣节口、犹可以生。若丰年举催积欠、胥徒在门、枷棒在身、则人户求死不得。孔子曰、苛政猛如虎。以今观之、殆有甚者。水旱杀人、百倍于虎。而人畏催欠、乃甚于水旱。臣窃度之。每州催欠吏卒、不下五百人。以天下言之、是常有二十余万虎狼散在民间。百姓何由安生、朝廷仁政、何由得成乎。 【同上】
  追呼之扰、摹写曲尽、读此而不动心、犹刮民脂髓、快其吞噬者、真与虎狼无异、天地间如何容得、
  廖莹中曰。古者尚书令史、防禁甚密。宋法、令史白事。不得宿外。虽座命亦不许。李唐令史不得出入、夜锁之。韩愈为吏部侍郎、乃曰。人所以畏鬼、以其不见鬼。如可见、则人不畏矣。选人不得见令史、故令史势重。任其出入、则势自轻。不禁吏出入、自文公始。 【江行杂录】
  宪司之有关防、皆为吏胥作弊而设、若使人人守法奉公、何妨洞开重门、愿诸曹皆以君子自待、勿使上人视之如鬼、且防之若盗也、
  沈存中曰。天下吏人、素无常禄。唯以受赇为生。往往致富者。熙宁三年、始制天下吏禄、而设重法以绝请托之弊。 【梦溪笔谈】
  今书办原给饭食之费、即吏禄也、若辈动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岂能分外不取一钱、但须不骫于法、无碍于理者、方可、若专以索诈为事、赃罪既多、未有不身罹重法者、所得之钱、正如刀头之蜜、食之未必能饱、而适足以杀身、亟宜翻然悔悟也、
  李之彦曰。谚有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理也。近世豪家巨室、威力使令、偪人致死。但捐财贿、饵血属、坦然无事。至如人或逋负、督廹取偿。必使投溺自经、然后已。由此观之。乃是杀人还钱、欠债偿命。 【东谷所见】
  豪家恃势、鱼肉小民、未有不结交胥吏者、胥吏贪其贿赂、未有不甘心为之指使者、夫胥吏于所害之人、大抵乡里相识、非亲即友、何忍助恶为虐、苟能出其良心、主持公道、不为富豪所使、则富豪无所倚恃、或稍知敛戢、不致肆行无忌、丧厥身家、所全者、岂独在贫弱之人乎、
  又曰。今日囹圄、供答不由于民情、可否一听于吏手。往往自撰情欵一本、令囚人依本书之。更不可增损一字。真情无所赴愬。呼天神不闻号地祇不听。痛哉痛哉。夫狱讼所以平曲直、雪冤枉也。今有财者胜、无财者负。有援者伸、无援者屈。豪强得志、贫弱衔冤。此岂国家之福耶。愿司听断者、在在持平如衡。事事至公如鉴。天下何患不太平。 【同上】
  临审私串口供、既审删改招册、种种弊端、无非为钱所使、须知词讼内帮一边、必害一边、已之所得有几、人之受累无穷、故鉴虚衡平四字、不独官府之良规、亦吏人之要训也、
  又曰。贪欲二字、坏尽世间人。得便宜处再往、得便宜事再做、终有悔吝之时。今日进得一步、明日又求进一步、恐是颠隮之兆。堆金积玉、来处要明。越分过求、余殃在后。卧病垂死、术数未休。几年劳役、一场春梦。纵饶得受用、能有几多时哉。 【同上】
  世俗所称得便宜、不过为声色货利耳、不知此皆身外之物、营求何益、况衙门中所得之钱、更多罪过几见害众成家、子孙享□者乎、惟一生行几件善事、与人方便、身心何等快乐、兼可贻福后嗣、愿身在公门者、毋忘来处分明之一语也、
  李昌龄曰。人之处世、不可不积阴德。夫不积阴德者、未见其有后也。故于定国父、治狱多阴德、而知其子孙必兴。孙叔敖有埋蛇之阴德、而母知其必贵。信有之矣。然阴德亦甚易积。不独富贵有力者、虽寻常之人、皆可积也。葢所谓积阴德者、非谓广散金谷、斋设僧道、建造寺观、然后谓之积阴德。凡为此者、乃愚人作业福、非积阴德也。或曰、何谓业福。予对曰。葢彼所聚之财、取之多不义。取不义之财、而广布施、设斋供。故谓之作业福、非积阴德者也。所谓积德者、常操不害物之心。出入起居、种种行方便。如此便是积阴德也。今姑以其小者言之。如蛾之赴火、蚁之堕渊、而吾能救之。亦是积阴德。矧夫人有饥寒、吾能饱暖之。人有疾厄、吾能安乐之。救人之患难。解人之仇怨。济人之困贫。不没人之善。不成人之恶。不言人之过。凡此之类、皆积阴德也。常以方便存心、随力行之不已、则阴德亦厚矣。殆见福寿之增崇、门户之盛大、子孙之荣显、不求而至。予言不欺、力行之可也。 【乐善录】
  方便处处可行、公门中尤易行、罪孽处处可作、公门中尤易作、此篇虽为众人说法、于吏役尤切、所当书绅也、
  马贵与曰。西汉公卿士大夫、或出于文学、或出于吏道。亦由上之人、并间此二途以取人、未尝偏有轻重。故下之人、亦随其所遇、以为进身之阶。而人品之贤不肖、初不系其身之或为儒、或为吏也。故公孙弘之儒雅。丙吉之贤厚。龚胜之节掺。尹翁归之介洁。亦不嫌于以吏发身。则所谓吏者、岂必皆浮薄刻核之流、而后始能为之乎。东京才智之士、亦多由郡吏而入仕。以胡广之贤、而不免为郡散吏。袁安世传易学、而不免为县功曹。应奉读书、五行并下、而为郡决曹史。王充之始进也、剌史辟为从事。徐穉之初筮也、太守请补功曹。当时并不以为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