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腆纪年

　　七年（甲戌、一六三四），陕督陈奇瑜围自成于车箱峡。初，自成在群贼中不甚着，既纵横楚、豫间，乃与过结顾君恩、高杰等自为一军。过、杰善战，君恩善谋。车箱峡四山巉立，中亘四十里。居民从其巅颓大石击贼，又投以火，飞走路绝。会大雨两月，马乏刍，死者过半。君恩谋曰：『吾辈掠妇女辎重，何不以之饵群帅伪降，而狡焉以遁也』？因贿奇瑜左右以请，奇瑜受之。自成既出险，即杀监视官。先后攻陷麟游、永寿、灵台、崇信、白水、泾州、扶风七州县。知泾州事湘阴娄锈死之（考曰：本「沅湘耆旧集」）。围贺人龙、张天礼于陇州。洪承畴檄左光先（考曰：「明史」、「绥寇纪略」诸书俱作左光先。按：左光先乃浙之巡按御史。降贼总兵自是祖光先。「四王合传」、「燕都日记」俱作祖，不作左，可证也。明末武臣祖姓为多，祖大寿、祖大弼、祖宽、祖克勇，光先或其族欤？左、祖音近，光先名同，或以此致传闻之误耳？俟考）赴援，与人龙合击，大破之。自成窜入终南山。已而东出，陷陈州、灵宝、卢氏，与泛水贼合。闻左良玉将至，移壁梅山、溱水间。时朝命洪承畴与山东巡抚朱大典并力击贼。

　　八年（一六三五）正月，老回回、闯王、革里眼、左金王（考曰：左金王亦作左监王）、曹操、改世王、射塌天、八大王、横天王、混十万、过天星、九条龙、顺天王十三家七十二营，大会于荥阳，议敌官军，未决。时自成犹为闯将，进曰：『匹夫可奋臂，况十万众乎？今吾兵且十倍官军，虽关宁铁骑至，无能为也。计惟分兵，随所向立效，利钝听之天』。众曰：『善』。乃阄定：革里眼、左金王南当川、湖兵，横天王、混十万西迎陕军，曹操、过天星扼河上，自成从闯、献略东方，老回回、九条龙为往来策应，射塌天、改世王为迎陕军后继。破城下邑，金帛、子女惟均。众如自成言，杀牛马祭天，饮餔。自成既与诸贼陷凤阳，焚皇陵享殿（考曰：陷凤阳事，「资治三编」云：『八年正月』；文秉「烈皇小识」云：『二月』。按「北略」、「绥寇纪略」云：『时方元夕』。则正月无疑）。群贼合乐大饮。自成从献忠求皇陵小阉善鼓吹者，不得；自成怒，遂与迎祥去。献忠西趋归德。陕督洪承畴会诸将于信阳，自成与群贼惧，复入陕。总兵曹文诏、副将艾万年、柳国镇先后败没；群贼大掠。洪承畴力御之泾阳、三原间。群贼不得过，乃由他道转突朱阳关东出；而自成与迎祥独留陕西。迎祥略武功、扶风以西，自成略富平、固州以东。

　　八月，自成陷咸阳，杀知县赵跻昌；旋为官军所败，遁归泾阳。贼将高杰通于自成妻邢氏，惧诛；挟之降于总兵贺人龙（考曰：本「绥寇纪略」。又「资治通鉴纲目三编」：『崇祯八年（一六三五）九月，曹变蛟追贼至醴泉，贼将高杰降』。「北略」则云：『七年八月二十四日，贼先锋高杰降于贺人龙。初杰与自成同伙，有骁勇名，称翻山鹞。自成掠得邢氏，貌美，嬖之。将出掠，留辎重家口于老营，令杰护内营。邢氏使婢遗杰嘉旨及白绫帨，遂与之通。杰惧事泄，挈邢氏及家丁五十人降于贺人龙』。「绥寇纪略」、温睿临「南疆绎史」「高杰传」亦云：『自成寇陇州，参将贺人龙来救。自成令杰遗书约其反，不报。使者归，先见杰，城围两月不下。自成疑之，遣别将代之，令归守营。自成后妻邢趫武多智，掌军资，每日支粮仗，杰辄过邢氏，分合符验。邢伟其貌，与之通。惧诛，偕降，隶人龙麾下』。是杰降于贺人龙，非降于曹变蛟明矣。但自成于七年八月寇陇州，又两月不下，遣将代杰，归始通邢，惧事泄，归降。则在七年八月间，无杰降之理。疑杰降在崇祯八年也。「烈皇小识」亦云：『七年闰八月降』。疑误。按「绥寇纪略」云：『闰八月十九日』云云，杰谋归降而未定也。又云：『八年八月二十四日，贼将高杰不得志于自成，窃其妻邢氏以降』。明白确凿之甚）。自成又屡为洪承畴所败，于干州阵失其弟某；诡乞抚于监军道刘三顾，三顾弗受。绐执真宁知县王家永。左光先击之高陵、富平间，斩四百四十有奇。自成乃与迎祥先后出朱阳关，与献忠合，陷阌乡、陕州，攻洛阳。自成寻走偃师、巩县，略鲁山、叶县，陷光州。总理卢象升败之于确山，乃合迎祥、献忠诸贼东走。十二月，围庐州；知府吴太朴、知合肥县熊文举坚守，不得下，凡六日围解。连陷含山、和州。和，大州也；贼以数万骑仰攻。夜半，怪风作，城上火尽灭；守陴者不能立，贼乘以入。知州黎宏业、在籍御史马如蛟及其弟通判如虬、诸生如虹、学正康正谏、训导赵世选皆死之。贼党混天王掠一美妇侑觞，贼醉寝，妇自缢，褫其衣而投之坑内。又有甘氏者，以巴豆汤毙一贼而逃。贼自和州趋江浦，都司汪之斌、徐元亨战败，遂围江浦。应天巡抚遣游击蒋若来助知县利瓦伊樾缮守，贼登，若来膊诸城上，又缒而下，与之角，矢着其颊，裹创还战。贼退，复来，更与六合守备陈于王同杆蔽，得无陷。

　　九年（丙子、一六三六）正月，合诸贼连营数十里，攻滁州。知州刘大巩、太仆寺卿李觉斯督众固守，火炮交发，燔其云梯，贼死无算。贼乃掠妇女裸而淫之；已而断其头，环向堞，植跗倒埋，露其私以厌炮。炮迸裂，或喑不鸣。觉斯命取民间圊牏外向以厌，胜之；贼复大创，怒攻益急。卢象升在西沙河闻警，遣祖宽、罗岱、祖克勇疾驰救之。贼分骑来战，日出至晡，贼始北。官兵自五里桥逐至关山之朱龙桥，横尸枕藉，水为不流。象升亦引兵从定远至，援枹大呼，直前搏贼。贼复大败，北走凤阳。漕抚朱大典列营陵墙，贼不敢攻。陷怀远，掠灵璧、亳州；知州叶景先、守备查应才败之于卢家庙。折入归德；总兵祖大乐败之榖熟集。二十七日走汴梁，总兵陈永福从归德驰百四十里，及之朱仙镇。天大风，贼不虞官军过河；蹙之武穆庙中，砍一银甲贼，官军误以为闯王也。

　　二月，贼攻密县不利，又败于登封郜城镇，走石阳。故总兵汤九州岛孤军深入，败殁。贼遂分兵走裕州，象升追之。祖宽、祖大乐、罗岱等大战于七顶山，歼自成精锐几尽，乃复与迎祥分兵入陕西。迎祥由郧、襄趋兴安、汉中，自成踞南山，踰商雒，走延绥，败总兵俞冲霄于罗家山，势复振。五月，围绥德州。六月，犯朝邑。

　　七月，陕抚孙传庭击高迎祥于盩厔，破擒之。迎祥诛，贼众推自成为闯王。然自成在关中自斗，别为一军，非迎祥死而暴领其众也。是月也，自成犯阶、徽。八月，匿陇州山中。九月，出汧、泷，犯凤翔，于渭河窥渡。

　　十年（丁丑、一六三七）正月，犯泾阳、三原，为孙传庭、曹变蛟所败。自成偕过天星奔秦州。

　　十月初三日，破宁羌州。宁羌州北为阳平关，西北为七盘关，与百年关并峙而近鸟道，通蜀广元之朝天岭。广元，古葭萌，陕、蜀之隘也。自成既与群贼破宁羌，乃分军为三：由黄坝，攻七盘，由梨树口、麦坪入广元，由阳平过青冈坪、土门塔向白水，总兵侯良柱殁于阵。贼结十七营于广元乌龙山下，分兵守二郎关。破昭化，知县王时化死之；破剑州，知州徐尚卿、吏目李英俊死之；破梓潼。分兵破江油，知县马宏源被执不死；彰明、安县、罗江、德阳、汉州皆溃，温江县丞簿纵囚而逃。焚彭县，掠陴县，主簿张应奇死之。趋潼川、金堂县，典史潘梦科死之。其由江油入者，直犯成都，巡抚王维章不能御。洪承畴来援，自成乃由洮州入番地；寻窜入岷州。

　　十一年（戊寅、一六三八）正月，官兵破之于梓潼。自成走白水。六月，由阳平复谋犯蜀，马科、贺人龙拒之；乃走汉中；又为左光先所扼。其党皆降，自成东遁。洪承畴令曹变蛟设伏于潼关之南原，大破之。自成独与刘宗敏、田见秀等十八骑窜商洛山中。谍者或云：『自成死矣』。

　　十二年（一六三九）夏，张献忠叛于榖、房。自成乃招其徒，复大集。陕督郑崇俭发兵围之而令曰：『围师必缺空武关一道俾之逸；而伏于商、雒、郧、均，可一鼓擒也』。自成遂以其间奔楚依张献忠；献忠谋杀之，复遁，潜伏陕右不出者几二年。

　　十三年（庚辰、一六四○）九月，督师杨嗣昌围之鱼复山中（考曰：「北略」云：『戊寅，张献忠、罗汝才九股在房、竹山中。自成来附，献忠谋杀之，自成觉而逃去。己卯，自成自川潜渡入豫，取洛阳。一云戊寅自成寇襄，败于左师，奔榖城；献忠资以甲冑，走均。均贼王光恩降朝，劝与之俱。自成不应，去之郧，屏北山中不出者二年。庚辰，杨嗣昌搜捕之。自成潜逃洛下，饥民从者数万』。计六奇曰：『上云己卯入豫，此云庚辰逃洛；疑庚辰为是。但一云献谋杀自成，一云献资自成甲冑；则又疑谋杀为确。盖张、李是两不相下人』）；自成大困，欲自经；养子李双喜止之。刘宗敏者，蓝田鍜工也，有勇力。自成离其大营，偕宗敏步入丛祠中，惟孩儿军张鼐者从；后伪封侯，贼中所称小张侯也（考曰：张鼐，「传信录」作张鼎）。自成知宗敏亦有反正意，太息曰：『人言我有天下分，若盍卜之于神：吉，即从我；不，则杀我降』。宗敏曰：『诺』。纳其刀于腰再拜，三投之；皆吉。起而杀其两妻，曰：『吾今死生从若矣』！军中亦有杀妻子愿从者。自成乃烧屯，携轻骑间道而奔河南。河南旱，斛榖万钱，人心蚁动。杞县举人李岩者，初名信，逆案尚书李精白子也；士大夫羞与齿，信以为憾。因乱，请之督府捍卫乡里，权宜窃兵柄以报其所不平。尝出家粟千石赈饥民，民德之曰：『李公子活我』。会绳妓红娘子作乱，掳信去，强委身事之。信不从，逃归。有司疑其为内应，执下狱。红娘子来救，城中民应之；共出信。往归自成，改名岩，伪署制将军（考曰：李岩下狱事，说亦不一。「资治三编」以为绳妓红娘子掳去，有司疑为内应。「北略」则云：『频年饥，邑令宋某催科不息。岩进白暂休征比，设法赈给，捐米二百余石。无赖子闻之，哗于富室，引李公子为例，不从辄焚掠。宋出示禁戢，饥民击碎令牌；集署前大呼。宋急邀岩议，岩曰：「免征催，劝富室出米，减价官粜」。宋从之。众曰：「吾姑去，无米再至」。宋惧，谓岩发粟市恩以致众叛。申抚按，批宋密拏李岩监禁。宋遂拘岩下狱。众曰：「为我而累李公子乎」？杀宋，劫岩出狱』。「北略补遗」谓：『李岩劝令停征，乃崇祯八年七月初四日事』。按是时自成方为官军所迫，东西奔窜，李岩无从归之。归自成当在十三年冬十四年春。是时自成复振于河南也，距劝令停征已六、七年；则下狱叛降之事，不为此事甚明。盖以李岩曾出粟赈饥，为民所德；破狱出岩，亦民出之。故直以为出捐赈下狱耳。其实捐赈在前，红娘子事在后。「资治三编」之言近实）；因说自成勿杀人，散所掠财物收人心，以图大事。自成深然之。岩遣其党伪为商贾，传言『闯王义仁之师』；又造谣辞，有『闯王来时不纳粮』之语。时频年饥旱，官府严刑厚敛。一闻谣言，人心思乱。卢氏牛金星者，亦举人也，以磨勘被斥（考曰：「资治三编」云：『卢氏举人牛金星磨勘被斥』。谷应泰「纪事本末」又云：『有罪，当戍边』。「北略」以为贡生，归自成。自成以女妻之。「纪事本末」则云：『自成以其女为妻』。存以俟考）；与其邑医尚絅善。絅为自成所亲幸，介金星以见自成。自成奇其辨，与谋议帐中。车优及女陬者，亦卢氏人，常在帐中供奉。车优逃归，遇牛之叔，具言金星通贼状；举宗唾詈之。无何，金星私归窃妻子。宗人执首官，以车优为征，坐斩；后得减死论。闻自成之出河南也，谒见于牙门。自成大喜，伪署弘文馆学士。金星进所善卜者宋献策，亦河南人，善奇门遁甲，献图谶于自成曰：『十八子，主神器』。自成大喜，拜为军师。献策面狭而长，身不满三尺，右足跛，出入以杖自扶，军中呼为宋孩儿。

　　十二月，破宜阳，杀知县唐启泰。移军永宁，杀知县武大烈，戕万安王采■〈金轻〉。兵大振，连陷偃师，知县唐日泰骂贼死。河南总兵王绍禹者，性贪，断军士缣、榖以自肥。福王常洵拥厚赀，援兵之过洛者，口语籍籍。既王出三千金犒士，绍禹复以入己橐。兵益怒，乘夜招自成。

　　十四年（辛巳、一六四一）正月壬寅，自成围河南府。绍禹兵有呼于城上者，贼亦呼而应之。执守道王允昌（考曰：「北略」作王充昌），挥刀杀守陴人。贼缘堞而上，城遂陷。杀士民数十万；发藩邸巨室钱米以赈饥民。执福王并前兵部尚书吕维祺，维祺呼王曰：『名义甚重，毋自辱』。贼杀维祺。福王趺坐于地，贼逼之，闭目不语；已而大骂，因遇害。王体肥，重三百觔；贼葅而杂鹿肉食之，号『福禄酒』。王妃邹氏、世子由崧脱身走。王选侍孟氏、萧氏、李氏、世子继妃李氏皆自经。同时遇害者，维祺而下：有司则通判白守文、训导张道脉、典史某（考曰：「北略」云：『惟一典史不屈见杀。今据补』），冗官武职共九人；王邸执事：则刘显典、钱福、李彰云、焦如星、张鸣皋、杜一经等四十七人。内官崔升甫十三岁，抱王不去，亦死。绅士：则知县刘芳奕、韩金声、行人王明、同知杨萃、推官常克念、举人荀良翰等多死。自成乃以掾吏邵时昌为伪总理，生员张旋吉、梅鼎盛等次第授伪官，月给银八十两，取赈金之余付之，俾募兵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