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

  二年九月甲子,以荆南行军司马、宁江节度使高保勗为荆南节度使。上闻保融之丧,遣兵部尚书李涛往吊。及还,上问保勗堪其事否,涛以为可任。而保勗贡奉数至,乃授节钺。保勗性淫恣,又好营造,军民咸怨。记室孙光宪谏曰:『宋有天下,四方诸侯,屈服面内。凡下诏书,皆合仁义,此汤武之君也。公宜克勤克俭,勿奢勿借。上以奉朝廷,中以嗣祖宗,下以安百姓。』保勗不从。
  三年十一月,保勗寝疾,召牙内都指挥使梁延嗣,谓曰:『我疾遂不起,兄弟孰可付之后事者?』延嗣曰:『公不念正懿王乎?先王舍其子继冲,以军府付公。今继冲长矣。』保勗曰:『子言是也。』即以继冲权判内外兵马事。甲戌,保勗卒。
  乾德元年正月,以山东道节度使兼侍中慕容延钊为湖南行营都部署,枢密副使李处耘为都监,发兵讨张文表。先是,卢怀忠使荊南,上谓曰:『江陵人情去就、山川向背,我尽欲知之。』怀忠使还,报曰:『高继冲甲兵虽整,而控弦不过一二万;年谷虽登,而民困于暴敛。南通长沙,东距建康,西迫巴蜀,北奉朝廷。观其形势,日不暇给,取之易耳。』于是上召宰相范质等谓曰:『江陵四分五裂之国,今假道出师,因而下之,蔑不济矣。』壬戌,李处耘辞,上遂以成算授之。高继冲自以年幼,未知民事,政刑赋役委节度判官孙光宪,军旅调度委衙内指挥梁延嗣。
  二月,李处耘至襄州。处耘先遣閤门使丁德裕喻继冲以假道之意,请具薪水给军。继冲与其僚佐谋,以民庶恐惧为辞,愿供刍饩百里外。处耘又遣德裕往,光宪、延嗣请许之,兵马副使李景威说继冲曰:『今王师虽假道以收湖湘,然观其事势,恐因而袭我。景威愿效犬马之力,假兵三千,于荆门中道险隘设伏,攻其上将,王师必自退却。回军收张文表,以献朝廷,则公之功业大矣。不然,且有播尾乞食之祸。』继冲曰:『吾家累岁奉朝廷,必无此事,尔无过虑。况尔又非慕容延钊之敌乎!』景威又曰:『旧传江陵诸处有九十九洲,若满百,则有王者兴。自武信王之初,江心深浪之中忽生一洲,遂满百数[22]。昨此洲漂没不存,兹亦可忧也。』光宪谓继冲曰:『景威安识成败?且中国自周世宗时,已有混一天下之志。圣宋受命,凡所措置,规模益宏远。今伐文表,如以山压卵耳。湖湘既平,岂有复假道而去耶?不若早以疆土归朝廷,去斥堠,封府库以待,则荆楚可免祸,而公亦不失富贵。』继冲以为然。景威知计不行,出而叹曰:『大事去矣,何用生为!』因扼吭而死。景威,归州人也。继冲遣延嗣与其叔父掌书记保寅奉牛酒来犒师,且觇师之所为。壬辰,师次荆门。处耘见延嗣等,待之有加,谕令翌日先还。延嗣喜,驰使报继冲以无虞。荆门距江陵百余里,是夕,延钊召延嗣等宴饮其帐,处耘将轻骑数千,倍道前进。继冲初但竢保寅、延嗣之还,遽闻大军奄至,即皇恐出迎处耘于江陵北十五里。处耘揖继冲,令待延钊,而率亲兵先入,登北门。比继冲与延钊俱还,则王师已分据冲要,布列街巷矣。继冲大惧,即诣延钊纳牌印,遣客将王昭济等奉表,以三州十七县十四万二千三百户来归。庚子,荆南表至。上复命高继冲为节度使,遣枢密承旨王仁赡赴荆南巡检。辛亥,以梁延嗣为复州防御使,孙光宪为黄州刺史,王昭济为左领军卫将军。上闻李景威之谋,曰:『忠臣也!』命王仁赡厚卹其家。
  四月乙酉,命刑部郎中贾耽通判荆南军州。
十二月,以荆南节度使高继冲为武宁节度使。先是,继冲表乞陪祀,许之,因举族归朝,乃命易镇。

校勘记
[1]同过归德 原本阙『过』字,据《续资治通鉴长编》(下引此书简称《长篇》)卷一补。
[2]太尉心亦 《宋史全文》卷一、《长编》卷一均作『太尉忠赤。』
[3]今贼 《长编》卷一作『老贼』。
[4]拨汗马 《长编》卷一作『泼汗马』。次句同。
[5]四月丙戌 原本无『四月』二字,据《长编》卷一补。
[6]辛丑 原本无此二字,据《长编》卷一补。
[7]长平 《长编》卷一作『长安』。按:《宋史﹒太祖纪》一亦作『长平』,是。
[8]马全义 《长编》卷一作『马全乂』。
[9]军州 原本作『单州』,据《长编》卷一改。
[10]走保上党 原本无『上党』二字,据《长编》卷一补。
[11]今在帐前 《长编》卷一作『今在帐前之人』。
[12]行武侯之远图 《长编》卷一作『昧武侯之远图』,是。
[13]乘舟东下 原本作『乘舟车下』,据《长编》卷一改。
[14]灯时 《长编》卷一作『登时』。
[15]一斛 《长编》卷一作『十斛』。按:《宋史﹒太祖纪》一亦作『一斛』,是。
[16]赤子 《长编》卷三作『小儿』。
[17]衡阳 原本脱『阳』字,据《长编》卷三补。
[18]朗州□郎 《长编》卷三作『潭朗』,即潭州及朗州,是。
[19]宋 原本作『宏』,据《长编》卷四改。
[20]尽复 原本脱『复』字,据《长编》卷四补。
[21]上将军 原本作『二将军』,据《长编》卷四改。
[22]满百数 原本脱『百』字,据《长编》卷四补。


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卷第二
太祖皇帝

收复西川
  建隆三年十二月,蜀主命官磨勘四镇十六州逋税,自广政十五年至二十年,别行追督。龙游令田淳上疏谏,蜀主不能用。淳每谓所亲曰:『吾观僭伪改厅堂为宫殿,改紫绶为黄服,改前驱为警跸,改僚佐为卿相,改妻妾为妃后,何如常称成都尹,乃无灭族之祸乎!』闻者皆为之恐,淳论议自若。
  乾德元年四月庚子,以华州团练使张晖为凤州团练,兼西面行营巡检壕寨使。上始谋伐蜀,乃徙晖凤州。晖尽得其山川险易,因密疏进取之计。上览之甚悦。
  五月,蜀宰相李昊言于蜀主曰:『臣观宋氏启运,不类汉、周。天厌乱久矣,一统海内其在此乎?若通职贡,亦保安三蜀之长策也[1]。』蜀主将发使,王昭远固止之[2],乃以文思使景处唐等率兵屯峡路[3],又遣使往涪、泸、戎等州阅棹手,增置水军。
  六月辛丑,以龙捷都指挥使、岳州防御使马仁瑀等遥领汉、彭诸州防御使。
  二年十一月。先是,蜀山南节度判官张廷伟说通奏使、知枢密院事王昭远曰:『公素无勋业,一旦位至枢近,不自建立大功,何以塞时论?莫若遣使通好北汉[4],令其发兵南下,我即自黄花、子午谷出兵应之,使中原表里受敌,则关右之地可抚而有之。』昭远然之,劝蜀主遣枢密院大程官孙遇、兴州军校赵彦韬及杨蠲等,以蜡弹帛书间行遗北汉主,言已于褒汉增兵,约北汉济河同举。遇等至都下,彦韬潜取其书以献。有穆昭嗣者,初以方伎事高氏,于是为翰林医官。上数召见,问蜀中地理。昭嗣曰:『荆南即西川、江南、广南都会也,今已克此,则水陆皆可趋蜀。』上大悦。后数日,上得彦韬所献书,览之,笑曰:『吾西讨有名矣!』乃并赦遇、蠲,使指陈山川形势、戍守处所、道里远近,国以为图。甲戊,命忠武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凤州路都部署,武信节度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大名崔彦进副之,枢密副使王仁瞻为都监。宁江节度使、侍卫马军都指挥使刘光义为归州路副都部署,内客省使、枢密承旨曹彬为都监,合步、骑六万,分路进讨。给事中沈义伦为随军转运使,均州刺史曹翰为西南面转运使。上以西川将校多北人,赐谕令转祸为福,有能乡导大军、供饩兵食、率众归顺、举城来降者,当议优赏。命八作司度右掖门南,临汴水为蜀主治第,凡五百余间,供帐什物皆具,以待其至。乙亥,全斌等辞,宴于崇德殿。上出画图授全斌等,因谓曰:『西川可取否?』全斌等对曰:『臣等仗天威,遵庙算,克日可定也。』龙捷右厢都指挥使史延德前奏曰:『西川若在天上[5],固不可到;在地上,到即平矣!』上嘉其果敢,慰勉之。谓全斌等曰:『凡克城寨,止籍其器甲刍粮,悉以钱帛分给战士。吾所欲得者,土地耳。』壬寅[6],蜀主闻有北师,以王昭远为北面行营都统,左右卫圣马步军都指挥使赵崇韬为都监,山南节度使韩保正为招讨使,洋州节度使李进为副招讨使,帅兵拒战。蜀主谓昭远曰:『今日之师,卿所召也。勉为朕立功!』昭远好读兵书,颇以方略自任。始发成都,蜀主命宰相李昊等饯之城外。昭远手执铁如意指挥军事,自比诸葛亮。酒酣,攘臂谓昊曰:『吾此行何止克敌,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如反掌尔!』
  十二月辛酉,王全斌等攻拔乾渠渡、万仞、燕子等寨,遂取兴州,败蜀兵七千人,获军粮四十余万石,刺史蓝思绾退保西县。全斌又攻石圃[7]、鱼关、白水阁二十余寨,皆拔之。辛未[8],蜀招讨使韩保正闻兴州破,遂弃山南,退保西县。马军都指挥使史延德以先锋至,保正懦惧不敢出,遣兵数万人,依山背城,结阵自固。延德击走之,追擒保正及其副李进,获粮三十余万斛。崔彦进与马军都监康延泽等逐北,过三泉,遂至嘉州,杀虏甚众。蜀军烧绝栈道,退保葭萌。刘光义等入蛱路,连破松木、三会、巫山等寨,杀其将南光海等,死者五千余人,生擒战棹都指挥使袁德宏等千二百人,夺战舰二百余艘,又斩获水军六千余众。初,蜀于夔州锁江为浮梁,上设敌棚三重,夹江列炮具。光义等行,上出地图,指其处,谓光义曰:『诉流至此,切勿以舟师争胜。当先遣步骑潜击,竢其稍却,乃以战棹夹攻,可必败也。』光义等未至锁江三十里许,舍舟前夺浮梁,复引舟而上,遂顿兵白帝庙。西蜀宁江节度使高彦俦谓副使赵崇济、监军武守谦曰:『北军涉险远来,利在速战,宜坚壁待之。』守谦曰:『寇据吾城下而不击,又何待也?』戊辰,守谦独领麾下千余人以出[9]。光义遣马军都指挥使张廷翰等引兵与守谦战于猪头铺,守谦败走,廷翰等乘势登其城。彦俦整众将出斗,而廷翰等已入其城中矣。彦俦力战不胜,身被十余枪,左右皆散去。彦俦奔归府第,判官罗济劝彦俦单骑归蜀。彦俦曰:『我昔已失秦川[10],今复不能守此。纵人主不杀我,我何面目见蜀人乎?』济又劝其降,彦俦曰:『老幼百口俱在成都,以一身偷生,举族何负?今日止有死耳!』即解符印授济曰:『君自为计。』乃反拒其户,整衣冠,望西北再拜,登楼纵火自焚。王全斌以蜀人断栈,大军不得进,议取罗川路入蜀。康延泽潜谓崔彦进曰:『罗川路险,众难并济。不如分兵修栈,约会大军于深渡可也。』彦进遣白全斌,许之。不数日,阁道成,遂进击金山寨,又破小漫天寨,而全斌亦以大军由罗川至深渡,与彦进会。蜀人依江而阵,彦进遣步军都指挥使张万友等击之,夺其桥,会暮夜,蜀人退保大漫天寨。明日,彦进、延泽、万友分兵三道击之,蜀人悉其精锐来拒,又大破之,乘胜拔其寨,擒寨主义州刺史王审超、监军赵崇渥及三泉监军刘延祚。都统王昭远、都监赵崇韬引兵来战,三战三败,追奔至利州北,昭远等遁去,渡桔栢津,焚浮梁,退保剑门。壬申晦,全斌等入利州,获军粮八十万斛。
  是月,京师大雪。上设毡帷于讲武殿,衣紫貂裘帽以视事。忽谓左右曰:『我被服如此,体尚觉寒。念西征将帅冲犯霜霰,何以堪处?』即解裘帽,遣中黄门驰驿赍赐全斌,且谕旨诸将以不能遍及。全斌拜赐感泣。先锋都指挥使、凤翔团练使张晖督兵开大散关路,至清泥岭病卒。诏优卹其家。
  三年正月,蜀主闻王昭远等败,甚惧,乃多出金帛,益募兵守剑门。命太子元喆为元帅,武信节度使兼侍中李廷珪及前武定军节度使、同平章事张惠安副之,带甲万余,旗帜悉用文绣,绸其杠以锦。将发而雨,元喆虑其沾湿,悉令解去。俄雨止,复旆之,则皆倒悬杠上。元喆又辇其姬妾及伶人数十以从,见者莫不窃笑。王全斌等自利州趋剑门,次益光,会议曰:『剑门天险,古称一夫荷戈,万夫莫当。诸君宜求进取之策。』侍卫军头向韬曰:『得降卒牟进,言益光江东越大山数重,有狭径名来苏。蜀人于江西置栅,对江可渡。自此出剑门南二十里,至青强店[11],与官道合。若大军行此路,则剑门之险不足恃也。』全斌等即欲卷甲赴之,康延泽曰:『蜀人数战数败,胆气夺矣,可急攻而下。且来苏狭径,主帅不可自行,但可遣一偏将往耳。若抵青强北,与大军夹击剑门,昭远等必成擒矣。』全斌等然之,命史延德分兵趋来苏,跨江为浮梁以济。蜀人见之,弃寨而走,延德遂至青强。王昭远等引兵退驻汉源坡,留其偏将守剑门。全斌等以锐兵奋击,破之。及汉源,赵崇韬布阵,策马先登,昭远据胡床不能起。崇韬战败,犹手斩数人,乃被执。昭远免冑弃甲而逃,全斌等遂取剑州。昭远投东川,匿民仓舍下,悲嗟流涕,目尽肿,惟诵罗隐诗曰:『运去英雄不自由。』俄亦为追骑所获。太子元喆与李廷珪等日夜嬉游,不恤军政。至绵州,闻剑门已破,将退保东川。翌日,弃军西还,所过尽焚其庐舍仓廪乃去。蜀主知剑门已破,太子元喆亦奔还,惶骇不知所为,问左右计将安出。有老将石奉頵者对曰:『东兵远来,势不能久。请聚兵坚守以弊之。』蜀主叹曰:『吾父子以丰衣美食养士四十年,一旦遇敌,不能为吾东向放一箭。今虽欲闭壁,谁肯效死者?』司空兼武信节度使、平章事李昊劝蜀主封府库以请降,蜀主从之,因命昊草表。己卯,遣通奏使、宣徽北院使太原伊审徵奉降表诣军前。初,前蜀之亡也[12],降表亦昊所为。蜀人夜书其门曰『世修降表李家』,当时传以为笑。庚辰,诏行营所经州、府长吏以牛酒犒师。乙酉,王全斌等次魏城,伊审徵以蜀主降表至,全斌受之,遣先锋都监、通事舍人田钦祚乘驿入奏,又遣康延泽领百骑趋成都见蜀主,谕以恩信,慰抚军民,留三日乃还。初,刘光义等发夔州,万、施、开、忠等州刺史皆迎降。及遂州,知州事、少府少监陈愈亦降。光义入城,尽以府库钱帛给军士,诸将所过,咸欲屠戮以逞,独曹彬禁之乃止,故峡路兵始终秋毫不犯。上闻之,喜曰:『吾任得其人矣!』赐彬诏褒之。辛卯,王全斌等至升仙桥。蜀主备亡国之礼,见于军门,全斌承制释之。蜀主复遣其弟保宁节度使、雅王仁贽奉表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