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林始末

  夏四月,吏科纠擅去诸臣。初,工科给事中孙善继拜疏竟去,刘道隆继之,王元翰、顾天峻、李腾芳、陈治则各先后去;命削善继籍、道隆等各降秩。时南北科道互相攻讯,至不可问。户科给事刘文炳请召邹元标,不报。
  十二月乙丑,工部主事邵辅忠论总督漕运李三才结党遍天下,前图枚卜、今图总宪;四岳荐鲧、汉臣谀莽,天下之大可忧也。时三才需次内台,辅忠首劾之,继以御史徐兆魁;三才奏辨。工科给事中马从龙、御史董兆舒、彭端吾、南京工科给事中金在衡交章为三才辨,俱不报。三才负才名,初为山东藩皋有声,民歌思之;抚淮十年,方税珰横甚,独能捕其爪牙,以尺棰毙大盗。三才多取多与,收采物情,用财如流水;顾宪成之左右誉言日至,宪成信之,亦为游扬。三才尝宴宪成,止蔬三、四色;厥明,盛陈百味。宪成讶而问之,三才曰:『此偶然耳!咋偶乏,即寥寥;今偶有,故罗列』。宪成以此不疑其绮靡。至是,挟纵横之术与言者为难,公论绌之。
  三十八年五月壬子,吏部主事王三善乞勘李三才,不报。前吏部郎中顾宪成遗书叶向高,谓『三才至廉至淡谟,勤学力行,为古醇儒,当行勘以服诸臣心』。时给事中金士衡、段然力保三才;给事中刘时俊、兵部郎中钱釆争之,纷如聚讼。
  三十九年二月戊子,总督漕运李三才免。
  三月,吏部尚书孙丕扬纠御史金明时倡言要挟逃察,命下都察院议处。初,明时巡关,劾宝坻知县王淑汴——吏部右侍郎王图子也。及临京察,知不免,遂先发攻王图;御史史记事论之,明时奏辨。主事秦聚奎言:『明时论王图在去年十二月,丕扬论明时在今考察一日,而卒之明时挠察之疏杳于无闻。大臣结党欺君,天下大势趋附秦人;今之丕扬,非复昔之丕扬矣』!于是吏科都给事中曹于汴、御史汤兆京、乔允升俱以挠察论聚奎,丕扬奏参聚奎,并以汤宾尹等七人访单送内阁,阁臣叶向高疏如丕扬指;金明时以不谨免,寻以辨疏犯御讳削籍。四月庚辰,计疏下,命秦聚奎闲住,南京国子监祭酒汤宾尹、郎中张嘉言、主事徐大化、御史刘国缙、王绍徽、乔应甲、岳和声降调有差。五月,给事中朱一桂、御史徐兆魁疏称:『顾宪成讲学东林,遥执朝政,结淮抚李三才倾动一时;孙丕扬、汤兆京、丁元荐角胜附和,京察尽归党人』。不报。翰林院修撰韩敬疾去。敬先师事汤宾尹,在礼闱越房拔为第一。敬有时名而好纵横之学、恣色货之好。时攻宾尹,因及敬。
  四十年二月癸未,吏部尚书孙丕扬挂冠,出都。
  四十一年二月辛丑,御史刘延元劾光禄寺少卿于玉立依附东林,风波翻覆,宜显斥。不报。十月,礼科给事中元诗教言:『今日之争,始于开户;门户始于东林,东林倡于顾宪成,刑部郎中于玉立附焉。宪成自贤、玉立自奸,贤奸各还其人,而奔竞招摇,羽翼置之言路、爪牙列在诸曹,关通大内,操纵朝权。顾宪成而在,宁愿见之哉』!末刺及叶向高,向高奏辨。
  四十二年八月癸卯,大学士叶向高致仕。十一月,御史刘廷元参李三才占厂盗皇木,结交内侍起官;御史刘光复、给事中宫应震等交章论之。命给事中吴亮嗣往勘,亮嗣报其实;下三才舍人于理。三才寻削籍。
  四十五年三月京察,革刑部主事王之寀职为民,窦子偁、陆大受皆被斥。时叶向高既去,方从哲独相,庸庸无所短长。吏部尚书郑继之主察,徐绍吉、韩浚佐之。之寀初争挺击,为韩浚所纠,部处坐以贪污。子偁、大受有清操,持论与之寀合,亦被逐。时上于奏疏俱留中,无所处分;惟言路一纠,其人自罢去,不待旨也。于是台省之势,积重不返,有齐、楚、浙三方鼎峙之名。齐为元诗教、韩浚、周永春,楚为宫应震、吴亮嗣;浙为刘廷元、姚宗文,势张甚;汤宾尹辈阴为之主。宾尹才名而淫污,辛亥京察被斥;至是典竣,韩浚以问乡人给事中张华东,华东曰:『王之寀论甚正,何为重处之』?浚惊愕不语。
  四十六年十二月,主事邹之麟夺职闲住。之麟负才名,附给事中元诗教、韩浚,求转吏部不得,遂讦奏诗教、浚,又擅离任,被斥。
  四十七年十二月,会推阁员,礼部左侍郎何宗彦以吏科给事中张延登不署名,不得预;御史薛敷教、萧毅中、左光斗、李征仪、倪应春、彭际遇、张新诏等交章惜之。而礼科都给事中元诗教、兵科薛凤翔又屡驳,具如延登指;各归责于辅臣元从哲,从哲奏辨。俱不报。先是,国本之论起,庙堂益相水火。上颇厌恶之,斥逐相继;持论者益坚,乃一切置之高阁。方从哲独相七年,上喜其无能而安之;山东赵焕为冢宰,诗教又从哲门人,故其势尤张。已而邹之麟倡言:张凤翔为选君,必以年例处姚宗文、刘廷元;齐、浙遂离。之麟既被黜,其友夏嘉遇、魏光国、尹嘉宾、锺惺皆有才名,俱改用;而嘉遇素洁清,亦与众共摈。赵兴邦为兵垣,仍入礼闱;之麟、嘉遇遂纠之,并及诗教。言路合疏纠嘉遇,兴邦遽升京卿;御史唐世济助嘉遇攻兴邦,而元、赵之势衰。时廷议所喧持者唯禁道学一事,吏治、边防俱置不理。
  泰昌元年(即万历四十八年也)八月己酉,起邹元标为大理寺卿。科臣惠世扬上言:『君子小人之进退,关系国家之治乱。然小人不退,则君子不进』;吏部尚书周嘉谟奏列建言得罪诸臣王德完等三十三人,于是、王德完、孟养浩、锺羽正、满朝荐等悉起部寺诸官。
  壬戌,以侍读学士刘一憬、韩爌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直文渊阁;仍谕内阁:特召旧辅叶向高。初,光宗践祚,逾月崩,未及用向高等;熹宗既即位,乃遣行人征之。
  十一月,结事中惠世扬遇灾陈言,因参大学士孙如游荐高攀龙、刘宗周、孙居相、刘策、王之寀、陆大受等。
  十二月,大学士方从哲致仕。从哲以红丸、移宫二案,台省交章论之;至是,归。
  天启元年春正月,兵科给事中杨涟予告回籍。涟以移宫一案,御史贾继春侵之,涟因乞归。御史马逢皋上言:『杨涟何罪?无罪即功。功在安社稷,罪在攻大珰;罪珰未诛,而发珰罪者先作楚囚,君子退、则小人进矣』!二月,御史周宗建上言:『国家之治乱,由于议论之公私。皇祖戊申以后、沈一贯未败之时,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沈鲤可逐、郭正域可芟、察典可坏,大狱可兴;时则有钱梦皋、康丕扬为之首。庚戌、辛亥之交,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大贪之淮抚可保、极险之铨佐可阿、直节可摧、清流可放;时则有史记事、徐缙芳等为之首。壬子、癸丑之交,在朝者岂无君子?而一杂以小人,则学差可摈、考选可排、吏兵之诸事可日试以为尝、考察之把持可一纲以无阱;时则有元诗教、赵兴邦为之首:有如今日三咨并下,君子进庸矣。而臣窃为先事之虑者,以用人言之:如所引董应举、高攀龙、史孟麟、李邦华、熊明遇、魏云中等二十余人,类皆磊落奇才。如必借此相引,积横之贪邪,亦思梯架于月旦;穷凶之丑类,尚留春梦于余灰。将朝廷大公之盛举,翻作臣下市德之私缘:臣之所谓不得不虑也。以移宫言之:如方震孺、毛士龙等十有余章,阐发既明。在科臣,杨涟洁志远嫌,不难听召用于他日;台臣,贾继春质心爱主,何妨付定论于国人!若复侈谈羽翼、追忆几筵,欲扫疑端,愈僧滋蔓:又臣之所谓不得不虑也。臣请约言之:铨除在真品,毋容夹杂以同升;朝论在舆评,毋轻出言以佐斗:国家要以边事为首务,毋自起室内之戈!今日终以君德为大本,毋徒为将顺之节』!
  三月,起刘宗周礼都主事、王之寀刑部主事、高攀龙光禄寺丞。
  八月,给奉圣夫人客氏地。以陵工成,命叙录魏进忠;御史王心一、马鸣起、吏科给事侯震旸、倪思辉、朱钦相等先后纠之,降调有差。
  二年春正月,起吏部郎中赵南星为太常寺卿。
  三月,礼科惠世扬疏参辅臣沈漼借募兵之名为护身之术,阴使其党晏日华潜入大内诱刘朝等练兵,再见江彬之事;外戚郑养性厚募死士,有违祖制。不听。御史侯震旸亦以劾漼,调外。六月,刑部尚书王纪奏劾『辅臣沈漼巧能移人主之视听、力足倒天下之是非,交结权党、诛锄臣士;黄台瓜词已赋,同文馆狱将兴』。又曰:『臣指其蔡京,而漼不肯受;试取惠世扬、周朝瑞、魏大中、董羽宸等疏一一读之,则京之为京,隐括于此矣』!上以烦言责之。漼寻予告回藉,纪革职为民。
  八月,以杨涟为太常寺少卿。
  兵科给事朱童蒙疏劾都御史邹元标、副都御史周从吾建坛讲学、醵金立院之非。标等上疏自理,上优诏答之。工科给事郭与治复劾内有「比拟妖贼」诸语,上责其狂悖,夺俸。于是元标、从吾五疏乞休;元标即移家出城,遂予告驰驿去。翰林修撰文震孟上言勤政讲学之实,留中;庶吉士郑鄤疏促之,俱降调。太仆少卿满朝荐上言:『国事颠倒』,成于陛下者十之一、二,成于当事大臣者十之八、九』。疏入,除籍为民。
  十一月,以赵南星为都察院左都御史。
  十二月,以顾秉谦、魏广微为大学士,入阁办事。
  三年二月,夺御史周宗建俸。南京御史徐世业劾宗建保举熊廷弼,宗建疏辨,词连郭巩,有『结交宫闱、献媚进忠』之语;中旨切责。
  冬十月,以杨涟为右佥都御史,协理院事。
  四年二月,推南京吏部尚书邹元标,中旨以衰老罢之。
  夏四月,吏都尚书赵南星上言:『吏部四司,惟稽勋司一人,余司皆二人;以稽勋事寡也。然今日之稽勋皆储为文选、考功之用,宜就近推补司官,不拘资格,一省不妨二人』。引陆光祖调吏部吕坤、黄克念等同邑同司之例为言,上从之。于是南星调职方司、郎中邹维琏为稽勋,主外察。维琏与原任主事吴羽文皆江西人。羽文遂拘旧事求去,维琏亦不敢履任;刑科傅櫆疏侵之,羽文求去益坚,维琏亦上疏力辞。櫆复疏以佥都御史左光斗、吏科都给事魏大中交通故内监王安、中书汪文言;诏下言于狱,严讯之。光斗上疏自理,大略为:『櫆之意不利于稽勋有邹维琏、铨司有程国祥、吏垣有魏大中,故欲一网去之』;且指其冒东厂理刑傅继教为兄弟,布置窟穴。大中亦上疏辨;得旨:命大中赴任供职。御史袁化中、给事中甄淑相继为光斗辨。大学士叶向高请骸骨,疏曰:『臣十八疏乞归,皇上谓时艰主忧,臣即去何安!顾臣罪戾多矣,即如科臣傅櫆所论汪文言,实臣具题。左光斗、魏大中之善文言,尚属暖昧;而臣之用文言,则事迹甚明。臣取罪之故,当听公论;不敢妄辨,以滋纷纭。耿耿愚忠,窃谓言官之讦奏,衅不可开;驾帖之拏人,渐不可长。惟皇上罪臣一人而稍宽其它,于以释宫府之嫌、消缙绅之祸』。上慰谕留之。已而大中既莅任,复传旨诘责:大中、櫆情事未明,何得赴任?櫆乃上言明旨不宜二三,中旨恐开旁窃、纠近臣以自解。
  七月,大学士叶向高予告回藉。向高再入相,政移忠贤;同事者更希意阿旨,向高动即掣肘。杨琏二十四罪疏上,忠贤恨刺骨;御史林汝翥忤珰,群珰围向高第索之。向高知时不可为,发愤决去;疏三十三上,后得请。
  左都御史高攀龙纠劾贪污,御史崔呈秀落职回籍。呈秀巡按淮阳,有狼藉声;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发其馈遗,攀龙因考察劾罢之。已而,呈秀以魏珰义子起用。
  冬十月朔,有事太庙,辅臣魏广微不至;魏大中纠其无礼,指称惟奢安不拜正朔。广微深衔之,上疏自辨。御史李应升复疏纠之,谓广微不可见乃父于地下;广微见疏恚甚。广微父,魏允贞也;尝为谏官,得罪阁臣去。降吏科都给事魏大中、吏都员外夏嘉遇、御史陈九畴三级,调外。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乞罢,许之;给事中沈惟炳疏救不允,亦调外。时推山西巡抚,南星以太常卿谢应祥沈静有为,欲以处之,言于员外夏嘉遇。嘉遇述其意于湖南道御史袁化中,化中深然之。及化中途逢大中,告以故:先是,应祥令嘉善,大中知其才守,遂会推焉。陈九畴有私恨,遂言应祥昏耄,大中以门墙私之;互相奏辨。有旨会勘;吏部坐台臣论人失实上,中旨以朋比切责之,降大中等。于是南星、攀龙皆引罪去;大学士韩爌力救,不听,引疾归。已而刑部尚书乔允升、吏部侍郎陈于庭、都御史杨涟、左光斗、太常卿谢应祥、部属张光前、邹维琏、科道袁化中、许誉卿等一时尽黜,部署皆空。户科给事中陶崇道上言:『诸臣各执成见,不无异同;尤望皇上尽入陶镕,化其畛域。而天语频烦,责以朋比;彼此之互异既章,水火之情形立见。虞廷黜陟,不过贤奸;唐,宋末流,可为殷鉴』!疏入,降调。
  十二月,起徐兆魁为吏部左侍郎,朱童蒙、郭允厚、李春煜太仆寺少卿,徐大化、吕云鹏、孙杰大理寺寺丞,霍维华、郭与治、杨维垣等皆科道。以御史梁梦环追论,复逮汪文言。自是罗织靡已,杨涟、魏大中相继毙于狱。御史蕃疏劾辅臣朱国祯。时韩矿既去,魏广微未得为首辅,嗾蕃劾之。
  五年秋八月,御史张讷请废天下书院,杀熊廷弼。初,杨、左事起,以移宫为案;但属杨、左,与顾大章等无与也。已复改为封疆;周朝瑞曾疏荐廷弼,而顾大章与杨维垣相疏辨,与杨、左又无与也。乃以封疆牵入移宫,于是一网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