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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政要
《康熙政要》 清 章梫
论君道
康熙六年,圣祖躬亲大政治谕天下曰:“朕以冲龄,嗣登大宝。辅政臣索尼等,谨遵皇考世祖章皇帝遗诏,辅理政务,殚心效力,七年于此。今屡次奏请,
朕承太皇太后之命,躬理万机。惟天地祖宗,付托之重。海内臣庶,望治方殷。朕以凉德夙夜只惧。天下至大,政务至繁,非朕躬所能独理。宣力分猷,仍惟辅
政臣诸王贝勒内外文武大小各官是赖。务各殚忠尽职,洁已爱民,任怨任劳,不得辞避。天下利弊,必以上闻。朝廷德意,期於下究。庶政举民安,早臻平治。凡我军民,宜仰体朕心,务本兴行,乐业安生,以迓休宁之庆。政在养民,敢虚天地生成之德?当时亲政,恒念祖宗爱月之心。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是年又谕吏部等衙门曰:“民为邦本,必使家给人足,安生乐业,方可称太平之治,近闻直隶各省,民多失所,疾苦颠连,深可悯念。或系官吏贪酷,朘削
穷黎;抑或法制未便,致民失业。果何道以遂其生耶?一切民生利病,应行应革,尔内外各衙门大小文武等官,念切民依,其各抒所见毋隐。”
宏文院侍读熊赐履奏:“臣备员侍从,遇皇上虚己求言,不敢摭拾浮词,以混宸听,谨因圣谕所及而推本言之。伏读诏书曰:“今闻直隶各省人民,疾苦困
穷,深可悯念,或因官吏朘削,或因法制未便。’此真二帝三王之用心也!但国家日言生聚,而凋敝愈甚。日言轸恤,而疮疾不起。日言招集、言蠲免,而流离
琐尾之状,不可胜言。溯厥由来,诚如圣谕所云者,盖小民征终岁勤劳,仅给俯仰之资。而夏税秋粮朝催暮督,私派信于官征,杂项浮于正额,设一旦水旱频仍,饥馑见告。蠲赋则吏收其实而民受其名。赈济则官境其肥而民重其瘠。此不独守令之过也!上之则监司,又上之有督抚。有司之职业在地方,上官之激劝在举劾。伏乞皇上将见任督抚大加甄别,贤能者加衔久任,贪污不肖者,立赐罢斥,毋令久居民上。嗣后督抚缺出,不拘内外臣工,果有端方清正,望重才优者,敕部院大臣,从公保举,授以兹任。
其考课也,以民生之苦乐,为守令之贤否,以守令之贪廉,为督抚之优劣,则廉者以劝,贪者以惩。有利必兴,有害必除,而民之不得所者寡矣。此圣谕所
已及,而臣详切言之者也。虽然,内臣者,外臣之表也。京师者,四方之倡也。本原之地,亦在乎朝廷而已。臣请择其重且大者言之:一曰政事纷更,而法制未
定。我国家章程法度,其闲者有积重难返者,不闻略加整顿,而急功喜事之人,又从而意为更变,但知趋目前尺寸之利,以便其私,而不知无穷之弊,已潜倚暗
伏于其中,朝举夕罢,以至盈廷聚讼,甲令游移,此时事之最急者也。伏乞圣之敕下议政王、贝勒、大臣、九卿、科道,将国家法度,详慎会议,凡沿革损益,
参以古制,酌以时宜,勒成会典,颁示天下,则上有道揆,下有法守,垂于无疆之业在此矣。一曰职业日废,而士气日靡。
国家之设官也,满汉相制,堂属相维,正欲其同寅协恭,俾责无他卸。近见各衙门大小臣工,大率默缄依阿,绝少实心任事之人,甚至老成慎重之名,以济尸位素餐之计。树议者谓之疏狂,任事者目为躁竞,廉静者斥为矫惰,端方者笑为迂腐。间有修身体道读书穷理之士,则群指为道学而非笑之,百计诋诽,必禁锢其终身而后已。伏乞皇上位振颓风,作养士气,申饬满汉诸臣,虚衰酌理,实意任事,是则曰是,非则曰非。汉官勿以阿附满官为工,堂官勿以偏任司官为计,宰执尽心论思,而不必以唯若为休容。台谏极力纠绳,而不必以钳结为将顺。则职业修养,官箴整肃矣。一曰学校废弛,而文教日衰。学校为贤才之薮,教化之基,而学术事功之根柢也。今庠序之教,缺焉不讲,师道不立,经训不明。士子惟揣摩举业以为取科名之具,绝不知读书讲学,以求圣贤理道之归。其高名者,又或泛滥百家,沈瀹二氏惑世诬民,莫此为甚。伏乞皇上隆重师儒,兴起学校,畿辅则现成学院,各省则责成学道,使之统率于士子,讲明正学,非六经语孟之书不读,非濂洛关闽之学不讲,敦崇实行,扶持正教,命府州县择士子中志趣端卓、英俊可造者,各举一二人,贡之国雍,宽其馆舍,厚其廪饩。又廷臣中择道德高劭之人,俾司成均,日进诸生而陶淑之,其道必本于伦,达乎天德。其教自洒扫应对,以致于义精仁熟,渐摩诱掖,循循有序,三载之后,学成材就,司成次其优劣,汇送吏部,量之材之大小之浅深而授之秩,其公卿大夫之子弟亦如之。
至于山林隐逸之士,有经明修德,德业完备者,仍请敕下地方官,悉心咨访,据实奏闻,朝廷优礼延聘,加以褒崇,以为士习人心之劝,则道术以正,学术以明,教化大行,人材日盛,其有补于国家也,宁浅鲜哉?一曰风俗僭侈,而礼制日废。礼者圣王所以节性防淫,而维系人心者也。臣观今日风俗,奢侈陵越,不可殚述,一裘而费中人之产,一宴而糜终岁之需,舆隶披贵介之衣,倡优拟命妇之饰,此饥之本寒之源,而盗贼狱讼所由起也。然礼教之行,处贵近始,伏乞皇上躬行节俭,为天下先,以王公及士庶,凡官室车马衣服仆从一切器用之属,俱之定经制,限以成数,颁亦天下,俾恪为遵守,不许少有逾越。久之俭德日彰,贪风日息,民俗醇而人心厚,几于敦庞之治不难矣。虽然,皇躬者又万几所受裁,而万化所从出也。我皇上神明大纵,睿哲性成,今春秋方富,薰陶德生,端在此时,伏乞慎先耆儒硕德。置之左右,优以保衡之任,使之从容闲,讲论道理,启沃宸衷,涵养圣德。又妙选天下英俊,陪侍法从,以备顾问,毋徒事讲幄虚文。若夫《大学衍义》一书,叙千圣之心传,备百王之治统,伏愿皇上朝夕讲贯,证诸公经之文,通诸历代之史,以为敷政出治之本。至于左右近习,必端厥选,内而深宫闲,外而大廷广众,微而起居言动,凡所以维持此身者,无所不备。防闲此心者,无所不周,则君志清明,君身强固,坐收礼乾行健之成功。是皇上直接二帝三五相传之心法,自有以措斯世斯民于唐虞三代之盛,又何吏治不清民生不遂足虑哉?此又圣谕所未及;而臣推本言之者也。”疏入,报闻。
康熙十一年。圣祖召讲官等至懋勤殿谕曰:“汉官中有请令言官以风闻言事者,朕思忠爱之言,切中事理,患其不多。若不肖之徒,借端生事,假公济私,
人主不察,必至侵害善良,扰乱国政为害甚巨。”又来曰:“从来与民休息,道在不扰,与其多一事不如省一事。朕观前代君臣,每好大喜功,劳民伤财,紊乱
旧章,虚耗元气,上下讧嚣,民生日蹙,深可为鉴。”熊赐履奏曰:“皇上此谕,诚千古为治之要道也。”
康熙十二年。圣祖御弘德殿,讲官讲讲华,谕进进官等曰:“从来民生不遂,由于吏治不清,长吏贤则百姓自安矣。天下善事俱是分所当为,近见有寸长片善,便自矜夸,是好名也。”又谕曰:“有治人无治法,但真能任事者,亦难得。朕观人必先心术,次才学,必术不善,纵有才学何用?”然赐履奏曰:“圣谕及此,诚知人之要道也。”寻又谕讲官等曰:“从来君臣一心图治,天下不患不治,此等光景,未易多得。朕与诸臣,何可不交勉之?”
熊赐履奏曰:“为政端在得人,故用舍黜陟,人主出治人大权,最当审量者也。”圣祖曰:“知人难,用人不易,至治之道,全关于人。朕即欲不尽心不可得也。”又谕讲官等曰:“致治之道,不宜太骤,但须日积月累,久之自在成效。朕平日读方穷理,总是要讲求治道,是诸实行,不徒言耳!”又谕曰:“人主势位崇高,何求不得?但须有一段敬畏之意,自然不至差错。
即有差错,自能省政。若任意率行,略不加谨,鲜有不失之纵佚者,朕每念及此,未尝一刻敢暇逸也。”熊赐履奏曰:“圣谕及此,即尧舜兢业之心也。”
康熙十六年,讲官喇沙里、陈廷敬等进讲《孟子。一暴十寒》章。圣祖曰:“君子进则小人退,小人进则君子退。君子小人,势不并立。孟子所谓一暴十寒,于进君子退小人,亲贤远佞之道,最为明快,人君诚不可不知也。”
又谕讲官曰:“尔等进讲经书,皆内圣外五修齐治平之道,朕孜孜详询,每讲之时必专意以听,但学问无穷,不在徒言,要惟当躬行实践,方有益于所学。
尔等仍直言无隐,以助朕好学进修之意。”
康熙十八年。圣祖谕浙江巡抚李本晟曰:“近来兵多不能调和,尔应尽心料理,每见各省督抚料理事务,所见只在一省,不能通行,凡事应悉心区划,从天下大计起。李本晟奏曰:“目前惟兵最急,民富则国裕,民穷则饷兵无从而办。”圣祖曰:“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古今不易之理也。”
康熙二十三年,圣祖谕大学士等曰:“朕凡裁决政务,必求致当,故于部院奏章,虽小事亦未尝不尽心详酌。近见户刑二部奏事,至为繁冗,是皆钱粮刑名所关,若丛集一时,不加详阅,恐有遗误。前此奏章,俱三日一送,自今两日一送,又便从容详览。”
是年,圣祖幸金山,乘沙船渡扬子江,风浪恬静,舟行甚速。谕待臣曰:“自兵兴以来。恢复岳州,长沙、多得舟楫之力。今海宇承平,昔时战舰,仅供巡幸渡江之用。然安当思危,治不忘乱,朕乘此舟,未尝不念艰难用武之时,非以游观为乐也。”
是年,圣祖谕讲官等曰:“朕于政事,无论大小,从未有草率完结者。
每在宫中默坐,即以天下事经营筹划于胸中。简任督抚之时,又必详加察访,盖一方大吏贤能,自能表率僚属。今贪墨之风,未必尽除,然激劝澄清,正欲使之潜移默化也。”
康熙二十八年。大学士、九卿等奏:“近闻山东、河南大雨霑足,直隶大名诸府皆有雨,京城昨晚亦已得雨。皇上于宫中日日虔祷,朝夕儆惕,茹素修省,忧劳过甚,请稍舒睿怀,以颐养圣躬。”圣祖曰:“朕可与他人比耶?先人而忧,后人而乐,理固宜然。近因久旱无雨,忧劳过甚,以致癯弱。
人或可欺,天亦可欺耶?日前祈雨,朕虽未躬往,而每次祈祷,朕皆竭诚斋戒。荷天之眷,得降雨泽,此后雨泽霑足,朕庶解焦劳也。”
康熙二十九年。圣祖谕大学士、九卿,詹士、科道曰:“尔等诸臣称雨泽霑足,固当欢悦,但去年大旱,民困未苏。昔汉文帝为三代以下令主,贾谊犹以处
厝火积薪之上而谓无危为喻,以今较之,可无虑乎?且今虽得雨,不知夏秋若何,其当远虑深思,愈加轸恤,何得称庆?”
康熙二十九年。圣祖谕大学士、部院大臣等曰:“今朕躬已愈,但因灼艾,未御乾清门耳。朕听政三十年来,无日不见诸大臣,共相谘议。今处宫中,虽日理奏章,未尝废事,而与诸大臣悬隔,思之如有所失,且旗下引见题补诸事,恐致壅滞,向有大臣奏事乾清宫之例,自明日始,仍如常进乾清宫启奏。”
康熙三十年。工部等衙门议复古北口总兵官蔡元疏言,古北口一带边墙倾塌甚多,请行修筑,应如所请。圣祖谕大学士等曰:“蔡之所奏,未谙事宜。帝王治天下,自有本原,不专恃险阻。奏筑长城以来,汉唐宋亦常修理,其时岂无边患?明末我太祖统大兵,长驱直入,诸路瓦解,皆莫敢当。可见守国之道,惟在修德安民。民心悦服,则邦本得而边境自固,所谓众志成城者是也。如古北喜峰口一带,朕皆巡阅,概多损坏,今欲修之,兴工劳役,岂能无害百姓?且长城延袤数千里,养兵几何,方能分守?蔡元见未及此,其言甚属无益,谕九卿知之。”
先是,康熙四十六年,圣祖谕大学士温达等曰:“顷因刑部汇奏事内有一字错误,朕以硃笔改正发出。内外各衙门奏章,朕皆一一全览。外人谓朕未必通览,故朕一应本章,见有错字,必行改正。其繙译不堪者,亦改削之。
当用兵时,一日有三四百本章,朕悉亲览无遗;今一日中仅四五十本章而已,览之何难?一切事务,不可少有怠慢之心也。至五十谕大学士等曰:“朕理机务年久,阅本甚速,凡一应奏折及绿头牌,顷刻即能详阅。前尚书穆和伦数次奏事,意朕未加详阅,复行奏请,朕将事内缘由指明,穆和本乃默然无言而退。且朕阅事,不止于速,凡一经目,断不遗忘。一应奏章及汇题案件,无不详阅,有差误字句,朕必硃笔更改发出。”
康熙五十六年。圣祖谕大学士等曰:“自古人主多厌闻盗贼水旱之事,殊不知凡事由微至钜,豫知而备之,则易于措办。所以朕于各省大小事务,惟欲速闻知也。即如各省来京之人,从福来者,朕以浙江米价询之;自江南来者,朕以山东米价询之。伊系经过之地,必据陈奏,即彼省大吏,知不可隐,亦皆能实奏。米价既已悉知,则年岁丰歉,亦可知矣。”
是年,又谕大学士等曰:“为君之道,要在安静,不必矜奇之异。亦不可徒为夸大之言。程之曰:“人不学不为圣人,皆自弃也。此语亦属太过,尧舜之后岂复有尧舜乎?昔人有言,孟子不足学,须学颜子。此皆务大言不务实践者。朕自幼喜读性理书,千言万语,不外一敬字。人君治天下,但能居敬,终身行之足矣。尝论敬行简曰,观民气之静躁,而政之得失可知也;观政事之繁简,而治之隆替可知也。上古之世,淳淳闷闷,执契而自平,结绳自治,猗欤盛矣。自禅继相承,创守代见,张弛因革,道非一端,约而举之。其正简者治隆,其政繁者其治替,此古今不易之理,虽百世而可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