馥芬居日记


  端节归来蒲艾新,苦茶淡饭不嫌贫。伤心竞渡游观处,出入门庭少一人。
  手足凋残未浃旬,可怜有馆不容身。咨嗟说与连枝听,莫把饥寒累母亲。

  又己丑岁十一月接诗云:
  驹驰人易老,失学叹穷庐。嗜欲精神敝,猖狂往业虚。
  孽缘终不了,阀阅愧当初。幸免饥寒苦,把持读过书。

  庚寅元旦,读留耕堂诗,即酬八愚表兄。
  梨枣新雕一卷诗,感君赠我读多时。汉唐笔墨千秋宝,李杜文章百世师。
  高第终当成宅相,勋名预卜重台司。还期再续东皋集,什袭吟笺莫忽遗。

  辛卯读《通鉴纪事》。濂溪,即今湖广周敦颐讲学处。洛阳,即今河南程颢、程颐讲学处。张天师名张道陵,汉子房八世孙,汉光武帝时生。

  壬辰春贺孙雨甘入泮诗:
  熔日精金百炼坚,怨尤胥泯独知天。功名到手何迟暮,事业从心薄少年。
  对策终成梁颢志,授书岂愧伏生篇。云梯直上谁为伴,果否同登袂亦连。

  蛾术编为秦藻石吃铜,竟不刻成,莫大之恨。
  录自巳作歌风台诗七古:
  汉家社稷四百载,至今犹溯歌风台。台前落叶逝流水,台下断碣生慈苔。
  忆昔天生汉赤帝,斩蛇横剑光飞锐。暮年戡乱英布平,还过丰沛且流憩。
  父老上寿见真王,泣数行下不能忘。天子犹是布衣友,魂魄常在故人乡。
  一留十日承欢侍,再加三日汤沐赐。酒澜击筑起大风,慷慨悲歌寓深意。
  韩彭就戮悔已迟,猛士不得系我思。可怜创业垂统主,藏弓烹狗竟如斯。
  登台一望泪如雨,自古不独汉高祖。功高不赏身见危,患难既平忘险阻。
  台中人已往,凭矛久留连。仰天而嘘下台去,春风碧草青年年。

  又,七律二首:
  汉王无意戮功臣,戡乱还乡入梦频。座有江云惊父老,身多黑痣识真人。
  鸿沟事业随流水,马上功名笑脱巾。一曲歌风成绝调,追思猛士惜前因。
  仗剑提戈驻六军,淮南终定恋榆枌。登台欢会思良弼,置酒悲歌惜旧勋。
  产禄他年成祸国,韩彭此日已浮云。真王自古怀忠荩,隐忌功高不足云。

  丁亥三月三,女兰哥生。己丑九月四,女桂哥生。庚寅四月,桂哥死。五月,兰哥死。九月,次男喜哥生。三朝,喜哥死。

  文昌帝君前锡香案一副,连香炉约重三十余斤。辛卯仲春,邑尊保先烈捐助道士,每欲没食润等,于春秋二祭,必使设陈文庙锡器,俱是不蜡铜,相传被广文程从王换去。于道光四、五年修文庙,士人将木主毁去,亦其众恶所聚之验也。从王为广文,在乾隆三十余年间。刻过文稿。现在文庙铜鼎,俱是元明物居多。广舆记:金地藏,新罗国僧。唐至德中渡海,居池州府青阳县九华山,取岩间白土杂饭食之,人以为异。年至九十九,忽召徒众告别,坐化龛中。后三年,开视,颜色如生,舁之,骨节都动。有送童子下山诗,僧自作:空山寂寞汝思家,礼别云房下九华。爱向竹栏骑竹马,懒于金地聚金沙。添瓶涧底休招月,烹茗瓯中罢弄花。好去不须频下泪,老僧相伴有烟霞。

  道光十二年壬辰,十一月二十六日,吴盘斋子三少君来谒。少君名章成,别号晓山,原任陕西西安府经历。其二兄别号杞亭。其先长兄早成之子,名尹京,别号伊望,壬辰年入泮。癸巳年,宁国府朱洊,号兰坡,翰林学士,坐正谊书院,托南翔黄兰汀来索逸野堂集。

  家静轩(元增谨按:先曾大父静轩公,讳汝翼,字右民。元和县优增生,著述见前编。)长子榜名之桢,号梧生。次子之翰,号申甫。(元增谨按:先大父申甫公,字仲翔,吴县籍,苏州府学生。道光束,遵父子不得同城异县,令改归元庠。著述见前编。)次子道光十三年入泮。癸巳十月初七,长女梦兰许字南翔吴春堂之子小庚,榜名钟茂。壬辰冬,姚邑尊拔取案元。癸巳春入泮。甲午何外公北庄之孙来访。长孙名星甫,寄于外冈北十一图王仁贤为子,已取妻顾氏,生二子,住外冈镇南大竹桥妙泾村中段王家宅。次孙何书田。金胜观住奉贤县南门外吊

  桥盐行廖恒顺家,与其姊夫姚春谷同居。甲午六月二十二,接兄敬夫诗二首,录存之:

  夏夜诚心祷斗魁,功名余烬燃残灰。还家见母惧其老,处馆携妻赖有媒。
  书册高低宜月照,纱灯转动觉风来。自渐酒后痴呆话,内主贤能斥不才。

  放心任性废斯文,胞弟先声学古勤。伴考小成怀秃笔,来书大比羡青云。
  支撑乏术三间屋,荒索多年数处坟。将近桑榆思自厉,孙山而外步清芬。

  录小庾婿诗,甲午寄又升处得之。
  光阴底事竟虚过,甘载匆匆疾似梭。作客一年看又尽,论交知已本无多。
  自嗟身世蜗盘殼,每叹遭逢雉罹罗。富贵原来关命达,抚心无奈悔蹉蛇(跎)。

  愁思无端逼岁残,空斋独坐两眉攒。萧条客况怜苏季,憔悴生涯抵范丹。
  世事未请迷黑白,人情到处是波澜。可怜一片青毡冷,也作神仙境地看。

  端为饥驱绊此身,茕茕客馆只依人。甘年大半因循悮,万事何当坎坷频。
  敢望绨袍怜范叔,本无村酒赠汪伦。自憎不解谋生术,话到成家倍怆神。

  此身直欲问天公,底事真如食蓼虫。时运不齐心益舛,文章无命遇偏穷。
  未开嫩蕊先遭雨,才挂轻帆又阻风。说与旁人总取笑,萧窗咄咄只书空。

  王蓝田孙,别号少逸,行八。又录小庾婿诗:
  青青松柏姿,经冬犹葱蒨。岂不畏严寒,耿介性独擅。
  笑彼桃李质,徒取一时炫。不久即委芜,终为世所贱。
  所以士君子,立行贵不变。

  丁酉春三月二十一日,忽遭次女梦蕙小名庆哥没,年十五岁。此女敏勤,予痛之甚,至眼目昏花,阅数岁尚然。此女许适南城外倪锄生之长子,许后即夭,大不幸之事。以后无心记事十数余年。其间,莫大之祸莫如道光二十二年五月初八英夷攻破吴淞营。城中纷纷逃难,予亦避居漕泾西谈生蕴卿家。城中幸有练廷璜邑尊勤俭守城,抚御约束,未遭汉奸破城。然城中寂寂无人,如新年中,目从未见也。又至大之灾,莫如二十九年,春雨落至四、五月,接连黄梅,水大如道光三年分,而荒灾更甚数倍。米价每升从三十五长至六十八文。此七月初四日记也。初九日,荒民拥挤至西门米行赵丹林子石君家,借米发钱。在北漕泾桥,桥栏断,溺死三十余人。初十日,县尊陈溶不敢至西门。检验其故,由大董事秦庆宝、葛锡祚贪鄙,不善办理;邑尊本富翁,捐班出身,不明治道。嘉邑之乱,奠此为甚。其时乡间抢大户,无日不然,苦极矣。嘉邑前淡邑尊捐开吳淞江坝夫银,每夫四千,创作义仓。此项本淡公之物,因淡公示德于民,捐作义仓。以后杨邑尊御恩提用利息钱五千千余千,董事秦炳等分用钱八百余千,绅耆诸仁煦等请发息钱,县尊推齣县用去,不肯赔补。秦炳又开消修理仓厫,是已乾没六千千余,止存息钱万余千。董事秦庆宝等创没籴米平粜,有名无实。所以民至七月困苦不堪,殆无生机。其时庠生徐彦庠等请动义仓本钱,董事又不许。本钱,十二年荒政,经文生严眆与余请,已动过。十四年,富户捐还。董事恐以后不能捐,还是义仓废。义仓废,董事用不着,则董事吃着不尽之职旷。一派私心用事,以至于此。捐项,三年分捐至十一万,此年荒大,反捐止五万略余,如何过去?其故,董事尽用富户,富户各保身家,你护我护,遂至捐少。吾家监生王用锡公正见此情形,即便告退。但未知将来天谴如何,姑书之,以观盛衰如何,观天理昭然不爽。淡邑尊枉诬嘉邑武生等闹公堂,问罪七人。至四、五年后,自己捐道通,部属舞弊,亦问罪伊里。以后开垦有功,复职回籍。则牢狱枷锁之苦,亦亲尝之矣。天之速于报应,良可畏也!初十日,民打毁万兴家,又打其弟米店,又打叶长茂。县尊在护国寺,莫可如何。十一日,打城中顾义兴米店,城门闭。其夜,邑尊到潘友顺米行、赵万兴米店封米,囤积至数千余石。然已贼去关门,出洋之余粒耳。前四月水大时,文生王柳江等请封城内外富商富绅米石,不许出境,县尊已允发封。经董事秦庆宝等原差王德得贿包庇,回明行中并无米石,说:“若封米行,客船不至。”邑尊信之,封遂已。所以米行连长钱三十余文,出洋不计其数。民情打此数家,皆因出洋之故。十二日,县尊拿潘友顺、恶监潘勇管押。十四日,拿赵万兴米店、恶监赵石君管押究办。米客船遂通,米价平至六十文一升。其故,潘、赵二家殷富,预差人至外冈一路接船,见大船,说:“嘉定现在义仓捉米,尔等须亭漳浦,俟更深夜静开至,两家斛尽,付银而去。”客商信之,感激而去。其余十担、五担小船,明日在市面应酬,遂至长价。即各米店,亦不信其家中囤积如此之多也。邑尊信城隍尊神,此事之破案,若有神助云。十九日,富绅董秦溯萱请动义仓本钱,照前抚恤。一月前、六月中,乱已,抚恤十日,每户大口四文,小口二文。将来本钱在田上征还,实为公便。此老年已七十九,而办事甚妥当。捐钱数,悉照三年分八千千另五百文,虽不为多,然伊典当十典,此时只当不赎,亦为吃本,奠怪其俭约也。此老预籴米数千千余石,并不平粜,至义仓缺米,始借一千四百石接济,民方感之,前怨悉平。要之此老,善达世故,公正廉明,不苟且费钱,所以家私益大,未遭祸患。即如此年,自四月中起至七月,佃户贫者俱发口粮,大口五合,小口二合半。伊各佃户,不吃饥民钱,合而算之,亦属不小。且此老办事尽有实处,非若黄氏之徒务虚名也。且即一事言之:嘉邑开吴淞浏河,向来编夫开河,每夫要用银五、六十千不等。自道光五年间陶中丞请冯兆彭为馆师,溯萱请各绅耆告准,每夫捐钱四千文,民捐官办以后,开河富民,合县尽沾其惠。无怪其近六得子,现在五孙,天报殆不虚也。以后邑尊信董事言,不办潘、赵,罚银一万一千赈济。岂知释放之后,潘勇之子潘大璋上控,藩宪发州审讯。幸而州尊照县案判断,仍要缴钱。赵姓乖巧,在县先缴,潘姓至岁底尚管押在州。总之,潘姓恶极,天报未平,故暗使上控,再费告状使用耳。向三年分饥口,大口八文,小口六文。今年饥甚于三年,董事葛雨亭六品顶带,倡为减大口四文,小口二文,邑尊信之,民困不堪,乡间仍乱。雨亭六月家中即遭盗发,其母吓死。雨亭对敌,尖刀伤胁,流血不止,十日即死,自仗少年,讳伤不验。以后镇洋盗破,因县无伤案,不能抵罪,竟白死。可知天报在近,所谓一言丧邦,良可畏也。且雨亭家四房,可泉、极山亦有家私,最小七襄,无家计,且无后。雨亭自傲董事,捐数甚少,可知虽有家私,不能享用,何可如此!其后潘姓缴州银一千余千,州尊徐家槐用去。其冬,家槐生落头疽病死。举人甘安人帮潘姓谋为控告,明春亦生落头疽死。与其告状费银不缴,何如缴钱捐足以积德无穷乎!迨后,潘姓又通董事等发县缴银,推抵破房,分文不缴。可叹!可叹!告状保家,本举人王石圃。石圃骗潘姓二百余洋后,即劝潘姓仍旧缴银。潘不从,即不管此事。石圃意潘姓畜类,骗些银用,用亦不妨,其心尚有可原,故未获谴。明年,伊子惠孚反入泮也。然不如预为开导潘姓,缴银救饥,积德为厚也。嘉定之变,奠大于咸丰三年七、八月。青浦周烈春谋反,先据嘉定。其未反之前,于二年十月初七夜地震,屋宇尽摇。三年三月初七夜又震。其时南京被广匪,已于二月初十失守。初八又震,十一又震,以后连震者数次。五月中,两日并斗,落日时,大黑日外罩,白日摇荡不已。久之,黑日散而不见。六月二十一日午后,大风中雨白毛,如柳絮,余目见之。拨开细看,内纹如羊毛。其时童谣云:“天雨毛,人吃刀。”七月十三日,匪类忽入城。五、六百人毁县署,县君冯翰逸去。十四日,游街。十五节日,不至。十六日,游街。十七日,守四门。十八日,富翁发饭食钱而去。二十一日,州差官镇洋县郑扬旌来看视。二十二日,董事到州请官,州委县郑姓来兼理。八月初二日,四鼓,县尊杀土匪陈阿木一名。初三日,匪众七百余人入城踞守。郑令逸去,学师、捕厅皆然。初五日卯时,上洋破。初七日,宝山破。初十日,周烈春进南门。十二日巳时,出兵到太仓,败回。十三日,添兵去,枪炮毕集。十四日,又败回。十五日,闻青浦破,匪贴伪示,称“太平天国三年”。十八日,委原任嘉定县丁兰汀率官兵至,攻北门,不克。十九日,攻西门、南门,不克。二十日辰时,乡民助之,诱开东门,次开南门,杀匪七八百人。周烈春于西隐寺后河中获住,解苏鳞(凌)迟。其余人头目获斩不少。至九月中,尚日获余匪,斩首示众。其时前后,匪把四门,城中居民只许空身逃出。我侄文思娶乡间秦氏妇,八月初三日,同伊母出北门逃去。我与妻俞氏竟陷城中,因无人看家也。直至十六日,侄慎思从望仙桥店内来城望看家中,我方能同妻、婢于十八日早上出城,逃至谈生家。及克复后,官兵、义勇、绅士守城,渐能将家中衣服等类,运至城外。我与妻生平之吓,莫此为甚。盖自初三至后,五日不惊,无夜不恐也。二十二日,吉臬台率广西兵至西门,滋扰不堪。二十三日、二十四日,西门罢市。幸丁公求臬台即到上洋,于二十三日午后开船去。二十六日,余匪徐姓率上洋匪至真如镇,大雷雨阻止,不能进。二十七日,臬台兵至镇击退,仍回上洋坚守。九月十四日,臬台调丁公至上洋帮攻,竟不能克。抚台许公亦至上洋会攻,仍不能克。且兵众往往乏饷,反烧民房,滋扰至今,已十二月初一矣,竟不能破城,奈何,奈何!其时六里桥董傅少堂倡议:离城三里不捐饷,各村自练乡勇,保护身家。岂知于十一月底意欲收租,被乡民抢毁一空。控县,不收呈词,意望议叙。翰林院待诏赏带花翎,未获诏命,先受其灾,可知乱世安分为主,求荣反辱矣!秦溯萱于八月逃至苏郡,年已八十三,惊忧,于九月后即死苏镇,家私渐耗,捐饷已近至十万矣。众兵攻至四年正月,尚未能破。究其实,夷人煽惑建、广人反乱,伊暗取其利,愚弄中华官民甘受其欺,实所不解。目下广匪已于上年冬间至直隶,失守州县不少。浙抚奏明于刘河海运已于正月初开,刘河大势,未知若何而可。正月二十六日,官兵从苏州、太仓来,一路滋扰。二十七日,将县署打抢一空,莫县令逃匿民间得免。申时后,顾桂山同都司到西门,向压队长讲通:水脚每日三百千,向黄硕甫(元增谨按:硕甫名宗文,潜夫子。子世荣,号暗伯。)借付。斗闹之时,死中城义勇严姓一名,闻官兵死二名。二月初八日,上洋官兵来剿外冈六里桥抢案,杀匪十七、八名。县令不肯再署,让于委员张姓。张亦不肯接印,逃去。莫公追回,恳代接。十日,自己上省去了。二月二十二日,委员刘郇膏到任,带兵二百余。公河南举人,即剿办抢案者。三月初八日,上洋败,逃兵到西门、南门者,抢掳尤甚。幸刘公出城弹压,至十四、五裹稍安。三月初一,余随县令讲乡约,枪刀兵勇护卫,竟似战国时矣。刘公出门下乡,有兵勇随卫,独龙、台枪齐备,乱世壮威,似不可少。上洋有夷人暗助,所以不能克复。初八之败,是夷人用西瓜炮将官兵营烧去也。娄河海运,浙江运九十万石,江苏白粮五万石。前年八月二十破城之饭后,余进城至家。自西门至门前,杀匪尸横街道,刀痕乱刺,无头连头,不计其数。余目亲见,我生不辰,逢此大变,可叹也!幸丁公领兵步不扰民间。只县前误伤剃头人一名。四年,避乱,馆谈商华家,课徒孙。商华之子,居乡多病。十二月初三,即假馆回家。五年,仍在家课徒。商华之子,寄膳在城。岁底,上洋难民隶籍免死,递回。正月初一日五更,上洋城破,夷人伪帮本朝,实系红巾财尽,夷人无买米、买火药之利,则不助红巾矣。总之,夷人之居心,惟利是图,煽惑中华人,反取中华人财,僭中华人地。初二日,余到总局,见上宪文书,有佛兰西人到陕西西安府,奉甘、陕文书递回苏州府,竟到旱地,其意何居?惜世人不知夷人为害深,而反欲借其力也。前壬子岁九月十七,接阅恕堂侄诗,作七律以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