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磷屑

  屯泗之议既定,公谓应棐臣曰:礼贤馆诸生随军有时,兼之河防多负勤苦;今又趋泗,是重劳也。君盍品定才识,量能授官,酬其积勩乎!因于四月二日,于督抚左厢策试诸士,第嘉禾归昭、昆山孙元凯等为甲乙,并授唐大章、唐妍、张大武、陆燧等通判、推官、知县等官。
  卢渭是年充岁贡生,赴扬谒见,实有非分之望。公优礼有加,剧谈不倦,及试职衔,识卓议高,词采浚发,原拟压卷;公手其文,击节叹赏。另立特等,赠以路费三两;而已诸生迁次。次日进谢,公各谕遣。留棐臣小饮,从容问曰:君精三式之学,所言淮阴安堵,终不被兵,与诸人同。第言夏至前后,南都多事,予所不解;亦无持是说者。棐臣对曰:今岁太乙,阳局镇坤二宫,始击关提;主大将囚客。参将发,而又文昌与太阴并凶,祸有不可言者。夏至之后,更换阴局,大事去矣。公于袖中出弘光帝手诏示棐臣曰:左兵南矣,吾将赴离。君言不信则可;倘如君言,奈天意何!执棐臣手,唏嘘而别。遂于午刻,发平山堂。
  公既赴召,将一应军务,付棐臣令箭,便宜行事。三之日(?),棐臣督诸军赴泗过淮扬,刘鹤洲以令箭取军器、火药、饷银等件(盖施诚庵教之也。诚庵以公不假兵柄,心忌应之独任,且为刘之私人。且南北危急,谓此饷无主,故令东平取之);棐臣坚执不与,谓其差官曰:吾朝廷命官,钦定阁员,非劄委者比。藩镇令箭,何为至我!差官曰:令箭所以差官也。棐臣曰:然!但此军器、钱粮,受命阁臣督往泗州;今虽暂时隔绝,何可便付?况已薄暮,亦非交割钱粮之时。明晨,吾当亲见藩台,面议可否。差官唯唯而退。棐臣即以令箭,子夜叩关,退回高邮屯劄。
  公至草鞋峡,黄浒山等已败左兵于江上。公先具疏入告,奉旨有北兵南向,卿速回料理,不必入朝。公登燕子矶,南面八拜,恸哭而返。
  诸军驻高邮,奉阁部令箭云:左兵顺流而下,邳宿道即督一应军器、钱粮至浦口会剿。午刻奉令箭云:北兵南面,诸军不必赴泗,速回扬州听调。晡后,复奉令箭云:盱眙告急,邳宿道可督诸军至天长接应。棐臣谓诸将曰:阁部方寸乱矣。岂有千里之程,朝许之饷而一日三调者乎!惊急频仍,扬城必有内变。吾等第当坚守,相机而进。诸军唯唯否否,计无所出,偶语而散。
  十一日,公至天长,檄召诸将救援盯眙;单骑当先,不避风雨。忽报盱眙已降,泗州降将侯方严全军败没,浮桥亦陷。公一日一夜,冒雨拖泥奔至扬州,尚未得食;城中哄传许定国领大兵至,欲尽歼高氏以绝冤对。且云:出自公口。十四日五鼓,高兵斩关夺门而出,悉奔泰州;牲畜舟楫,为之一空。
  十五日,移泗诸军尚屯高邮,黄日芳檄防河兵至,适见北来艅艎挂帆江上,蜂拥而来。问之,则刘鹤洲、田百源之勤王师也。棐臣以刘有前隙,遂移屯高邮湖。
  是日,有北使至高邮,自称前庚辰进士陈某,云湖广人、又云江西人;僚属无识其面者。捧三函,内一函封题如前;一函题曰某王令旨,仰总河都御史等开拆;一函题曰某王令旨,巡抚淮安都御史某开拆。职方郎中黄日芳等叹之,辨论种种。使者以三罪罪我曰:尔君藁葬城隅,汝辈听其凌夷草士,竟不发丧,一罪也。吾国为汝国报仇,汝辈擅立福藩世子,二罪也。吾国为汝君发丧归葬,为汝国歼除劲敌,罔知报谢,亦无一介行李往来,三罪也。日芳等云:先帝变起仓卒,诸臣料理不及;重顿发丧,已差大臣左懋第等恭伸款谢。使者曰:土地、山川,皆吾国之余也;些须玉帛,何足挂齿!今奉天讨罪,以有道伐无道,何说之辞!日芳等辞以主帅不在,徐当另议。彼亦不留,驰骋北去。
  十六日,北氛日极;黄日芳檄川将胡尚友、韩尚谅各领本部劄营茱萸湾,以为声援。应廷吉帅诸军来会,屯瓦窖铺,以为犄角。是日,田、刘撤兵回淮安矣。
  十七日,移泗诸军驻瓦窖铺,何刚率忠贯营兵来会。时方至午食,北哨陡至,射倒棐臣家丁;众大骇愕,诸君执三眼枪逐之。既退,复奔邵伯镇,遇胡、韩二将兵,斩首七级。适南风大作,诸军复退邵伯胡卢家嘴地方屯劄。
  十八日,城守毖严。公檄各镇援兵,无一至者;前锋镇移军天灵洲矣。午刻,公檄黄日芳驻邵伯镇,即为汛地;秦士奇副之。黄铉趱粮未回,以东省未任监军道孙芝秀署督粮道事,应廷吉副之,驻邵伯镇,转运粮储;胡、韩二将,往来护送。
  十九日,公檄何刚督所部兵入城守卫;刘肇基率所部兵亦至,遂共入城。城陷日,刚以弓弦自经死。
  二十日,北兵以大炮未至,屯斑竹园。骁将押住单骑劫营,夺马一疋、斩首一级而还;公赏以蟒纱一袭、白金百两。
  二十一日,甘肃镇李栖凤、监军道高岐凤帅所部兵四千人至,梁以樟、应廷吉、张鑻、施凤仪并礼贤馆诸生俱入城守卫。
  二十二日,李、高有异志,将欲劫公以应北兵。公正色拒之曰:此吾死所也。公等何为?如欲富贵,请各自便。前北兵谴我降人,百计说公,初犹令马旗鼓往来陈说;是日,止令隔河而语。词后,有北人来,亦不容矣。李、高见公志不可夺,遂于二鼓拔营而出,并带护饷用将胡尚友、韩尚谅诸兵北去。公恐生内变,亦听之,不禁也。自此备御单弱,饷不可继,城不可守矣。
  二十三日,漏下二鼓,公谓棐臣曰:移泗饷银约二十万、军器火药十万并诸粮米,俱君首尾,弃之可惜。诸将非君至,当靳不与;可夤夜出城,陆续转运,以济缓急。又云:吾自觉愦愦,以后急务便宜行之,不必关白于我。事竣日,汇报可也。棐臣曰:廷吉现守南门,若何!公曰:以施诚庵代之。于是,缒城而下。城陷日,诚庵走至钞关门,皆中流矢毙。
  北兵未集时,刘肇基等请乘不备,背城一战。公曰:锐气不可轻试;且养全锋,以待其毙。不知坐失事机。及北兵从泗州运红衣炮至,一鼓而下,肇基率所部四百人巷战而死。
  川兵既去,护饷无人。二十三日,游击韩飞护运粮七百石至杨子桥,遂为北兵所掠;杀死捎水数人,焚毁略尽。
  二十四日,北兵试炮,飞至郡堂,弹重十斤四两;满城惶怖。知府济宁任民育吉服危坐城中;城破,死之,眷属俱投井中。同知曲从直并其子拔贡生某分守东门,皆死之。
  旧城西门地形卑下,城外高阜俯瞰城下,势若建瓴。且为兴化李官祖茔,树木阴翳,由外达内,绝无阻隔;枝干回互,势少得出。诸将屡以为言,公以李氏荫木,不忍伐也;且言诸将以此地为险,吾自守之。二十四日夜,炮落雉堞二堵,二小卒缘墙而上;城上鼎沸,势遂不支。
  周志畏以少年两榜,莅事江都,颇立崖岸。遂与高营将士不协,时被窘辱;百计谢事,以难其请。适江右罗伏龙至,遂以水土不服议调,而以伏龙代之。罗受事三月,羽檄交驰,周仍不去;公因勒新旧县令一同守城。城破日,周、罗死之,家口无一免者。缙绅故大司马张伯鲸、督修重城同知王缵爵、运使扬振兴与难。
  二十五日,扬城失守,邵伯镇文武一时星聚;移泗之饷,退屯赤岸湖埜人湾。至二十九日,旧甘肃镇李栖凤令其弟栖鸾率众大掠。时李成栋劄营高邮东门,栖鸾不敢迳进,乃以小艇载辎重潜过;护饷各官,得以渔舟遁去。
  二十六日,漕河诸臣望风归附,刘鹤洲、田百源等从安东航海。三沟闸、瓜步等处,北骑密布。许大成决下河堤,以沙舡至船海、富安场等处避乱。黄斌卿、郑彩守江口,杨文骢驻金山,筑围墙以避炮矢。
  五月初十之夜,大雾横江,北兵夜取瓜州,市廛门扇、栅栏、竹椅、木桌结为一牌,上然灯烛,大施号炮,乱流而下;以为北骑之袭江也,悉力攻击。北兵从坎坛桥狭流轻舟飞渡,不遇一、二十人耳。黎明,高阜僻处虚设亭幛,击鼓吹螺,沿江守兵遂无固守,且竟有先期纳款者。江东王气,于斯尽矣。
  阁部没后,新朝念其忠勤,有司给粟帛以养其母,与西门小房一区以处其室。戊子岁,盐城人复有窃其名以号召蚩氓者,掠庙湾,入淮浦,震惊白下;官复拘系其孥。有北将曰:曩下淮阳,吾当先摧敌,若史公者,业手刃之矣。此因假窃名字者,行当自败。何必疑其母妻哉!并释之。或曰:今有墓在梅花岭。逸史云:闻为裨史威所筑。疑假疑真,不必深辨。
  唐存德先生言:乙酉元旦,南都一大僚梦至帝所,见冕玉而搢笏者捧册觐帝曰:此在劫人数也。帝曰:南人多、北人少乎?冕玉者曰:然。高杰开刀,定数应尔。帝首肯而退。呜呼!前定之说,不虚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