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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世编
《阅世编》 清 叶梦珠
●卷一
◎天象
《易》曰:“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至治之世,日月星辰,行有常道,次有常度,无足纪也。然而异日怪风,中天已见,或谓气运使然,未必全关人事。《春秋》不书征应,殆为是耶?后世谈占验者,莫精于刘向。董子、京房祖述而推广,言之凿凿,卒无补于丧乱。是果修救之无术欤?抑数定不可挽欤?要之:天道远,人道迩。不能尽人而不信天,是无天也;不能尽人而任天,是无人也。无天,将太白入井而诬其渴,乱亡固莫救矣;无人,如长星示变而劝之酒,灾异其可弭乎?予生也晚,不获睹景星、庆云之盛。又不敢习天官言。偶有见闻,惟取法于《春秋》纪灾不纪验之意,忆而纪之,忘者阙焉。至于征应,以俟明于理数者。
崇祯三年庚午,荧惑入东井,退舍复赢,居数月。
四年辛未四月,太白昼见,荧惑再入鬼宿,犯积尸气。
八年乙亥九月,荧惑犯太微,两日并出。或曰黑光摩荡也(两日并见,疑是九年事。时有进述者,潘师鲁卿曰:“日岂有二?此即所谓黑光摩荡也。”予从潘师乃九年,非八年也。或九年述八年事,亦未可知)。
九年丙子六月,夜有大星如斗,光芒数十丈,自西南东流,声如雷。
十年丁丑正月朔,日食。春,太白昼见。六月,太白经天。
十一年戊寅二月朔,日光摩荡竟日。十一月五日,日中有黑子,黑气摩荡如两日。
十二年己卯正月三日,日光摩荡,自旦及暮。五日,日旁有青黑气若战。十月一日,彗星见,朝廷修省免刑。
十三年庚辰闰正月,则正月六日犹十二月节也。大雨震雷,有如夏月。九月望,有两日出没。
顺治二年乙酉六月,时闻空中声响如沸,人皆谓之天愁。又晴皎无纤云而细雨沾湿。
三年丙戌五月十六日,早有二日相荡,其一在南。六月二十三日,天星乱落如雨。八月以后,天鸣相继。
四年丁亥八月,时闻天鸣,惟初六夜尤甚,西南声沸如雷。廿六日夜亦然。
六年己丑十二月初五,夜有黑虹贯于月下。十九日夜,大寒节,雷电大作。
七年庚寅十月辛巳朔,午、未之交,日食将既,予祭先初毕,撤馔时,忽冥如薄暮,或云直有见星处。十一月二十九日戊寅冬至,微雪降。夜复震,
八年辛卯六月二十乙丑夜,有大星自北斗陨于南箕,光芒数丈。七月二十四日己亥白露,戌时,有星大如斗,孛于斗牛之间,光芒丈余,照耀如雪,牛马皆惊。
十年癸巳七月,时闻天鸣。惟三十日癸亥,日将暝,四野声沸如鸣风筝。
十三年丙申闰五月十五壬戌,月食。六月初一戊寅,日食。十一月庚寅望,自申至酉,月食既。九月初十乙卯,黑虹见。
十四年丁酉正月一日甲辰朔,日食。十六己未望,月食。五月十五丁巳望,月食。
十六年己亥三月二十六日丁巳,申、酉之交,大星流于西南,光芒数丈,自天中起,下至于地,形如匹练,声如震雷。六月初三壬辰,黑虹见于昏之中天。十六日乙巳,酉末白虹见于中天,自南亘北。
十七年庚子九月初一日癸丑,午后中天有大星如斗,色赤,陨于西南,轰然有声。十五日丁卯酉末,月食殆既,内有红光如火,历数刻而逆出。
康熙三年甲辰正月十五戊寅望,戌时,月食殆既,移时方出。十一月初五壬辰冬至,夜半,彗星出东南,上指数丈,光芒如帚,至十四日辛丑,彗芒下指东北,直至月终,渐缩而光淡。十二月戊午朔,申初,日食八分。
四年乙巳四月二日戊午,太白昼见,以后时见。
五年丙年五月十二日壬辰,戌将末,白虹贯月,自东亘天,直至西极。
七年戊申正月二十八日丁卯,彗星见,光芒下指,长数丈。
八年己酉四月癸亥朔,日食,自未至申而复。
十一年壬子二月二十五日辛丑,大雨雹。予方读书于张氏不窥轩中,午、未之间,忽然雨雹,大者如胡桃,小者如龙眼,顷刻庭间积与阶齐。
十二年癸丑正月五日丙子,震雷。十一月六日辛未,酉刻,雷电大作,时予在郡城旅馆,见之。
十三年甲寅十一月二日辛酉,未刻,黑虹贯日,东西亘天,少顷而散。
十五年丙辰六月九日庚申,昼,太白见于西方。
十六年丁巳正月戊寅朔,旦,雷电,俄而大雪。十月二日,京师星陨,朝廷遣使迹之,得巨石,有古文,人莫能辨。
十七年戊午四月二十三日壬辰,未刻,雨雹。六月十三日壬午,青气竟天,朝廷下诏修省。时予在江阴,不及见,归阅邸抄知之。八月初十日戊寅夜,天鸣四野,声沸如雷。
十八年己未正月丁酉朔,辰、巳之间,两日叠见者久之:一浅黑色,一淡白色。是朝,竟日光不射人。十五日辛亥,酉初刻,雷电大作。八月初二日甲子,京师地震甫息。晚见两日,始而上下相斗,既而两日并行。二十三日乙酉,山西乡宁县大雪,冻死种植。十月初一壬戌,风雪闭天,雷声大作,予在泖上见之。
十九年庚申六月十六日癸酉,未时,京师天鼓鸣,自东南以至西北,有白气一道下垂。或云星陨也,见邸抄。十一月丙辰朔,冬至。越一日丁巳,薄暮,长星见于西南,自申及酉而没,形如匹帛,白光数丈。三四日后,渐趋而北,上贯斗柄,逾月不灭。二十九日甲申,夜分,白虹亘天,自西及东,云不能掩。
二十年辛酉正月十五己巳望,月食既。
二十一年壬戌七月二十七日壬申起,每夜彗星见于西南,光芒四五丈。皇上面谕群臣,同加修省。
二十二年癸亥正月十六日戊午,月食,自早至暮,时闻雷声。立春后八日也。
二十三年甲子五月初十日乙亥,太阳生耳。十四日己卯,月边有白气。二十二日丁亥起,太白昼见,京师有黑风雷电之异,俱见邸抄。
二十五年丙寅九月二十二日癸卯,立冬,夜,雷电大雨。
二十七年戊辰三月十五日戊子,月食,四月癸卯朔,日食,自辰至巳,食几六七分,日色无光。七月十四,夜,黑虹贯月。八月初二日,薄暮,白虹贯日。初三日,黑虹贯日。
二十八年己巳十一月初十日癸卯,冬至。前二日辛丑夜,电光闪烁,雷声殷然。先是六月十八日癸未午时,余在笋里馆中,众言太白经天,皆于背阴处观之,星光炯然,予虽望而不见,然众皆指示为确见也。十一月十八日辛亥夜,酉时,时雪初霁,闻淅沥声,疑为雨霰,启户视之,星斗一天,烂然无纤云,而雨洒不止,食时始定。先是月初,东南有白气一股,自上下冲,约长数丈,吾乡见者甚众,皆言下有三星,星上生芒,至上而渐阔;但据邸报钦天监所奏,止言白气,不言三星也。
三十一年壬申正月丁亥朔,日食。巳、午之间,余所见不过三分。下午,日色无光。据笋里诸生云:日食后,有白气纵横出入于日中,而黑光如日者,数十相间,上下于气内,尤异徵也。
◎历法
有明一代之《大统历》,其法本于元太史令郭守敬之《授时历》。一岁二十四气及每月日之出入,有时刻而无分,昼夜十二时共应九十六刻,以子、午二时独多二刻,故分昼夜为百刻。月之上旬,计日而无初字,值日之建满平收开成除危等列于二十八宿之上,至详且悉也。迨后相沿日久,气候不无渐差,以历宫拘守成法,无变通傍救之材耳。
本朝创兴,肇颁时宪历日,用西洋陪臣汤若望为钦天监正,依其国之算法,凡逐月日之出入以及十二月之二十四气,俱各就京城、省城准定。即日食、月食之分数亦然,似更较详。历日面页明刊“钦天监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印造时《宪历日》云云,以昭一代大典。若望锡号通微教师,官加通政司使,又加一级,仍掌钦天监印务,可谓知遇之极隆矣。
康熙五年丙午,退汤若望而以张其淳为监正,始于历面去“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字样,仍仿《授时》、《大统》历法,然而西洋法犹参用之,未尽废也。
康熙六年丁末,以进士马祜、武举杨光先为钦天监正,尽出西洋法,悉因《授时》、《大统》之制。
八年己酉,推定是岁闰十二月,论者力辩其非,改闰来年之二月,以颁历在先,不便重颁,申饬天下不准本年之闰,而仍俟来岁颁历之闰为准。
九年庚戌闰二月。是岁,杨光先罢去,马祜超升都御史,巡抚江南,而历法又变,渐复西洋之制矣。
十年辛亥,更用西洋人南怀仁治理西历法,遂尽复西洋历法,以十二时共九十六刻定日分,直省定二十四气及日之出入。月之上旬仍加初字,改二十八宿于开成收闭等之上,而以参商列觜宿之前。特历面仍如丙午所颁,止云“钦天监奏准印造《时宪历》颁行天下”云云,无“钦奉上传依西洋新法”等字样,至今因之。
◎水利
淞郡滨海带江,渔盐灌溉,民命寄于水利。然海水清浊甘咸不一,故沿海皆筑塘以为障,惟择水清洋淡之处,俾能潮汐于内也。恐咸潮一入,则膏腴尽为斥卤耳。海@@芦苇沮洳,远者距塘数十里,近者数里或二三里,惟青村、柘林以西迄于金山卫,水势冲决,潮汐直薄塘下,日剥月削,咸潮有冲入之虞。崇祯初,方禹修先生为松郡守,建筑石塘以护之,蜿蜒绵亘,力障狂澜,濒海是赖。鼎革以后,冲决日甚,幸而石塘坚固,猝不可坏。迨康熙初,水从塘下决道而入,漂没田庐,一泻数里,咸潮所经,偃禾杀稼,地方患之。当事者望洋无策,惟从内地植木筑土为塘,以避其锋。其如水势汹涌,非土木所能捍卫,随筑随溃,随决随避,迄今塘距石塘旧地不下数里,潮退,一望微茫,如在烟云之外。签役富家,强名义户。义户之名起,遂为松郡大役,然徒费金钱,怒涛难杀,当事者可无经久之计哉!
江南、浙江之水,由三江以入海,水得所归,而后旱涝无患。《禹贡》所谓三江既入,震泽底定。震泽,即今之太湖也。三江者:一曰娄江,即太仓之刘家河,以娄而讹为刘也,自震泽从吴江县经苏城之娄门,由昆山转入太仓,此苏、常二府之大水口也。一曰东江,即上海之黄浦,以两浙水来,故曰东江,而黄浦、范家浜,皆其委也,此松江及杭、嘉、湖之大水口也。一曰中江,即今之吴淞江也。自东及西横亘七八十里,江口一淤,则苏州之下流与松江之上流俱不能泄,而苏、松之低乡交困矣。是吴江、常熟、常州、昆山、嘉定、太仓以及华、娄、青浦之大水口也。吾生之初,吴淞淤塞已久,召佃起科,已成沃壤,故迹不可问矣。犹及见娄河之通潮汐而海艘之扬帆出入也。三十年来,娄江亦成平陆。康熙九年庚戌,浙西大水,督抚飞章入告,诏凡被灾之处,漕米改折,分作三年带征,条银免十之三。至冬,而浙抚范公承谟思为国家久大之计,会同江南制府麻公勒吉、抚院马公祜疏请开浚娄、中二江故道,以资蓄泄。得邀旨先浚刘河。越明年辛亥,夏四月告成。即于本年十二月经始吴淞,朝廷拨江、浙二省正供银一十四万余两,给发士民,募夫开浚,除一夫计给工食银二两五钱外,甲户又倍加其值,而后远近响应,群趋赴工。禁侵渔,严虚冒,分课于丞尉,董率于群ヘ,临之以监司,而受成于抚宪,五阅月而告成功。役夫数万,上海居多,大约计田一甲,出夫一名。嘉定、华、娄、青浦诸邑次之。又恐浊潮澄泥而江易淤也,复建闸于上海之北郊,以时启闭。三江备而浙西之水,庶得所归也。然而怒涛冲激,闸亦易毁,不三载而几废。当事议修,召匠计工,约费甚广。大尹任公辰旦仍募江北石工习于建闸者修葺,费省而工约,得复旧观;但闸虽设而水不可障,浊潮出入,去江口不数里,水已渐浅,将来又有淤塞之虞耳。
蒲汇塘介乎郡邑之间,为海邑入郡水道必由之路,通新泾、泗泾,灌溉蓄泄,亦要渠也。蒲汇淤势,必取道于大浦,风涛叵测,暴客纵横,几于畏途,而陆行劳费,不堪重载,人恒患之。予于崇祯十年丁丑,初应府试。此时蒲汇犹未甚淤塞,道经于此,其后竟成平陆。十七年甲申秋,弘光帝即位南都。邑人徐思诚叩阍请浚,下其事于抚、按两台,责成郡ヘ,檄行该县,佥派塘长,鸠徒赴役。其如工费浩繁,里役不堪其苦,中人之家,莫不破产从事,甚者逃亡相继,连累波及,思诚亦因而毁家,逾半载始获告成。而次年乙酉,大兵既下江南,总兵官李成栋克取松江,由松城而至海邑,取道蒲汇,水陆并进。八月二十五日,遂定上海,向之劳费竟为兴朝之助,岂非天哉!康熙中,蒲汇复淤,邑绅张越九锡怿于十八年己未春,具呈抚院,请复疏浚。檄下郡县,时以均编,塘长久废,乃仿开浚吴淞之例,按甲起夫,并令甲户自给工食。远役苦之,以故浚亦不如法,略通水道,草草报成,恐不及数年,又将复为平陆耳。
上海赋役,大半出于浦东。东乡运粮入邑,以及邻境贸迁仕宦,由郡抵省入都,自十七保而出浦者:曰周浦塘、曰白莲泾、曰洋泗泾。自十九保而出浦者:曰闸港、曰沈庄塘、曰杜家行。然莲泾、洋泗浅狭,仅容小艇,不若周浦塘堪任重载也。崇祯之初,周浦塘通达无碍,其后日渐淤塞。至本朝顺治九年壬辰,岁旱。业户、居民各自就田疏浚,不过略通细流。其后潮汐往来不觉日渐深广。至十六年己亥秋,特行会试,朱岵思太史以第一人捷南宫,论者咸谓周浦塘淤塞自开为里党抡元先兆。然自是以后,塘亦复即于湮,恐亦未足凭也。今惟水发潮大之泛,仅通小舟轻载,水涸则难通矣。闸港通塞不时,就予记及,亦在弘光之初,与蒲汇同时开浚,视蒲汇之工役稍差而较诸寻常疏浚,则费亦甚广。闸港通则潮汐直达新场镇,迄今三十余年,而淤塞已二十余载。由浦入内不三里,而萑苇交塞,砂平成陆,故道几不可问。无论沿港之膏腴,水耕绝望,而大小舟楫必纡途而假道于沈庄塘。沈庄塞而迂道于杜家行。兼之周浦塘淤而十七保之舟出浦者亦必由之。是以杜行之一线水而通大半县之舟楫,一过冬月,其不至挤拥废时者几何!论者谓闸港之易塞,由于港口之横沙,年来沙长日益高大,则浊潮之入,泥澄而愈不出。欲开闸港,必须先去横沙是矣。但横沙绵亘港口,当大浦之中,怒涛冲斥,惟潮落片时,可动人工,潮至则没,虽巧力无所施,去之甚难。况今塘长之役既废,居民业户,十室九空,当事者其何以为经久之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