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塘遗事

○东窗事发
秦桧欲杀岳飞,于东窗下谋其妻王夫人。夫人曰:“擒虎易,放虎难。”其 意遂决。后桧游西湖,舟中得疾,见一人被发周声曰:“汝误国害民,我已诉于 天,得请于帝矣。”桧遂死。未几,秦喜亦死。夫人思之,方士伏章见喜荷 铁枷,因问秦太师所在,喜曰:“吾父见在酆都。”方士如其言而往,果见桧 与万俟Ι俱荷铁枷,备受诸苦,桧曰:“可烦传语夫人,东窗事发矣。”
○庆元侍讲
宋庆元初,赵子直当国,召朱文公为侍讲。文公欣然而至,积诚感悟,且编 次讲义以进。宁宗喜,令点句以来。他日请问,上曰:“宫中常读之,大要在求 放心耳。”公因益推明其说曰:“陛下既知学问之要,愿勉强而力行之。”退谓 其徒曰:“上可与。为善若常,得贤者辅导天下有望矣。”然是时,韩胄自谓 有夹日之功,已居中用事。公因进对面谏,又约吏部侍郎彭子寿请对白发其奸, 且以书白赵丞相云:“当以厚赏酬其劳,勿使干预朝政。”胄于是谋逐公。忽 一日内降御批云:“朕闵卿耆老,当此隆冬,恐难进讲,已除卿宫观内侍。”王 德谦径遣付下宰相执奏。台谏给事争留,皆不从。时子寿出护使客回,则公已去 矣。即上章攻胄云:“昔元符间,向宗良兄弟只缘交通宾客,漏泄机密。陈 抗章劾之,谓自古戚里侵权便为衰世之象,外家干政即是亡国之本。亦如州县之 政,只要权出守令,若子弟亲戚交通关节,则奸人鼓舞,良民怨咨,此言不可不 察。今骨所为不止如宗良,而朝无陈,莫能出力排之。在太上皇朝始用姜特 立,大臣尚能逐之使去;复用袁佐,谏官尚能论之使惧。不谓陛下始初清明,有 臣如此,乃无一人敢出往语,则其声势可知矣。”上谓宰相曰:“胄是朕亲戚, 龟年是朕旧学,极是难处。”宰相进两留之说,且谓龟年性刚,乞宣谕留之。上 曰:“此人质直,兼是先朝旧僚。四人两人罢,一人忧去,只有龟年有事肯来说, 如此区处甚好。”其晚忽降省札,直批彭龟年予郡,宰相亦不知也。自是众君子 皆逐矣。上始初虽为胄所误,然三十一年敬仁勤俭如一日,天文示变,斋心露 祷,禁中酒器以锡代银。上元夜尝荧烛清坐,小黄门奏曰:“官家何不开宴?” 上愀然曰:“尔何知外间百姓无饭吃,朕饮酒何安?”尝幸聚景园,晚归,都人 观者争入门,蹂践有死者。上闻之深悔,自是不复出。文公格心之效终不可泯。
○韩平原
宋宁宗既受禅,韩平原所望,不过节钺。知ト刘弼尝从容告赵忠定曰:“此 事胄不为无功,亦须分些官职与他。”忠定不答,由是渐有邪谋。迄逐众君子, 余友赵从道有诗云:“庆元宰相事纷纷,说着令人暗断魂。好听当时刘弼语,分 些官职与平原。”余亦作一篇云:“斋坛一钺底须悭,坐见诸贤散似烟。不使庆 元为庆历,也由人事也由天。”
○赵子直
韩平原倾,赵子直罢政远窜,薨于古酃。讣闻有无名子作诗,大书于朝天门 下云:“两手旋乾复转坤,群邪何事肆流言。狼胡跋伤周旦,鱼腹衔冤葬屈原。 一死固知公所欠,孤忠犹赖史长存。九原若见韩忠献,休说渠家末世孙。”
○韩平原客
韩平原尝为南海尉,延一士人作馆客,甚贤而文,既而音问杳不通。平原当 国,常思其人。一日忽来上谒,盖已改名登第数年矣。一见欢甚,馆遇极厚。尝 夜阑酒罢,平原屏左右,促膝问曰:“某谬当国柄,外间议论如何?”其人太息 曰:“平章家族危如叠卵矣,尚复何言!”平原愕然问故,对曰:“是不难知也。 椒殿之立非出于平章,则椒殿怨矣。皇子之立非出于平章,则皇子怨矣。贤人君 子自朱熹、彭龟年、赵汝愚,斥逐贬死不可胜数,则士大夫怨矣。边兴既开,三 军暴骨,孤儿寡妇之哭声相闻,则三军怨矣。并边之民死于杀掠,内地之民死于 科需,则四海百姓皆怨矣。丛是众怨,平章何以当之!”平原默然久之,曰: “何以教我?”其人辞谢再三,固问,乃曰:“仅有一策。主上非心黄屋,若急 建青宫,间陈三圣家法,为揖逊之举,则皇子之怨可变而为恩。而椒殿退居德寿, 虽怨无能为矣。于是辅佐新君,涣然与海内更始。曩时诸贤,死者赠恤,生者召 还。遣使聘虏释怨,请和以安边境,优犒诸军,厚恤死士,除苛解扰,尽去军兴 无名之赋,使百姓有更生之意。然后选择名儒,逊以相位,乞身告老为绿野之游。 则易危为安,转祸为福,或者其庶几乎。”平原犹豫不能决,欲留其人处以掌故, 其人力辞,竟去,未几祸作。
○济王
济王已废,潘壬潘丙谋立王,遗书李全,约以二月望日举事。为逻卒获其行 人并书以白弥远,弥远易书以二月改作三月;且许行人以美官重赏,令其以书达 全。二月,潘壬潘丙率太湖亡命数十人,各以红半袖为号,乘夜逾城而入,至邸 索王,言推戴事。王闻变易敝衣,匿水窦中。久而得王,拥至州治,以黄袍加身, 王号泣不从,不获,已与之约曰:“汝能勿伤太后、官家否?”众许诺,遂发军 资库金帛、楮券犒军,命守臣谢周卿率现任寄居官入贺,且揭李全榜于州门,言 史弥远废立等罪,且称现率精兵二十万水陆并进。人皆耸动,以为江东狡谋。比 晓,王视其士卒,则太湖渔人,巡尉司弓兵而已。王知其谋不成,乃与郡将州兵 剿之,其数元不满百也。王元春以轻舟告变于朝,史弥远急召殿司将彭忄屯赴之, 兵至而事已平矣,乃班师。时全守淮安,知所约失时,遂叛归北。史弥远欲杀济 王,遣其客余天锡来,且颁宣医视疾之命。时王本无疾,天锡谕上意,逼王就死, 遂缢于州治,寻下诏贬王为巴陵郡公。其后魏了翁、真德秀、洪咨夔、潘枋相继 上疏,咸言其冤。大理评事胡梦昱应诏上书,言济王之不当废,引用晋太子申生、 汉戾太子及秦王廷美之事,凡百余言,讦直无忌。弥远恐,窜梦昱于象州。绍定 壬辰,沛恩宥过,梦昱已不及矣。赠朝奉郎,谥刚简,仍官其子。
○三京之役
宝庆乙酉,赵葵、赵范、全子才奏,因降人谷用安之言,欲乘时抚定中原, 建守河据关之议以闻于朝。乃命赵范开阃于光黄之间,六月,全子才合淮西兵万 余人赴汴,以十二日离合肥,七月二日抵东京,距城二十里驻兵,五日整兵入城。 行省李伯渊先期以文书来降。先是黄河南旧有寸金淀,乃为金人所决,河水淫溢, 自寿至汴,水深齐腰,行役良苦。子才驻汴以俟粮,嵩之主和,中沮之,不肯运 粮,卒致误事。江南滁州路钤樊辛,路分王中,以偏师下郑州,陈州蔡州望风归 附。赵葵以淮西兵五万取泗州,由泗至汴,与子才军会。因谓子才曰:“我军始 谋据关守河,今已抵汴,半月不急议攻洛阳、潼关,奚待耶?”子才以粮饷未集 对。赵葵益督促之,遂檄范用吉、樊辛、李先、胡显等提军一万三千人,命淮西 帅机徐敏子为监军,先令西上,且命杨以庐州强勇军一万五千继之,各给路五 日粮,诸军以粮少为辞。敏子以二十一日启行。二十六日,遣和州宁淮军正将张 迪以二百人趣洛阳,至夜逾城,大躁而入,城中寂然无应者,盖北军戌洛阳者皆 空其城以诱我矣。及晓,有民庶三百余家登城投降。二十八日,迪等遂入洛阳。 二十九日,军食已尽,乃采蒿和面作饼而食之。杨至洛东三十里,方散坐蓐食, 忽数百步外有立红黄凉伞者,众方骇异而伏,兵突起深蒿中,仓卒无备,大溃, 拥入洛水者甚众,仅以身免。是晚有溃兵奔进而至,云杨一军已为金人大阵 冲散,今北兵已据北岸矣,于是在洛之师闻而夺气。八月一日,北军已有近城下 寨者。敏子与战,胜负半之。士卒乏粮,遂杀马而食。俟粮不至,遂班师。
○大字成犬
宁宗初政,首召真德秀、魏了翁诸君子在朝,天下人心翕然向化。史弥远欲 逐真德秀、魏了翁,梁成大自荐于史相,遂除成大为察院。成大贻书所亲曰: “真德秀乃真小人,魏了翁乃伪君子。此举大快公论。”而以成大守建宁,拆真 德秀宏词坊,苟可以捃摭者,无所不尽其致矣。当时太学诸生曰:“大字旁宜添 一点曰梁成犬。余谓犬之狺狺,不过吠非其主耳,是有功于主也。今夫不肖之台 谏,受权贵之指呼,纳豪富之贿赂,内则翦天子之羽翼,外而夺百姓之父母,是 有害于主也。吾意犬亦羞与为伍矣。”
○辛卯火
宋绍定辛卯临安之火,比辛酉之火加五分之三,虽太庙亦不免,而史丞相府 独全。洪舜俞诗云:“殿前将军猛如虎,救得汾阳令公府。祖宗神灵飞上天,可 怜九庙成焦土。”时殿帅乃冯时也,人言藉藉,迄不免责。
○史弥远
史弥远开禧丁卯为礼部侍郎,与杨太后诛胄,其事甚秘。胄死,宁宗不 知也。居数日,上顾问胄安在,左右乃以实对,上深悼之。弥远出入宫禁,外 议哗然,有诗曰:“往来与月为俦侣,舒卷和天也蔽蒙。”盖以云讥弥远也。弥 远为相十七年,如真德秀、魏了翁者皆遭斥逐。杨后之事,济王嫉之,一日书于 几上曰:“弥远当决配八千里。”左右以告弥远,弥远衔之。及宁宗疾,革废济 王而立理宗。使潘壬、潘丙之谋成,弥远将安所容其身哉?理宗之立,又独相九 年,用余天锡、梁成大、李知孝等列布于朝,最用事者薛极、胡榘、聂子述、赵 汝述,时号四木。及上亲政,台谏争言其非,上思其功不忘,复进其侄嵩之。
○夹攻辽金
绍定辛卯,襄帅言陈垓奏鞑靼国遣使,约夹攻女真。壬辰,国兵与鞑靼兵合 围燕京,金义宗自汴京突围,出奔归德府。癸巳一月,遣襄阳太尉江海、枣阳帅 孟珙以兵至蔡州,兵驻城南,帅臣史嵩之运粮十万给南北军。端平甲午正月,北 兵至蔡州,宋孟珙兵先薄蔡城下,金主知城必破,乃传位后主,闭阁自缢。愚尝 谓宋之与邻国有两失:宋之与辽,自真宗澶渊之役,以侄事本朝,世守欢盟,一 旦从女真之请,议夹攻辽。高丽尝遣使寻医,托其言以劝中国矣,而徽宗不信, 又启唇亡齿寒之患矣。童贯兵出白沟而无纪律,兵抵燕京而即奔溃,金人哂之, 反得以欺我,卒致靖康之祸。金虽世仇,在所当灭,真西山言金亡而中国之忧始 大,洪咨夔奏金亡必有兴者,二公有先知之明矣。
●卷三
○赵信庵
信庵赵葵,南仲忠肃公幼子,意气豪迈。停濠梁日,有婢与客私,公知之, 伺婢夜出,袖剑出帐中,一挥断之,人头弃之城沟。辛卯,李全送死,维阳奏功, 自三京之役,家居数年。至淳癸卯,优诏起复,畀以重任,为参预时,有《奏 对日记》。穆陵与之密议储事,公再三赞决,且云:“如陛下即位,便不是好样 子,尤人所难言也。”除拜右相,葵屡上辞免,而朝旨促赴缺益急。后葵到京, 时以宰相须用读书人劾之,葵已知之矣,乃径出国门,疾驰而归,题《南乡子》 壁间云:“束发领西藩,百万雄兵掌握间。召至庙堂无一事,遭弹。昨日公卿今 日闲。拂晓出长安,莫待西风割面寒。羞见钱塘江上柳,何颜?瘦仆牵驴过远山。” 后有表奏曰:“霍光不学无术,每思张咏之语以怀惭。后稷所读何书,敢以赵汴 之言而自解。”是虽有激而云,然亦见机而作矣。归领乡郡,推心爱民,一鞭不 妄施。暇日过岳麓精舍,舍长刘某年差长,将坐,揖曰:“相公主席。”公摇手 曰:“到这里说甚相公?”竟就宾席,取酒尽欢而去。后居溧阳,己未难作,闻 命即出,丙寅时事粗定,告老还乡,舟未发以书报,乡人及两学士友无不欢悦, 长沙儿童日呼舞于市曰:“相公归云。”冬十月二十六日至齐安,中夕,电光如 烛,空中砰然有声,遂薨。
○安子文
安子文与杨巨源、李好义合谋诛逆曦,旋杀巨源而专其功。久之,朝廷疑其 跋扈,俾帅长沙。子文尽室出蜀,尝自赞云:“面目邹搜,行步ン苴。人言托住 半周天,我道一场真戏耍。今日到湖南,又成一话靶。”在长沙计利析秋毫,厅 事前豢豕成群,粪秽狼籍,肥盾则烹而卖之,罢镇捆载归蜀。厥后,杨九鼎在 蜀以刻剥致诸军之怨,军士莫简猖乱杀九鼎,剖其腹,实以金银曰:“使其贪腹 饱饫。”时子文家居,散财给士,生擒莫简,剖心以祭九鼎,迄再严蜀难。
○嵩之起复
淳乙巳正月,刘汉弼正夫由闲卿监擢拜台臣。先是九月,嵩之自右揆丁父 忧优诏起复,盖援弥远例也。嵩之朵颐不起,特以葬为辞,逡巡未就阙十一月。 徐元杰侍郎因对以起复为非,嵩之憾之,语所厚曰:“吾与徐谊不薄,何不密以 启我?”自是继有论奏,上意不复向嵩之,台官弹击无虚日。未几,汉弼以肿疾 死,杜丞相范继薨,徐又以伏暑暴卒,物论沸腾,直谓数公皆中毒死,徐则遍体 青黑,朝野为之惊骇,堂食无敢下箸者。于是揭榜通衢,重立赏格,移文棘寺, 严鞫奸凶,然竟莫明所以。已而出太府之币,畀上腴之田,赐之美谥,以旌其忠 焉。嵩之废浚,苦目疾又久之,疽发背死。嵩之当国一时,正人如杜范、游侣、 刘应起、李韶、赵汝腾等,皆以不合逐去。时乔行简平章、李宗勉左相、史嵩之 右相三相当国,时论谓乔失之泛,李失之狭,史失之专。然宗勉清谨守法,号为 贤相。
○崔福之死
崔福从赵葵收李全,名重江淮,为人勇悍,喜于生事而无忌惮。陈к为建康 留守,崔为路钤,夺统制官王明鞍马。又迫逐总所赵监酒亲属。к委会厅戒谕, 然不悛。值王步帅统师过淮,乞崔福军前协力,因厚遣之。福遇贼不击,托言葬 女而归,更不申大阃取旨,主帅亦无如之何。陈以为从本司调遣,而蔑视军法如 此,若不明正典刑,则更相效法,押赴教场处斩。人以为文臣不习边事,多为武 人所轻,陈к为积忿而发也。殊不思良将难得,为帅阃者当推诚共事,果跋扈凌 犯,自当申取朝旨,岂可擅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