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沈曾植尺牍十九通

  计裁报三纸。
  * 此处疑脱"陈"字。

  十三
  乙庵夫子大人圅丈:
  顷阅浙报,载有通志缓办一条,今裁上阅览。看情势是勉斋主动力*,班侯甚不以为然,意欲力争。镜以时局尚难知,此何足据,师意何如?镜已收拾行李作归计。所修田赋,亦粗有成书。志如不成,此可单行刊布,亦不负数月修脯之糜也。十八日雷击公署新墙,杭人传言极众,天意昭然,恐无安日矣。专布。敬请颐安。受业金蓉镜叩。二十日。
  计裁报三纸。
  * 此处疑脱"陈"字。

  十四
  乙庵夫子大人圅丈:
  左季赴沪,肃呈一圅,想呈鉴。初五奉赐谕,即在杭欢迎,与褚君相见。次日又特过西湖旅馆接谈,座客太多,不便絮语,约回禾作一便局。渠顷先至沪,二十后回禾小住,再作樽酒谈也。杭嘉湖三府,细数已脱稿付缮。嘉湖已写好,杭尚未竣。所未画*一者有数事:一、耗羡杭湖缺载。一、县名下注图里数目杭湖详注,嘉志不详。别府志亦缺。一漕截 杭志不载此款,恐因白粮发生。宁波府志 系雍正时旧编,不见新志。定海、象山田赋多略,非将县志比较,不能得其详。绍兴府志亦仅有乾隆本,先采一纲,再细将有新修县志比对不可。又湖州志有宋元旧省志之于尾结一见者,实醒眉目,下并可坿注额数增减之故,似尤有意。师以为然否?班侯欲来沪一谈,现与约,俟三府志写完后,携之偕来,并可商定画一办法。月余以来不作诗,挥汗写数字目,极闷损。其新旧亩数差参,银数非算不真,尤费手续。并拟于每县总结下,书光宣间征收实数;并近来银米;并折洋数;已向财政厅查询矣。先查西三府,取其容易应酬;如来,再下问浙东。宁波亩征米仅圭撮,多则一升数合耳。嘉湖之困实在此,后人又好从两数、石数上加派,困上加困,亦稍加论说也。冯敬亭减赋,惠及浙西。亦发一论,坿于杭府之后。此亦特举也,颇有声色。至于夏税秋粮数极明晰,其增多之故若指掌。杭有咸淳、干道志可考,不难比附为之。嘉兴无宋志可据,奈何。或本至元志比较一数,再看四明、会稽宋志参证之,当可得,似遵官田。以前大凡再立比较表,一田亩额,一征数额,皆可作减赋张本用也。同治减赋,今详书之,银数采府志,米数采减赋全案,款式亦如之。其起运、存留、加闰,则不悉书。但摭漕项、漕截、盐课,驿站,都数书之以见。大凡即在起运、存留之内。加闰一项,或列入府总,或仍隶某县下,请酌示。府总列前,仅书总额,曰田、地、山、荡额,曰银额,曰米额,似较得要,较动人处。序至浙东,亦发论惊喜,用《旧五代史?食货志》两语,所谓"民不弃田里,尚赖轻赋之力也"。师以为否?旧史事实,华采可喜,新史识力特精,其世变迁贸,亦与今时可参证。以后殆如唐晋汉,有仁懦而无作用,必俟周世宗之刑赏,乃能开太平也。西战终止后,殆无独立可言矣。今日之兵,但恐猲乡愚而已。事事穿鼻矣,诸人不早醒悟,愈趋愈弱矣。前日演说良心为立法之根据,不欲与时髦抵触,又不肯附和,遁为此说。报端加作用两字,便非良心,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也。专肃布陈。敬叩颐安。 受业金蓉镜叩。

  * 画,即划,下同。

  十五
  乙庵夫子大人圅丈:
  检寒衣回禾,见乡下稻田霉变发芽,其从水中捞起者,皆用竹竿晾挂,或挂桑枝皆满。其低处至今沈水中。连日阴雨不辍,明年春花亦不能种,其种者亦烂死不发。核其灾情,较辛亥更甚。计杭嘉湖三属相等,杭州地较高较好,然如此阴雨,亦难设法晾晒,奈何。省中官厅仅允办灾减征,而未能办赈,此正吾辈呼号之时,请与古微*子修**两先生商度,可否合词电达财政部与京师同乡及浙省官厅。镜年来留意民艰,而投艰若此,计非一手一足之烈所能补救。地方官意在括钱,极不念民困。昨会同自治员奉省,现在已派员勘灾,亦不知如何设策,此不可不达于师听者。天灾人祸,使至于此,闻省中意欲减一分二分了事。 省城不知乡民之苦,财政部复不知省城之困,相蒙相忍,伊于何底。镜回禾三日,不能出门一步,未知松江一带如何办法? 顷驰圅问伯齐矣。间遇乡农,问之但有愁叹,又不敢控诉,其懦而吃苦,必矣。肃布。敬请钧安。受业金蓉镜叩。
  昨与丁和甫讨论志事,渠云艺文一类,编不胜编,当先定一通例,或分内外编,或先择有用文字,属转陈指示。烈传亦繁杂难尽,如忠义本有别录,烈女亦各有纪述。镜意远事宜详、近事宜核,其见于史文者宜别叙轶事,即如寒舍先世两代记于国史,而岱峰先生与先曾祖绮园公皆有文行。此外殉国难者,又有七人,皆荫世职,宜如何平配,亦费雅裁。昨购得《天元历理》一书,其言分野衷淮南,极可备参考。徐圃臣系胜力侍郎之叔、随州之孙,参证家世倍可喜。

  * 古微,朱祖谋。
  ** 子修,吴庆坻

  十六
  乙庵夫子大人圅丈:
  久不承謦欬,思企殊深。嘉兴减赋之议初发萌芽,势不能祈其速成。促其进行,莫若减租;言减租者,即动业主之忿。松江杨了公曾剏*议而有效,吾禾似亦可继作提议。大约每亩以七斗为则,虚额既减,可宽良农之任。旧额一石至石五,贫者斗粟不收。稍足自给必足额,则拖而共入于贫。昨与北乡业主议之,明白者,甚以为然。盖旧额本同虚设,惰农无论多少,皆属空名。勤谨者独受重额之累,因惰者之多,益令勤者之绌,其荒歉之源在此。若定七斗之额,勤者不能多取,令有宽余,足劝惰者,实转移之妙用。然后以业主收入之数公布乡里,每亩田价若干,比例岁收余利若干,作正赋若干,而减赋之根据亦立,我师为评议之。明岁国会咨议自治,若名目将复设,若正人任之,则民间公义可发展。同人有议,推我师为国会者,担任嘉兴一方面讨论问题,此与官僚性质不同。事出民选,与政府在反对地位,非名重义精者,不克胜此重任,我师其有意乎?秀水县志续修,昨财政厅商议,拨定三千元,系坿税项下节存未用者 益以振秀一千二百元,旧存五百元。此后尚有余款可拨,约可凑足六千元。拟设局南湖高士祠,即沈絜老入官之屋,今亦与张咏霓**说明拨充高士祠。即祀吴统持、盛远、张劭、屠廷楫诸先生,现正办呈文。奔走数日已得复圅允许。此近来乡居,忽发奇想,与辛亥请款同一作用,然不免高士有入尘之累。以大乘衡之,或可无讥。在杭州见马浮,云其友至印度作沙弥,入尼干教学堂,称佛教几绝迹于印度;惟尼干教最盛,亦名耆那派,教主名跋陀摩那,与佛同时。小乘各经中有觕法之语,其教义区别如何,未详。其教会中人有日记云:于明季游东方,此教最盛。不知何派,竟亦难详。又台宗性具法门,杨仁山课本中摘其说性恶。镜近致书李佳白,颂其维持东亚。即以十法界为说,是业用而非性具;其六凡界皆具惩劝,亦是性善之证。我师以为然否?拟作四料简以破之。然后知阳明天泉证道之语,实出智顗无疑也。凡讲一事,必搜其根株,乃无遁形。自来攻王者,盖未及此,亟书呈我师。此近日浏览所得者。昨赴栖真寺听经 在郡城之北二十里一小市镇,演说净土,又得两义,为前此义证未及。一,接引佛如日月,有目皆见,可破分身之疑。一,临终十念,如行海指南针,不迷所向,并非强以所难,可破色身净土之疑。一,念佛有缘,缘成证果,譬如出门须问路,先识程途,不误六道,破魔佛之疑,我师为证明之。彼中有君子,曰屠铭谱,年七十五,大富长者,得法眼净,劝镜断肉。范古农亦在彼说断肉十利,以为无难,于是断肉之念遂坚。此亦美事,不可不告我师。其致李教士书,容续写寄。近又欲作虚无党论,闻欧亚此派,流演甚广,将来摧陷君主界说,必归功此辈。凡无形必胜有形,凡无形必铸造有形,此义既立,益知道德之用。自秦汉以来有形界必破坏于无形,即今总统旧僚,皆虚无党所摄。今之民主,定以年限,亦以无形胜之。凡世界成形之美,莫备于封建,故有形胜无形,以诸侯跻天位;封建既坏,则无形胜有形,故以匹夫登天位。此递嬗之大势。故如来有法王之唱,我师以为然否?尚贤堂记事中极言战事终局,金革退处于无权,似已隐含此义,与近时学说,绝对不容,请师拣别之。肃布。敬请道安。受业金蓉镜叩。
  农工本帐钞坿

  * 剏,同创。
  ** 张咏霓即刊《四明丛书》之张寿镛,鄞县人,时任浙江省财政厅长。

  十七
  乙庵夫子大人圅丈:
  局事初开,诸书未集,不易动手。近日辑嘉禾高逸传,约及百人,为高士祠享祀资料。窃意高士无位似乐,逸民遁世似礼,归之大原,所谓一阴一阳之道。盖高士如巢、许,虽逢尧舜,亦不乐仕,未见道之可畸;逸民如夷、齐,笃志守死,必革代始见,有确然之介。昨与马一浮论此义,甚剏而实精。以六艺裁量人物,有此两途云,政事在书教,文学在诗教;易综其全,春秋孝经又孔氏之发挥。孝居其先,春秋贯诗书之毂,论语居其末。徧说六经,又诸经之钤辖,班固、甄明九家,序其得失。今之所论,返之六经而世事乃了然可理,亦儒术之标炬也。师以为当否?局事待定者,有数事另单陈上。兹篯孙来信,其子问源,欲厕缮校之列,意甚难之。顷屈伯刚来说,巡按使颇许可,已电复京师,应否添入,请师酌定。镜亦甚盼其能来助我腕力也。又谢蓉徽意愿任编辑,其文一篇坿陈,是否胜任,请酌阅。肃布。敬叩道安。受业金蓉镜叩。
  竹垞图昨问潘雅笙,云已动手。深愿图成后,并大银锭本。阁帖只八卷,阙二卷,云是宋搨,一并带沪,渴欲承教。
  通志一部,即日由局寄。前寄书箱,想已送到。交慎大公司带沪。

  十八
  田赋之为用,若水润物然,多则溺,少则涸。主于取民以还民,故贵平也。非以自养,又将禁民为非,故贵义也。义字,据《易?系》:理财正辞。 宋之和买上供,明之九厘三办,盖已违离道本,润不及民。景定之公田,洪武之加征,嘉靖之均粮,万历之条银,尤以南漕病民为亟,几几敚攘为政,一切取便当涂之嗜欲。与为应和,内迫于计臣,外蔽于墨吏,殆无一言之当于理。自是以来,黠者为阴螫,健者为矫处,而闾里化之,亦各以心竞能。隐漏为豪魁,以鱼肉为弱崽,而国计日匮,驯至四邻交侵,岂非礼义失而王政不行之验欤。此数语针对今日,其实宋以来,再陷于胡,亦切语也。今取宋以来税率粗存于故简者,裒次为沿革表,以补旧志之阙。而民生其间,随世欣戚,亦略可见矣。序田赋沿革表第一。 此一字悬为之,户口第二。统论全书,不知立几表,当俟总纂定之。

  农家工本清单
  牛一头约八十元(水牛约百余元)
  水车一具约十元
  车亭一座约十余元
  锄犁砻磨风车约十八元
  肥料用豆饼,通州四亩用十张,计三元七角,其饼小。嘉兴每亩用一张半,则亩需三元。粪料在外。
  榖种每亩:平湖用一斗;嘉兴用五斤或六斤,亩有大小故也。亩约三角。
  雇工每日三百文,约须十日或五日,酒食在外,亩五工合一千五百文。酒食六百文。
  此项最纷纠,亩有大小,工有众寡,用有久暂,势不能齐。兹约计每亩需六元或七元,嘉兴农贫多不用牛,然雇工当加。又详问种田之家、雇工等,每亩岁需三元,牛、器、水亭多不在内。故农无利于为田,既作农夫,又不能舍田别营事业,其苦独受。先当减租,再言减赋。

  十九
  (钞摘《东华续录》略去)
  兹衢属证访员,第一次报告书云:浙江田赋,同治以前官书尽失,惟同治初年左文襄奏凖之减浮成案。此书括十一府民屯、军米、漕南、驿费各项,书仅一册,詹熙手抄,存沈衡山*处。又有同治讫光绪减浮续订之案,仅存西安**等五县数目。光绪二十三年又经恽藩司再减浮收,至光绪廿七年又有每亩粮捐三百文,洋每元作一千。可见此事,山乡之人皆留心考查。不似浙西之全无人留心,以致暴征迭出,至于此极,读之嘅叹。 乙庵夫子大人鉴 受业镜叩述
  孙补山事实,摘录数条备采用。其圆融者,福厚二语甚好,足见其人瑕瑜不掩。若论至理,尝云 "温厚者福重,刻薄者禄轻"乃的当。执拗圆融,不无流蔽,所以不免身后之议。然毕竟盛世,享福人多合少忤。
  又记鼎帖一事录上:余以编修秋俸,易鼎帖二十卷,覃溪先生***为书鼎帖考一则,内黄庭经实属仅见。其跋云:南宋时翻摹秘阁本,南宋后又有从此再翻之本,第四行盖两扉,两误作雨;三十八行旰讹作月于,停云本亦沿用月于,三十九行三光讹五光;五十三行玉英讹作王英,诸本皆沿误作王英,惟此本不误,即此数处,已压诸石本矣。
  又一旧刻,通皆七字为句,叶捐摇俗乃是弃捐淫欲,修太平乃是心太平,放翁心太平庵取此。或遂执彼为古定本,虽若可据,然笔法远在此本之下。以予所见,新安吴氏本有董文敏手跋,称墨池为放光者,其笔法实逊此本。
  鼎帖一条备证,兹所见极不佳,不知何时翻刻本。

  * 沈衡山,即沈钧儒。
  ** 西安,即明清时之衢县。
  ***覃溪先生,即翁方纲。

  ●附 诗草

  梦 游
  昨夜荷神力,梦游高士湾。高士何为者,所性兀如山。介居箭 间,抢攘岸巾纶。承家眄王泽,立地非尘寰。念旧不得死,肉视常自目反 。就中巢与李,端明、蛰园 议表孤竹班。高颉头陀行,为启清净关。匏尊出皴手,卜肆逃穷阛。早裁一饭惠,坐令四体 。当年何所负,不忍龙麟攀。斯今展心敬,排门谒镀镮。瑶华映汗简,玉叶垂霜颜。请问此时世,何方是安闲。神愿本心地,第一去痴悭。无想故不忆,有来必多患。安闲询乐事,倚伏为身 。不如住无住,冥飞纵高鹇。天弢砉一寤,神珠矜双还。月夅肛知委蜕,伶仃抱羁鳏。诸缘皆妄起, 庄叟解连环。鸡鸣天下晓,鹤返云衢殷。终为守祠隶,一饱饭赤禾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