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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斋闲录
太祖皇帝大兵克金陵,元江南行台御史大夫福寿死之。天下既定,立庙京都城南土门。因廛市喧闹,弗称神宅。洪武二十一年秋,命工曹改作于钦天山阳。明年夏告成功。尚书臣秦逵传制,俾臣宋讷撰碑记。
洪武九年,星变,求言。平遥县学官叶伯巨谓人曰:“今天下有三事最切,其二事易见而为患小,其一事难知而为患大。此三者积于吾心久矣,纵不求言,吾犹将言之,况有明诏乎。”即为书,言三事。曰:“分封太侈也,图治太急也,用刑太烦也。今四方已平矣,民庶思治矣,而不务以宽厚御之,视诛杀人如灭蝼蚁,使民不获安息,欲以图治,难矣!夫图治于乱世之余,犹理丝于棼乱之后,缓之则端绪可得,欲速则胶结而不可理。今病民之不安,奸邪不正,朝夕异令,赏罚不准,君劳于上,臣困于下,治乌可致乎?此二者人皆知不可,然非败之根也。所谓分封太侈者,天子畿内,地止千里,而燕、秦、晋、楚,千里之国,以封少年未达事之王,无事则易骄佚,有事则易僭乱,此人所未知而臣所谓为患难见者也。”其语皆切直。上大怒,曰:“小子何乃敢疏吾家骨肉!我见之且心愤,况使吾儿见之耶?速收以来,吾将手射之而啖其肉!”伯巨至,丞相乘上喜乃敢奏,诏系刑曹问状。瘐死狱中。 (方希直作传)
按:汉封七国踰制,贾生痛哭极言,谓有尾大不掉之忧。其言不用而卒见排于绛、灌。后晁错建削地之议,而七国以诛错为名连兵向阙。后帝诛错以谢七国,汉始获安,然亦危矣。解缙言:“汉庶人不宜过宠,恐生异谋。”后果反。兴兵诛煦,而缙终罹庶人谗谤,下狱以死,岂不悲哉!叶伯巨言甚切直,其为国谋亦忠,而竟不免死于狱,亦足悲也!总之,处人主骨肉之间,盖难言哉!自昔记之矣。
浦江张孟兼,洪武中为太常丞。兼自负为文,奴视同辈。刘基尝为上言:“今文章士,第一为宋濂,臣基次之,又其次则孟兼。”由是愈自高。既而濂、基荐之,未几,除山西按察司佥事。以善纠擿着声誉,升山东按察司副使。时山东布政使吴印,乃钟山主僧。上亲选拜官,妻用金帛,宠之甚厚,印以见知人主,自尊重,礼节少简。孟兼自任无敌,且印又僧也,易之。印候孟兼,由中门入。孟兼以吴印虽位大,然风宪司不当由我中门人,召守卒笞之。月朔望入学,令诸生讲经,孟兼故以语侵讥印。印不平。孟兼寻复以它事,骑马入布政司,讁棰僚吏问罪,且言将上封事言于朝。僚吏惧,劝印上封事,言孟兼见凌侮,然孟兼封事终不上也。上览印言,以为孟兼凌我任用臣下,逮治笞之。孟兼既辱,愈愤,即捕为书封事者,欲论以罪。印复上书,言:“伏请去位避其横,否则且为所挤。”上大怒,曰:“彼乃敢与我抗,我今乃与尔抗!”遂械至阙下,廷诘之,命卫士摔发摘拏,垂死,特论弃市。诏印曰:“我除尔害矣,善为之。” (方希直作传。)
蓝玉从李文忠征西番,封永昌侯。洪武十五年,命副颖川侯傅友德征云南。二十年,征北虏,至哈剌哈之地,后封凉国公。玉于靖宁侯为姻家,靖宁既坐胡党诛灭,玉内怀忧惧。二十五年,征建昌回,见上,觉上有疑之之心。每谓其所亲曰:“上位取我回来,着我做太师,如今又着别人做了。先前胡党事发,坏了多少官人,我想不如先下手好。”遂与景川侯曹震,东川侯胡海,会宁侯张温,鹤庆侯张翼,舳舻侯朱寿,都督陈麟、许亮、江信、张政、聂纬、王铭、茆鼎、祝哲、马俊、谢熊、黄辂、徐质,及舳舻侯男江阴卫指挥朱能,东川侯男胡二舍,府军卫指挥陶文,吏部尚书詹徽,神宫监太监吕升,沈阳侯察罕,达官乃儿十花,西僧汝宁王光,府军卫指挥荣碧英,约以二十六年二月十五日伺上出劝农时举事,事觉,坐诛。 (出《逆臣录》)
按:二十六年九月初十日,诏有胡万盘党,被诛五千。 (“诏有胡万盘党被诛五千”,旧钞立斋录作“诏胡蓝二党被诛有万五千人”。)
王袆,字子充,义乌人。吴元年授江南儒学提举司校理,升礼部郎兼引进使,转起居注,出同知南康府事。洪武元年,诏议践祚礼,改漳州通判。会诏修元史,征还,与宋景濂俱为总裁。史成,拜翰林待制。壬子,出使西夷。(方希直所作像赞序。) 云南元孽梁王据险弗庭,洪武壬子,诏待制王袆往抚谕之。不听,馆袆别室。袆屡谕以祸福。久之,见执,瘗于地藏寺。比时,癸丑冬蜡也。 (云南志所载王景常所撰文节墓志。) 建文立,其子绅官太学,言于朝。赠学士,谥文节。 (希直祭公文。)
洪武二十五年九月十三日,册允炆为皇太孙。诏曰:“曩古列圣相继驭宇者首立储君。朕自甲辰即王位,戊申即帝位,于今二十九年矣。前者操将练兵,平天下乱,偃天下兵,奠生民于田里,用心多矣。及统一以来,除奸暴,去豪强,亦用心多矣。迩来苍颜皓首,储嗣为重。嫡孙允炆,以九月十三日册为皇太孙。奉上下神祇,以安民庶,诰示臣民,想宜知悉。”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十六日,皇太孙即皇帝位。改明年为建文元年。追尊懿文皇太子为孝康皇帝,懿敬皇太子妃为皇后,(姓常氏,开平忠武王遇春之女。) 太子妃吕氏为皇太后。(寿州人,中都志载:“太常卿吕本之女。”) 洪武三十一年八月,诏书云,又将吕后之父吕本灵位与太祖高皇帝同祀于西宫。
皇上嗣位之初,即下明诏,行宽政,赦有罪,蠲逋租钜万计,去事之妨民者。明年,以纪元赐高年米肉絮帛,民鬻子者官为之赎,免田之租税几年。分遣使者问海内患苦,赏廉平吏,罪至死者多全活之。于是刑部、都察院论囚,视往岁减三之二,人皆重于犯法。二年春二月甲子,有诏:“若曰顷以诉状繁,易御史台号“都察院”,与刑部分治庶狱。今赖宗庙神灵,断狱颇简,其更都察院仍汉制为御史府。专以纠贪残,举循良,匡政事,宣教化为职。省御史员定为二十八人,务为忠厚,以底治平。”二月戊辰,赐御史衣,明日己巳,以都察院旧署在太平之北,于朝谒为难,命即詹事府为御史府。赐宴于新治,复命文武大臣皆预,以宠绥之。 (方孝儒奉敕为记。)
皇上嗣登天位,念习俗之陋,贪诈者之多,以为昔者治之以法,而犯者滋众,岂非教化有未至欤?乃蠲逋租,赦死刑,选擢良吏以治海内,除民之所患苦而与之以所欢。而未及期年,万姓协和,四方不变。士君子以行道辅时为荣而不贪禄位;百执事庶人以谨行保身为常而耻言货财。上而朝廷,下而穷邦小邑,皆思洗濯瑕眚以自归于善,可谓盛矣。上犹以为未也,亲择廷臣二十有四人为采访使,以观风谣,烛幽隐,利民之事得以便宜行之。由是天下欣然,谓太平可立致。使者之出,莫不自奋励,各思建明图画以求称任使之意。及既事还朝,卓卓以政事闻者盖居其半。给事中华亭徐君思勉有闻之最者也,天子以为可用。会大同有警,俾持诏往,谕慰兵民。思勉精敏劲正,所奏举皆切时事,其能愈彰。适山东按察司以缺官告,即授按察司佥事。 (方孝孺送徐思勉序文。)
○庚戌科会试录序
天地之气有盛衰,而生才随之。气之盛也,敦大忠厚之人多而天下治;气之衰也,险薄佻儇之徒众而危乱作。圣人中两间而立,所以辅相天地,岂有他哉!凡以保合培养是气,使之充盈,而不至于消靡以病乎生才也。自唐虞以来,贤才众多之世,未有不由人主作兴以成之者。人主岂其张能人以为才也哉?能无伤是而已尔。大明启运,我太祖高皇帝以雄才神武勘定万方,孝康皇帝以至德仁恩培植邦本,所以辅相极其盛矣。今皇帝即大位,笃绍前烈,一以仁义为治。朝廷之上,和厚博文之士相继而出。天地之气混沦会合,贤才之众其不在兹时乎?建文二年春,天下之士贡于乡者咸就试于礼部,盖几及千人。上慎重选抡之任,俾伦等司其去取。恭率诸儒,不敢懈怠。以二月九日至二十有五日毕,得士若干人,可谓盛哉!然才之生也,资乎天地;而其成也,复佐佑人主。以赞天地之功,使天地之气和,非特贤才辈出而五谷登,群生遂而嘉禾毕集,海宇晏宁,靡有一物失其所者。上方日新圣德,以图至治。多士乘时而出,辅庶政而永鸿业。俾斯民重见二帝三王之盛,岂非天下之所深重望于将来者乎?嘉议大夫、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贝州董伦序。
皇上嗣宝历之二年,大比天下士。英翘俊乂之材,受乡荐之会试春闱者几千人。礼部尚书陈公迪,右侍郎黄公观同知贡举。前期以考试官为请,特命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学士董公伦,太常寺右少卿高逊志典文衡,以综其事。同预校艺者,右拾遗朱逢吉暨修史官吴励、叶惠仲、赵友士、徐旭、张秉彝,监察御史王度、俞士吉。以二月八日入院,越十七日毕。晨兴夜寐,殚力竭虑而校阅之。文理粹而华实兼者咸选择而不遗;词义乖而旨趣异者亦黜落而不贷。参互考绎,佥议克谐,而始揭名焉。呜呼!昔古盛时,献乡书而登天府之名,偕计吏而署奉常之籍,故济济多士,而幸遇其会,卒成其业,克遂其志者几何人哉?矧今圣明驭宇,文轨会同,而贡举于甲令三十有余年矣,魁公钜卿胥此出焉。而奇勋伟绩,垂光简册以彰一代之盛者,固无以加矣。士君子风承响接,趾美于前,不啻倍蓰焉!将见以其所学施诸有政,而有司之事,卿大夫之职,辅相之业,皆其夙习而素讲者,岂特见诸空言而已。自先朝以来,掇巍科取上第者,其名氏之所纪载具存而弗泯,况当皇上龙飞之初,建文之始,而泰运方开者乎?昔贤有云:“士非科目不能以自达。”夫既达矣,所以致君尧舜而康济斯民者,可不勉诸?建文二年,岁在庚辰,春二月望后十日,中顺大夫、太常寺右少卿高逊志谨序。
圣天子稽古图治,嘉九族。念亲王劝讲辅德之官未备,无以成藩屏之才也。乃二年春三月,诏增立宾辅一人,佐讲读及书各一人。进封皆称名而不臣,坐论道德,用宾师之仪。甫定,适庆王奏荐名士三人,请补辅僚之缺。于是天子以王所举为必可任也,俱授以官,而槜李朱君仲汤为伴读。将行,季弟孝宁时为中书舍人,请士大夫赋诗以饯之。惟昔太祖高皇帝以雄才神略勘定万方,惩前代宗室寡弱之弊,众建支庶,罗列海内,宫室服用下天子一等。朝之大臣虽三公、大将军皆趣拜殿廷。以至亲处权宠之隆,古莫与伦,何其盛哉!然而诸藩德业可拟古之贤王者虽间有之,而未之屡见,岂非处尊崇之极而骄泰易滋,左右之臣位下势卑不能矫其失故耶?天子慨然,为深长之思,增立辅臣。重其职任,俾咸知尊贤取友,以成令德。其为宗室谋可谓远矣。朱君首膺是选,其可不知所自重乎? (方希直送朱仲汤序)
○辽州处士高巍赠司马相公忠孝两全序
士之处世有二道焉。出与处,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若伊尹、傅说之于殷,太公、召公之于周。此固圣人之遇,后世罕及。下至汉、唐、晋、宋,亦未尝无其人也。若汉之萧、曹、诸葛,唐之房、杜、姚、宋,晋之羊祐、王、谢,宋之吕蒙正、寇莱公、司马公、韩魏公,殊勋异政,名载竹帛,班班可考。传曰:“何代不生贤?何贤不济用?”至我圣朝肇兴之初,设庠序,立国监,以育英才。经今三十余年,济济多士,固过越于前代矣。其文章政事,可与前贤齐驱并驾而争衡矣。予不知其他,所知者惟吾友铁公一人而已。何以知之?其幼处乡校也,聪敏迈伦,长同胄监也,英华拔萃。先事太祖皇帝也,试以盘根错节而验其能。今事皇上也,任以山东参政以宣其化。不意于建文二年秋,某某为不轨,上命征虏大将军曹国公统兵百万而往伐焉。三路供给粮饷,山东、中州、山西。德州为山东属郡,水陆四通五达之道,而大军聚集焉,以待其进取。孙子曰:“兴军十万,日费千金。”况百万乎!铁相之任漕运也,水陆并进,飞刍挽粟,露积山丘,未尝乏用,元戎国公亦尝赏劳焉。不意大军进取失利,漫散南行,而德州并无守御官军,人民逃命散走,四野一空。铁相与巍并峦怏怏南行。路经临邑,时序端阳,誓酒同盟,起集民丁,协同都司,固守济南。至于其不意,某某于五月十六日率众寇城,诡计百端,诱说军民开门出见,铁相遂使军民秽骂贼寇。彼知忠坚不下,长围四守,内外不通,百计攻打,昼夜不息。攻之愈急,守之愈固。若非济南战守而剉其锋,某某乘劈竹之势,目中已无江淮矣。今原济南之功,比之广昌、东昌如摧枯振落者,真若急流中之砥柱也。攻围三月,彼既智穷力尽,师老将疲,援兵方至,遁走围解。皇上明见之远,捷音方至,遂命翰林院检讨陈某赍银段以酬其功绩;吏部主事鲁某送诰命以光其世,封三代,其荣极矣。昔范文正公得厚禄,欲以养亲,亲不在,以为恨。今我司马公父母俱存而同享爵禄,曾祖亦追封其官,其孝可谓无间于幽明矣。夫子曰:“事亲孝,故忠可移于君。”又曰:“通于神明,光于四海。”今于铁相可验其实矣。原其出处之分明,孝忠之两全,古今名士亦少及矣。巍忝为孝之名,今得升斗禄,双亲已没,兴言及此,不觉心手酸软,阁笔废书,不能不戚戚于怀也。及司马公赴京谢恩也,皇上赐御宴,送下程,谏行言听,膏泽下军民不少矣。朝廷公论,原其坚守之功,既升本司布政位,不满其才德。复授以大司马之职,佐征虏大将军、历城侯以总天下之兵马进取焉。其相机决胜,虽在于主将与参副,而运筹策、申军政、量虚实,籍司马之一人。须待平燕之毕,自有史官大手笔,图麟阁而垂竹帛,流芳千载耿耿不磨者,由其忠孝存于心,穷通不易志,故得声闻满天下,香名传后世也。其殊勋异政,委身致力,不避艰险,以社稷为忧者,岂巍拙笔所能发挥哉!但巍始与司马同一监中,与司马相北征,知其始终出处之云尔。诚恐后日史官闻其名而遗其实,故特赠此,姑备战守进取之实录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