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申传信录

甲申传信录



甲申传信录卷一
甲申传信录卷二
甲申传信录卷三
甲申传信录卷四
甲申传信录卷五
甲申传信录卷六
甲申传信录卷七
甲申传信录卷八
甲申传信录卷九
甲申传信卷录十



甲申传信录卷一

  睿谟留憾

  大明大行皇帝御讳由检,光宗第五子,熹宗弟。初封信王。熹宗七年丁卯秋八月崩,遗命以上继大统,遂即位。(按熹庙大渐时,逆珰等将谋逆,以魏良卿为辅,母后临朝称制。张后心不允,力赞熹庙密旨召上受禅。上欲辞,张后遽曰:『皇叔义不可辞;且事急矣,宜速谢恩』。上故拜命,即匿上别宫。熹庙遂崩。魏忠贤及辅臣施凤来等候诏于外。顷之,英国公张维贤入,挺鞭搜宫,上遂得立)。明年戊辰,改元崇祯。上英断天挺,承神庙熹庙之后,反前弊,黜邪党,励精谋治,勤勤然有中兴之思。然疆事日警,中原内虚,加以饥馑荐至,寇攘横出,拮据天下十七年,而神器遽覆,遂死社稷。呜呼!英睿谟猷,宵衣旰食,曾不一舒其怀,其留憾何极耶!数癸未仲秋入都,迄甲申之变,其所见闻者,具述其略,至于政治纪纲,职在太史,非野陋之所及。近叙危亡之故,月日之纪,故曰:『睿谟留憾』。其艰辛于社稷,诚知为君难,为臣不易也。志之以俟作史者取裁。

  崇祯十六年

  癸未秋七月,上将行秋郊礼。以贡士大典,礼臣俱董闱事。初十日,命成国公朱纯臣代之。先是,满洲兵以壬午秋入南,至河阳。征兵四方,明年春始集,而兵戎且出。督臣范志完遏其归路,以只轮不返为功。辅臣周延儒请视师,誓不负诏。上从之。二臣以大捷告而满洲尽出。初闻捷时,上大喜,赐太平宴。及二臣奸觉,上怒甚。罢延儒,放归;收范志完及赵光汴狱。

  是岁以兵戎入,故公车道梗,贡士更以八月二十七日发榜。会元陈名夏,一榜凡四百人。

  九月十四日殿试。状元杨廷鉴,榜眼宋之绳,探花陈名夏。

  是月,闯献二寇驰躏楚豫荆襄之间,烈焰甚炽,国家力屈兵殚,朝廷罔措。上悬奇谋、异勇、富国、强兵四科募士,而应者卒鲜。于是进士陈丹衷疏荐副总兵成大用,以招练广西士兵,力扫群寇。疏上,上大悦之。

  冬十月,授陈丹衷河南道监察御史,奉敕征广西赋税为兵饷。大用练兵广西,而闯已陷秦关矣。

  十一月,以潼关告变,命余应桂为秦督,李化熙总制三边。应桂忧惧而泣,及陛辞,请曰:『不益饷,臣虽去,无益』。上为之默然。中枢之行,至晋一无所为。逡巡河上,而西安已全陷矣。贼既入西安,遂定僭位称号,谋渡河而东。余应桂方阅兵河上,闻贼将至,遽走太原。

  是月杀旧督臣范志完、赵光汴、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镇臣薛敏中。(光汴九江人,乙丑进士。崇祯十五年十一月十五日,满洲破蓟州。十八日光汴以劾邓希诏流广西。是冬闻命还会稽,家赀二十七万七千,各与三万奉母,自携三万入京周延儒遣长班索银五千,光汴勉与三千。补蓟辽总督,未几受事,竭赀犒士。延儒、范志完尽放满洲以出,而光汴与戮,伤已)。

  方岳贡、邱瑜、李建泰、范景文。

  右四人十二月上旬为相。

  是月旧辅臣周延儒复征入京,赐死。

  十五日,戒五城清道,驰西域所献千里马。上欲试之,寻罢。

  二十日,贼从沙涡渡河攻平阳,知府张嶙然以城先降,而三晋闻之风,靡矣。

  崇祯十七年甲申春正月朔旦,朝罢,上揖阁臣赐茶。阁臣并云:『库藏久虚,外饷不至,一切边费,刻不可缓,所恃者皇上内帑耳』。上默然良久曰:『今日内帑难以告先生』!语毕,潜然泪下。

  初九日,贼牒文兵部,署文以大顺永昌年号,约战。三月十日至,兵部执讯之,乃京师人,从涿州还,遇逆旅人暴病云:『山西抚移文,期是日到;误期当斩』。病剧,与银十两,使递。兵部以为诈,斩之。上以贼急,召对辅臣曰:『诸臣独无能为朕分忧乎』?李建泰自言:『臣西人,颇知贼中事。臣愿于本地募饷百万,治兵剿贼,否则毋使东渡』。建泰复奏:『进士石嶐,愿单骑走陕,北连甘宁镇兵,外连羗部。召募忠勇,劝输义饷,剿贼立功。否则内守西河,扼吭延安,贼不得东渡』。上欲用之。建泰复言俟臣到西,酌其可用,请之。

  十六日,命辅臣李建泰督师剿贼,告庙赐剑,御正阳门楼,饯之曰:『先生此去,如朕亲行』。上目送之二里许,方还宫。以兵部主事凌驷监军。是日风沙大作,占者以为不利行师,而建泰所乘轿折杠,时京营总兵王家美率营兵五千从行。十七日,从兵逃归者三千,建泰气阻,迟迟而行;日行不过三十里。时进士程源送建泰至真定。曰:『今公此行当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晋以蔽神京。若三晋夫守,无可为矣』。

  十九日,吏部奏:寇窥渡,三晋披靡。贼马未到,而城池已空;伪檄方传,而人心胥乱。议复保督,重察警,厚储防,缉煽惑,急练战,谨联络六事;而缉煽惑责之秦人为科道官者,廉察之,恐为伏奸以应寇也。

  二十八日平阳陷告,沿河洲郡悉置伪官。余应桂及诸将闻平阳陷,望风争避,太原无兵矣。

  二月初八日,贼至太原,以数卒上城,开门而入。杀太原府知府;抚臣蔡懋德、布政赵建极死之。

  先是,李建泰至东平,兵颇不戢,百姓闭门不敢纳。兵哗三日,乃入城。蓟镇督王永吉请撤宁远入保,太常寺卿吴麟征具疏力赞其事。时真定府知府邱茂华闻贼警,移家属于城外。总制徐标执茂华。茂华本部卒以求中军不得,怨标。嗣标登城画守御,劫缚出城,杀之,劈狱出茂华。茂华遂牒所属州县,约叛降贼。

  是月,上以太监卢惟宁、高起潜、杜勋等十人为天津,通州蓟镇、宜府、山海、山东、两淮、江浙、两粤各镇监军。

  二十六日,命户部尚书倪元璐归翰林詹事,专候听讲,别推户部尚书。继以大理寺寺丞吴履中为户部侍郎,管尚书事。

  二十八日,上命阁臣传五府六部各入,授以手札,各修战守事宜汇进上。上御文华殿,各札既进。左谕德李明睿,少詹项煜,请上南迁;都御史李邦华请太子监国南京。上返覆观之,怒甚,少间色渐平。事竟留宫中,不发。

  三月初一日,召对陈州生员张鑻中左门,请皇子监国南京,择一二老臣忠爱大臣辅之。左谕德李明睿请南迁,日日上奏。翰林户部尚书倪元璐、都御史李邦华,请太子监国南京。上曰:『朕方责诸臣以大义,而使太子出,是倡逃也。其谓社稷何』!会科臣光时亨具奏以为不可,议遂寝。

  是月,昌平兵变,官衙民舍,焚郄殆尽。抚臣何谦捕斩乱首,抚之。

  初二日,榆林陷告,廷议调宁远总兵吴三桂,道远未进。刘泽清不奉诏。刘泽清尝云:『天下变,山东不为他人有耳』!

  初三日,传谕守城,盘诘出入。命辅臣魏藻德兼兵部尚书,驻天津调兵。方岳贡兼户部尚书,驻济宁督漕。会有北人上言:『各官不可使出,出即潜遁,无为朝廷用者』。遂止不遣。允辅臣陈演、蒋德璟致仕回籍。

  初四日,贼陷宁武,镇臣周遇吉力战,死之。命襄城伯李国桢练京营兵,守西直门。

  钦天监奏帝星下移,诏百官修省,而大僚职官饮酒高会,如太平时。

  初五日,李建泰以病告,兵士逃亡略尽。上时发内帑数万,调宣府太监杜勋、山海关总兵唐通协守居庸关。

  初六日,会议措饷。凡在狱犯官,如曾缨、董象恒、侯恂、王志举、王永祚、陈睿谟、郑三阳七人,皆充饷赎罪。

  吏部尚书李遇知议以勋戚世臣加爵,大小诸臣谕奖,各捐助饷银。上然之。江南大、僚士民共举旧司马张国维为浙直总制,练兵输饷。如议。加总兵衔。唐通、吴三桂、左良玉、黄得功四人加伯爵。刘泽清、郑芝龙二人加侯爵,协剿群寇立功。

  初七日,召对新翰林官于中左门。探花陈名夏先有招募山东义勇等事疏;因言淮扬要害,宜炼兵重镇,廷对称旨。即御前拜命为户兵两科都给事中,兼翰林院修撰,许以不日重用。检讨方以智具疏请出淮上,招募豪杰。中书刘中藻亦请出外募兵,俱未报。

  初八日,上召户部侍郎吴履中入,问库内现银几何。答曰:仅存八万。上曰:『以备城守,虽各边月饷,亦不可发』。履中极言:『若无九边,京师安守』?上不听。

  是日,贼至阳和,副总兵姜瑄叛降。官民或椎牛载酒以先,或预为大膳进食,至有掠民子女以献者。京城九门锁钥益严。

  初九日,贼陷宜府,巡抚朱之冯死之,大同陷。

  以司礼监掌印太监王承恩为京城内外提督军门。

  初十日,太康伯张国纪捐银二万助饷,特遣东厂太监徐本正进国纪,加以侯爵。

  嘉定伯周奎止捐银一万,其余勋戚无有及万者。

  上悬令助饷,升爵有差,措饷及万者建坊。王永祚、曹化淳共捐银五万;徐本正捐银加于永祚,化淳上;王之心捐银一万。

  魏藻德捐银五百。

  陈演既放,复召至上前,极言清苦,从未向吏、兵二部讨一缺,为辞。

  百官相率共议出饷,或以衙门,或以省直,各汇集出之。如浙江六千,山东四千之类。山东省共输至三千一百,刑部尚书张忻捐银九百两足之。然所派亦不甚均,多有拥厚赀而不乐输者。先后所捐,仅至二十余万。

  内臣有怨望者。或题宫阙壁云:『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十一日,颁罪已之诏,尽捐加派三饷。募擒李自成者,爵伯,赐银万。诸胁从及贼降,皆许带罪立功。因谕:『各路官兵,凡忠勇之士,倡义之王,有志封拜者,水陆并进』。镌板印,上用御玺,张示各处。

  十三日增各门兵,饷益不给,人止给钱百余。

  是日,贼至居庸。唐通、杜勋叛,尽献帑饷。抚臣何谦带罪协守居庸,逃去,贼遂入关。乘势席卷,人心震惧。

  上自是月初三日,始日召大臣群僚议戎事,绝无良策。上顾举朝无人,每回宫必痛哭而入。各门分设大军红尼诸炮,炮所伏处,立营守之。每日以部属轮督九门,三营大兵,屯于门外,统帅卫官而已。

  十四日,居庸关陷告。起用旧司礼太监曹化淳,督守彰义门。

  十五日,京城九门俱闭,风沙大作。正阳门武安侯庙左旗竿,中劈为两截,横于道上。

  十六日,贼由红门川突攻昌平州。总兵李守鑅及监军太监并逃去。

  十六日,贼犯十二陵,焚亨殿,伐松柏。自西山连营达沙河,无隙地,直犯阜城门。终夜焚掠,火光烛天。

  是日,上召对各官诸臣,惘然无措。都城女墙共计五万四千四百丈有奇。京营兵向无实籍,多为大珰隐占。加以癸未疫死甚众,其精锐者,又为新遣内臣选去。时登陴止老弱数千人,太监万余人。凡三女墙止一人瞭望。放炮射箭,不撤昼夜。无造饭者,兵皆饥馁不堪。初时,有太监送饭盛以木桶,听卒攒食之。至是不复送饭,守城兵死者甚多。

  十七日,贼分兵东至高碑店,西薄西直门。炮轰震天,人情恇扰。铅子飞入城中如雨。西直门塌其一角,守陴太监褚宪章放铁器大炮,炮炸,烧死。上令各监局掌印以下大小太监俱充城哨,于是每女墙始得一人,而炊灶未立。卒以钱抵市,取食上城,兵饷倍艰。

  是日,厚载门有小民捐银三百两。又一老人年六十余,久居彰义门外,时避入城中。一生积仅四百金,痛哭出输户都。上皆官以锦衣千户。

  上召九卿科道官议事,命兵部速调兵,诸臣束手无策。上泣下,诸臣亦相视泣下。

  或言乏员。当今之急,无如考选科道。至是新授御史一十八人,添督九门。起用旧给事中章正宸,而户部侍郎吴履中复申捐赀募兵议。藻德谓上曰:『营兵屡经守城,然尚胆怯,善惊走。百姓非素习,益畏惧。一人惊走,摇惑众心,反致误事』。上以为然,遂禁官不得登城。登城者惟大司马及文武京营巡视各官数人而已,余虽守门卿寺科道官,都不得上,而闭紫禁城东西长安各门甚严。辅臣入阁,详验始入。

  是日,贼遣叛监杜勋缒城入讲和,盛言李闯人马强众。议割西北一带,分国而王,并犒赏军银百万,退守河南。当局茫然无应。内臣告上,上密召见之平台,辅臣魏藻德在焉。勋具以事白上,且言闻既受封,愿为朝廷内遏群寇,尤能以劲兵助制辽藩,但不奉诏与觐耳。因劝上如请为便。上语藻德曰:『此议何如?今事已急,可一言决之』。藻德默然不答,鞠躬俯首而已。上忧惑不能坐,于龙椅后靠立,再四询藻德定议,藻德终无一辞。上命勋且回话,朕计定,另有旨。复缒勋还营。勋既出,上以藻德不言,且势困,推龙椅倒地而入。藻德遂出。薄暮,太常卿吴麟征坐西直门,登城望贼,知势难支。急驰入朝,欲面陈要事,遇藻德于朝门,语之故。藻德云:『皇上烦甚,已休息,不必入也』。手挽之出。

  十八日,辰刻,上传取箭数千,卦紫禁城内,至午不出。诸臣因言左、吴俱封伯,而刘镇近在东省,独不与,恐有他变。请魏、范诸臣出阁议之,即具揭封东安伯。左都御史李邦华奏:新御史周亮工,朱朗鑅、刘令尹,皆尝着效城守,宜急用之。疏既入,因至正阳门。登城一望,贼兵重围,拒之而返。

  贼攻平则门,守将贺珍与战,死之。

  是日,巳刻,阴惨,日色无光。已而大风,骤雨冰电,迅雷交作。人心愁惨。至午后方止。贼攻彰义门,以叛监杜勋尝射书城上,监军太监曹化淳忽启门迎闯,闯遂入,攻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