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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恪公笔记
○铁布政二女诗
铁铉,色目人也。建文中,为山东布政。文皇靖难,师至城下,攻之百方,随机设变,终不能下。以炮击其城,城将破,铉书太祖高皇帝牌悬城上, (「铉书太祖高皇帝牌悬城上」,「牌」原作「碑」,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师不敢击,铉终不下。后姚少师献计曰:「师老矣,不如舍之而去。」文皇正大统,擒铉至,终不屈,被杀,其家属发教坊司为娼。始有二女,入教坊数月,终不受辱。有铉同官至,二女为诗以献。文皇曰:「彼终不屈乎?」乃赦出之,皆适士人。长女诗曰:「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云鬟半绾临妆镜,雨泪空流湿绛纱。今日相逄白司马,樽前重与诉琵琶。」其妹诗曰:「骨肉伤残产业荒,一身何忍去归娼。涕垂玉筋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揽镜自怜倾国貌,向人羞学倚门妆。春来雨露宽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平都司
平宝儿,不知何许人。建文中从军与王师战于白沟河,宝儿枪几及上,马忽蹶,乃免。文皇既正位,问白沟之战,窘我者为谁?或曰:「宝儿也。」召至问曰:「前日之战,汝马不蹶,其杀我乎?」宝儿曰:「杀之。」上命左右缚出斩之,将至市,复曰:「忠臣也,赦之。」命为都司。久之,上见宝儿曰:「汝犹在乎?」宝儿惧,乃自缢。
○王府尹 (「王府尹」,「尹」原作「君」,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尝梦人授之书曰:「读吾书可衣绯,不读吾书止衣緑。」觉而异之。数日而路得一书,视之,青乌之说也。汉王有异志,遣人购之,不往,曰:「欲得予,非诏旨不可。」汉以名闻。时太宗有事于寿陵,乃遂取以往,今长陵乃其所定也。对面有小阜,劝上去之,曰:「恐有妨于皇嗣。」上问:「无后乎?」曰:「非也,但自偏室出耳。」上曰:「偏室亦可也。」遂不去,后累世皆验。其人官至顺天尹。
○皇甫仲和
仲和,河南睢州人。精天文推步之学。文皇北征,袁忠彻以相从,仲和以占从。一日,师至漠北,不见虏,上意疑,欲还师,召仲和占之,曰:「今日未申间,虏至。」曰:「自何方?」曰:「自东南。」「胜负如何?」曰: (原无「曰」字,据明朱当■〈氵眄〉国朝典故本补。) 「王师始却,终必胜。」召忠彻问之,皆如仲和之言。上怒曰:「汝二人朋比,欺我乎?」即械之,曰:「今日虏不至,二人皆死。」乃命狗太监往哨之。 (「乃命狗太监往哨之」,「狗」,明纪录汇编本作「苟」。) 日中不至,复召二人占,对如初。顷之,太监奔告曰:「虏大至矣。」时初得安南神鎗,虏一人直前,即以神鎗冲之,二虏直前,复以神鎗中之,虏按兵不动。顷之,虏众齐发。上登高望之,召总兵谭广曰:「东南不少却乎?」广率精兵,舞牌斫其马足,虏稍却。已而疾风扬沙,两不相见,虏引去。诏欲乘夜引还,二人曰:「不可,明日虏必来降,从容而去。」明日,虏果诣军门纳欵,曰:「不知乘舆在是。」赐以币帛乃还。正统十四年,仲和老矣,大学士曹鼐与邻。
按:曹公官止吏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死于土木之难。
时有旨亲征,鼐急归,召仲和与议曰:「胡、王两尚书率百官谏,可止乎?」仲和曰:「不能止也,紫微垣诸星皆动矣。」曰:「事将若何?」仲和曰:「以老夫计之,当先治内而后行。」曰:「已有旨,某监国。」 (「某监国」,原作「谋监国某」,据明纪录汇编本改删。) 仲和曰:「不如立储君而后行。」曰:「东驾幼且未易立也。」仲和曰:「恐终不免于遭土木之难。」虏骑逼城下,城中皆哭,仲和登高望,谓家人曰:「云头不向南乎?」曰:「然。」曰: (原无「曰」字,据明纪录汇编本补。) 「大将气至,虏将退矣。」明日,杨洪自宣府,石亨自大同入援,虏遂遁。仲和一日出朝,有卫士见之曰:「愿为我相之。」仲和不肯,固请之,仲和曰:「若不能正内,何相为?」卫士怒曰:「何以知吾不能正内也?」曰:「汝不有妻妾乎?」曰:「然。」曰:「二人在家正相鬬不解。」卫士不信,至家,果然。后又问仲和何以知之,终不言所以。堂上官固问之,乃曰:「彼问时,见屋上两鹊正相鬬,是以知之。」其术神妙如此。 (「其术神妙如此」,「此」下原有一「哉」字,据明纪录汇编本删去。)
○王振
世言王振之横也,公卿皆往拜于其门,天子亦以先生呼之。三殿初成,宴百官,故事,宦官虽宠不预外廷之宴。是日,上使人视王先生何为,振方大怒,曰:「周公辅成王,我独不可一坐乎?」使以奉命,上为蹙然,乃命东华开中门,由中以出入。振至问故,曰:「诏命公由中出入。」振曰:「岂可乎?」及至门外,百官皆候拜,振始悦。
按:宣庙崩而王振专擅,于此见世道升降之大几焉。夫洪武开国,宦官止供守门、传命、洒扫、使令之役而已,而其名无闻也。永乐中,马云、孟骥诸人闻其名矣,然犹未甚用事也。至宣庙,王瑾、刘永成诸人承宠用事矣,然犹未专政柄制国命也。迨正统初,英庙幼冲,王振掌司礼监,擅作威福,始而体统大变。自此天子深居大内,不与羣臣相接议政矣。自此而中书势炽,公卿皆往拜,而天子呼先生矣。自此欲预宴外廷,而出入由中门矣。呜呼!岂天不欲世道之常太乎?不然胡为夺吾仁、宣二帝之速而使王振得以盈其恶快其志也,可胜叹哉!
○陈继
宣宗一日于禁中阅书,见龙有翼而飞者,讶之。间诣阁下问三杨等,皆不能对。上顾诸属官曰:「有能知之者否?」继时官在下,出对曰:「龙有翅曰应龙。」上问所出,曰:「见尔雅。」命取尔雅视之,信然。
○胡濙
景泰中,王文威权赫奕,忤者必死。吏科给事中林聪独上章劾之,文衔之,日求其罪,不得也。会聪乡人有事吏部,应笞,聪为嘱文选郎中,郎中出其手书,反欲置之死。会官廷议,比拟大臣专擅选官,廷臣畏文,无敢违者。公谓文曰:「给事七品官而拟以大臣,嘱微事而拟以选法,二者于律合乎?且人臣以宿憾而欲杀谏官,无乃不可乎?」遂拂衣而出,曰:「此疏吾不预,公等自为之。」于是议遂罢。曰:「再议之。」公归遂病卧,不朝数日。景帝问:「胡尚书何不朝?」以疾对,使太监兴安问。安造问:「何疾?」曰:「老臣无疾,前日议事惊悸,至今不宁耳。」安问:「何为?」曰:「谏官有小罪而欲杀之, (「谏官有小罪而欲杀之」,原缺「官」字,据明纪录汇编本补。) 此所以悸也。」安以告于上。既而法司复以比拟上, (「既而法司复以比拟上」,「拟」原作「议」,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诏:「以比拟杀人可乎?」聪得不死。
按:王文威权赫奕,亦王振之流也。谏官林聪一忤其意,而遂欲文致其死,非胡濙挺然执争不与其议,聪岂能免乎?王振惟擅杀一刘球,而莫之抗拒,遂恣肆无忌而至于酿国大乱。而易称「童牛之牿」,「履霜坚冰」,至当妨其渐,可不畏哉!
○薛瑄
瑄有理学,以佥事董山东学政,人称薛夫子。王振之专政也,问三杨:「吾乡人亦有可以为京堂者乎?」三杨以瑄对,乃召为大理少卿。
瑄初至京,宿于朝房,三杨先过之,不值,语其仆曰:「可语若主,明日朝罢,即诣王太监谢,若主大擢,皆王太监力也。」明日退朝,不往,三杨使人语之,亦不往。时振之阁下问:「何不见薛少卿?」三杨乃谢曰:「彼将来见也。」知李贤素于瑄厚,召贤至阁下,令转致吾等意,且言振数问之。贤至朝房,道三杨意,瑄曰:「德远亦为是言乎? (文达公字德远) 拜爵公朝,谢恩私室,吾不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复问。一日,会议东阁,公卿见振皆拜,独立一人,振知其为瑄也。先揖之曰:「多罪多罪。」自是衔之。
指挥某死,妾有色,振侄王山欲娶之,妻持不可,妾因诬告妻毒杀其夫。都察院问已诬服,大理寺驳还之,如是者三。都御史王文大怒,又承振风旨,劾瑄得贿,故庇死狱。诏逮至午门会问,瑄呼文字曰:「若安能对我。若为御史长,自当回避。」文怒,奏强囚不服问理,诏榜西市杀之,门人皆奔送,瑄神色自若。会振有老仆,素谨厚,不预事,是日泣于厨下,振问:「何为泣?」曰:「闻今日薛夫子将刑,故耳。」振问:「何以知之?」仆曰:「乡人也。」备言其贤,振意解,传诏赦之,系锦衣卫狱,终不屈。
按:薛文清公深于理学,然其言曰:「自宋以来,真儒辈出,理学大明,顾人之躬行实践何如耳!」今观其行事,能卓然自立,不附权奸,固不欲往见王振,耻于拜爵公朝,谢恩私室。为大理卿,驳正冤狱,宁忤权奸。至赴市曹,神色自若,畧不为屈,此其学问得力处,真躬行君子也。及王振传诏赦免,乃发其机于老仆,可见天理之在人心有不容冺灭者。而王振之专横亦甚矣,当是时也,以三杨之贤而不能无委蛇于其间,况其它哉!
○王翱
翱高迈孤峭,人不敢干以私。镇守辽东还朝,馈贻一无所受者。某太监于同事久,持明珠数颗馈之,公固辞,某曰:「公于他人之馈皆不受,我之馈亦不受,吾有死而已。」公不得已受之,乃自缀于衣领间,坐卧自随,虽其妻不知也。居数年,太监死,其犹子以贫不敢见公,使人召之,曰:「何不买第宅?」曰:「贫不能也。」公曰:「第买之。」其人讶,不肯买,公乃解其珠出于衣间与之,可值千金,第尚有余云。诏营第于盐山,有司承媚,于外多列屋若干,公悉拆去之,曰:「非诏旨也。」每朝退,于公卿前孑然独行,不与人言。时马昂为兵部尚书,崔恭为吏部侍郎,公直以名呼之。
○李贤
国朝自三杨后,相业无如贤者,其得君最久,亦能展布才猷。 (「亦能展布才猷」,「亦」原作「以」,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然在当时以贿闻,亦颇恣横。岳正自内阁出贬后,召还馆中,贤欲以为南京祭酒,正不欲。或谗之,正曰:﹂吾阁老也,乃欲逐吾于外?」都给事中张昂有时名,因失贤意,吏部拟二人京堂,乃皆出之于外,二人自是不振。叶盛廵抚广东,或谗之曰:「盛自负其文,尝指公某文为不善。」因以韩雍易之。其敕曰:「无若叶盛之杀降也。」罗伦疏贤夺情,贤怒甚,欲贬于外,王翱劝其依文彦博故事,说留之,贤谢曰:「吾不能矫情如此。」
○万安
万安,蜀之眉山人也。长身魁硕,眉目如刻画,外宽然长者,而内深刺骨。初,戊辰进士在翰林者八人,各为党友,惟安无所交。李泰, (「李泰」,为作「李秦」,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内臣养子也,安专于相结,为腹心。内阁阙人,且欲用泰,泰推安曰:「子先为之,我不患不至。」故安得先入。未几,泰暴死。安在内阁,初无学术,日以嘱托贪贿为事。 (「日以嘱托贪贿为事」,原无「日」字,据明纪录汇编本补。) 时昭德宠冠后宫,安认为同宗。又多结宦官为内援,见所属无问贤愚,惟有内援者则敬之用之。时内阁三人,刘珝、刘吉,珝狂躁,吉阴刻,皆为天下所轻。时昭德恣横,好珍玩,中外嗜进者结内臣进宝玩,则传旨与官。以是府库竭,爵赏滥,三人不出一语正救,故时有「纸糊三阁老,泥塑六尚书」之谣。吏部尚书尹旻、都御史王越与珝皆山东人,为一党,安与学士彭华为一党,互相诋倾。 (「互相诋倾」,「诋」原作「党」,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久之,安以计排珝去之,越与旻亦相继罢去,山东人在朝者去之一空。有倪进贤者,少无行,而安与为腹心,取为庶吉士,擢为御史,日与讲房中之术,由是秽声益彰。
宪宗宴驾,内监于宫中得疏一小箧,皆房中术也。悉署曰「臣安进」。太监怀恩袖至阁下示安曰: (「太监怀恩袖至阁下示安曰」,「袖」原作「就」,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是大臣所为乎?」安惭汗,不能出一语。已而科道劾之,怀恩以其疏至内阁,令人读之,安跪而起,起而复跪,恩令摘其牙牌曰:「请出矣。」乃遑遽奔出,索马归第。初,安久在内阁不去,人或微讽之,答曰:「安唯以死报国。」及被黜在道,犹看三台星,冀复用也,其无耻如此。安贪贿至巨万,万安死,妾媵子妇怀以奔人,家无余者。
按:万安外宽然长者,而内深刻骨,故竟为一时党首,排挤同进,树植私交,若尹旻、王越、彭华、王珝皆掎之去,善类一空。甚至贿通宫禁,垢腾帷簿,而秽声彰于天下矣。厥后,彼亦为宦官挤去。赀至巨万,而为妾媵子妇私窃以奔,天之报之,岂其微哉!人徒知党盛于今,而不知斯人之作俑也。
○李秉
公以都御史廵抚宣府,张鹏以御史廵按,有武臣私役士卒,公将劾之。故事都御史不理讼狱,公以属鹏,亲诣之,鹏不可,曰:「鹏非公问刑官也。」强之再三,必不可,公乃自为奏劾之。 (「公乃自为奏劾之」,「劾」原作「列」,据明纪录汇编本改。) 事下御史,鹏曰:「今日乃可理耳。」其后鹏与杨瑄俱以言事得罪,谪戍两广,诏词严竣,云亡则杀之,命锦衣林千户监行。二人同手梏,行坐有妨,朝夕莫保。时公以都御史廵抚南直隶,瑄咎鹏曰:「若于是时少贬李公,今日能不少视我乎?」言未毕,传呼者至, (「传呼者至」,「者」原作「曰」,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问谁为二御史船? (「问谁为二御史船」,「二」字原在「史」字下,据明今献汇言本改。) 顷之,公至,见二人同桎梏,哭不能起,命左右出之,二人不肯,曰, (「公至见二人同桎梏哭不能起命左右出之二人」等十九字原无,据明今献汇言本补。) 「吾二人死则已矣,其敢累公?此门锦衣亲封,且有逻者在后,事且不测。」公曰:「何伤,如朝廷有谪,吾自当之。」即前访林千户,跪请之,林曰:「此诏旨也,何敢?」公曰:「有事吾自当之。」林乃从,二人得释。于是所过州县以公故皆厚给饮食,或馈之赆,公自解其带以赠二人,二人乃得安然至戍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