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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朝新语
吴逆叛兵逼建城,镇帅怯而耄,欲即降。其属张游击者请战,数却贼。张好著羊绒绛袍,单马入阵,战酣辄袒露半袖,骁勇绝伦。军中号曰“半边红”。镇帅忌之,诬陷以死。一军皆哭。后人吊以诗曰:“汉将一身当敌骑,楚歌千古怨兰丛。
何事茅檐诸故老,负暄闲说半边红。“
平湖陆阁学葇九岁时,值鼎革。其父为马将军所获,葇伏草中跃出,求代父死。将军爱其文秀,以扇示之曰:“儿能读扇上诗,即赦汝父。”葇朗诵曰:“收兵四解降王缚,教子三登上将台。此宋人赠曹武惠王诗也。将军不杀人,即今之武惠熙朝新语。王矣。”将军大喜,释其父。乞为己子,葇哭别其父而去。已而将军物故,得脱归。康熙己未举鸿博,入词林。圣祖爱其才,一日七迁,官至内阁学士。
打箭炉,故旄牛徼外地也。雅州西去大渡河五日程,羌蛮混杂,连山接野,鸟路沿空。汉永平中,白狼、槃木、唐菆等百余国举踵奉贡,越山坂负襁而至,皆此种类。蜀汉时,武侯征孟获,于此造箭,因名打箭炉。唐韦皋拒吐蕃,李德裕拒南诏,皆扼大渡河为险要。宋建隆三年,王全斌平蜀,议欲因兵威复越隽。艺祖以玉斧画所绘图,曰:“外此吾不有也。”于是为黎雅之极也。曩时河道平广,可通漕舟。自玉斧画河之后,河之中流急陷五六十丈,河流至此澎湃如瀑,从空而落。春撞号怒,船筏不通,名曰噎口。殆天设险以限羌蛮也。元明时,番人俱于此地互易茶马。自明末流寇之变,商民避兵讨河,携茶贸易。而乌斯藏亦适有喇嘛到炉,彼此交易。汉番杂处,于是有坐炉之营官,管束往来贸易诸番。我朝定鼎,德威所被,直通西域,打箭炉一区尽入幅员矣。
圣祖御乾清宫,讲官张玉书进讲毕。上问:“理学之名始于宋否?”对曰:“道理具在人心,宋儒讲辨加详耳。”上曰:“日用常行,无非此理。自有理学名目,彼此辨论,言行不符者甚多。终日讲理学,而所行全与所言背谬,岂可谓之理学?若口虽不讲,而行事吻合,此即真理学也。大哉圣人之言,伪学闻之汗浃襟矣。”
康熙癸丑春,天子御讲筵,从容谓学士:“欲得文学之臣,朝夕置左右。惟职经史讲诵,给内庐以居之,不令与外事。其慎择醇谨通达者以闻。”时举编修桐城张英名入对,上心识之。
自是再四咨询,对者无异词,遂有内廷供奉之命。赐邸舍于瀛台之西,辰而入,终戍而退。上旧所御读书处曰南书房,在乾熙朝新语。清宫之西南隅。命处其中,饮膳给于大官,执书使中涓,纸笔之属出自御府。珍果之属撤自御馔者日数至焉。上御乾清门听政后,则召至懋勤殿。辰已前讲经书,午后讲史,率以为常。
此南书房供奉之殆。
高文端公之父都统嵩瞻《赠弟斌诗》云:“与君一世为兄弟,今日相逢第二场。”想见勋戚大臣国尔忘家之义。
顾八代字文起,镶黄旗人。以军功授户部笔帖式,擢使部文选司郎中。康熙十四年,圣祖御试旗员,擢八代第一。迁翰林院侍讲学士。自他职改入翰林官,实自八代始。
康熙二十一年六月,上谕部院诸臣:朕因天气炎热,移驻瀛台。今幸天下少安,四方无事。然每日侵晨御门听政,未尝暂辍。卿等各勤职掌,时来启奏。曾记《宋史》所载,赐诸臣于后苑赏花钓鱼,传为美谈。今于桥畔悬设罾网,以待卿等游钓。可于奏事之暇,各就水次举网。得鱼随其大小多寡携归邸舍,以见朕一体燕适之意。谁谓东方曼倩割肉之事,不可见于今日也。特谕。“仰见圣朝喜起明良一心一德之盛。
桐城张相国英长子廷瓚,康熙己未进士。由编修两岁中迁至侍读学士。乙亥六月,上召翰詹八人至畅春园,赐宴赐扇。
英父子皆与焉。
长洲彭定求,康熙丙辰会状。弟宁求,康熙壬戍探花。孙启丰,雍正丁未会状。弟兄鼎甲并祖孙会状,为吴中盛事。
康熙己未状元常熟归允肃,授修撰兼日讲官,进讲《周易》、《毛诗》。举止端详,敷奏明畅。汤文正公斌叹曰:“讲筵是正人,天下有赖矣。”
康熙十七年,诏举博学鸿词。十一月初一日,奉旨:“各大臣官员题举才学诸人,俟全到之日考试。其中恐有贫寒难支者,交与户部酌给量给与衣食。用副朕求贤重文之意。钦此”。
户部议酌俸廪并柴炭银两,真旷典也。次年三月初一日平明,荐举人员齐集太和门,以鱼贯入。上御太和殿。鸿胪唱行三跪九叩首礼毕,命赴体仁阁下。大学士捧题出,题二道:璇玑玉衡赋、省耕诗。俱坐地作文。巳刻,大学士传旨赐宴。凡会试、殿试、馆试状元、庶吉士,俱不赐宴。此乃皇上十分隆重之意。
宣讫,命赴体仁阁。设高桌五十张,每张设四高椅。光禄寺设馔十二色,皆大碗高攒。赐茶二通,时果四色。后用馒首、卷子、红绫饼、粉汤各二套,白米各一大盂。又赐茶讫。复就试。
陪宴者大学士、掌院学士满汉各二员,皆南北向坐,谓之主席。
以宾席皆东西向也。余官皆不与。钦取彭孙遹等二十人为一等,李来泰等三十人为二等。已仕者照品级授讲读、宫坊编修等官,未仕者概授检讨,总充明史馆纂修。
长洲吴廷桢,字山抡,少试有司,二十三次皆第一,顾不得中。尝梦泥金报至,已名第八。丙子入陕西籍获隽,又以冒籍黜。己卯召试第一,钦赐举人。癸未殿试二甲五名,合一甲数之,适符梦兆。
高文良公改庶吉士后,即乞假归,闭户读书数年,然后就职。前辈之虚心好学如此。
徐州李蟠为举子时,尝梦神入,衣冠甚伟,手一榼付之,中有黄金丝纠结成状元二字,果以康熙丁丑第一人及第。
姜西溟宸英,工古文,布衣时圣祖即知其名。屡试不售,荐人史馆纂修《明史》,分撰《一统志》。月给俸钱,衣儒生衣,杂坐公卿之次。丁卯顺天乡试,已拟第二。因二场有点窜《尧典》、《舜典》一语,为监场御史所贴。后以丁丑会试中试,殿试进呈卷在二甲第四。上问:“有浙江姜宸英乎?”内阁学士韩菼对曰:“宸英在史馆,识其字迹,第七卷当是。”
上曰:“老名士也,积学能文,至老犹笃。可拔置一甲三名,熙朝新语。为天下读书人劝。”
本朝进士出身最奇者三人。一杞县任暄猷,明末团练乡勇以御流冠,后归南京为后军都督。王师下江南,投诚隶旗下。
顺治壬辰进士,以磨勘被黜。又中乙未进士。一邵阳吴芳,崇祯己卯举人,官至左都御史。投诚后愿以科第进,中康熙甲辰进士。一五河钱世熹,鼎革后弃官为浮屠,久之还俗。应试为诸生,康熙庚戍成进士,年已七十余矣。
叶文敏公方霭官翰林学士时,修《四书讲义》,至羔裘元冠不以吊为圣讳,商于同僚,俱不能对。翰林典簿穆维乾对曰:“大字当仍原字以尊经,小注改元字以避讳。”方霭问何所本,维乾曰:“中庸慎独乃原字,小注改谨字。”方霭大悟,曰:余自幼疑此,始知朱子为避讳也。“深加敬礼,人服其虚中。
王司寇士正《谒武侯祠诗》云:“武兴城郭乱山青,肃肃丹青古殿阴。三代仅存鱼水契,千年犹听卧龙吟。世家瞻尚成忠孝,祖德高光式鉴临。礼乐可兴身未死,中原人识老臣心。”
全集不载,想系初稿,后删之也。
康熙四十年,圣驾驻跸郭哈密图七立,有索和诺蛇哈密献麟草一方,奏云:“此草产于鸣鹿山雷风岭,必俟千月乃成。
非遇圣朝,未易呈瑞。“
鄞县屠纯甫粹忠,垂髫时读书里中董氏,大书戊戍成名四字于壁间。后果中顺治戊戍进士,累官至兵部尚书。先是,圣祖以粹忠老年矍铄,御书修龄堂扁额赐之。又赐御临赵孟頫行书曰:“白鹿城头百万兵,碧油幢下一书生。如今始识为儒贵,卧听元戎报五更。”乃大司马之预兆也。
宜兴任葵尊宏嘉,官御史,上疏请定服色,三品以上始许衣貂裘猞猁狲。王阮亭先生口占戏赠云:“京堂詹翰两衙门,熙朝新语。齐夺貂裘猞猁狲。昨夜五更寒彻骨,满朝谁不怨葵尊。”
康熙壬午顺天乡试,五经监生二人。江南武进庄令舆、浙江桐乡俞长策初以五经违例贴出,仍具题请旨,赐为举人,一体会试。嗣后愿做五经者听。
合肥李相国天馥,服阕入都,其壬戍诸门生已多通显,置酒新第。史侍读夔即席贼诗,有“即君馆阁称前辈,弟子门墙半列卿”之句。时人比诸唐人弯掖鲤庭之盛。
陆清献公令嘉定时被参,魏果敏公象枢上疏力争。其略曰:“陆陇其清操饮冰,爱民如子,贤声播于都下。臣心窃重之,谓异日可步于成龙之后尘者此人也。今被议革职,例之所在,臣不敢问。但有此清介之官,正当为群僚作榜样,为百姓作慈母。今之有司守与德为难耳,既知其守与德矣,何不留以长养百姓,云云。有旨报闻,一时传诵。后累官至顺天巡抚。辛酉岁入觐,上赉予甚厚,并赐诗。有”郊圻王化始,锁钥重臣膺“
之句。寻擢两江总督,如陆公之遭际。圣君可谓不负所守矣。
宣城孙榜眼卓之父勷,故给事中也。父孙翁艰于嗣,一日,见市中一僧以火然指。问之,曰:“愿得一茅庵,足供大士像,旁可坐卧诵经。足迹不出门,而免持钵之苦。久之无一檀越办此者,故然指耳。”翁曰:“吾为师了此愿。”僧即罢爇延至其家,为结茅如僧言。居三年,一日送客,忽见僧入后堂。
问之,则夫人临蓐得一子矣。方骇异间,庵中人来云,僧已坐化。子一指然痕怨然。
刘吏部体仁客凤阳,一日,同友人苏茂游铭过龙兴寺访老衲,流连竟日始别。苏归邸中,梦刘来,笑吟诗云:“六十年来一梦醒,飘然四大御风轻。与君昨日龙兴寺,犹是拖泥带水行。”觉而异之。忽闻剥啄声,则刘仆至,云已坐脱矣。
●卷三
本朝大典礼,例由翰林编检以上撰文。壬寅冬,掌院静海励文恭公询于青阳吴文简公曰:“记得庶常中有一人善四六文者,为谁?”吴曰:“华亭黄之隽。”文恭立授数题令作。奏上,多称旨。庶吉士撰文自此始。
康熙庚辰,溧阳史文靖公贻直年十九,释褐后,请假归娶于扬州许氏。绘《玉堂归娶图》,题咏甚夥。郭元釪一绝云:“采镫十道簇香轮,花满游缨踏路尘。似有行人传盛事,公然许史是天亲。”
洪洞李检讨因笃,康熙初膺荐举,以母老家贫力辞不赴。
既被敦促入都,召试入翰林,即上疏乞养。情词恳切,昔人比李令伯之陈情,殆又过之。钮玉樵以为国初两大文字之一。部议以纂《明史》,不允其请。奉旨特准终养。出都之日,士大夫诗文赠送者数百人,海内高之。其疏云:“臣某奏为微臣母老多病,独子万难远离,泣血陈情,吁恩归养事。臣窃惟,幼学而壮行者,人臣之盛节。辞荣而乞养者,人子之苦心。故求贤虽有国之经,而教孝实人伦之本。伏蒙皇上敕谕内外诸臣,保举学行兼优之人。比有内阁学士臣某等,旁采虚声,先后以臣因笃姓名联尘荐牍。获奉俞旨,吏部遵行,陕西抚臣促臣应诏赴京。臣自念臣母年逾七十,属岁多病,又缘避寇坠马,左股受伤。昼夜呻吟,久成废疾,困顿床褥,转侧需人。臣止一熙朝新语。弟因材,从幼过继于臣叔曾祖家,分奉小宗之祀。臣年四十有九,儿女并无,母子茕茕,相依为命,躬亲扶持,跬步难离。
随经具呈哀辞,次第移咨,吏部谓咨中三人,其中称亲援病,恐有推诿,一概驳回。窃思己病或可伪言,亲老岂容假借?臣虽极愚不肖,讵忍藉口所生,指为推卸之端?痛思臣母垂暮之年,不幸身婴残疾。臣若贪承恩诏,背母远行,必致倚门倚闾,夙病增剧。况衰龄七十,久困扶床,辇路三千,难通啮指。一旦祷北辰而已远,回西景以无期,万一有为子所不忍言者,则是毛义之捧檄不逮其亲,温峤之绝裾自忘其母。风木之悲何及?瓶罍之耻奚偿?即臣永为名教罪人,亏子职而负圣朝,非臣愚之所敢出也。皇上方敬事两宫,聿隆孝治,细如草木,咸被矜容。自能推锡类之仁,推于士庶。宁忍孑然母子,饮泣向隅,夺其乌鸟私情,置之仕路?盖阁臣去臣最远,故以虚誉采臣,而不知臣之有老亲也。臣云翼与臣皆秦人,虽所居里闬非远,知臣有老母而不知其既病且衰,委顿支离至于此极也。即部臣推诿之语,概指三人而言,非谓臣当必舍其亲而不之顾也。且臣譾陋,而同时荐臣者皆朝廷大臣,其于君亲出处之义,闻之熟矣。如臣猎名违母,则其始进已乖。不惟渎斁天伦,无颜以对皇上。而循陔负疚,躁进贻讥,则于荐臣亦为有靦面目。去岁台司郡邑络绎遣臣长行,急若风火。臣趋朝之限虽迫于戴星,而问寝之私倍悬于爱日。然呼天莫应,号泣就途。志绪荒迷,如堕云雾。低头转瞬,辄见臣母在前。寝食俱忘,肝肠迸裂,其不可渎官常而干禄位也明矣。况皇上至孝至仁,以尧舜之道治天下,郭伦厚俗,远迈前朝。而臣甘违离老亲,致伤风化,有臣如此,安所用之。乃臣自抵都以来,屡次具吴具疏,九重严邃,情壅上闻。随于三月初一日扶病考试,蒙皇上拔之前列。
奉旨授臣翰林院检讨,与臣同官纂修《明史》。闻命悚惶,忝熙朝新语。窃非分,念臣衡茅下士,受皇上特达之知。天恩深重,何忍言归?但臣于去秋入京,奄更十月,数接家信,云臣母自臣远离膝下,哀痛弥侵,昼夜思臣,流涕无已,双目昏眊,垂至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