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清入关暴政

  ◎初六日,清发兵收江阴
  有青衣人行于市,迹甚诡,乡兵疑而执之,搜出地图一纸,上书兵马从入之路及秦望山埋伏诸处,并私书一函。询之,乃璜塘夏中书家人,新投亨署,遣出乞师者。送顾元泌拷讯,复供沈曰敬及吏书吴大成、任粹然等在马三家协谋屠洗。收马三、大成等磔于市,曰敬仅以身免。粹然临刑,曰:“四门俱有大炮,汝等宜自为计!”
  士人既歼宗灏所遣兵,灏以事闻专阃。是晚,报清兵马步千余人从郡城出,水师统兵官王良亦率舟师进发,城中巡守愈严。西门月城内搜获奸细二人,审视锁钥门键已坏,执守门兵拷讯之,招出买路银两,当与细作均斩城下。
  ◎初七日,江阴义兵败于虞门
  是早,乡兵出城打仗,北门骁锐,自立冲锋营,季世羔令三鼓一炮造饭,四鼓二炮吃饭,五鼓三炮抬营。百人揭戈先往,老弱馈食不绝。令地保持铁桶,用锅底煤涂黑,作假炮安闸桥上,过浮桥,命地方将桥拆断,经夏港亦然。上午至申港,方思造饭,塘报讹传清兵相距止五六里,众奋呼曰:“战而后食未晚也。”疾驰数十里,抵暮至虞门,方遇战。彼众我寡,腹枵力乏,兼以马步不敌,冲锋兵败,世羔阵亡。郡兵驰宿虞门曹坤家。
  ◎初八日,歼水师兵于双桥
  是早,城中避难者皆挈妻子去,兵复出御。四乡负义勇而来者计数万人。咸以效死勿去为念。清兵亦观望不进。水师兵五百,领兵官王良本邑中大盗降清者。舟经双桥(一作葫桥),田夫辱骂之。士卒怒,欲擒斩田夫。群拔青苗掷船上,泥滑不可驻足,大半堕水死。得登岸者,乡民围之,乃跪而献刀。铁锄交下,浮尸蔽河,积如木筏,直至石撞,水为不流。
  ◎起旧游击徐观海为将
  观海,邑人,升太平营总兵,尝为游击,明遇以虞门之败,军行无帅,进退无所禀承,欲起为将。观海病不能胜,命弟摄其事(弟行五,失其名与字,天香阁中有传)。乃造令箭十枝,用大明中兴旗号,以防塘报讹传也。
  观海于五月中随操江收福山港。六月初一到苏州,为清兵杀败而归。
  ◎初九日,拜邵康公为将
  时城中尚五师,徽商程璧荐同乡邵康公娴武事。康公年未四十,人材出众,力敌四五十人,明遇乃同顾元泌等率众拜为将,邵亦招兵自卫。
  适旧都司周瑞珑领舟师数百人驻江口,声言协助,借为犄角。粮皆北门馈送,不继,城中出米给之。
  举孝廉夏维新、诸生章经世、王华管粮饷,举中书戚勋、贡生黄毓棋、庠生许用等二十余人为参谋。
  ◎杀方亨、莫士英于狱方亨在狱,尝使作书退兵。后清兵日进,乃密谋杀之,以绝内应。夜二鼓,带兵二十人拥入,赤身擒出,斩于堂上,并杀家属亲知(一云杀于夏维新家桂树下,一云拖出西门打死)。继杀莫士英父子仆从,囚其妻妾。莫父潜逃三日,搜出斩之。
  慕庐氏曰:“亨系新朝县令,况设施皆为分所应得,即两次请兵,亦势所难免,赫赫之威压于上,汹汹之势成于下,并不可谓亨激成之也。但城中既已举事,亦势不能不除之。惟士英不善立身,则枉送一死耳。”
  ◎初十日,都司周瑞珑战清兵于城西
  清兵进攻城西隅,元泌登城,请周都司往吴淞借兵于总帅吴志葵。吴不允,但言兵久无粮,能犒千金,当如命。乃出林令去时署内封留之衣饰囊资共八百,复借典银二百,合成一千,城上给发瑞珑,约邵兵出东门,己从北门夹攻。邵兵亦至,瑞珑遇战,不利,还驻江口。抵暮,清兵札营城南张孝廉园中。
  ◎十一日,清兵屯麻皮桥
  清兵退屯麻皮桥,密遣二人入城侦虚实,被获枭示。城中亦遣一人侦清兵,至葫桥,见彼列炮森严,伺其懈,尽投之水;以一炮复命。周都司奇而赏之。
  清兵三日不至,城中逃难者咸以敌去,络绎归来,数日间民人复聚。
  ◎下劣生尹吉于狱
  吉素不轨,谋内应。一日暴雷震,闻马嘶声,众入其室,搜出马二匹,衣甲器械无数,当斩其仆唐宁,而下吉于狱,城中防卫愈固。
  ◎十五日,靖江兵战清兵于城南
  有传淮抚田仰示至,称即日统兵赴援。印押不爽,民疑喜交集,后竟无至者。复有靖江夏起隆者统沙兵八百人(一作二十),原隶镇将高杰(一云曾破高杰骑兵)命一人执信字旗渡江来,称欲援江阴,因遣夏维新、章经世往犒师,议给赏银四千两,料理猪羊酒米火药等物,俱极丰备。未几,两领兵官率众南来,酗酒赌博,人无斗志,战于城南,大挫,杀伤五百人,四散逃亡。有窃火药返者,经靖江署事典史盘获,绑送江阴处分。先是大家给散银米,每人钱一千,赍酒肉犒军江口,军竟无功,故执之。程璧亦开典靖江,沙兵败归,恨之,起掠一空。后有泰兴张九达者,名达,善拳棒,因靖邑兵败,田淮抚乃檄朱公子借达兵三千渡江而来。清兵放牛马于两石湾,达率亲信三十余人登岸收之,伏忽发,达与三十人无一脱者,骁勇如耿和尚亦死。
  ◎乡兵打仗
  城外兵势日甚。各乡镇乡兵,距城五六十里者,日入城打仗,荷戈负粮,弃农不顾,不用命者,互相攻讦,虽死无悔。
  陈典史每巡城,凡搏战至城下者,必开城奖纳,鼓以忠义,有功必赏,献敌首一级,给银三两,或为下拜。
  乡兵阵伍散乱,进退无节。然清兵所至,尽力攻杀,多有斩获;即不胜,亦未尝俯首效顺也。有高瑞者,为清兵所缚,令剃发降,宁死不屈。是以清兵不得安处,相对多楚容。
  ◎命程璧乞师
  时黄蜚由芜湖屯兵太湖,总兵吴升嘉字之蔡,由吴淞驻兵福山,纠洞庭两山之民接应常熟,攻破苏州,声势倍烈。陈典史命程璧往二处乞师,兼往田淮抚处。璧尽出其所储十四万金充饷,往乞不应。复往徽郡金声江天一处。及至,兵已溃。比返,城已陷,遂为僧于徐墅。
  ◎鲁王监国于绍兴,唐王称号于福州
  南都既破,天下旧臣遗老志不忘明者,皆辅明之余孽,以冀中兴,于是赵王起于太湖,义阳王起于崇明,桂王起于广西(号兴隆),潞王起于杭州,靖江王称监国,保宁王起于河南,罗川王、永宁王起于湖东,益王集二十人起兵,东王、瑞王、安仁王、永明王、德化王、安东王、晋平王纷纷不靖。闰六月初九日,张国维、陈函辉等迎鲁王监国。初十日,黄道周、张肯堂迎立唐王,改元隆武。浙闽起事,江南北民心煽动。豫王留兵二千驻苏州,大军悉下浙江,仍命刘光斗安抚常州。
  ◎二十一日,清兵围城
  清兵连日不能克,羽檄乞师,爰命七王、八王、十王等率将弁千员、马步十余万,向江阴进发,降将刘花、马良佐为先锋,首出西门。江民出战,被杀者五十人,而清兵不复退,乃移兵至南关。邵康公往御,不克。众以康公为无功,其守南关也,不许士民出城,而私放其乡人,爰下之狱。清兵历东门及北门,分十六营围城,继烧东城,大掠城外富户。乡兵死战败走。清亦丧其骑将一员。分兵北门,乡兵三路御之,两路皆溃,数十人据桥力战,杀其骑将,乃收兵返。
  ◎二十三日,清兵掠东乡
  清兵合营并北,焚民居,多杀戮。转掠而东,八桥东西湾二保拒之,杀其骑将二员。泗善港葛辅弼父子率兵五百人,自负剽悍,入城赴援,各保咸出兵助之。但素为盐盗,不谙纪律,亦至民家劫掠,酣饮樗蒲,至三宫殿,勉强交战,歼焉。
  清兵乘胜东下,恣掠大桥、周庄等处,搜山掠地,肆意劫杀,所伤老弱男女无算。周庄民搜敌索战,侯城人(一作陶城民三人)杀其骑将一员,乃退。
  兵乱日久,政令不能出城,远乡叛奴,乘衅索券,焚宅弑主者,络绎而起,烟光烽火,相杂蔽天,各家救死不暇。
  清兵日多,旋营君山、黄山,烧掠四城民居,昼夜不绝。
  ◎二十四日,清致招降书
  刘良佐作招降书一纸,从东城外射进。其书曰:“传谕乡绅士庶人等知悉,照得本府原为安抚地方,况南北两直、川、陕、河南、山东等处地方,俱已剃发,惟尔江阴一处,故违国令,何不顾身家性命?即令本府奉旨平定江阴,大兵一二日即到。尔等速剃发投顺,保全身家。本府访得该县程璧,素系好人,尔等百姓,即便具保,本府题叙,照管尔县。如有武职官员,亦各具保,仍前题叙,照旧管事。本府不忍杀尔百姓。尔等皆系清朝赤子,钱粮犹小,剃发为大。今秋成之时,尔等在乡者即便务农,在城者即便贸易。尔等及早投顺,本府断不动尔一丝一粒也。特谕。”
  ◎二十五日,江阴义民答书
  陈典史及城中士民等公议回书,秉笔者,王华也。其略曰:“江阴礼义之邦,忠勇素著,止以变革大故,随时从俗,方谓虽经易代,尚不改衣冠文物之旧,岂意剃发一令,大拂人心,是以乡城老少,誓死不从,坚持不一。屡次兵临境上,胜败未决,皆以各乡镇勤王义师,闻风赴斗。若城中大众,齐心固守,并未尝轻敌也。今天下大势所争,不在一邑。苏杭一带,俱无定局,何必恋此一方,称兵不解?况既为义举,便当爱养百姓,收拾人心,何故屠戮奸淫,烧抢劫掠,使天怒人怨,惨目痛心?为今之计,当速收兵,静听苏、杭大郡行止。苏杭若行,何有江阴一邑?不然,纵百万临城,江阴死守之志已决,断不苟且求生也。谨与诸公约,总以苏、杭为率,从否唯命。余无所言。”
  ◎二十八日,都司周瑞珑逸
  良佐令军士四散焚劫。乡兵见清兵势大不可敌,悉远遁,无复来援者。周都司亦扬帆去。
  ◎二十九日,追杀乡兵
  良佐仍令军士追杀远窜乡兵。七月初一日,专意攻城。
  良佐再令军士搜杀星散乡民。而乡兵断绝,遂专意攻城矣。
  城中严御,清兵箭如雨注,城上人一手以锅盖自蔽,一手接箭,日得三四百枝(一作三四十万)。
  ◎初五日,诛守备顾元泌
  清兵攻城时,元泌登城射敌,矢每不及敌而坠,众疑之。其效用马矮子窃火药从城上投敌,众执之,同往搜元泌寓,得清兵文书一道。盖闰六月初,众会申田淮抚请兵文,元泌私自易文缓兵,故原文犹在寓也,遂诛元泌,并效用者四十人,内应遂绝。
  ◎迎原任典史阎应元
  应元,字丽亨,北直通州人,由武生起椽吏,官京仓大使。崇祯辛巳,赴江阴典史任。始至,海寇顾三麻子率数百艘犯黄田港,应元集兵拒守,手射三矢,应弦而倒。贼畏不敢犯。后又平盐盗,弭民乱,邑民德之,为肖像社学中。以大臣廷议特授都司、刂军前擢用。而马、阮用事,仅转任广东韶州英德县主簿。母病,兼道梗,挈家避居砂山之簏。变作时,陈典史与邑士民即拟敦请,元泌百计挠阻。至是泌诛,遂决意迎之。淮抚田仰亦移文劝勉,明遇专使十六人缒城夜出,至其居,应元曰:“尔等能从我则可。不然,不为若主也。”众曰:“敢不惟命是听?”
  ◎初九日,阎应元入江阴城
  祝塘少年五十人(一作六百人),执械护送,经七里庙,题诗于璧,以见事则万无可为,死则万无可免也。及至城,谓乡兵曰:“裹粮而来,势不能人,且乌合之众,不足制胜。”厚犒遣还,独与家丁王进忠等四十人入守。
  ◎始至,即出邵康公于狱
  发原任兵备曾化龙所造火药、火攻器具应用,即伊在任时所监造者。
  次传谕巨室,各出资助饷。不足,凡泉货百物,得估值充数。收贮察院内,备民兵犒赏诸费。
  乃大科民居,尽知城中若干保、若干户、若干口、丁壮老幼若干人,悉取注册,择骁勇者隶麾下,卒赖其力,以成义举。
  ◎初十日,祭旗发令
  命四城门收拾衣甲器械祭旗。
  命武举人王公略守东门,把总汪某守南门,陈明遇守西门;应元自守北门,而与明遇仍总督四门,昼夜梭巡。
  命闭城门,合乡兵二十余万人与在城民兵分保而守。城门用大木塞断,派十人守一垛,卯时喊杀一声,午时再派十人喊杀一声,酉时仍换前十人随宿,夜牛再换后十人更番,周而复始。城下设十堞厂,日夕轮换安息。烧焚公屋无用者,毁拆砖瓦,使瞽目人传递不停。十人小旗一面,百人大旗一面,红夷炮一座。初时夜间两堞一灯,继而五堞一灯,后遂八堞一灯,初用烛,继用油,后以饭和油,则风不动油不泼,每堞上,瓦四块,砖石一堆。井井有条,丝毫不乱,乡兵因是复振。
  命章经世、夏维新、王华主刍粮,每人给米盐蔬菜若干,每户给油火若干,四门堞城各给油蜡若干。
  传齐北门冲锋营士千人,选季从孝为先锋,何常执大旗,王试挂得胜鼓,何泰吹号头,准备军服器甲。
  苦乏油时,命健儿推车入城中,给以藏豆,膏火足用。盐不足时,海寇载两大舰,由黄山港进。鱼则从水关入,举网即得。但苦无矢,乃命于黑夜束草为人。外披兵服,人持一竿,手挑一灯,直立雉垛,士卒伏垣内大噪,北兵望见,矢如胃集,获强矢无算。
  由是围城中有火药三百瓮,铅弹子千石,大炮百位,鸟机千张,钱千万贯,絮帛千万端,酤千酿,果万钟,豆千斛,刍藁千万束,盐万斤,铜铁器万枚,牛千头,羊豕千只,干鱼千包,蔬千畦。
  ◎十一日,清兵攻北门,败散,七王死之
  清兵知城中不可动,乃伏炮攻北门,而城上矢石如雨注,清兵不敢近。主帅怒,立命上将九员先驾云梯上城,城上以长枪刺之,死者四而伤者五,有身中三箭者,有劈去头颅者,有堕下成齑纷者,有火箭烧死者。主帅益怒,奋身独上,势甚猛。有霸王刘耐者,以短枪拒之,彼以口啮枪,拔刀欲砍,一人挺枪中其喉,遂仆城下。外兵散走,皆失声大哭曰:“此七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