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首页
- 史藏
- 志存记录
- 汉晋春秋
汉晋春秋
建安十二年,操破乌桓于柳城。太祖之始征柳城,刘备说表使袭许,表不从。及太祖还,表谓备曰:“不用君言,故为失此大会也。”备曰:“今天下分裂,日寻干戈,事会之来,岂有终极乎若能应之于后者,则此未足为恨也。”
先主见诸葛亮于隆中。亮家于南阳之邓县,在襄阳城西二十里,号曰“隆中”。
建安十三年,操征刘表。表卒,子琮迎降。魏武平荆州,分南郡,枝江以西为临江郡。
先主走,将保江陵,操追之。王威说刘琮曰:“曹操得将军既降,刘豫州已走,必懈弛无备,轻行单进;若给威奇兵数千,徼之于险,操可获也。获操,则威震天下,坐而虎步,中夏虽广,可传檄而定,非徒收一胜之功,保守今日而已。此难遇之机,不可失也。”琮不纳。
先主败当阳,因人多归之,拥众不进也。
习凿齿曰:“刘玄德虽颠沛险难而信义愈明,势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顾,则情感三军;恋赴义之士,则甘与同败。观其所以结物情者,岂徒投醪抚寒含蓼问疾而已哉!其终济大业,不亦宜乎!
时操已定荆州。张松见曹公,曹公方自矜伐,不存录松。松归,乃劝璋自绝。
习凿齿曰:昔齐桓公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国,曹操暂自骄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数十年之内而弃之于俯仰之顷,岂不惜乎!是以君子劳谦日昃,虑以下人,功高而居之以上,势尊而守之以卑。情近于物,故虽贵而人不厌其重;德洽群生,故业广而天下愈欣其庆。夫然,故能有其富贵,保其功业,隆显当时,传福百世,何骄矜之有哉!君子是以知曹操之不能遂兼天下者也。
建安十四年,权表备荆州牧。吕范劝刘备,肃曰:“不可。将军虽神武命世,然曹公威力实重,初临荆州,恩信未洽,宜以借备,使抚安之。多操之敌,而自为树党,计之上也。”权即从之。
建安十五年,刘备改分南郡为宜都。
向成都所过辄克,于涪大会作乐,庞统以为非仁者之兵。习凿齿曰:夫霸王者,必体仁义以为本,杖信顺以为宗,一物不具,则其道乖矣。今刘备袭夺璋土,权以济业,负信违情,德义俱愆,虽功由是隆,宜大伤其败,譬断手全躯,何乐之有庞统惧斯言之泄宣,知其主之必悟,故众中匡其失,而不修常谦之道,矫然太当,尽其蹇谔之风。夫上失而能正,是有臣也,纳胜而无执,是从理也;有臣则陛隆堂高,从理则群策毕举;一言而三善兼明,暂谏而义彰百代,可谓达乎大体矣。若惜其小失而废大益,矜此过言,自绝远谠,能成业济务者,未之有也。
建安十九年,玄德破刘璋。先主入益州,吴遣迎孙夫人。夫人欲将太子归吴,诸葛亮使赵云勒兵断江刘太子,乃得止。
法正劝先主纳刘焉子瑁妻吴氏。习凿齿曰:夫婚姻,人伦之始,王化之本,匹夫犹不可以无补,而况人君乎晋文废礼行权以济其业,故子犯曰:“有求于人,必先从之,将夺其国,何有于妻,非无故而违礼教者也。”今先主无权事之逼,而引前失以为譬,非导其君以尧、舜之道者。先主从之,过矣。
建安二十年,张鲁降操。
习凿齿曰:鲁欲称王,而阎圃谏止之,今封圃为列侯。夫赏罚者,所以惩恶劝善也,苟其可以明轨训于物,无远近幽深矣。今阎圃谏鲁勿王,而太祖追封之,将来之人孰不思顺!塞其本源而末流自止,其此之谓与!若乃不明于此而重燋烂之功。丰爵厚赏止于死战之士,则民利于有乱,俗竞于杀伐,阻兵仗力,干戈不戢矣。太祖之此封,可谓知赏罚之本,虽汤武居之,无以加也。
○先主
章武元年,群欲推先主即皇帝位,费诗上疏,忤旨左迁。习凿齿曰:夫创本之君,须大定而后正己,篡统之主,必速建以系众心。是故惠公朝秦而子圉以立,更始犹存而光武举号,夫岂忘主徼利,社稷之故也。今先主纠合义兵,将以讨贼。贼强祸大,主没国丧,二祖之庙,绝而不祀,苟非亲贤,孰能绍此嗣祖配天,非咸阳之譬,杖正讨逆,何推让之有于此时也,不如速尊有德,以奉大统,使民欣反正,世睹旧物,杖顺者齐心,附逆者同惧,时可谓喑惑矣。其黜降也,宜哉!
○后主
先主卒,刘禅即位。未葬,亦未逾月而改元为建兴,此言之不从也。习凿齿曰:“礼,国君即位逾年而后改元者,缘臣子之心不忍一年而有二君也。今可谓亟而不知礼矣!君子是以知蜀之不能东迁也。”
建兴三年,亮在南中,所在战捷。闻孟获者,为夷、汉并所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观于营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陈,若只如此,既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擒,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谏亮,亮曰:“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又吏累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
建兴六年,街亭之败,马谡下狱物故。习凿齿曰:诸葛亮之不能兼上国也,岂不宜哉!夫晋人规林父之后济,故废法而收功;楚成喑得臣之益已,故杀之以重败。今蜀僻陋一方,才少上国,而杀其俊杰,退收驽下之用,明法胜才,不师三败之道,将以成业,不亦难乎!且先主诫谡之才不可大用,岂不谓其非才也亮受诫而不获奉承,明谡之难废也。为天下宰匠,欲大收物之力,而不量才节任,随器付业;知之太过,则违明主之诫,裁之失中,即杀有益之人,难乎其可与言智者也。
或劝亮更增兵者,亮曰:“大军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贼,而不能破贼为贼所破者,则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灭兵损将,明罚思过,校变通之道于将来;若不能然者,虽兵多何益!自今以后,诸有忠虑于国,但勤攻吾之阙,则事可定,贼可死,功可蹻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劳,甄烈壮,引咎责躬,布所失于天下,厉兵讲武,以为后图,戎兵简练,民忘其败矣。亮闻孙权破曹休,魏兵东下,关中虚弱。十一月,上言曰:“先帝虑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故托臣以讨贼也。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故知臣伐贼才弱敌强也;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待亡,孰与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寝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伐,宜先入南,故五月渡泸,深入不毛,并日而食。臣非不自惜也,顾王业不可得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难以奉先帝之遗意也,而议者谓为非计。今贼适疲于西,又务于东,兵法乘劳,此进趋之时也。谨陈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谋臣渊深,然涉险被创,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谋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长计取胜,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刘繇、王朗各据州郡,论安言计,动引圣人,群疑满腹,众难塞胸,今岁不战,明年不征,使孙策坐大,遂并江东,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计殊绝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孙、吴,然困于南阳,险于乌巢,危于祁连,逼于黎阳,几败北山,殆死潼关,然后能定一时耳,况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图之,委夏侯而夏侯败亡,先帝每称操为能,犹有此失,况臣驽下,何能必胜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汉中,中闲期年耳,然丧赵云、阳群、马玉、阎芝、丁立、白寿、刘郃、邓铜等及部曲屯将七十余人,突将无前。賨叟、青羌散骑、武骑一千余人,此皆数十年之内所纠合四方之精锐,非一州之所有,若复数年,则损三分之二也,当何以图敌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穷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则住与行劳费正等,而不及虚图之,欲以一州之地与贼持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难平者,事也。昔先帝败军于楚,当此时,曹操拊手谓天下已定。然后先帝东连吴、越,西取巴、蜀,举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计而汉事将成也。然后吴更违盟,关羽毁败,秭归蹉跌,曹丕称帝。凡事如是,难可逆见。臣鞠躬尽力,死而后已。至于成败利钝,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于是有散关之役。
曹休与吴战,败,贾逵救之,乃振。初,逵与休不善,休犹欲以后期罪之。习凿齿曰:“夫贤人者,外身虚已,内以下物,嫌忌之名,何由而生乎有嫌忌之名者,必与物为对,存胜负于己身者也。若以其私憾败国殄民,彼虽倾覆,于我何利我苟无利,乘之曷为以是为说,臧获之心耳。今忍其私忿而急彼之忧,冒难犯危而免之于害,使功显于明君,惠施于百姓,身登于君子之涂,义愧于敌人之心,虽豺虎犹将不觉所复,而况于曹休乎然则济彼之危,所以成我之胜,不计宿憾,所以服彼之心。公义既成,私利亦弘,可谓善争矣。在于未能忘胜之流,不由于此而能济胜者,未之有也。”
建兴七年,是岁,孙权称尊号,其群臣以并尊二帝来告。议者咸以为交之无益,而名体弗顺,宜显明正义,绝其盟好。亮曰:“权有僭逆之心久矣,国家所以略其衅情者,求犄角之援也。今若加显绝,仇我必深,便当移兵东戍,与之角力,须并其士,乃议中原。彼贤才尚多,将相缉穆,未可一朝定也。顿兵相持,坐而须老,使北贼得计,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辞匈奴,先帝优与吴盟,皆应权通变,宏思远益,非匹夫之为分者比。今议者咸以权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以满,无上进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权之不能越江,犹魏贼之不能渡汉,非力有余而利不取也。若大军致讨,彼上当分裂其地,以为后规,下当略民广境,示武于内,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动而睦于我,我之北伐无东顾之忧,河南之众不得尽西,此之为利亦已深矣。权僭之罪,未宜明也。乃遣卫尉陈震庆权正号。
建兴九年二月伐魏。亮围祁山,招鲜卑轲比能,比能等至故北地石城以应亮。于是魏大司马曹真有疾。司马宣王自荆州入朝,魏明帝曰:“西方事重,非君若可付者。”乃使西屯长安,都督张郃,费耀、戴陵、郭淮等。宣王使耀、陵留精兵四千守上邽,余众悉出西救祁山。郃欲分兵驻雍、郿,宣王曰:“料前军能独当之者,将军言是也;若不能当而分为前后,此楚之三军所以为黥布禽也。”遂追。亮分兵留攻,自逆宣王于上邽。郭淮费耀等徼亮,亮破之,因大芟刈其麦,与宣王遇于上邽之东,敛兵依险,军不得交,亮引兵而还,宣王寻亮至于卤城。张郃曰:“彼远来逆我,我请战不得,谓我利在不战,欲以长计制之也。且祁山知大军以在近,人情自固,可止屯于此,分为奇兵,示出其后,不宜进前而不敢逼,坐失民望也。今亮悬军食少,亦行去矣。”宣王不从,故寻亮。既至,又登山掘营,不肯战。贾诩、魏平数请战,因曰:“公畏蜀如畏虎,柰天下笑何!”宣王病之。诸将咸请战。五月辛已,乃使张郃攻无当监何平于南围。自案中道向亮。亮使魏延、高翔、吴班赴拒,大破之。获甲首三千级,衣铠五千领,角弩三千一百张,宣王还保营。
建兴九年冬十月,江阳至江州有鸟从江南飞渡江北,不能达,堕水死者以千数。
建兴十一年,吴拜公孙渊为燕王,张昭谏,不从,因不朝,后屡谢,昭不起,乃烧门以恐之,昭更闭户。习凿齿曰:“张昭于是乎不臣矣!夫臣人者,三谏不从,则奉身而退;身苟不绝,何忿怼之有且秦穆违谏,卒霸西戎,晋文暂怒,终成大业,遗誓以悔过见录,狐偃无怨绝之辞,君臣道泰,上下俱荣。今权悔往之非而求昭,后益回虑降心,不远而复,是其善也。昭为人臣,不度权得道,匡其后失,夙夜匪懈,以延来誉,乃追忿不用,归罪于君,闭户拒命,坐待焚灭。岂不悖哉!”
建兴十二年二月伐魏,亮自至,数挑战。宣王亦表固请战,使辛毗持节以制之。姜维谓亮曰:“辛佐治仗节而至,贼不复出矣。”亮曰:“彼本无战情,所以固请战者,以示武于其众耳。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苟能制吾,岂千里而请战邪!”
秋八月,亮卒于郭氏坞。杨仪等整军而出,百姓奔告宣王,宣王追焉。姜维令仪反旗鸣鼓,若向宣王者,宣王不敢逼。于是仪结阵而去,入谷然后发丧。宣王之退也,百姓为之谚曰:“死诸葛,走生仲达。”或以告宣王,宣王曰:“吾能料生,不能料死也。”
魏延作乱,杨仪击斩之。初,董恢字休绪,襄阳人。入蜀,以宣信中郎副费祎使吴。孙权尝大醉问祎曰:“杨仪、魏延,牧竖小人也,虽尝有鸣吠之益,于时务,然既已任之,势不得轻,若一朝无诸葛亮,必为祸乱矣。诸君愦愦,曾不知防虑于此,岂所谓贻厥孙谋乎?”祎怃然四顾视,不能即答。恢目祎曰:“仪、延之不协起于私忿耳,而无黥、韩难御之心也。方今扫除强贼,混一区夏。功以才成,业由才广,若舍此不任,防其后患,是犹备有风波而逆废舟楫,非长计也。”权大笑乐。诸葛亮闻之,以为知言。还未满三日,辟为丞相府属,迁巴郡太守。
初,廖立以怨谤废。及亮薨,垂泣曰:“吾终为左衽矣!”又李平前以罪废,冀复收己,闻之,亦发病卒。习凿齿曰:昔管仲夺伯氏骈邑三百,没齿而无怨言,圣人以为难。诸葛亮之使廖立垂泣,李严致死,岂徒无怨言而已哉!夫水至平而邪者取法,鉴至明而丑者忘怒,水镜之所以能穷物而无怨者,以其无私也。水镜无私,犹以免谤,况大人君子怀乐生之心,流矜恕之德,法行于不可用,刑加乎自犯之罪,爵之而非私,诛之而不怒,天下有不服者乎!诸葛亮于是可谓能用刑矣!自秦汉以来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