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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野新谭
◎记王照述吴禄贞烈士死事状
新元二月四日,有王小航君过吴氏小万柳堂,芝瑛先生适承云梦吴太君之命有搜辑烈士遗著手写印行之举,小航君出所录烈士和王梧生十诗,并论烈士死事状,有行略所未及者。小航君曰:“忆甲辰年在北京与烈士会饮,谈及庚子夏照以僧装伏于安庆城中,因大通有焚厘局事,安庆戒严,县役挨户检查,照以来历不明几被拘。烈士大笑曰:‘尔知率领劫大通者谁乎?’照言不知,烈士自指鼻尖曰:‘即我是也。’照问:‘与唐佛尘协谋乎?’烈士曰:‘我自欲独力举事耳,不知有唐佛尘。’”言时良弼、姚锡光等在座,烈士了无顾忌之色。盖近年满政府所以敢任用烈士者,亦以其坦白脱略,知其不用阴谋耳,然已隐具有事时杀之之计矣。闻烈士被调随荫昌赴鄂时,托高阳某君招燕地勇士王荣九等数十人,昌言于众曰:“吾到鄂即劳尔等缚冯国璋、易乃谦诸人耳。”满廷旋即改命赴晋矣。烈士于庚戌腊月接统六镇,即面斥协统周符鳞等十余人恶劣,言我将尽撤尔等以某某代之,周等即先密往荫昌处谗之。及辛亥正月撤周等之公牍上,竟被部驳。烈士与荫争甚烈,而卒无效,而周等仍与烈士委蛇,烈士竟信之不疑。及至石家庄,周等令六镇汉兵扎十里外,而以旗兵扎烈士近处,故刺客得无顾忌。烈士意气自豪,目无鼠辈,以及于难,惜哉!
◎林修明烈士小史
林君修明,讳华嵩,字德昭,广东镇平人也。父云轩赠公,向经商于南洋荷属之万里洞,娶于李氏,生子四人,君其季也。八岁时,旋里就傅聪颖异常。及长躯干雄伟,志趣远大,尤富于种族思想,读《玛智尼传》,甚慕其为人,慨然有自命之志,而为人又和蔼可亲,故人皆乐与游。平时美隽之士走集其门而讨论天下事者,盖比比然。君家故素丰,更能热心公益,不辞劳瘁。戊戌变政后,人始悟帖括之学之非,而稍稍讲求科学之学。彼时君年少气盛,以开通风气为己任,多购书报以牖启其族人。其族多开明士者,君实为之导线焉。丙午之春,君年二十一岁,始留沪就中国公学理化算术科。沪为中外交通孔道,目击夫外国日益富强,中国日益削弱,以欲救危亡非振刷尚武精神不可,遂幡然变计。未毕业即驰赴东瀛,入东京体育专修科,并入音乐学校,专心致志,日夜罔懈,同志中咸敬爱之。
丁未毕业后返国,益究心于平昔所学,嗣执松口体育会教鞭。戊申复有南洋之行,至槟榔屿就席华侨学校,旋回国尽义务于族学。己酉、庚戌之间,历就松口高等小学及三堡学堂教习之聘,每假归即在其族学中教兵操及音乐。其教人循循善诱,宽猛兼施,各校生徒皆感情极挚。后因虏朝专制,宗邦不振,凡留学士夫无不以侈谈革命为快事,君独默不一言,同志中有谓其凉血者,亦弗置辩,盖君志在实行,不欲以言语自见也。辛亥春初,志士辈谋举义广州,君得信后即欲驰往,迫以母故不得遽行无已。暇日辄与其母言世界前代伟人,故实足以惊风雨而泣鬼神者,俾其母有所动于心,可藉以自解,若预知后日必不免者。适是时广州高等警察学校招考,君乘此遂托言束装而去。抵粤后日与诸同志计划筹饷运械诸事,不遗余力,至三月二十九日军事局署已定,乃率同敢死队二十余人轰攻督署,毙清兵二十余人,清督张鸣歧亦夺魄逃去,卒以众寡不敌,力尽被擒,于三十日慷慨就义,神色不变,春秋二十有六。今建东西两记念塔之黄花岗中七十二英雄,君其一也。娶妻黄氏,以读书明大义著闻于时,生一子捷忠,现年三岁云。
◎辛亥湖北革党运动史
己酉冬,孙武亲到香港,谒冯自由、倪映典、胡汉民等筹商各省联合大举事。时冯等方运动广东新军,成效卓著,事在必发,遂与孙君约广州率先发起,长江沿岸各省应之,而担任湖北方面者,即孙君也。及新军仓猝失败,鄂省亦静以待时。辛亥春初,黄兴、赵声、胡汉民等谋再起义于广州,孙君及居正、胡经武咸负湖北响应之任务。迨经三月廿九之谋泄,各省之进行皆暂停止,以俟时机,鄂省同志遂咸有抚髀兴叹之慨矣。
湖北革命军之大助力有二事焉,即满虏斥逐请愿代表及收回铁路国有谕是也。从前政界人物多染立宪流毒,即在稍明大义者亦信革命事业为不能成功,如协统黎元洪、咨议局长汤化龙二君之忽现头角,亦由于此二大风潮之刺激使然。前数年孙等尝设种种方法以运动之,二君皆不为动,及今始幡然改途,成此惊天动地之伟举耳。故以前后迹言之,刘家运、孙武、居正、胡经武等革命之主动者也,黎汤等革命之被动者也。武昌国民军未起之前十日,旧金山筹饷局已得黄兴电,谓湖北同志公举居正为代表,赴某地与黄君等筹商进行事,鄂省新军事在必发,邀黄君速往云云,此可知是役发动前后事实之大概矣。顾武昌军界于黄君未到之前已事泄,迫动更能于俄顷之间一举成功,收效之神速、经营之敏捷,求诸历史无与比伦,谓非平日运动之功,又曷克臻此哉?
先是江南之军事机国为虏督端方所破坏,盖是时革命党得任新军标统者八人,赵声君其一也,讵为虏参谋舒清阿所侦悉,遂密与端奴谋,一一将赵等撤退;同时萍乡义师大兴,孙毓筠、权道涵等三君被逮系狱,经种种阻力,江南大举之经营遂全摧折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江南之运动失败而湖北之失败随之,诚革命党之不幸也。先是某国政府极表同情于中国革命,惟必须审察革党之确有实力始允协助,由其国陆军部派武官数员调查此事,并求乡导及通译于革命党,长江方面革命党荐山西人乔君贻斋任之。当某国武官与乔君之抵武汉也,乔以乏于阅历竟在日知会高谈革命,军界中闻有某国之助亦攘臂欲动,纷纷赴会。事为虏提督张彪所闻,待乔装临观得悉党中秘事而大狱起矣。乔等去后,张彪遂密告于虏督张之洞,捕刘家运等下狱,斩军界要员数名,并封禁日知会,湖北之军事机关全被蹂躏,同时虏政府得张之洞布告亦雇某英人为侦探员,某国武员至天津,竟窃其调查实录以去。虏政府得之,遂按图索骥,穷加究治,鄂中同志因是星散,与江南机关同一结果,为可惜耳。
革命党运动鄂省之计划既已破坏,而日知会之组织亦因而瓦解,此革命党经营湖北之第二次失败也。时有同盟会员孙君梦飞者,即武汉此次充民军举国民议会议长之孙武君,梦飞其字也,于武昌运动方盛时,彼方任湖南新军标统,谋与江南、湖北两军联合大举,事为湘抚所闻,遂假他事撤差。返鄂时刘家运之党狱适起,孙名亦在供,开首要之列,骑四出,杀风遍地,孙乃避于南京,复奔走北京、奉天各地。夤缘各清吏捐充候补道员,党籍之名得以消灭,鄂省军界之运动因是渐有生机焉。孙君回鄂后,复集同志从新组织革命团,以日知会名见忌于虏吏乃改名共进会,其内容则仍旧同盟会之变相也。军人入会者襟前皆插梅花草为记,惟鉴于前事,运动之方法专主细密而不敢为普通之组织,故其进步速率不及往日,而经营之条规则远过之矣。旋复从事于会党之运动,武汉哥老会员咸就范围,长江沿岸会党亦多加盟,上海更设有事务所以主持内外交通事业,其势力次第增广。己酉之秋,虏督端方升任直督,汪精卫、黄复嘉诸君谋炸击于满口车站,后以端奴取远海行失意而返,而汉口同志之为汪黄等臂助者,即孙君也。自兹而后,党势日益发达,不让昔者刘家运之运动时代矣。
◎何海鸣笔记
辛亥义军起事,首先死难者有刘君复基、彭君泽藩、杨君宏胜。刘复基,字尧徵,湘之武陵人。己酉秋,其兄蛰广与予同办《汉口商务报》,招之来。其人目光ぁぁ,性刚毅,发声甚宏,喜纵酒,自号武陵哭生。后予游上海返,与之同寓省城文方学社,约重办《商务报》,赴黄梅邀某友,十二月念六日报复活。翌年三月,因杨君为前夏口厅冯贼韵轩所摧残,予仍作上海游,哭生遂从军与蒋翌武伍,始稍稍作军事机关之组织。今年《大江报》开办,文学社始克成。义军之所以有今日者,文学社之功也。大功初成,而哭生竟先死。哭生未娶,兄弟四人,伊居最次,大兄蛰广与哭生素反对。武陵之中尚有哭生母在,哭生不大理家务,惟事母则孝。今日急公赴义,竟以身殉,出师正捷身先死,同人之一副英雄泪,不仅湿满襟已也。闻哭生就义时,已盲一目,因事前与炸药所伤,见满人破口大骂,临刑复大声告同胞曰:“汉族同胞听者,凉血人不须听,军政府万岁!得其所哉!”
可见哭生当日视死如归,及期望同人之深心矣。哭生既死,然大好头颅酬死友者大有人在,哭生之目亦可以瞑矣。汉上言报界素尚卑污,如《江汉商务》、如《大江》均铮铮者,满人摧残殆尽。今日重新汉业,《新汉报》、《大汉报》相继出版,天经地义,毅力发抒,洵为前此报界所难企及,乃犹有《中西报》尚不敢用黄帝纪元,大不敢用正当之言,论大汉满人两方面。该报一似不偏不倚守中立也者,诚大不可解,予希望该报者甚大。聆余言者,果有所悟乎否耶?
◎武昌起义三烈士供词(问官铁忠、陈树屏)
铁忠拍案厉声曰:“胆大彭泽藩,何为不跪?”
彭曰:“我皇皇汉族,岂跪汝犬羊贱种?”
铁曰:“你为甚么要造反,快快讲来。”彭扬声曰:“你是怎么,配问我?你是怎么,配问我?我那里有你问的道理?我那里有你问的道理?叫你不必问罢,我是决不同你讲的。”
铁又连问数声,彭均不答,惟在案前左踱右踱而已。稍顷,陈树屏接问曰:“彭泽藩,你是读书最聪明的人,深知道理,为何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了?”彭曰:“惟其我深知大道,才不致被尔等一般满奴汉奸牢笼住了而坐以待毙,方知雪却祖宗数百年莫大之耻。今日是你胡运尚未告尽,我们事机未密,致被尔搜获。恭喜各位,今日又有升官发财之路了。”
陈曰:“汝何苦一定要造反而不惜头颅乎?”
彭曰:“你真糊涂已极,你不想何所为革命乎?就是先将此头颅作为代价,且掷我一人头颅而获我四万万同胞之幸福。予复何惜也?”
铁曰:“你自知为何许人乎?”
彭又不答,铁又连问三次,始答曰:“我是宪兵也。”
铁曰:“你既自知系宪兵,法律必晓,况既得国家一份饷,即应尽一份饷之任务。谁教你反自犯法律,其该何罪乎?”
彭曰:“我之当宪兵者,不过借以作运动之机关耳;所谓饷者,皆我四万万同胞之脂膏也,何得据尔称为彼国家之饷。你说我应该何罪就处何罪,任你所为!”铁曰:“尔公馆(指小朝巷九十五号而言)内有你的些怎么人?”
彭曰:“那公馆内并没有我的家人,我的父母俱住在武昌县乡里。”
铁曰:“你的父母虽在乡下,你的妻子总在那公馆内住着。”
彭曰:“我的妻子于十六日病死矣。”
铁曰:“病了几天才死呢?”
彭曰:“病了三日。”
铁曰:“你们党羽有若干?在何处?军火炸弹有若干?你详细讲罢。若供得好,我等再替你设法成全就是了,不然你就要吃苦的,休怪我等言之不早。”彭曰:“你问我的同人,举凡军、学、政、警、绅、商各界无界无之,其数则莫可考察。至于炸弹,所有同人无人无之,斯亦难计其数。咳!你还要问什么,快快将我办了罢。”
问至此时,瑞即令戈什将彭带下。
旋由陈树屏令将吴公馆内所捉张姓男女逐一提讯,均称我们老爷张□□在营充当队官,并力辩其非歹人。惟末一男(系张之火夫)称:“彭与张老爷同居,有妻一人,于十六日死。是日我并不在屋,但是晚回时而棺木已经封钉,惟闻系一时狂症。次日天明时即抬往安埋矣。”至若他故,予不得而知也。陈将数人问毕,后仍提彭上厅。
陈盖以彭先称三天才死者,火夫称一天狂症者,其中定有别故,是以又提彭。陈问曰:“你先说你的妻是三天病死的,我才问火夫,又说是一天狂症,到底是一天还是三天,其中必有别故,快快讲来!”
彭曰:“前两天不过微有腹痛,并未介意,延医诊治,迨至第三日狂症陡发,不及赶救也。”
陈曰:“究竟那棺材抬到何处埋了呢?”
彭曰:“你问这做什么?然则我一人虽有罪,还要连累已死的妻吗?你真问的,还不是抬出城去埋了。”
陈又连问数次:“果在何山何岭?若一说出,我也好代你春秋上坟。”彭曰:“在保安门内厝之矣。”并不答在何所。
陈曰:“那棺材内只怕不是装的你的妻子,是装的炸弹火药吗?嗳呀,你的命总是革丁的,还如此支支吾吾做甚么呢?依我劝你,到不若早早把那棺材装的炸弹火药运往何处清清楚楚的讲出来,我们给你的快。性命就一来,免得我们劳了二来,免得你吃了亏,请你想想看。”
彭曰:“那棺材内明明是装的我的妻子尸身,你何苦赖为炸弹火药?我只晓得棺材抬出城去埋的,就不晓得埋在何处。”
至此陈当连问十数次,彭均一言不答。时已三句半钟矣,瑞澄即喝曰:“拖下去绑了!他还有甚么问头?他是决不再讲的。”遂亲督至大堂,绑捆后即给大令在辕门棚口就义矣。
又提刘复基问曰:“你的党羽、炸弹有几多?快快讲得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