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损斋备忘录
成化甲午,江西乡试发策,欲进周、程、张、朱五子配享先圣。大意谓礼以义起,五子之学实继孔孟既绝之统,其有功于来学,非汉唐诸儒所及,不可拘以世代先后,混于从祀,则道统以明。又谓颜路、曾皙、孔鲤乃回、参与伋之父,今子皆配享殿上,而父则从祀庑间,亦非人情所安,宜别祀叔梁纥于后寝,而以三子者配,则彝伦以叙。其立论甚精也。近观熊去非五贤祠记后语,乃知先儒已有是说,第当道者未举行尔。今朝廷右文图治,典礼者能不一奋舌乎?然理义根于人心,谓必有时而遂也。
滨水田地常互有消长,其税粮尚循旧额征收,而无所增损,故消者往往苦于陪偿,而长者反利出望外,可谓误矣。纯谓宜以新积游淤之地补还被冲之家,庶盈歉适均而人无妄讼。 (「庶盈歉适均而人无妄讼」,「盈歉适」三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补。) 今江、淮间州县苟以时举行亦非甚难, (「今江淮间州县苟以时举行亦非甚难」,「难」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且于法制无所拘碍, (「且于法制无所拘碍」,「且于」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顾在任者何如耳。
天之生人厚薄不齐,君子亦行法以俟命而已。若必据所行之得失善恶而责効于贫富寿夭, (「若必据所行之得失善恶而责効于贫富寿夭」,「而」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是不揣其本而惟末之齐也。且如松栢之生,或曰遭戕伐亦未遽至枯朽,而槐柳桑柘虽极天时之养、人事之培,终亦莫能同其永年也。顾今之世,乃有挟一事之得、一行之善而报或不称者,往往怨天而尤人,其亦不知命也矣。
欧阳子本论谓佛老之害,当修其本以胜之,窃以为未然。盖本苟已修,异端不入矣。今其道方炽而遽欲修本以胜焉,是犹病剧不治,惟务培养元气也,其愈也难矣。
释氏以识心见性为本,而欲空万化,殊不知所以能识能见,固赖二气之良能也。若并空之,则亦将何以识之、见之邪?
心犹火也,仁则火之热也,热不离于火而能及乎物,犹仁不离乎心,而能施诸人也。
天地之间皆一气之流行,而理则随在而寓焉。观夫扇举而风,则气无不在可见矣。鸿翔而序,则理无不在可见矣。
○知人
世称前元诸儒宗理学者,必曰南吴北许,此固非后学所敢轻议。但今读其书,则见静修刘公所见尤多自得。如因歉责家废楼,而谓人之体道当随气机之成毁循环,不可因废而遂厌怠。其论声音之发,则谓根于物情,如来之声必来,去之声必去,皆天造地设。人能知此,则知唯诺坐立之类各有本然一定之理,而自不得龃龉于其间,是皆先贤之所未言。其它立论大率多类此,诚有功于世教不浅也。惜乎!其卒时年纔四十有五,未暇著述,故学者鲜知之,犹幸存而未泯者则不可不尽心也。
少保李文达公尝谓当日仕途中能尚理学者纔见薛大理一人。今观其所著读书二录,皆身心体验而有得者,信非高才能文之人所能造也。故其教人拳拳以复性为事,可谓知所务矣。方其幼时,手录性理大全一书,其书不下数百万言,非立志之大,宁无厌心?是以卒能诚身以及于人,而一时之死生利害略不能动也。彼浅见者乃病其言之不华,是以相如、扬雄为胜于曾子之一唯耳。
形容他人足以窥在己之所养。孙志同素不多作诗, (「孙志同素不多作诗」,「孙」原作「逊」,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一日,题人庐墓卷有曰:「悬知表门事,不是结庐心。」便非诗人刻意所能到,盖由其平日诚于自治,不求人知,故不觉见之于言如此也。
狄梁公虽始终为唐,卒授五王反正大统,功固高矣,然非守道者所宜取法。何也?盖君子于义有所不安,不敢须臾处以成事,有命难取,必于将来也。若梁公之事,后虽幸而成功,其身固已委质为臣,而处于其所不安矣。况或不能终遂其志, (「况或不能终遂其志」,「其志」二字原本不清,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遂又将何以自献于先王乎? (「遂又将何以自献于先王乎」,「遂又将」三字原本空缺,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按:狄梁公有姑,姑有一子。公请于姑,欲官之。姑曰:「吾止一子,不欲令其事女主以取荣名。」公惭而退。则妇人所见又在梁公上矣。
○格物
潜溪文集内一事,昔波斯人来闽,相古墓有宝气,乃谒墓邻,以钱数万市之。墓邻靳不与,波斯曰:「汝无庸尔也,此墓已无主五百年矣。」墓邻始受钱。波斯发之,见棺衾肌肉溃尽,心坚如石,锯开视之,见佳山水青碧如画,旁有一女靓妆凭栏凝睇,盖此女有爱山癖,朝夕吐吞清气,故能融结至于如此。此志一动气也。
程氏遗书内一事,南中有采石人,因采石石陷,遂在石中。幸不死,饥甚,只取石膏食之,不知几年。后因他人复来采石,见此人在石中,引之出。渐觉身硬,纔出见风,便化为石。此气一动志也。天地之间,阴阳变化何所不至哉!
针指南,或金性趋南也,若火之炎上,水之润下尔。但他金体重,每藉于物,莫遂其性之自然,故惟针为可验也。
火浣布,盖金石之属,其缕若今铜铁丝网,入火遽不能燃耳。
方诸见月生水,此未及试,纵有之,其生当不多。盖火藉木为体,得其种可以传,故千寻之焰卒尔可灭,水自有体,其生可得遽盛。今以杯水费束薪热之,且难即消,则其长也,岂能顿异邪! (「岂能顿异邪」,「顿」原作「顷」,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明古今说海本改。) 知死之道则可以知生之道也。
凉焰以理推之决无。盖阳能制阴,故水可汤而泉有温者;阴不能制阳,盛极则克之矣,不能使之顺其性也。阳成形为火焰,火之余也,恶得凉? (明古今说海本此段下有如下一段文字:「朱启明谓人之目与舌皆有形,而所视所嗜者亦有形。鼻惟容气,故所嗅者亦惟气。至于耳,则中虚者也,而所听之声亦无迹。事物各以类应也固矣。」)
●损斋备忘录下 (「损斋备忘录下」,「损斋」二字原无,据同页书口小字补。)
说诗
论文
补阙
拾遗
辩疑
刊误
○说诗
太祖高皇帝御制咏雪诗云:「腊前三白旷无涯,知是天宫降六花。九曲河深凝底冻,张骞无处再乘槎。」其一统鸿基兆于此矣。新雨诗云:「片云风驾雨飞来,顷刻凭看遍九垓。楹外近聆新水响,遥空一碧见天开。」维新丕治于是见焉,于乎盛哉! (此句下明古今说海本另有二段文字,录如下:「太祖征伪汉,至潇湘,赋诗云:『马渡溪头苜蓿香,片云片雨渡潇湘。阵风吹醒英雄梦,不是咸阳是洛阳。』天葩睿藻,豪宕英迈如此。」『大将征南胆气豪,腰悬秋水吕虔刀。马鸣甲冑乾坤静,风动旌旗日月高。世上麒麟终有种,穴中蝼蚁竟何逃。大标铜柱归来日,庭院春深听百劳』。此圣祖命都督佥事杨文南征而赐之之诗也,气象豪雄,音律和畅,酷似盛唐格局。」)
宣庙诗多六言,如过史馆云:「荡荡尧光四表,巍巍舜德重华。祖考万年垂统,乾坤六合为家。」上林春色云:「山际云开晓色,林间鸟弄春音。物意皆含生意,天心允合吾心。」二诗今人家往往有石刻摹本,盖石不在禁中, (「盖石不在禁中」,「盖石」二字原误倒,据明古今说海本改。) 故人多得之。纯又尝于一故家获覩咏撒扇一首云:「湘浦烟霞交翠,剡溪花雨生香。扫却人间炎暑,招回天上清凉。」与前二诗皆一视同仁气象,而此一章尤有克治之意。大抵皆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此真帝王之言也。
先孺论文,每称苏子赤壁赋「山高月小,水落石出」之句,天然雄浑,不假雕削,故为可尚。愚谓惟诗也亦然,如太白「天晴一鴈远,海阔孤帆迟。」「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鹭洲」等句,宇宙间亦岂多得哉!
「忽闻贫者乞声哀,风雨更深去复来。多少豪家方夜饮,贪欢未许暂停杯。」呜呼!此先君子夜闻丐者有感之作也。与前辈蚕妇吟所谓「子归啼彻四更时,起视蚕稠怕叶稀。不信楼头杨柳月,玉人歌舞未曾归」如出一手。然彼方自怨,此乃恤人,其设心更广矣。
人之才质各有所偏,故学者赋诗撰文不能兼美。昔韩子以三代文章自任,诗则让李、杜。至如宋潜溪为国初文章首臣,一时文士谁则过之?然于吟咏性情独亚于当时诸公,盖天之生物实者不华,渊者不陆,固不能兼全也。
古人作诗皆由所养,而不假雕琢,故其气象非后世所能及。如葛覃言告师氏一章,在当时不过直言其实事耳,然熟玩之,便可见其勤俭孝敬之实。他诗大率多类此,初非有意而作也。今人所养既不如古,顾乃劳心焦思于一字一句间,愈工而愈离也,善学诗者盖亦养之于始乎!
诗最忌用虚字,多则涉议论,非所以吟咏性情也。宋人所以不逮唐者,正为主于议论尔。间有矫其习者,又多刻削太甚,不复有浑然之气象,智巧日滋,太朴日散,虽有作者,亦莫如之何也已。
学选诗不徒要如古人之气象,虽造语命字亦不可涉后世时俗语谚,所谓「装龙似龙,」须如此方始是学。若司马相如子虚、上林赋,文非不工也,而楚辞后语乃独取夫长门,何哉?声之相类然也。然亦不可窃古人所已言而摹仿蹈袭太甚,则刬无新意可厌,要在胸中自有活法。
梅圣俞尝谓作诗之法,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寓于言外,然后为至。时以为知言,信矣!然欲状难写之景,非习之熟者莫能精,欲含不尽之意,非养之素者不能有。
写景宜涵蓄,则诵之有余味而不短浅。前贤尝爱「晓日都门道,微凉草树秋」之句,盖清秋萧爽之景诵之如在目前。句中初不尽言也,今人多不识此意。
作诗虽尚谲谏,而亦不可大露,露则不但失诗人温厚之意,亦适以甚闻者之怒耳。故善为诗者,必如昔人所谓使知此意不为无益,使其不知亦非所以取祸而后可。
唐以前诗,即事实以形诸声音而自含义理,所以讽诵之间使人有所兴。今人却直以义理评论事实耳,故无余味。
李太白天才俊逸,诚所谓圣于诗者。如远别离、蜀道难诸篇,浑然豪放,驰骋今古,虽盛唐一时人岂能及!六一作庐山高,自谓与之颉颃,然详视之,终觉说得辛苦生受。赵宋以来,学者多自经业中觉悟,故谈诗者只喜少陵之忠爱,往往甲杜乙李,殊不知二子者互有优劣,正不当执一论耳。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此唐人陈陶诗后两句,盖谓地远不知其死而尚梦见,命意可谓精到。然读之初,若不经意者,在今人不知费多少说乃尽尔。
昔东坡作韩文公庙碑,有云:「作书诋佛讥君王,要观南海窥衡湘。」鹤山魏氏深以为非,盖人臣谏诤惟冀事之必成,岂有预知无益而姑以钓名之理哉!迩日有送张兼素谪官云:「未下词头曰,犹疑得祸深」,其待今日为何日邪?顾乃自以为得,不亦异乎!
元人萨天锡秋宫词云:「清夜宫车出建章,紫衣小队两三行。石阑干外银灯过,照见芙蓉叶上霜。」读之初若泛言当时之事者,细味其词,则便有深宫寂寞望幸不到之气象。且造语浑然,追踪盛唐,若此者亦不多见也。
广陵茅大方作诗必傅经义,尝谒孟庙,有「千古难忘义利词」之句,一时作者莫能尚也。洪武末,先祖守淮安时,方任都宪,寄以诗曰:「淮南消息近如何?闻道将军志不磨。纵有火龙翻地轴,莫教铁骑过天河。关中事业萧丞相,塞外功勋马伏波。老我不才无补报,临风一叹一长歌。」其于义利真不忘所择矣!百余年来尚为淮人传诵。 (此段后明古今说海本有如下一段文字:「铁铉,色目人也。为山东布政,抗御靖难师甚力。文皇即位,擒至阙下,不屈而死。二女入教坊,终不受辱,后赦出之,皆适士人。长女有诗曰:『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云鬟半绾临妆镜,雨泪空流湿绛纱。今日喜逢白司马,尊前重与诉琵琶。』其妹诗曰:『骨肉伤残产业荒,一身何忍去归娼。涕垂玉筋辞官舍,步蹴金莲入教坊。览镜自怜倾国貌,向人羞学倚门妆。春来雨露宽如海,嫁得刘郎胜阮郎。』」)
蘧伯玉使者称伯玉曰: (「蘧伯玉使者称伯玉曰」,「曰」字原缺,据明朱当■〈氵眄〉(下简称朱氏)国朝典故本补。) 「欲寡过而未能。」先儒谓其言愈自卑约,而其主之贤益彰。作诗须有此等气象方好。今之学者好高,开口便以贤人君子自居,如云:「江山须我到,亲见仲尼来」等句,盖自以为能占地步,不知识者视之,适见其躁妄耳。
杨诚斋闻晦翁足疾,遂于赠人之诗结云:「晦庵若问诚斋叟,上下千峯不用扶。」晦翁见之,笑曰:「我病犹在足,诚斋病则在口耳。」纯谓:「先正亦相戏如此。」孙志同曰:「戏中亦有箴规意,岂我文公欲诚斋谨言也。」纯因自叹所见不及志同,所愿长得一格,则又见得别,正此类尔。
瞿宗吉竹枝词如「月落西边有时出,水流东去几时还。早起腥风满城市,郎从海口贩鲜回」等句,可谓超出铁崖矣。
○论文
文章德行虽物有本末, (「文章德行虽物有本末」,「末」原作「未」,据明朱氏国朝典故本改。) 而传今播后亦互为主宾,故周南、商颂每假重于汤文圬者,梓人则托名于韩、柳。然而有言者称人,有德者称于人,善为学者亦可以知所择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