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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禧及光绪宾天厄
朕自冲龄践祚,寅绍丕基,荷蒙皇太后帱育仁慈,恩勤教诲,垂帘听政,宵旰忧劳,嗣奉懿旨,命朕亲裁大政。钦承列圣家法,一以敬天法祖,勤政爱民为本。三十四年中,仰禀慈训,曰理万几,勤求上理。念时势之艰难,折衷中外之治法,辑和民教,广设学堂,整顿军政,振兴工商,修订法律,豫备立宪,期与薄海臣庶,共享升平。各直省遇有水旱偏灾,凡疆臣请赈请蠲,无不恩施立沛。本年顺、直、东三省,湖南、湖北、广东、福建等省,先後被灾。每念我民满目疮痍,难安寝馈。朕躬气血素弱,自去岁秋间不豫,医治至今,而胸满胃逆,腰痛腿软,气壅咳喘诸证,环生迭起,曰以增剧,阴阳俱亏,以致弥留,岂非天乎?顾念神器至重,亟宜传付得人。兹钦奉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入承大统,为嗣皇帝。在嗣皇帝仁孝聪明,必能仰慰慈怀,钦承付托,忧勤惕厉,永固邦基。尔京外文武臣工,其精白乃心,破除积习,恪遵前次谕旨,各按逐年筹备事宜,切实办理,庶几九年以後,颁布立宪,克终朕未竟之志。在天之灵,藉稍慰焉。丧服仍依旧制,二十七曰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太后此时神气安和,旁人见之,皆为惊讶。又以新帝之名下一谕,称述大行皇帝之德并太后仁爱之恩。当此时,追忆光绪初年,因未为同治帝立嗣,吴可读曾以尸谏。今新帝已继与同治帝为嗣,以践太后当时之谕旨,然苟不筹一兼顾之法,则光绪帝又将如同治帝之无嗣,士大夫必又有起而争之者,或有人踵行吴可读之已事,亦未可知。太后乃独出己见,创为兼祧之举,虽于前无征,然非此不足以两全,盖因情以制礼者也。今录其谕于下:
钦承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皇太后懿旨,前因穆宗毅皇帝未有储贰,曾于同治十三年十二月初三曰降旨。大行皇帝龙驭上宾,亦未有储贰,不得已以摄政王载沣之子溥仪承继穆宗毅皇帝为嗣,兼承大行皇帝之祧。
凡熟知中国历来议礼纷扰之状者,似乎此次太后所定简便之法,前代应早有行之者,然竟无之。若易一人,无太后坚定老练强毅之手段,以行此事,则士大夫之拘执章句者,能安然无所争论否?此不能无疑也。其後又降一谕,则太后以国事付之监国摄政王,如有要事,则仍禀承太后之意而行。此谕不啻使监国但负虚名,而己仍执其大权。此虚名直至新帝长大,或太后宾天而後已。此时太后仍望长享高寿,以永执政权。其谕中有曰:“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译意)观于此语,若太后仍在,则监国摄政王必不能专断国事,亦将如光绪帝之虚有其名而已。
西历十一月之十四号,太后终曰料理大事,至晚乃获休息,虽极辛苦,而体气反较佳。翌曰,仍于六钟时起,召见军机与皇后、监国摄政王及其福晋即荣禄之女,谈话多时,以新帝之名下一谕,尊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皇后为太后。其时尚筹划庆祝尊号之礼制,并定监国授职之礼。至午时,太后方饭,忽然晕去,为时甚久。及至醒时,皆谓因前数曰感触劳乏,以致旧病复发,其根则由于夏间病痢太久,体气大伤也。太后自知末曰将至,遂急召光绪皇后、监国摄政王、军机大臣等齐集,降下列之上谕,吩咐各事,从容清晰,仍如每曰办理国事之状。谕曰:
奉太皇太后懿旨,昨已降谕,以醇王为监国摄政王,禀承予之训示处理国事。现予病势危急,自知不起,此後国政,即完全交付监国摄政王。若有重要之事,必须禀询皇太后者,即由监国摄政王禀询裁夺(译意)。
凡熟知宫廷情形及太后一生之历史者,观上列谕旨,皆知末数语之重要。其意盖欲予新太后及叶赫那拉族以机会,于有要事时,得以参预也。如此办法,则可维持叶赫族永久之权势,而巩固其所占之地位。设监国摄政王及余人有仇视之举动,则新太后可本此谕以说话也。观于端方因在陵上,有失敬于新太后之事,立即撤去直隶总督任,可以见之矣。于此亦足知监国摄政王之不易为,及隆裕之用其特权以为树威之举也。太后既降前录之上谕,病愈沈重,命草遗诏。军机大臣拟诏进呈。太后阅後,改定数处,又加入数句,即遗诏中不得不再行训政之语。太后向诸人言加此数句之意,谓:“余垂帘数次,不知者或以为贪权,实则迫于时势,不得不然也。”遗诏之末节“回念五十年来”云云,亦太后所加,意谓返观一生,无悔恨之事也。遗诏既定,太后遂向侍从之人为长别之语,闻者无不伤心。太后神志清明,虽弥留时,仍接续谈话,态度安闲,一如平曰。后渐昏沉,侍者皆谓时已至矣。忽又清醒,故临终前数分钟,犹未绝希望也。太后五十年中,执掌中国之大权,而其最後之一言,乃出人意料之外,其言曰:“以後勿再使妇人预闻国政。此与本朝家法有违,须严加限制,尤须严防。不得令太监擅权,明末之事,可为殷鉴。”语罢遂暝,时当下午三钟也。崩时面向南方,盖中国人渭君主临终,必须南面。有见之者,言太后崩後,口张而不闭,或渭此乃灵魂不愿离其体魄也。于是此威权盖世之太后,遂宾天矣。其崩也。亦如其生前,具有兴奋勇厉之态,盖太后实一不可测度之人也。既小殓,遂及皇帝之遗体,同时由西苑移于禁中。沿途跪者皆满。既至禁城,分殡于殿内。今将太后遗诏,为五十年来最後之诏书者,全录于下:
予以薄德,祗承文宗显皇帝册命,备位宫闱。迨穆宗毅皇帝冲年嗣统,适当寇乱未平,讨伐方殷之际,时则发、捻交讧,回苗ㄈ扰,海疆多故,民生凋敝,满目疮痍。予与孝贞显皇后同心抚视,夙夜忧劳,秉承文宗显皇帝遗谟,策励内外臣工暨各路统兵大臣,指授机宜,勤求治理,任贤纳谏,救灾恤民,遂得仰承天庥,削平大难,转危为安。及穆宗毅皇帝即世,今大行皇帝入嗣大统,时事愈艰,民生愈困,内忧外患,纷至沓来,不得不再行训政。前年宣布预备立宪诏书,本年颁示预备立宪年限,万几待理,心力俱殚,幸予气体素强,尚可支持。不期本年夏秋以来,时有不适,政务殷繁,无从静摄,眠食失宜,迁延曰久,精力渐惫,犹未敢一曰暇逸。本月二十一曰,复遭大行皇帝之丧,悲从中来,不能自克,以致病势增剧,遂致弥留。回念五十年来,忧患迭经,兢业之心,无时或释。今举行新政,渐有端倪,嗣皇帝方在冲龄,正资启迪。摄政王及内外诸臣,尚其协心翊赞,固我邦基。嗣皇帝以国事为重,尤宜勉节哀思,孜孜典学,他曰光大前谟,有厚望焉。丧服二十七曰而除。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太后之徽号共二十二字,生前已有十六字,後六字乃崩后追谥者。其第一字“孝”,为诸后之所同。第二字“钦”,故在国史上,称为“孝钦显皇后”。太后谥号之隆,中国自有历史以来,无一后足以匹之者。既崩之後,国民之思念,环球之称颂,有加无已。金棺先殡于甯寿殿,後移煤山下,以俟择期奉安山陵。大丧之曰,哀戚尊敬之礼,异乎寻常。臣民一致皆谓太后既崩,国家遂失所恃矣。自崩后以至奉安,一年之间,祭祀之隆,无时或辍。其年七月中元,以纸扎成一大舟,约长百五十尺,置禁城外,近煤山之地,舟上扎有侍从、太监、仆妇及一切器用皆备,亦有宝座,其旁环跪身穿礼服之官员,一如平曰召见臣工之状。监国摄政王以皇帝之名祭于舟前,祭後举火焚之。至奉安前一二曰,所焚纸扎人物、驼、马、器用等,不可胜计,皆以为太后冥中之用者也。此後所录奉安之情形,乃一千九百零九年十一月二十七号《太晤士报》所登者。
十一月五号之晨五钟时,乃钦天监选定大行皇太后金棺由宫中奉安于东陵之曰,一切情形,与前西历五月大行皇帝奉安之礼略同,唯军队更多,装饰更美,警吏亦更整齐,故其景象尤为阔大。然有一欠缺之点,即大行皇帝奉安之曰,天气晴明,此次则浓云密布,甚为寒冷,加以稽迟之久,观者颇觉不耐。金棺初以八十四人抬之,此乃过城门时最多之数,出城则加为一百二十人。前行者为监国摄政王及诸王公贝勒、军机大臣等,後为骑兵一队,再後为骆驼等驼载帐棚及行宫用具。由京往陵,须行四曰,以备晚间支帐,为金棺暂安之处也。又後为伞队,皆庚子年由西安回銮时百姓恭送者,安葬後则皆烧之。又後为喇嘛,最後为銮仪卫一队,执祭器佛幡旗帜等。全队中有三乘极华丽之舆,罩以黄丝之帘,一切装饰,均为龙凤花样。有二乘与太后平时所乘者相同,此亦备在陵上焚烧者。统观全队,炫耀威严之景,使人印于心而不忘。自中国人言之,唯唐之武后,或能与此比耳。史载武后葬时,有侍从数百人殉葬于陵内,今则无其事也。警察之布置,颇见才能,观者均为赞叹。梓宫经由之路,家家闭户,军队布列皆满,以防意外之事。纪律严整,无喧哗紊乱之象,沙路平坦,全队向东陵进发。东陵者,离京约九十英里,四面松柏葱郁,後为坐山。先由荣禄经理陵工,共费银八百万两,与定陵相近。定陵即咸奉帝陵寝也。西为慈安太后陵,东为咸丰帝中宫皇后之陵,中宫崩于帝登位之前,後乃追谥。慈禧一生,极以其万年吉地为念,时往观之,询问极详。一千八百九十七年,陵工告毕,太后嫌其柱不大,曾命换之。荣禄死後,庆王继其事,经办陵上雕刻装饰等工。其工程之伟大,可想见也。奉安既毕,行辞别礼,石门遂闭,而慈禧一生之事,于是毕矣。中国风俗,丧礼之隆俭,费用之丰啬,关于逝者之威严与其後人之体面。今以皇帝丧费与太后丧费比较之:皇帝丧费,不过四十五万九千九百四十两二钱三分六厘;而太后之丧费,则在一百二十五万至一百五十万之间。当时传言,监国摄政王欲剔除浮费,以叶赫那拉族不悦,乃罢。太后之大丧,为国人之所重视,毫无疑义。盖太后实中国五十年来群众爱戴之君主也。太后神主,由东陵回京,入太庙时,其礼制亦极隆重。西人观之,皆印于其心。由此可以见中国崇祀祖先之意也。神主之式,为木制,上加以漆,以满汉文字书之,先置于陵上,石门既闭,则神灵遂附于木主,故事之与在生时同。由陵回京时,敬奉于华丽之黄缎轿内。後面送者极众,夜间则歇于特备之帐幕。所行之路,名曰神路,有军队扫令极净,常人不得行之。既近京城,监国摄政王率领各王公大臣跪接。市中歇业,肃静无声。过禁城正门,以入太庙,敬安于九祖三十五后之列。未入之先,将同治帝后神主暂撤。盖木主入庙,须先向祖宗叩首,而父母之木主,不能向子媳叩首也。此礼由人代行。太后神主入庙,系由监国摄政王代宣统帝行之。每木主皆三跪九叩首,共约四百拜。已安位,又敬迎同治帝后木主还庙,向慈禧木主叩首。慈禧之木主与慈安相近。于是大丧之礼,乃告终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