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北纪行足本校注


  5.驴驹河与黑山

  自外堡行一十五驿,抵一河,深广约什 【(丁氏作十)】 滹沱之三;北语曰翕陆连,汉言驴驹河 【翕陆连,应是怯绿连或克鲁伦(Kerulen) 的略译。西游记作陆句河,也就是纪行驴驹河的异译。耶律楚材湛然居士集,作闾居河,现在的地图多作克鲁伦河。源出蒙古车臣汗部肯特山的南麓。曲折东南流,再东流,经车臣汗部东北注入呼伦池。长春真人西游记说:「又二十余日,方见一沙河,西北流入陆局河;水濡马腹,旁多丛柳。」也与纪行所说夹岸多丛柳的情景极为相似。王静安先生说:「张氏自鱼儿泊抵驴驹河,凡行十九驿(自鱼儿泊西北行四驿,再加外堡以后的十五驿,共十九驿),长春自鱼儿泊至陆局河行二十余日,里数殆相等。因为张氏是自鱼儿泊向西北行,长春虽是向西北,有时偏东的,走的虽不全是一条道路,惟合计结果,则尚算接近。」】 也,夹岸多丛柳,其水东注,甚湍猛。居人云:「中有鱼长可三四尺 【鱼长可三四尺,依天下郡国利病书、秋涧集作二四尺,二当是三之讹。西游记说:(四月)八「二十二日抵陆局河,积水成海,周数百里。风浪漂出太鱼,蒙古入各得数尾。」正可与纪行所说,河中有鱼,长可三四尺的话互相印证,而知纪行所记的可信。】 。春夏及秋捕之,皆不能得,至冬可凿冰而捕 【至冬可凿冰捕鱼,此事与契丹贵族春捺钵(春水游猎处)在鸭子河泺凿冰钩鱼,极为相类。兹汇考之,以资比较。  (1) 辽史(三十二)营卫志(中)行营条说:「春捺钵(游猎处)曰鸭子河泺(混同江)。皇帝正月上旬起牙帐,(从冬捺钵动身)约六十日方至。 【(时)】 天鹅未至,乃卓(立)帐冰上,凿冰取鱼。冰泮,乃纵鹰鹘捕鹅雁。晨出暮归,从事弋猎。」  (2) 凿冰捕鱼的方法,辽史(卷三十二)营卫志、(卷一一六)国语解、宋绶行程录(宋会要稿第一六二册番夷,契丹条) 等,均有记述,而以宋人程大昌的演繁露一书(卷三)所说,最为详明。「达鲁河(即长春河)钩牛鱼,虏(契丹)中盛典也。意慕中国赏花钓鱼;然非钓也,钩也。其钩是鱼也,虏主与其母皆设帐冰上;预开冰窍四,各为冰眼。中眼透水,旁三眼环之,不透;第凿减令薄而已。薄者,所以候鱼,而透者,将以施钩也。鱼虽水中之物,若久闭于冰,遇可透气之处,亦伸首吐气;故透冰一眼,必可以致鱼;而薄冰者,将以伺视也。鱼之将至,伺者即于已透眼中用绳钩掷之,无不中者。」  (3)契丹与蒙古习俗相同,东北与蒙古冬季天寒,大鱼非冬秀凿冰,不易捕取。上述演繁露的钩牛鱼,自与克鲁伦河上的凿冰捕鱼不同;但冬季有凿冰取鱼的习惯,则是相同的。】 也。」濒河之民,杂以蕃汉,稍有屋室,皆以土冒 【(覆也)】 之。亦颇有种艺,麻麦而已 【这里所说「濒河之民,杂以蕃汉」『至「颇有种艺」云云,可知一二四七年克鲁伦河一带,已有内地人(汉人)徙居。这些人是习于农耕的,自然足迹所至,那末用土冒房屋,种植菜蔬、麻、麦等,都跟??目传来了。这样的情形,在上溯二十四五年以前,即一二二一年到一二二三年,长春真人师徒们合着的西游记中,即没有提到克鲁伦河畔蕃汉杂居,与种植麻麦的情形。这一点也可以看农耕在当时蒙古的发展与进步。】 。河之北有大山曰:窟速 【(刺)】 ?吾 【(拉)】 【原文「窟速吾」,当为「窟剌?吾拉」。蒙古文窟刺,即Qara意思是「黑」。吾拉(Ula) 是山。合之方是汉言「黑山」也。此处当取佳本,再加校正。札奇斯钦案:「这里的『窟速吾』,也可能就是高宝铨在元秘史李注补正(卷五,页十上)『合刺温山』下所说的『哈剌温』,或『哈剌浑』。哈剌、译言黑;温(或吾) 即『温都』,译言高,或山之省。所以『窟速吾』或者即是『哈刺?温 【(都)】 』的音转。」】 ,汉言黑山也。自一舍 【(之)】 外望,黯然若有茂林者,迫而视之,皆苍石也,盖常有阴霭之气覆其上焉。

  6.自黑山到和林

  自黑山之阳西南行九驿,复临一河,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鱼之大若[翕陆连水中者, 【这里自「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以下,四部丛刊本秋涧大全集原文作:「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鱼之大若水之□;… (利病书有□,秋涧集无。当以有□为佳) □系代表空白,即缺一字。渐学庐本无空格。丁谦改作「深广皆翕陆连之比」,虽加一详细小注,而仍不得其解。余于民国四十七年在研究班上讲读此文时,曾多方斟酌,补一「例」字,「使勉强可读,余俟再考。」(即是:「深广加翕陆连三之一,鱼之大若水之例」捕法亦如之。……) 近在南港史语所图书室,翻查有关此文的板本,发现乾隆初年精刻口北三厅志(卷十三),艺文二,所引原文,则将此句改为:「鱼之大若翕陆连水中者,捕法亦如之。」继检乾隆承德府志(卷六十),杂志门:「元时势路、驿路」下所引岭北纪行(即塞北纪行),与口北三厅志全同。虽一时不能断定上二书系依据某一佳本,但确是经过考虑后的修正,比补一「例」字更佳,因采用二志引文,增补如上。另加[]号,以俟再考。(二志中所引纪行,皆有删改。此句是否原文?自有问题。这里也祇是择善暂从而已。若发现佳本,(如四库钞本秋涧集等)自当另从佳本)】 【(此处各本皆有错误,丁书更差。今据乾隆初刻本口北三厅志(十三)艺文二所引补正)】 捕法亦如之。其水始西流,深急不可涉。北语云「浑独刺」 【蒙古语称兔儿,为「Tolai」,蒙古秘史(即元朝秘史)第二五七号,(续卷一,第三十六页背面)汉音为「讨来」。「讨来。只勒」,旁译「兔年」。兔儿,蒙古话也称为Moltugein 。「讨来」与「浑浊剌」之音,不甚符合,而与Moltugein 相差尤远。按文中所述地理方位,此一大河,极似今天外蒙古的土拉(Tu-la)河。也就是蒙古秘史中的「土兀剌」(Tu'ula)河。「浑?独剌」似为两个蒙古字,即「浑」与「独剌」。若然,则「浑」为Gun 的对音,其意为深浅的深。「独剌」即是Tu'ula或tu-la 。合为「Gun-Tula」(浑、独剌),即是深的土拉河。因原文曾说:「深广加翕陆连(Karulen)三之一,」正符合「深广的土拉河」的意思。(札奇斯钦)  按:王静安先生于长春真人西游记校中,对此节的大河,也认为即是土拉河。他说:「沈子敦曰:『纪行言西南行九驿,抵浑独剌河。西游记说:驿路行十日,夏至,量日影三尺六七寸,……』而不言有河。董方立跋:『推校日影,而断其地在土拉河之南,喀鲁哈河之东,近今喀尔喀。土谢图汗中右旗地,语最精确。盖真人与参议所行,实是一途,语有详略耳。大山峭拔者,即土拉河南岸喀鲁哈河东岸之山也。』」因此我颇疑土拉河与「讨来」有关。意者张德辉即以「土拉」为「讨来」,故说汉译「兔儿」欤?札奇兄曾加考虑,认为「土拉河」的意义,尚不能确知。(即蒙古俗语对土拉河无兔儿之说)一九五七年伪区杨郁华译俄文穆尔札也夫的外蒙古自然地理页十二,也说:「地名如土拉(Tora)河等,也尚没有满意的解说。」或者是张氏在当时的误解,也未可知。】 ,汉言「兔儿」也。
  遵河而西,行一驿,有契丹所筑故城;可方三里;背山面水,自是水北流矣。由故城西北行三驿,过毕里纥都 【毕里纥都,应即Biligtu,蒙古语,有「智慧的」,或「有记忆力的」的意思。看来像是人名,其实是极普通的地方名称。正合下文「乃弓匠集养之地」的意思。可能是说:「这里是『工匠营』,信在这里的人都是有技巧的。」(札奇斯钦)】 ,乃弓匠积养之地。又经一驿 【这里丁谦氏作「又经十一驿」。下面加一小注说:「原脱『十』字,今校补。」丁氏在注解中又说:「记行原文,言『经一驿』,其有脱字,无疑。今增作『十一驿』,道里始合。考邱真人(西游记)归程,由天池东北至金山南,原云行二日。程同文校补作二十日,与此正同。」这是一个很大胆的假设。据所知秋涧集等,均无十字,不便臆加。仅于注中说明,以供他日实地考查者的参考。】 ,过大泽泊,周广约六七十里,水极澄澈,北语曰「吾悞竭恼儿」 【「吾悞竭恼儿」,似是Gujege-nor的汉字对音。Gujge是反刍动物,如牛羊的「肚子」。「牛肚湖」,或「羊脯海子」,均是蒙古话极常见的湖名。但它的方位如何?则尚难确定。(札奇斯钦)从吾  案:王静安先生认为「吾悞竭恼儿」,应即今之额归泊。其旁有废城,苾伽可汗及阙特勤二碑皆在其左右。】 。自泊之南而西,分道入和林城 【和林,一曰哈剌和林,今地在今外蒙古库伦西南,鄂尔浑河(Orchon)上的「额尔德尼招」(「珍宝的寺」,上四字也是班禅活佛的封号)附近。关于和林今地的考证,也是研究蒙古史者间,一个曾起争论的问题。兹附说明今地以外,略举一二要点,以见一斑,其余容另文详述。  (1) 和林的异称,有以下的多种写法:  [一]汉文,一曰和宁,皇庆元年(一二一二)改。又称岭北(同上),亦曰哈剌和林,一作合剌鹘林。  [二]西文写作Kara-khorum。也写作Kara-korum,或Khara-khorim。蒙古语,「黑林」的意思。但Kara-korum一名,旱在成吉思汗统一蒙古以前,故此字或为畏兀儿语。  (2) 欧洲学者首先注意考证和林的,是俄人Palladius,次为法人Abel Remusat,再次为俄人 E.Bretschneider,再后为W.Radloff。及到Radloff的名著,鄂尔浑河考古的工作与蒙古古物图谱(Arbeiten der Orhon-Expedition und Atlas der Alterthumer dre Mongolei,1862-69)出版,而和林问题的争论,实际上已算告一段落。  (3) 元史卷五十八地理志(一)岭北等处行中书省,和宁路下说:「和宁路始名和林,以西有哈剌和林河,因以名城。」又说:「太祖十五年(一二二○)定河北诸郡,建都于此,……前后五朝(太祖、太宗、定宗、宪宗、世祖)都焉。」今详审上文,则知略与事实不符。因太祖时代虽驻帐于此,实尚未有正式「建都」的表示,当时的蒙古人,似也没有内地建都的观念。和林的初步建城,如建立万安宫。(太宗七年乙未,公元一二三五),治回坚茶寒殿(太宗九年丁,公元一二三七)等,均在太宗的时候。「五朝都焉」的说法,想是汉人的误解,应当修改。(余详「和林考」或「和林今地的考证与回顾」)(丁益甫先生纪行考证的后面,即附和和林考,(长四双叶),颇不以李文田氏的额尔德尼昭说为然。这种「书斋释地」的方法,虽自信甚坚,实在仍是没有确切的证据。】 ,相去约百余里。泊之正西,有小故城 【据W.Radloff的研究,额尔德尼招附近的黑城故址,应是唐代回纥的故城。(东洋历史大辞典Kara-korum条。)这个废城,似不是契丹人所建筑,契丹人祇是加以缮修利用吧了。这个「小故城」,丁谦氏依据耶律铸的双溪醉隐集,另有一段颇近情理的推测,略采如下。「泊正西的契丹城,考双溪醉隐集(二)取和林诗注说:『和林西北七十里有苾伽可汗宫城遗址。』盖唐穆宗(八二一到八二四)以太和公主字回鹘毗伽崇德可汗为可敦。公主,可汗各建牙城以居,后可汗城为黠戛斯焚毁,惟可敦城仅存。(事见唐书)辽时加以修葺,改称镇州。」】 ,亦契丹所筑也。由城四望,地甚平旷,可百里,外皆有山。山之阴多松林,濒水则青阳丛柳而已,中即和林川 【和林川,即元史(五八)地理志的喀喇和林河。张星烺先生总合布瑞提施奈得(E.Bretschneider)等的研究,认为即是现在的鄂尔浑河,甚是。按鄂尔浑河,也作鄂尔坤河,或阿鲁浑河。此河初起盖有三源,皆出于外蒙古三音诺颜部,杭爱山脉的东部,合而东北流,乃名鄂尔浑河。再东北入土谢图汗境,会土拉河,哈拉河入色楞格河,长千余里。河水清浅,颇利滩溉;有名的「突厥阙特勤碑」,即出现于鄂尔浑河的沿岸。(按:川,也可以解作平川,广野的川,但元史(五八)地理志既有喀剌和林河,则自以解作河流为佳)】 也。居人多事耕稼,悉引水灌之,间亦有蔬圃 【(大全集作浦,今依利病书改,丁氏与三厅志均作圃)】 【岭北纪行中,一再说到「民匠杂居,稍成聚落」或「濒河之民,杂以蕃汉,亦颇有种艺,麻麦而已」,和此处的「居人多事耕稼,间亦有蔬圃」云云。可知当年蒙古草原,实因蒙古人兼统中原,带归工匠与服役工人为数颇多,故有指定地区,加以安插的必要。又因此等工匠与服役人的增多,也逐渐引起蒙古草原水土丰富地区的农艺种植。此事欧洲学者,旁观者清,自更容易引起他们的注意。一九五八年在日本爱知县、名古屋、南山大学出版的「华裔学志」(Monumenta Serica)第十八期,赛瑞斯(H.Serruys)先生,即有长文(英文)名曰:十六世纪在南部蒙古的中国人(Chinese in Southern Mongolia During The SixteenthCentuy)(全文九十五面),在九面,注二十九中,并说到「塞北纪行」一文。(惜作者祇知纪行有「渐学庐丛书本、口北三厅志本、承德府志本,而不知原文实出于王恽的秋涧大全集,颇为美中不足)赛瑞斯先生根据此节,即强调和林在十三世纪中叶以后,居人已逐渐知道农耕的重要。又赛瑞斯先生在上引论文中,提到「塞北纪行」译成欧洲文的经过,也略述如下。大意说:这篇纪行,曾由俄人Palladius译成俄文,一八六七年印入Memoirs of the Siberian Section of the Imperial Russian Geographical Soctety 第九、第十期中。一八七五年又被E.Schuyler从俄文译成英文,印入伦敦一八七五年出版的英文地理学杂志(Geographical Magazine)页七到十一。我曾在南港史语所图书室寻找此一「地学杂志」,惟因一八七五为时稍早,截止今年五月,尚没有获得结果。】 。时孟秋下旬,麋麦皆槁 【縻麦,一曰縻子。现在蒙古话叫做Mongol buda'a,意思就是「蒙古米」。普通的吃法,是把它的子粒干炒以后,泡在热茶或牛乳中食用。有时也把它和鲜奶油(Cream)搀拌??目吃。又,蒙古地方也产小麦和燕麦;燕麦也叫做??攸麦,可用以赶制面条,晚餐时,用牛羊肉汤煮食。(札奇斯钦)】 。问之田者,云:已三霜 【(多本霜上无三字,今依秋涧本)】 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