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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录
时淮南节度陈少游,领卒戍于盱眙,闻难即日还广陵,深沟高垒,缮甲完守。 镇海军浙东西节度使、润州刺史韩滉,闭关梁,筑石头五城,自京口距玉山,禁 驴马出境。以战舰三十艘,舟师五千人,自海门扬威武至于申浦而还。拆上元县 佛寺观宇四十六所,造坞壁,自建业,抵京岘,楼雉不绝。穿大井,深数十丈, 下与京江平,凡数百处。滉将邱岑,严酷士卒,日役数千人,去城数百里内先贤 邱墓,多被侵毁。故老以为自孙权、东晋、宋、齐、梁、陈,兵垒之故,未始有 也。滉下三千人先戍宋州,即日追还,以其所亲吏卢复为宣州刺史、采石军使。 增置营垒,部内佛寺铜钟并铸戎器。本司取处分,韩公判云:“佛本无形,有形 非佛。泥龛塑像,任其崩颓;铜铁之流,各还本性。”既而并付炉焉。
少游以甲士三千人,临江大阅,与滉境会。滉亦三千人临金山,与少游相应。 以楼船金帛交聘于江中。时滉以中国多难,翠华不守。淮西、幽燕并为敌国,公 虑敖仓之粟不继,忧王师之绝粮,遂于浙江东西市米六百万石,表奏御史四十员, 以充纲署。淮汴之间,楼船万计。中原百万之师,馈粮不竭者,韩公之力焉。与 大汉之酂公各一时也。
时少游出军五十里,日午不得食,遂行掠瓜州、扬子,鸡犬无遗。盐铁使御 史中丞包佶,以财帛一百八十万匹转输入京,少游尽取之。佶自诣少游止之。少 游长揖而遣之,又遣幕佐责佶扬子院财帛孔目。佶先有守附三千人,被少游隶焉, 又加何隙,佶心不安,遂急棹渡江,妻子伏于案牍中。佶使使飞表于蜡丸中,论 少游收财事。上深不平,信宿,少游使继至,上问使者,少游收包佶财帛有之乎 对曰:“臣发扬州则无,臣发来后,非臣所知也。”上以国步多艰,恐更生一秦, 但従容谓使者曰:“少游是国家之守臣,或防他盗,不尔,实军府,收亦何伤!” 时方隅阻绝,国命未振,远近闻之大惊,咸以睿情达于通变,明见万里之外。少 游闻之乃安。
时诸方闲境自守,江西节度使嗣曹王皋,东拒李希烈,身在蕲阳,数遣赍珍 异间道进献,故当时推重焉。上寻命盐铁使包佶自扬州达荆襄,转输东南征赋。 舟船万计,到蕲口,希烈贼众二万掩至。嗣曹王皋与骑将御史中丞伊慎,擐甲力 战于永安栅,大破之,杀伤殆尽。是日,若微皋、慎之功,佶之所统,并为盗资。
以其月二十五日,中书侍郎卢杞贬夷州司马;白志贞以宿卫不警,贬恩州司 马;户部侍郎赵赞贬播州司马。寻免间架之赋,而下罪已己躬诏,去“圣神文武” 之号。于是李希烈、李纳、田悦、王武俊及所管将吏皆以官爵待之如初,分道宣 尉,海内忻忻,若登春台矣。其扈従奉天将士,并赐名“定难功臣”;身有过犯, 罪减三等。升奉天为赤县,给复五年;在县城者,给复十年;京城减收两税之半。 即兴元元年在月一日也。
是月,朱泚亦改伪号曰“天皇元年”,国号“大汉”。泚以国家府库之殷, 重赏应在京城公卿家属,皆月给俸料,以安众心。泚外赐军士,中抚班列,兼修 戎械之具;攻守器备,费用巨万计。洎泚之败,而府藏不竭。识者以前后主计大 臣,不思万姓之殚竭,而转辗相资,务损于人;为国生患,皆是庙算无良,陷君 之罪也。
时赦令既行,诸方莫不向化,惟李希烈覆车不改,以蓝染滑石为玉玺,以折 车釭为瑞,诳惑其众。年号“武成”,国号“大楚”。以张鸾子为宰相,孙广为 中书令,郑贲为侍中、充汴州留后,司徒刘公下汴州,并従夷戮。希烈以蔡州为 宫,广设门额,分其境内为四节度,以安州为南关,外生刘诫虚为南关都统。诫 虚武勇绝伦,希烈凭之而反,后被嗣曹王皋骑将徐诚生获,送于朝廷。
初,朱泚僭位,使走矫趫捷者,曰驰数百里,送书于朱滔。书曰:“昔文王 囚于羡里,终王八百之基;殷汤系于夏台,后有解网之颂。吾顷典郡四镇,藩夷 战慑。唐王不察,信谄谀之说,吾罹奸臣之祸,便夺兵权,虽位列上公,诏书继 至,情怀恍忽,百虑攒心。何期天道盈虚,五运更代,物极则返,忧极欢来。历 数在躬,以登宝位。泾原四镇士马争驱,陇右凤翔献书继至。三秦之地指日克平, 吴蜀之间已令宣示。河北一路用卿殄除,布新令以示之,推利害以诱之,悬爵赏 而招之,张皇威而逼之,驱铁骑以临之。横行洛阳,与卿大会于定鼎。”朱滔得 书,西向拜舞,宣示伪诏,晓谕三军,使令有司,条流移牒诸道。曰:“今月八 日,大秦皇帝已登宝位,关西四镇应时款附,请为臣妾。惟奉天孤城,危同累卵, 不有废也,将何以兴今披谶应图,则鼎新之兆先也;同天夏俗,待我后以来苏。 今发突骑元戎四十万,奋剑与夕火争光,挥戈与秋月竞色。长驱河北,至洛阳与 皇帝会跸于上阳宫。牒魏博、恒冀等州将士,即宣拥节归朝,达于先觉,必使勋 流奕叶,荣及子孙。如或固守穷城,不识天命,必使覆巢破卵,易子析骸。请看 今日之长安,竟是谁家之宫阙太山如砺,可知非石之言;秋日丽天,不易勤王之 意。”
兴元元年春三月九日,朱滔发兵临河北地,士马宏壮,有骄伐之色。以先有 救田悦之功,希为内应,谓悦开壁迎滔,因此欲有吞并之势。相魏若下,河北悉 为朱氏所有。王武俊机谋者,料彼敌情,防其不意,闭垒清野,驰使往来,身且 不与滔相见。滔亦戒严,秋毫无犯,军次魏境,卒惰将骄,欲有城下之意。时贝 州刺史刑曹俊,武勇绝伦,英威自若,励兵秣马,固敌是求。朱滔围城,日夜攻 战。时武俊致书于昭义、魏博等,书曰:“自古通贤,见机而作。主上明明,二 百年之令主,宗枝百代,帝子帝孙。吾徒顷因谗臣罔上触藩之际,遂惧倾危,拒 境抗兵,偷存瞬息。今朱泚窃据于宫阙,朱滔长驱于河北;圣上巡狩于畿甸,希 烈侏张于淮楚。昔班彪之智,知汉祚之未衰;马援书生,识光武之可辅。今请转 祸为福,以过为功,戮力勤王,共匡时难。牒昭义、魏博、沧景等州,即请部署, 四镇齐驱:魏博击其前,沧景掩其后,易定乘其左,昭义夺其石。扫荡妖孽,廓 清寰宇。然后奉表紫宸,献书北阙,荣家荣国,岂不休哉!”诸军得书,各进表 行在。有诏令魏冀、昭义进军击朱滔也。诸将受诏,各遂攻敌。武俊谓二将曰: “仆才非廉、蔺,今遇时来,请效先锋。诸公勒辔,一观成败。”二将勒兵据险, 为武俊军援。朱滔与武俊自辰交兵,至于午未之间,气色两衰。武俊为流矢所中, 遂各抽军归营垒。武俊谓二将曰:“军势两衰,各请骑士。”昭义、相魏各率精 骑五千,昭义节度李抱真使马军兵马使御史大夫来皓为军正,皓令三军曰:“今 以骑士一鼓而摧之,其势必败。贼营若动,便请三军齐驱,如覆巢之破卵,百战 百胜之情也。”晓示讫皓,领三军骑士一万,当锋而冲之,乍聚乍散,军势弥盛。 贼恍忽草测其算,且武俊伏兵要害,李抱真使行军司马卢元真勒兵一万,袭其营 垒。滔闻后军有变,左右顾望,军势不安,遂抽军奔垒,军势亦动,被王师追逐, 军遂大溃,弃甲而遁。武俊伏兵邀之,诛斩略尽。三十万之突骑,随霜剑而星飞; 数百里之浮尸,有长平之冤气。朱滔挺身奔于幽州,天丧渠魁,遂发背而死。于 戏!天道恶盈,其朱滔之谓乎于是河北诸帅,献书行在,悉为王臣。皇恩普沾, 咸蒙洗雪。《诗》云:“我徒我御,我师我旅;我行既集,盖云归处。”
初,田悦叛王命,有表请贷绢八万匹,赐赉三军。此为不道之萌矣。圣上以 天鉴孔明,无幽不烛,谓悦使者曰:“君臣父子,义无贷假;四海之内,皆是我 家。日月所照,悉为臣妾。卿彼将士,即朕股肱。若信贷假,切伤物议。今遣将 绢八万匹,以充三军牛酒之贶。”便令宣示晓喻三军,三军愕然知有逆顺。田悦 不遂其谋,矫诈遂息。旋因于邵、令孤峘、鲜于叔明等上封事,拣练僧道。恩 制既行,宣示天下。田悦因此得展逞谋,伪称恩制,拣点三军,老少中人已下, 多怨谤焉。田悦遂调说三军,拒我王命,全军围我临洺。守将张丕练卒三千,坚 壁深垒,号令严肃,甘苦皆同,吏士莫不效其死节。围泾五月,粮储罄竭,贼围 不解。丕先出私家牛马用充军食,三军莫不感激焉。干牛韦弓,并充军食;易子 析骸,亦已甚矣。
时太原、昭义、河阳并顿军于狗、明二山。时田悦壁垒严肃,马公不果前进, 问乡老曰:“按《图经》此山有名否?”乡老曰:“一名明山,一名狗山。”公 曰:“即此顿军,必胜之地!”谓田悦是兔相也。丕已粮竭,计无所出,晨夜举 火与马公相应,飞书不遂。有东风形势甚便,遂作纸老鸱而致书焉。直放上高数 百尺,风势愈急,直上至马公中营。田悦命善射者数人,射之不及。马公三军大 叫呼,击鼓迎之,马公得书。书意甚急,如三日内不救,全军必陷。马公见危赴 难,遂进军救临洺。田悦丧师十有六七焉,遂奔洺州。马公与诸军进围洹水,于 城西南列三大营。悦自洺州拔归,南至顿邱县也。
卷三
李怀光返旆,解奉天重围,实救雁门之急,功无与议也。然而大驾再迁,亦 怀光之反覆也。嗟乎!火焚昆山,玉石同烬;阻兵颉颃,臣节遂亏。功高太山而 不能守,名参伊吕而不能全。何终始之不一也怀光既招朝议,自居反侧,降吴不 可,归蜀无路。谓三军曰:“吾进无王翦益兵之过,退无李广失利之愆。吾心惟 勤王,而圣主见疑,锡之铁券。吾骑虎捻耳,掎鹿是困。自古列地封王,各为盟 主,今是时也。吾观兵河中,晋之旧壤;秣马训士,以候天时。看其形势,见机 而取之。卞庄子刺虎之事也,不亦休哉!”军吏大呼。春三月,拔咸阳城,掠三 原等十二县,鸡犬无遗,老少步骑百余万。时上幸梁洋,关中四镇各屯兵戒严, 自固封境,更相疑阻,莫知适従。
时检校右仆射李公晟,以怀光进军于东北,李公晟严于西南,以卒五千广张 旗帜,列阵于浐水之阳,灞水之阴,游骑至于望春楼下。泚闭垒而守,不敢枝梧。
李公又使大将御史大夫莫仁擢,以步兵七千,袭怀光辎重。骑将阳重问等五 千余人,悉来款附。李公谓诸将曰:“公等久著勤劳,有垂成之功。太尉忽乖臣 节,何也公等若执迷不返,则功劳并弃,颠而不扶,焉用彼相!龟玉之毁,谁之 过欤用兵之害,犹豫为大;合杀不杀,天赋乃发。诚能见机,转祸为福,谅可嘉 也!请去戎器,方表素心。”诸将士等喜跃,并弃戈矛,器仗山积,以礼见。李 招集叛亡之士,收募豪杰,军容日盛。关中四镇知忠义而归附也。则东北之役, 不战而成功;西南灵旗,丑虏以丧魄。断二凶之势,不敢相附,皆李公之谋也。 《诗》云:“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以二凶之间,两面受敌,遂密表行在,论怀光不臣之状,陈孤军腹背用军之 谋。臣请死节王事,愿陛下天威远借,死日生年,臣之愿也。上览表潸然,谓公 使者曰:“晋帝北伐刘元海,公私单乘以従行役,曲三十饼以充御食。寻览史册, 莫不潸然为之流涕。朕今此行,备尝斯苦。卿独存臣节,无物申得朕怀。今将先 帝血脉与卿为信,悉朕深意,卿其勉之。”遂剪发方寸,付公使者。使者将命, 具宣圣旨。公举身自扑,溅血洒地,三军恸哭,山震兽惊。陈云横冲,鱼跃沸渭; 将士拔距,争效死节。公谓三军曰:“昔逢蒙善射,弓不调而不射;吴起善战, 兵不教而不战。今飨士练师,然后可用。夫中国者,天地之秀气也,明主之所化 也,圣贤之所聚也。千官跄跄,百辟翼翼。皇上行幸,为贼所乘;周鼎未轻,臣 死君难。司马公之食汝,只在今日;平原君之好客,终闻颖脱。”
公精勇感人,神雄略出天地。先声一吐,威名震于贼庭;号令既行,逆命悬 于鬼录。三军贾勇,若赴私仇。公知士卒可用,以行军司马郑云达为军正,察军 情焉;用张彧侍郎为都知粮料使,知转输焉;军帅孟日华、王贲等为心膂,搜乘 补卒,各有司存焉。军容大盛,与亚夫柳营各一时也。
坊州刺史窦觎,征召百姓防城,拟充行役,管内铁钟铸为戎器。临者盗其钟 铁用充铸铧,及铧成而作钟鸣响,人谓之妖怪。遂闻其州县,鞫问其故,乃钟铁 也。觎自忖为发机之首,遂取铧置于净室,焚香礼拜供养焉。
时蔡人纵兵,已下汴州,遂有吞江淮之志,三吴股栗,其游骑达于襄邑县。 宣武军先锋、宁陵襄邑两城都知兵马使兼御史中丞高翼,统卒一万固守襄邑,有 转输之粟,利器山积,为贼所乘,不逾旬日,军败城陷,戎装委粟,悉为盗资矣。 襄邑为蔡人所有。高翼有勇无谋,不思孟明之败,遂愤惋投河而卒。君子曰: “夫绠短者不可以汲深,智小者不可以谋大。斯言信矣。”
蔡人侥幸,遂欲长驱,自谓莫敢有争衡者。时都统副使、右仆射兼御史大夫 宋亳节度刘公洽,幽陇兵马使、御史大夫曲环,淄青兵马使御史大夫李克信,并 永平、同华等军,有诏以刘公为都统诸军事,五军步骑十五万大会,决战于汴水 之阳,白塔之地。自辰至于申酉之间,胜负相半。贼益生兵,我师不利,夜后抽 军,各不相救。都统刘公宵迷细柳,纵骑奔于敌营也。去贼稍近,步卒桓少清谓 刘公曰:“仆射是万里长城,国家天柱,军有先虚而后实。今少有不利,纵骑奔 敌,以愚度之,恐非计也。”便逼刘公而控其辔。刘公谓少清曰:“若审尔者, 终不相负,假我戎器,意乃决也。”少清以戎器授于刘公,遂控辔而回,三更达 于宋州。刘公收离集散,保守城池,秣马厉兵,以俟后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