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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宣和遗事
大宋宣和遗事
作者: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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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集
诗曰:
暂时罢鼓膝间琴,闲把遗编阅古今。
常叹贤君务勤俭,深悲庸主事荒淫。
致平端自亲贤哲,稔乱无非近佞臣。
说破兴亡多少事,高山流水有知音。
茫茫往古,继继来今,上下三千余年,兴废百千万事。大概光风霁月之时少,阴雨晦冥之时多;衣冠文物之时少,干戈征战之时多。看破治乱两途,不出阴阳一理。中国也,君子也,天理也,皆是阳类;夷狄也,小人也,人欲也,皆是阴类。阳明用事的时节,中国奠安,君子在位,在天便有甘露庆云之瑞,在地便有醴泉芝草之祥,天下百姓,享太平之治;阴浊用事底时节,夷狄陆梁,小人得志,在天便有彗孛日蚀之灾,在地便有蝗虫饥馑之变,天下百姓,有流离之厄。这个阴阳,都关系着皇帝一人心术之邪正是也。
且说唐尧、虞舜是劈初头第一个皇帝。看他治位时,任贤勿贰,去邪勿疑,不敢盘逸游畋,不敢荒淫音乐;到得他揖让传禅时分,且道:“无若丹朱傲:惟慢游是好,傲虐是作。”舜王那会敢做慢游傲虐的事禹王告着舜王,使他休学尧王的孩儿丹朱,专事慢游,专务傲虐,恃着强力,不用水向平地上推了舟船,共他徒党在家为淫乱之行。故尧王不将天下传与他,却分付与舜王了。
舜王治世,举“八元”、“八恺”,共十六个才子,是有贤德名望的人,分布在朝,任了官职。却将共工流逐于幽州田地,将驩兕放逐于崇山田地,将三苗窜逐于三危田地,将鲧诛殛于羽山田地。诛窜了这四个凶人,天下百姓,皆服其威断。明四目,达四聪、末梢头,贤人在位,小人在野,朝纲自治。在位五十二年,寿命一百一十二岁,将天下传与禹王。
至汤王时,为诸侯与葛为邻,葛君不道,苦虐其民,汤王伐之。东征而西夷怨,南征而北狄怨,却道:“汤王何故忘我,不来拯救”黎民咸慕汤王之德。却有夏桀无道,宠妹喜之欢,将酒倾为池水,将肉排为树林相似,日与凶徒沉酗于“酒池”、“肉林”间,苦虐生灵。百姓怨道:“夏桀与日相似,这日几时丧亡我甘受其苦不过,情愿与他偕亡。”
至纣无道,宠妲己,剖贤人心,置炮烙之刑,不修德政,不改前非。武王伐之。享国日久,传位至周幽王,宠褒姒之色,为不得褒姒言笑,千方百计取媚他。因向骊山上把与诸侯为号的烽火烧起。诸侯皆道是幽王有难,举兵来救。及到幽王殿下,却无他事,只是要取褒姒一笑。后来贬了太子,废了申后。申后怒,会犬戎之兵来伐幽王;诸侯不来相救,遂丧其国。有诗为证。诗曰:
恃宠娇多得自由,骊山举火戏诸侯。
只知一笑倾人国,不觉胡尘满玉楼。
又楚国灵王宠嫔嫱之色,起章华之台,苦虐黎庶,遭平王所追,遂死于野人申亥之家。有诗为证。诗曰:
茫茫春草没章华,因笑灵王苦好奢。
台土未乾箫管绝,可怜身死野人家!
后来陈后主也宠张丽华、孔贵嫔之色,沉湎淫逸,不理国事,被隋兵所追,无处躲藏,遂同二妃投入井中。隋兵搜出,亦遭其虏。其国即亡。有诗为证。诗曰:
陈国机权未有涯,如何后主恣骄奢不知即入宫前井,犹自听吹玉树花。
当时有隋炀帝也无道,杀父、诛兄、奸妹,无所不至。宠萧妃之色。萧妃要看扬州景致,帝用麻胡为帅,起天下百万民夫,开一千丹八里汴河,从汴入淮,从淮直至扬州。役死人夫无数,死了相枕。复造“龙凤船”,使宫人牵之,两岸箫韶乐奏,闻百十里之远。更兼连岁灾蝗,饿死人遍地,盗贼蜂起:六十四处烟尘,一十八处擅改年号。李密袒臂一呼,聚雄师百万,占了中原。炀帝全无顾念,被宇文化及造变江都,斩炀帝于吴公台下,隋国遂亡。有诗为证。诗曰:
千里长河一旦开,亡隋波浪九天来。
锦帆未落干戈起,惆怅龙舟更不回。
其国有唐秦王世民,行仁布德,灭了六十四处烟尘,遂建都于长安,以制太平。后来为唐明皇为孩儿寿王取杨家女孩儿名做玉环的为妻,明皇一见玉环生得有倾国之色,背后使人唤玉环出家为女官道士,后来宣入宫中,封为妃子,宠幸无比。真个是:
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
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
那明皇宠爱妃子,春从春游,夜专夜寝,从此荒淫,每日更不坐朝听政。争奈那妃子与安禄山私通,却抱养禄山做孩儿。明皇得知,将安禄山差去渔阳田地,做了节度使。那禄山思恋贵妃之色,举兵反叛,真是: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那明皇无计奈何,只得带领百官走入蜀川,躲避了禄山。行至马嵬驿,六军不肯进发,把那贵妃使高力士将去佛堂后田地里缢杀了。诸军且跟着明皇入蜀。
后来明皇那儿子肃宗,恢复两京,再立唐家社稷也。
今日话说的,也说一个无道的君王,信用小人,荒淫无度,把那祖宗混沌的世界坏了,父子将身投北去也。全不思量祖宗创造基业时,直不是容易也!今有康节先生做八句诗,道得好。道个甚的诗曰:
自古御戎无上策,惟凭仁义是中原。
王师问罪固能道,天子蒙尘争忍言。
两晋乱亡成茂草,亡君屈辱落陈编。
公闾延广何人也始信兴邦亦一言。
此诗是康节《左衽吟》,豫先说着个宣和、靖康年间谶语么。
当初只为五代时分,天下荒荒离乱,朝属梁而暮属晋,干戈不息;更兼连岁灾蝗,万民遭涂炭之灾,百姓受倒悬之苦。为此,后唐明宗夜夜焚香告天,祝曰:
“我乃胡人,不能整治天下。愿天早生圣人,抚安黎庶!”此上感得火德星君霹雳火仙下界降生。于西京洛阳县夹马营赵洪恩宅,生下一个孩儿。当诞生时分,红光满室,紫气盈轩。赵洪恩唤生下孩儿名做匡胤。幼与小童戏于街槛,好布阵,行伍肃然,人见而异之。及年当弱冠,有大志,少游关西,行到处除凶去恶;长治华夷,民安国泰。自陈桥兵变,柴皇让位,在位十七年,天下太平,消镕军器为农器,毁折征旗作酒旗。太祖一日收平江南,有徐铉奉使至太祖殿下,盛夸其主能文,因诵其诗。太祖道:“此诗村教书语耳!”因道:“我少时有《咏日诗》。”道是诗曰:“须臾捧出大金盘,赶散残星与明月。”徐铉听得这诗,大服太祖志量。后来人以为应大金破汴梁之谶。
太祖传位与太宗,太宗欲定京都,闻得华山陈希夷先生名抟,表德图南的,精于数学,预知未来之事。宣至殿下,太宗与论治道,留之数日。一日,太宗问:
“朕立国以来,将来运祚如何”陈抟奏道:“宋朝以仁得天下,以义结人心,不患不久长;但卜都之地,一汴,二杭,三闽,四广。”太宗再三诘问,抟但唯唯不言而已。在后高宗中兴,定都杭州,盖将前定之数,亦非偶然也。太宗之后,传位于真宗、仁宗、英宗几个贤君。
且说英宗皇帝治平年间,洛阳邵康节先生因与客在天津桥上纵步闲行,忽听得杜鹃声,先生惨然不乐⊥问其故。先生道:“洛阳从来无杜鹃,今忽来至,必有所主。”客曰:“何也”先生曰:“不过二年,朝廷任用南人为相,必有更变,天下自此多事矣!”客曰:“闻杜鹃声何以到此”先生曰:“天下将治,地炁自北而南;将乱,地炁自南而北。今南方地炁至矣,禽鸟得炁之先者也。《春秋》有云:‘六鹢退飞,雊鹆来巢。”皆炁使之然也。”
英宗升遐,神宗即位。神宗是个聪明的官家,朝廷上大纲小纪,一一要从新整理一番。恰有那曾参政名做公亮的,荐那王安石为丞相。神宗准奏,召王安石拜相。正宣麻时分,有唐介做着谏官,上疏论奏:“王安石泥古迂儒,若用为相,必多更变,重扰天下。”那时有吕诲亦上疏弹劾安石,有弹文,其略云:“臣吕诲诚惶诚恐,顿首顿首,百拜奏于皇帝陛下。臣仰睹公朝,除王安石为相者。臣切谓安石每迁小官,逊避不已,及除翰林学士,不闻固辞。先帝临朝,则有山林独往之志;陛下即位,则有金銮侍从之乐。好名嗜进,见利忘义。凡在经筵,力请坐而讲说,将屈万乘之重,自处师氏之尊,不识君臣上下之分。又与唐介争论谋杀刑名,众非安石而是介。介务守大体,不能以口舌胜,愤懑发疽而死。奏对强辩,陵轹同列。大奸似忠,大诈似信;外示朴野,中藏巧诈;骄蹇慢上,阴贼害物。制置三司条例,兼领兵财;又举三人勾当,八人巡行。臣未见其利,先见其害。区区愚忠,切以为安石决不可用。若用之为相,必变更祖宗法度,以乱天下。欲望圣慈,允臣所奏,将王安石新命寝罢。宗社幸甚!伏取进止。”奏上,神宗不报。安石居相位,专务变更。一日,奏行青苗法,差李常、孙觉等往河北诸路,俵散青苗钱:第一宁等户十五贯,第二等户十贯,第三等户五贯,第四等户一贯五伯,第五等户一贯。青苗在田时分表散,到收成时分催纳,十分供一分为息。当有银台司范镇上疏,奏言青苗钱扰民不便。表云:“臣范镇谨奏言:青苗钱者,唐衰乱世之所为。青苗在田,已估其直;收敛未毕,已促其偿。是盗跖之法也。臣以为此法若行,天下骚然,民不聊生,非国家之利也!臣请罢之。”
表上,神宗不听。又宰相韩琦奏言:“青苗钱法大不便于民间,有司责笃严急,细民不胜愁苦,至有鬻妻卖子者不能偿。愿陛下察之,即与蠲罢!”奏上,王安石大怒,即日贬韩琦于外。
熙宁七年,大旱。帝谓群臣曰:“天久不雨,朕夙夜焦愁,无可奈何!”韩维奏曰:“陛下信安石酷法,散青苗钱于民。今之官府,督取甚急,往往鞭挞人民取足,至有伐叶为薪以易钱货。旱灾之际,重罹此苦。愿陛下蠲除租税,宽裕逋负,以救愁苦之良民!”帝感悟,乃诏韩维放商税而免青苗。后是日雨。遂贬安石于金陵府。
安石弟安国,每憎他兄所为误国。安国为西京国子监教授,颇溺声色。时安石为相,以书戒安国道:“宜放郑声。”安国回书与安石道:“亦愿兄远佞人也。”
安国又尝力谏安石,言:“天下不乐新法,皆归咎于兄,恐为家祸,宜速罢之。”
安石不听。安国泣于影堂前道:“是吾家灭门矣。”
安石的孩儿王雱,为人性险恶,喜杀,因病疽而死。年方三十三岁。安石哀悼不能为怀,尝恍惚见雱身担铁枷,向安石道:“父亲做歹事,误我受此重罪。”
安石大惊,遂以所居园屋,舍做僧寺,赐额为“报宁院”。善为王雱求救于佛也。
诗曰:
误国欺君罪不轻,阴司报应自分明。
奸邪凡事怀私险,却告金仙洗恶名。
话说宋朝失政,国丧家亡,祸根起于王安石引用婿蔡卞及姻党蔡京在朝,陷害忠良,奸佞变诈,欺君虐民,以致坏了宋朝天下。
神宗崩,哲宗即位,太后垂帘听政,用司马温公名做光。元祐年间,天下太平。未几一年,司马光不禄,章惇等入相,再行新法,把这太平的气象,又变做了乱世。
哲宗崩,徽宗即位。说这个官家,才俊过人--口赓诗韵,目数群羊;善写墨君竹,能挥薛稷书;通三教之书,晓九流之法。朝欢暮乐,依稀似剑阁孟蜀王;论爱色贪杯,仿佛如金陵陈后主。遇花朝月夜,宣童贯、蔡京;值好景良辰,命高俅、杨戩。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盖宝箓诸宫,起寿山艮岳,异花奇兽,怪石珍禽,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计。役民夫百千万,自汴梁直至苏杭,尾尾相含,人民劳苦,相枕而亡。加以岁岁灾蝗,年年饥馑,黄金一斤,易粟一斗;或削树皮而食者,或易子而飧者。宋江三十六人,哄州劫县;方腊一十三寇,放火杀人。天子全无忧问,与臣蔡京、童贯、杨戩、高俅、朱勔、王黼、梁师成、李彦等,取乐追欢,朝纲不理。即位了三十六年,改了六番年号:改建中靖国,改崇宁,改大观,改政和、改重和,改宣和。从即位以来改元。
【建中靖国元年】大赦天下。用丞相章惇言,举蔡京为翰林学士。满朝上下,皆喜谀佞,阿附权势,无人敢言其非。独有御史中丞丰稷,同着殿中侍御史陈师锡共写着表文一道,奏蔡京奸恶。表文云:“臣丰稷、陈师锡等,叨被圣恩,滥居言路,事有当言而不言,臣为旷职。窃见公朝近除蔡京充翰林学士勾当者。缘蔡京身为禁从,外结后族,交缔东朝。伏望独断,出之于外。若果用蔡京,则治乱自此分矣,祖宗基业自此坏矣!又资政殿学士知江宁府蔡卞,乃王安石之婿,与京兄弟同恶,迷国误朝,为害甚大,乞正典刑。臣日夜为陛下忧,为宗庙忧,为天下贤人君子忧。若黜贬京等于外,则间言不入于慈闱,圣虑可忘于忧患,实宗庙社稷之福也!”表上,徽宗谓丰稷道:“事碍东朝,卿当熟虑。”丰稷奏言:
“自古母后临朝,那会见有如圣母手书还政的,可做万世法则。但是目即:在外,则闻向宗良、宗回藉势妄作;在内,则闻张琳、裴彦臣等凶焰炽然;又有蔡京交通其间。臣愚,欲乞戒饬后家,放逐张琳等,黜蔡京于外,庶绝朝廷之忧。”徽宗不从。那时殿中侍御史龚夬,亦上表奏言:“臣闻蔡卞落职太平州居住,天下之士,共仰圣断。然臣窃见京、卞表里相济,天下知其恶。民谣有云:‘二蔡一惇,必定沙门;籍没家财,禁锢子孙。’又童谣云:‘大惇、小惇,入地无门;大蔡、小蔡,还他命债。’百姓受苦,出这般怨言。但朝廷不知之耳!蔡京、蔡卞为人反复变诈,欺陷忠良。天下不安,皆由京、卞二人簸弄。”是时章惇罢相,差知越州,专事刑名惨刻,编类章疏,看详诉理,受祸者千余家。民间或诉事,稍有暗昧言语,加以刀<木音>钉手足、剥皮肤、斩颈割舌之刑。有道号了翁,姓陈名瓘的,论奏惇罪,将章惇贬雷州居住。三月,命内侍童贯,往杭州监造作局制御用器。自是杨戩始用事。五月,夺司马光等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