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初事迹


  太祖选宫人,访知熊宣使有妹年少,欲进之。员外郎张来硕谏曰:“熊氏已许参议杨希圣,若明取之,于理不妥。”太祖曰:“谏君不当如此!”令壮士以刀碎其齿。后参议李饮冰与希圣弄权不法,丞相李善长奏之。太祖将二人黥面,云:“奸诈百端,谲诡万状,宜此刑。”割饮冰之乳,即死;劓希圣之鼻,淮安安置。后希圣兄杨宪任江西参政,来朝,太祖谓宪曰:“尔弟弄权,我已黜之,仍给熊氏与他。”宪叩头曰:“臣弟犯法,当万死,焉敢纳之。”太祖曰:“与之熊氏随住。”

  张士诚围安丰,刘福通请兵救之。太祖亲援。兵初发时,大使刘基谏曰:“不宜轻出,假使救出来,当发付何处?”太祖不听。经庐州,平章左君弼不出迎。及安丰解兵,回攻庐州,三月不克。时伪汉王陈友谅亲率高稍子战船,兵号六十万围江西南昌,用云梯等攻具百道进击。攻虽急,而都督朱文正城上发炮石、擂木、火箭,无不破之。仅及一月,守具将尽,援兵不至。事急,文正遣舍命王诣友谅,诈言约曰出降,友谅缓其攻。至期,城上旗帜一新,至暮不出。友谅缚舍命王于城下游营,杀之攻城。文正坚城以待援至。 声息到庐洲,太祖才知之。谓徐达等曰:“为一庐州而失江西大郡,岂兵家之法。”遂解围,亲率战船蔽江,至鄱阳湖。友谅闻援至,解南昌围,退出康廊山,与太祖大战。太祖颇惧,问刘基曰:“气色如何?”曰:“我兵必胜之气,当力战。”友谅果中流矢死,兵船尽降。太祖谓刘基曰:“我不当有安丰之行。使陈友谅乘我之出,京师空虚,顺流而下,捣我建康,我进无所成,退无所归。友谅不攻建康而围南昌,此计之下者,不亡何待!”乃知天命有所归也,遂班师。

  太祖克江州,伪汉陈友谅下伪丞相胡廷瑞、平章祝宗闻知,遣人赍书以南昌来降。太祖既到南昌,命宗与同佥康泰跟随徐达攻武昌。宗等中途叛回南昌,据城参政邓愈遁走。宗执知府叶琛等官杀之。闻大军来,复弃城走。江西平陵后,太祖曰:“得江西是去陈氏之一臂,况其地乃楚之重镇,为吴西南之藩屏,人好讼难制,山寨来降者多,非骨肉老成莫能治之。”是命亲侄文正为大都督府左都督,节制中外诸军事,往镇江西。太祖特命儒士郭子章、刘仲服为辅佐参谋。

  文正到镇,招谕山寨来降,头目尽皆归顺,好讼者诛之,号令严肃,远近震慑。岂期荒淫,惟用掾史卫达可等小人为心腹,专求民间闺女,用则数十曰,不用即投之于井,为数甚多。凡遇太祖差人到彼公干,多以银、段钳之,受者蔽而不言其恶。按察佥事凌说到任,察其实劾奏之。太祖即取回文正问罪,其郭子章、刘仲服、卫达可、王三元帅不谏阻,皆诛之。及部下随从、头目五十余人,尽皆断其脚筋。太祖既问文正,明曰欲治之。皇后谏曰:“文正虽骄纵,自渡江以来,克太平,破陈也先,营取建康,多有战功。坚守江西,陈氏强兵不能克,皆其智勇也。况乃骨肉亲侄,纵有罪.亦当宥之。”太祖曰:“后言是也,且释之。”未久,太祖命文正整点荆州城,回京未用,复出不逊之言。太祖意其怀不轨,欲废之。皇后极谏:“文正止是性刚,恐无此心。文正母见存,当念其母子之情,用曲赦之,且见亲亲之义。”太祖从后言宥之。后复遣文正往濠州祭祀,暮夜与从人议,有异志,从人备告,太祖废之。及分封时,命其子守谦为靖江王,以奉其祖祀。

  都督朱文正守江西,以各府山寨头目或降或叛,发解到京。太祖以此等人持两端之心,尽投于水。

  文忠守严州,取娼妇韩氏在家留宿。太祖知之,差人将韩氏诛之,召文忠问罪。皇后劝谏,复令还严州。既至,儒士赵伯宗、宋汝章乘机说文忠,曰:“此去得回,若再取不得回也。当早图之。”文忠于是使伯宗等潜往杭州张肆平章处通好。伯宗既回,文忠与郎中侯原善、掾史闻遵道议降书。闻太祖差刻期赍亲笔家书,复召文忠。文忠得书甚喜。比到京,太祖又抚之甚切,赐以好马银两,令文忠速还严州,用心镇守。文忠既还,与侯原善等曰:“我几乎着你等误了,此事当如何区处?若事泄,何面目见上位。”原善曰:“大人饶我等性命,当有个处置。止厚饵此二人无言语为上计。”文忠悟之,乃以书付伯宗等,以筵宴饯之。使其醉,令宣使俞也先管送至船,比到大浪滩下,文忠己令泼舍候于滩岸,呼船近岸曰:“官人再有分付言语。”泼舍上船,将伯宗、汝章等缚投于水。

  太祖尝曰:“濠州乃吾家乡,张士诚据之。我虽有国而无家。”是以遣龚希曾潜往濠州说萧把都。后把都以濠州降,太祖曰:“今曰有国有家,遂我志也。”于是经理濠州城,修治皇陵等事。

  太祖尝曰:“浙西寺院田粮多,寺僧惟务酒肉女色,不思焚修。”尽起集京城工役,死者甚多。皇后谏曰:“度僧本为佛教,为僧犯戒,自有果报。今使工役死亡,有所不忍。”太祖从后言,尽释之。

  太祖命冯国胜围高邮。伪佥院俞某开门诈降,国胜轻信,辄令指挥康泰等数百人先入城,俞某于城楼上忽放下闸板,关其门,尽杀之。太祖知不利,即召国胜回,决以大杖十,罚其步走高邮。国胜怒,四门齐上,一鼓而破之,俞某就擒。

  太祖以陈宁为浙东按察使,无正行。皂隶小毛赴京讼之。太祖提取自问,伏罪。太祖曰:“这禽兽之行,岂是你读书人所为!”下应天府狱。一年岁尽,押至聚宝山听决。太祖坐于山上,令百官地坐,数其罪而宥之,除太仓市舶提举。太祖曰:“若盗我舶货,那时处死。”后至御史大夫,与胡惟庸为党,死于极刑。

  太祖克建康,获元帅者林,宥其死而复其职。不久逃至杭州。太祖曰:“林思旧主,既去,勿追。”后任广西省平章。廖永忠克广西,林来降。到京,太祖集百官数之曰:“尔元朝臣子,既失城池不死,我宥尔罪复尔职,背我而逃,且为其主也。今又失广西,分当一死,不死来降,不忠之人,岂可留之!”杀于市。

  元至元间,杨琏真珈发宋庙诸陵,以理宗首骨截为饮器。太祖既得燕都,命守臣吴勉寻访到京,太祖命埋之于城角寺。及览浙江所进地图,有宋诸陵,命瘗于旧穴。

  太祖以许元为祭酒,还家祭租,受太祖及皇太子厚赐。浙江按察佥事程孔昭劾元不当用象牙床及杭州娶妾,太祖以元安置南雄,后遇赦恩回家。王蕟(音发,草名)子祭胡大海回京,奏元安置人数,不在赦例,赦罪人,不赦安置。提元到京,下狱病死。

  太祖早晚于西楼上决事,皇后潜听之。如闻上怒,候上回宫,询问“今曰处何事?怒何人?”不以轻重直言谏曰:“上位已有五子,正好积德,不可纵怒杀人,致死活人性命,乃子孙之福,国祚亦久。”太祖从后言,决事一从律。

  宋濂孙宋子卫坐党逆,籍家械濂。太祖怒曰:“宋濂犯党逆。”命诛之。皇后谏曰:“田家请一先生,尚有终始,不忘待师之礼。宋濂亲教太子、诸王,岂可无师生之义?况濂致仕在家,必不知情,可赦其死。”太祖从后言,以濂发茂州安置。

  太祖既得燕都,专设大河等卫,打造二百料匾浅船,每一船载米二百石。经由黄河,入济宁闸河至临清河,下会通河,以达北京。

  太祖克建康,都之。以六朝所历年数不久,注意迁都。后得汴梁,亲往视之,曰:“四面受敌之地。”亦有建言迁长安者,太祖曰:“漕运艰难,且已之。”

  太祖克婺州,宣谕百姓曰:“我兵足而食不足,欲加倍借粮,候克浙江,乃依旧科征。”后擒张士诚,以加倍粮免之,惟僧、道不免。

  太祖渡江,或亲征,或遣将克取城池,令曰:“凡入敌境,听从稍粮。若攻城而彼抗拒,任从将士检刮,听为己物。若降,即令安民,一无所取。”如此,则人人奋力向前,攻无不取,战无不胜。

  太祖克建康,御史大夫福寿死之。太祖命于城中立祠,每岁祀之。后访得秦原之、周良卿、立某三人素有德行,以礼延纳,询以政事,号曰“三老”,敬之甚厚。

  太祖于国初造车器,以铜为箭翎。将士攻城时,系拖地绵裙,或红或青绿,以其虚胖,箭不能入。头戴阔檐红皮壮帽,插“猛烈”二字小旗。后地广,易用铁甲等器。

  太祖于国初地狭粮少,除守城军士四十曰支粮一次,准作一月口粮,出征军士不支。总兵官给榜,听于敌境远近乡村、山寨召安百姓送纳粮草供给。

  太祖于国初以所克城池专用义子作心腹,与将官同守。如得镇江,用周舍;得宣州,用道舍;得徽州,用王驸马;得严州,用保儿;得婺州,用马儿;得处州,用柴舍、真童;得衢州,用金刚奴、也先;得广信,用周舍,即沐英也。

  按:创业之初,得将为急。我太祖举义濠梁,得徐达、常遇春及廖、康、汤、耿等,举称名将已,足以辅翊圣君,攻克城池,勘定祸乱,而况兼用心腹之义子,与将同事,一时云集,分疆固守,反顾无虞,而一统规模可以预卜矣。

  太祖于国初所克城池,令将官守之,勿令儒者在左右论议古今。止设一吏管办文书,有差失罪独坐吏。将官正妻留于京城居住,听于外处娶妾。

  太祖所克城池,得元朝官吏及儒士尽用之,如有逃者处死,不许将官擅用。

  太祖尝曰:“河南李察罕帖木儿兵威甚狠。”先遣杨宪往彼通好。凡察罕帖木儿下山东,又遣汪河往彼结援,不意田丰、王士诚刺杀察罕帖木儿。太祖以孤兵独守,别无趋向,成败当听其自然。在后灭陈擒张,信知天命之有归,即位后,遂图中原。

  太祖于国初编律,颁行各衙门遵守。岂忆犯法者多,太祖曰:“本欲除贪赃官吏,奈何朝杀而夕犯!今后犯赃者不分轻重皆诛之。”后再编律,今枉法不枉法轻重罪之,着为令。

  太祖立富乐院于乾道桥。男子令戴绿巾,腰系红搭膊,足穿带毛猪皮靴,不容街中走,止于道傍左右行,或令作匠穿甲。妓妇戴皂冠,身穿皂■〈扌皆〉子,出入不许穿华丽衣服。专令礼房吏王迪管领。此人熟知音律,能作乐府。禁文武官及舍人不许入院,止容商贾出入院内。夜半,忽遗漏火,延烧脱欢大夫衙,系寄收一应脏物在内。太祖大怒,将库官及院内男子、妇人处以重罪。复移武定桥等处。太祖又为各处将官妓饮生事,尽起赴京,入院居住。

  太祖以火德王色尚赤,将士战袄、战裙、壮帽、旗帜皆用红色。头目马用大黑颔答罕、大黑纛头,以壮军容。

  太祖克建康,谓武官曰:“听从开垦荒田,以为已业。”文职拨与职田,召佃耕种,送纳子粒,以代俸禄。和州有李善长职田,参军郭景祥核出步田不实。太祖曰:“此盖佃人作弊,于面刺“田”字,以警其余。”

  太祖于国初今各府织造,月办段疋,打造铁甲,按月起解。过期不解,官府处死。

  太祖亲征城池,给民户由,俱自花押,后追之。又以上吏害民,令各府县避贯对佥,地里生疏,不知民之贫富,自然无弊。后不用市民,于乡村取识字的人来用。

  太祖以递送使客人轿不胜害民,曰:“人虽有贵贱,其口体则一。今后使客有符验,止是夫二名。按察司官及出使外国者,给夫四名,俱以田粮内出钱雇工,不许擅役良民,劳其筋骨,妨夺农务。情愿受雇者,听从其便。”

  太祖国初以来,朝政有失,无人肯言,立执法议理司,以汪广洋、李胜瑞为执法官。置白牌,于上书“执法议理”,如有失处,许持牌直言极谏。太祖从之。

  同佥廖永安于太湖被张士诚执去,卒死于苏州。弟廖永忠袭职。永忠随太祖鄱阳湖与陈友谅战,有功,后升平章,克两广,封德庆侯。太祖以永忠僭用龙凤不法等事,处以死罪。

  按:廖永忠以豪雄茂爽之才,虎视鹰扬之勇,济之以渊深宏远之略,而成乎光大奇伟之勋。观其战鄱阳而歼友谅,靖两广而缚明升,降王破国于指顾之间,斩将搴旗于谈笑之顷,收声定价,岂值开国之元勋?虽古之名将不是过也。永忠论功当封公。太祖谓:“其所善儒生,窥朕意向,以邀封爵,止封为侯。”而终复获谴以殁,岂其所以居功者未尽善与?

  杨宪、凌说、高见贤、夏煜尝言:“李善长无宰相才。”太祖曰:“善长虽无宰相才,与我同里,我自起兵,事我涉历艰难,勤劳簿书,功亦多矣。我既为家主,善长当相我,盖用勋旧也,今后勿言。”

  太祖亲征宣州,长枪元帅朱亮祖出城拒战,太祖躬亲擐甲,督兵交战,亮祖败走,继以所部军马降,元帅谢国玺等弃城遁去。

  太祖选精壮军于帐前守御,名曰“金陵横舟铁甲交枪皇五等把都儿”,帐前亲兵都指挥使司领之。

  太祖察知应天府民间乡司专与乡村书算田粮,增减诡寄,躲避差役,坏法害民,漆黥其面以示众。

  胡大海克兰溪,获僧人孟月庭,搜得天文、地理书,留在帐下。太祖亲征婺州,过兰溪,大海以月庭见。太祖得其天文书甚喜,问月庭原师何人?月庭曰:“龙游米得明。”得明精于天文。太祖克婺州,立观星楼于省东,夜与月庭登楼,仰观天象,至更深得其指授。就令月庭长发娶妻,待之甚厚,跟随太祖回京。后得处州刘基、江西铁冠,亦能天文,月庭与之议论不合,尝有犯上之言,太祖不加罪,发和州住坐。参军郭景祥奏月庭毁谤,太祖差校尉杖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