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征后录

 北征后录  明·金幼孜

  永乐十二年三月十七日庚寅,上躬帅六师,往征瓦剌胡寇答里巴、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等,马步官军凡五十余万,予与学士胡公光大、庶子杨公勉仁偕扈从。是日辰时启行,由安定门出,午至清河下营。晚微雨,夜复骤雨,五更雨止。十八日,晨发清河,午至沙河。命光禄寺赐酒馔。

  十九日早,雨,晨发沙河,途间雨止。午次龙虎台。午后复雨。二十日,晨发龙虎台,度居庸关。午后至隆庆州下营。

  二十一日,至榆林,雨。午后至怀来下营,雨不止。二十二日早,雨止,发怀来。午次沙城。晚晴。

  二十三日午,次鸡鸣山,大风。

  二十四日,午次泥河。

  二十五日,次宣府。大风,雨下即止。是日谷雨。

  二十七日,晨发宣府,午次宣平。大风。二十八日,次德胜口,晚发风下雪。二十九日,度野狐岭,风寒。午后次兴和。

  三十日,风寒。四月初五日,移营于兴和北十里沙城。

  初六日,大阅军士。

  初十日,次红桥。是日立夏。十一日,次凌霄峰,即兀出于伯颜。雨连霄不止,甚寒。十二日早,雨。食后发凌霄峰,午后次大石镇,无水,暗宿。十三日早,微雨,午前次五云关,即哈剌罕。有水。十四日,霜寒。次高平阜,即忽牙撒里秃。十六日,次杀虏城,即答虏城。

  十七日,次龙沙甸,即阿兰恼儿。午后雨。十八日,次锦云碛。大风雨雪,晚复晴。

  十九日,次小甘泉。二十日,次大甘泉。

  二十一日,次清水源,即马塔马。二十四日,午发清水源。晚次屯云谷。无水,自清水源载水至,作晚餐。二十五日,次玉雪冈。是日小满。

  二十六日,发玉雪冈。晚次玄石坡。大风。二十七日,次鸣毂镇。二十八日,发鸣毂镇。晚次清风壑。无水,大风。二十九日,早寒。午次归化甸。

  五月初一日癸酉,早寒。午次哈杨林戍。初二日次禽胡山。

  初七日,大风寒。晨发禽胡山。晚次香泉戍。初八日,风寒。巳时发香泉戍。午后次广武镇,即哈剌莽来。夜雨。初九日,大雷雨,下雹如雪,积地二三寸。

  初十日,次怀远塞。

  十一日,次玉带川,即柴秃。是日芒种。十二日,次富平镇,即兀儿秃。

  十三日,次翠幕甸。无水,暗宿。十四日,次长山峡。少水。十五日,次至喜川。十七日,至环秀冈。

  十八日,午发环秀冈。暮次野马泉。暗宿。十九日,次蒙山海。二十日,午发蒙山海。晚次威武镇。二十一日,午前发威武镇。晚次通泉泊。二十三日,牛次饮马河。微雨,晚晴。二十六日,夏至。

  二十七日移营于饮马河北十里,凡五渡河。至暮营,大雷雨。二十八日,次饮马河。二十九日,早食后复自饮马河北仍五度河。午前次饮马河西三峰山。

  六月初一日壬寅,次饮马河、清流港。初二日早,微雨,发清流港,循饮马河行。二十五里,复晴。下营,午后再行。至暮次崇山坞。无水,暗宿。初三日,晨发崇山坞。午后入一山峡,长数十里,有水,下营作午炊,食后再行。晚次双泉海,即撒里怯儿,元太祖发迹之所。旧尝建宫殿及郊坛,每岁于此度夏。山川环绕,中阔数十里,前有二海子,一盐一淡,西南十里有泉水、海子一处,西北山有三关口,通饮马河、土剌河,胡人常出入之处也。

  初四日,微雨。午晴,次双泉海。前哨马来报,哨见胡寇数百人,稍与战皆退去。

  初五日,午发双泉海,暮至西北三峡口,即康哈里该。无水。是日,前哨马与寇相遇交锋,杀败胡寇数百人宵遁。初六日,次苍崖峡。

  初七日,次急兰,忽失温贼首答里巴同马哈木、太平、把秃孛罗扫境来战。去营十里许,冠四集,列于高山上,可三万余人,每人带从马三四匹。上躬擐甲胄,帅官军精锐者先往,各军皆随后至,整列队伍,与寇相拒。寇下山来迎战,火铳四发。寇惊弃马而走,复集于山顶东西,鼓噪而进,寇且战且却。将暮,上以精锐者数百人前驱,继以火铳,寇复来战。未交锋,火铳窃发,精锐者复奋勇向前力战,无一不当百。寇大败,人马死伤无算,皆号痛而往,宵遁至土刺河。上乃收军,回营已二鼓矣。遂名其地曰“杀胡镇”。

  初九日,移营向西十里许。晚雨下,风寒。初十日,颁师。午次回流甸。晚微雨,风寒。

  十一日,晨发回流甸。午山三峡口,余寇复聚峡口山上。又有数百人据双海子。诸军乃以火铳先击据海子者,寂知不能拒,遂遁。余寇在山峡者,恐火铳再至,亦遁去。晚次双泉海。十二日,次平山镇。十三日,次饮马河清源峡。是日小暑。

  十四日,次饮马河平川洲。十五日,次饮马河青杨湾。十六日,次饮马河三峰山。十七日,渡饮马河,西北三峰山东南下营。阿鲁台遣头目数十人诣军门竭见,上皆赐以衣服绢帛米粮,复劳之酒肉,遣回。

  十九日,移营于饮马河北旧下营处。二十日,午后渡饮马河,凡三渡水,循河行数里下营。二十一日,循饮马河南岸东行数十里下营。二十三日,次青山峡。微雨。无水,暗宿。

  二十四日,晚次蒙山海。二十五日,午后发蒙山海,途中骤雨即止。暮次野马泉。二十六日,次环秀冈。二十七日,次至喜川,暮再行十里下营。

  二十八日,次黑山峪。是日大暑。

  二十九日,次翠幕甸。三十日,次富平镇。七月初一日,次玉带川,大风微雨。初二日,太风。初三日,次怀远塞。初四日,次广武镇,过二十里下营。午后,大风,微雨。

  初五日,晨发广武镇,午前过香泉戍。午后次禽胡山。写《平胡诏》,其晚就遣都指挥李瑛同中官赍回北京。

  初六日,次杨林戍。晚下雨。初七日,次归化甸。晚微雨,复晴。

  初八日,午前发归化甸,途中下雨,晚次清风壑。初九日,次鸣毂镇。午后复起营,晚次玄石坡。初十日,次屯云谷。十一日,次清水源。

  十二日,次小甘泉。十三日,次锦云碛。上召赐食烧羊、烧酒。其日立秋。

  十四日,次龙沙甸。下雨。十五日,次杀虏城。微雨,晚晴。十六日,过高平阜,下雨。午后次五云关,更度山二十里下营。十七日,晨发五云关,过大石镇,午后次陵霄峰。上召赐食烧羊、烧酒。

  十八日,次红桥。十九日,次兴和。

  二十一日,晨发兴和,度野狐岭,过德胜口,午后次万全。大风雨。

  二十二日,午次宣府,下雨,至更尽雨止。二十三日,次泥河。下雨。二十四日,次鸡鸣山。途中微雨。晚,上召赐桃子及食羊肉、酒。

  二十五日,午次土墓。

  二十六日,次怀来。二十七日,次永安甸。

  二十八日,雨。是日处暑。晨发永安甸,度居庸关。于后次新店。大雨。晚,奉旨同光大、勉仁先回。

  八月初一日,早,文武百官迎驾由安定门入。上升殿,群臣上《平胡表》,称贺而退。




  ○解缙 黄淮 胡广 金幼孜 胡俨

  解缙,字大绅,吉水人。祖子元,为元安福州判官。兵乱,守义死。父开,太祖尝召见论元事。欲官之,辞去。

  缙幼颖敏,洪武二十一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甚见爱重,常侍帝前。一日,帝在大庖西室,谕缙:“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缙即日上封事万言,略曰:

  臣闻令数改则民疑,刑太繁则民玩。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锄根剪蔓,诛其奸逆矣。未闻褒一大善,赏延于世,复及其乡,终始如一者也。

  臣见陛下好观《说苑》、《韵府》杂书与所谓《道德经》、《心经》者,臣窃谓甚非所宜也。《说苑》出于刘向,多战国纵横之论;《韵府》出元之阴氏,抄辑秽芜,略无可采。陛下若喜其便于检阅,则愿集一二志士儒英,臣请得执笔随其后,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下及关、闽、濂、洛。根实精明,随事类别,勒成一经,上接经史,岂非太平制作之一端欤?又今《六经》残缺。《礼记》出于汉儒,踳驳尤甚,宜及时删改。访求审乐之儒,大备百王之典,作乐书一经以惠万世。尊祀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皋陶、伊尹、太公、周公、稷、契、夷、益、傅说、箕子于太学。孔子则自天子达于庶人,通祀以为先师,而以颜、曾、子思、孟子配。自闵子以下,各祭于其乡。鲁之阙里,仍建叔梁纥庙,赠以王爵,以颜路、曾昽、孔鲤配。一洗历代之因仍,肇起天朝之文献,岂不盛哉!若夫祀天宜复扫地之规,尊祖宜备七庙之制。奉天不宜为筵宴之所,文渊未备夫馆阁之隆。太常非俗乐之可肄,官妓非人道之所为。禁绝倡优,易置寺阉。执戟陛墀,皆为吉士;虎贲趣马,悉用俊良。除山泽之禁税,蠲务镇之征商。木辂朴居,而土木之工勿起;布垦荒田,而四裔之地勿贪。释、老之壮者驱之,俾复于人伦;经咒之妄者火之,俾绝其欺诳。绝鬼巫,破淫祀,省冗官,减细县。痛惩法外之威刑,永革京城之工役。流十年而听复,杖八十以无加。妇女非帷薄不修,毋令逮系;大臣有过恶当诛,不宜加辱。治历明时,授民作事,但申播植之宜,何用建除之谬。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观俯察,事合逆顺。七政之齐,正此类也。

  近年以来,台纲不肃。以刑名轻重为能事,以问囚多寡为勋劳,甚非所以励清要、长风采也。御史纠弹,皆承密旨。每闻上有赦宥,则必故为执持。意谓如此,则上恩愈重。此皆小人趋媚效劳之细术,陛下何不肝胆而镜照之哉?陛下进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倚法之条,所谓用之如泥沙。监生进士,经明行修,而多屈于下僚;孝廉人材,冥蹈瞽趋,而或布于朝省。椎埋嚚悍之夫,阘茸下愚之辈。朝捐刀镊,暮拥冠裳。左弃筐箧,右绾组符。是故贤者羞为之等列,庸人悉习其风流。以贪婪苟免为得计,以廉洁受刑为饰辞。出于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于刑部者无枉直之判。天下皆谓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

  古者善恶,乡邻必记。今虽有申明旌善之举,而无党庠乡学之规。互知之法虽严,训告之方未备。臣欲求古人治家之礼,睦邻之法,若古蓝田吕氏之《乡约》,今义门郑氏之家范,布之天下。世臣大族,率先以劝,旌之复之,为民表帅。将见作新于变,至于比屋可封不难矣。

  陛下天资至高,合于道微。神怪妄诞,臣知陛下洞瞩之矣。然犹不免所谓神道设教者,臣谓不必然也。一统之舆图已定矣,一时之人心已服矣,一切之奸雄已慴矣。天无变灾,民无患害。圣躬康宁,圣子圣孙继继绳绳。所谓得真符者矣。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谕众以神仙为征应也哉。

  臣观地有盛衰,物有盈虚,而商税之征,率皆定额。是使其或盈也,奸黠得以侵欺;其歉也,良善困于补纳。夏税一也,而茶椒有粮,果丝有税。既税于所产之地,又税于所过之津,何其夺民之利至于如此之密也!且多贫下之家,不免抛荒之咎。今日之土地,无前日之生植;而今日之征聚,有前日之税粮。或卖产以供税,产去而税存;或赔办以当役,役重而民困。土田之高下不均,起科之轻重无别。膏腴而税反轻,瘠卤而税反重。欲拯困而革其弊,莫若行授田均田之法,兼行常平义仓之举。积之以渐,至有九年之食无难者。

  臣闻仲尼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近世狃于晏安,堕名城,销锋镝,禁兵讳武,以为太平。一旦有不测之虞,连城望风而靡。及今宜敕有司整葺,宽之以岁月,守之以里胥,额设弓手,兼教民兵。开武举以收天下之英雄,广乡校以延天下之俊乂。古时多有书院学田,贡士有庄,义田有族,皆宜兴复而广益之。

  夫罪人不孥,罚弗及嗣。连坐起于秦法,孥戮本于伪书。今之为善者妻子未必蒙荣,有过者里胥必陷其罪。况律以人伦为重,而有给配妇女之条,听之于不义,则又何取夫节义哉。此风化之所由也。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尚书、侍郎,内侍也,而以加于六卿;郎中、员外,内职也,而以名于六属。御史词臣,所以居宠台阁;郡守县令,不应回避乡邦。同寅协恭,相倡以礼。而今内外百司捶楚属官,甚于奴隶。是使柔懦之徒,荡无廉耻,进退奔趋,肌肤不保。甚非所以长孝行、励节义也。臣以为自今非犯罪恶解官,笞杖之刑勿用。催科督厉,小有过差,蒲鞭示辱,亦足惩矣。

  臣但知罄竭愚衷,急于陈献,略无次序,惟陛下幸垂鉴焉。书奏,帝称其才。已,复献《太平十策》,文多不录。

  缙尝入兵部索皁隶,语嫚。尚书沈溍以闻。帝曰:“缙以冗散自恣耶。”命改为御史。韩国公李善长得罪死,缙代郎中王国用草疏白其冤。又为同官夏长文草疏,劾都御史袁泰。泰深衔之。时近臣父皆得入觐。缙父开至,帝谓曰:“大器晚成,若以而子归,益令进学,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归八年,太祖崩,缙入临京师。有司劾缙违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当舍以行。谪河州卫吏。时礼部侍郎董伦方为惠帝所信任,缙因寓书于伦曰:“缙率易狂愚,无所避忌,数上封事,所言分封势重,万一不幸,必有厉长、吴濞之虞。冉阝哈术来归,钦承顾问,谓宜待之有礼,稍忤机权,其徒必贰。此类非一,颇皆亿中。又尝为王国用草谏书,言韩国事,为詹徽所疾,欲中以危法。伏蒙圣恩,申之慰谕,重以镪赐,令以十年著述,冠带来廷。《元史》舛误,承命改修,及踵成《宋书》,删定《礼经》,凡例皆已留中。奉亲之暇,杜门纂述,渐有次第,洊将八载。宾天之讣忽闻,痛切欲绝。母丧在殡,未遑安厝。家有九十之亲,倚门望思,皆不暇恋。冀一拜山陵,陨泪九土。何图诖误,蒙恩远行。扬、粤之人,不耐寒暑,复多疾病。俯仰奔趋,伍于吏卒,诚不堪忍。昼夜涕泣,恒惧不测。负平生之心,抱万古之痛。是以数鸣知感。冀还京师,得望天颜,或遂南还,父子相见,即更生之日也。”伦乃荐缙,召为翰林待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