倭变事略


  二月初八日,有调来客兵一枝,吹牛角声为号,沿海北来,抵吾盐,呼于北城门外,守者疑而不纳。有顷,统兵官至,递牌入,始知为山东兵。官既入城,兵散处城外,掠奸索食,不灭于贼。民恨无诉,后遣战于嘉兴,蠢懦无比,临阵逋逃,徒麋兵费,为吾郡蠹。

  二十日,柘林贼犯平湖,置长梯攻城,城上卸大石击杀数贼,因散去。

  三月十二日,广西田村瓦氏兵暨白都闸汤、卢二总戎,罗、任二兵宪,丁、乐二总戎诸兵入城,以吾盐为吉方往镇一带沿海要地,兵号二十四万,屯金山,捣贼巢。贼闻之惧,退保柘林,坚壁不敢出。瓦氏土司岑彭妾也,以妇人将兵,颇有纪律,秋毫无犯。

  四月初八日,诸帅扬兵出哨,遇贼,击杀九贼而覆兵三百。明日,瓦氏侄恃勇独哨,贼复掩击,瓦侄杀六贼而入马俱毙。瓦氏来海上,锐欲建功,数请出战,诸将集议军门,辄以固守为上策,多观望不进。至是其侄战死之。瓦氏遂郁郁不得志,而思归焉。是时我军大会剿,哨兵两战不利,贼复鼓气攻侵;我军连饷薪鱼鲞至张堰,掠去二十六舟,获粮二千余石。军门复移文各县,备干粮及役夫,往金山刈麦,以便擒贼。十七日,发刈麦夫二百名,及黏米二十石,丐二百斤,送金山。

  二十一日,贼分一枝,约二三千,南来金山。白都司率兵迎击,白被围数重,瓦氏奋身独援,纵马冲击,破重围,白乃得脱。

  二十三日,贼自金山战后,历乍浦,次吾盐,至■〈石赖〉头门。闻澉浦火炮连声不绝,复转由吾盐城西官塘,抵玙城。夜散处,南次于郑坟,北次于邬家村。明日炊后,唱名起行,一贼愤病自刎油坊中。又明日,吾盐发兵北追,郡城遣兵南御,前后夹击,斩获数百级。二十八日,贼余党奔苏门,次宝带桥西北小堰。有司闻报,先期决去堰埂,至是两旁水涌,不能渡。复自故道转窟王江泾。次日,卢、汤、任诸兵会剿,军门命丁总戎冲锋。令牌至,丁父子率兵启行,遇贼,一家兵奋勇执牌而前,兵众从之,冒刃力战。前兵方锐,后阵乘之,须臾贼戈甲弃地,四溃而逃,多伏地受刃,或跽而乞哀者,斩获二千余级,献捷军门。没兵亦几千余人,是为王江泾大捷云,乃总督胡梅林公筹略功也。

  五月初三日,残寇约二百余,奔还柘林,由腹里经乌木桥。有伤不能行者,用民家桌,两人舁之逸,十四贼匿彭道亭。初四日,报县遣兵剿之,一贼出哨亭外,我兵攒枪刺之,贼斫一刀,十数枪齐折,兵皆徒手而奔一处。兵勇敢能战,突往抱持一贼,其党奋援伤死,至晚,贼就擒。

  初五日,报金山瓦氏兵剿残贼一百五十有奇,则知归巢者无几矣。初十日,柘林贼空垒而出,南围金山城大索。瓦氏缘前战解白都司围,知其骁勇,故欲劫其众也。

  十一日,镇江贼五、六千,北沙贼五千,合犯苏门,毁掠数日,用饼船渡太湖,据洞庭山。军门移文各地戒严。十八日,连报北来贼万余,蔓延在道。二十二日,次八团圩,经吾盐,南抵■〈石赖〉头门,西犯袁花镇,徙商木结寨,示久屯状。二十三日,又一党约千余,在八团圩。二十四日经吾盐,次音乐墩,夜雨,散处三四里间,杀伤十数人。二十五日,我水兵船次三官堂桥,火炮声不绝。贼闻之,遂吹号启行,西入袁花镇党。

  二十六日暮,抵长安镇,镇为四方通衢,其市民未四鼓,即启门张灯,以待上下河所到客船。贼与漳人及所掳民,佯就店家买饭,饭毕,遂分入客店击杀,镇民骚动出避,伤者死者塞途,乐土一旦丘墟矣。

  二十八日寇省城;犯湖州市,大肆毁掠。东自江口至西兴坝,西自楼下至北新关,一望赭然,杀人无算,城边流血数十里,河内积满千船。斯时也,虽有镇兵在省,仓皇无措,惟观望而已。

  六月初六日会大风,晚益急,火益炽,烟焰入城,守者不能立,城几陷。贼掠官船,冒为夫皂等,诳言军门往嘉兴,击鼓开船,一路调守港水兵船来迎。至落瓜桥,先有伏贼在村,船中贼数十登岸,举旗伏发,截杀水兵二百余人。贼乘胜掠练市及水路所由诸镇。乃出平望,将掠苏州,见吴江截树横水,闻江兵素谙水战,弃锱重数十船,而复南至。十七日,经嘉兴。先是军门会议,痛恨兹贼猖獗,敢犯省城,务在必擒。命有司坝绝各处河路,止留一水道为必由路,相地利以为战场,铺门屏以习水战。至是北丽桥亦铺木排竹筏,兵扎水际,报寇至。总督张公经怒曰:“如此防守,却无了日!”出挂甲督战。侍御胡公宗宪亲自驱兵,水陆并进,斩获数十。前兵忽覆,后兵皆溺,胡公亦在溺中,仅露其发;有勇士沈坤钱灿急援,出掉小舟济去。坤郡人灿硖人。灿犯法系狱,有举其能,军门释罪,编于行伍。郡侯刘公出视战所;命解尸牌,合六箩担,赴府查核。

  十八日,贼舟入魏塘,十九日历嘉善,盘据张泾汇。

  廿四日,朝命以讨罪无功,逮张总督经,李都宪天宠,汤参戎克宽去。

  是时,阮公鹗督学两浙,令诸生习武,既而贼犯省城,辄诣军门指画兵机,亲自监门以防奸细。未几,擢浙福巡抚,侍御胡公宗宪擢浙直福建总督。

  初台州有徐千斤者,负勇力,扰民间。前督学公收之学宫,与之衣巾,使肆丛,粗知文,且食公饩,俾其知所自重。后督学者秉公衡文,停其廪,徐入市,遇继廪者,以指拍其肩,戏曰:“汝夺吾禀耶?”其人为颦蹙状,归,解衣视,血凝如瘢疮,逾月不散。是秋,复送考,同事诸生假坐梁坊,坊人嗔之。徐怒,挟二碾石于街旁,人是以称徐千斤云。争求识面。又尝偕友买舟渡江,与其值颇廉,舟人强索,促侣登岸。徐独横卧舟中,以肩足着力,舟刺刺有声,人恐,乞哀而止。其有力大率如此。文不足称也。阮公以用武之时,特加眄睐,后荐用于边,不知所终。

  七月初三日,瓦兵回田州。

  是月,钱塘江有一船,渡贼六十余。贼遇乡官侍御钱鲸送家众,抵家,杀侍御并家众。复登岸,由腹地历徽州,直抵南京。各路官兵迎击不克,阵亡武职凡三十余员,兵以万计。转至无锡望亭官河,见粮船,趋之,复毁数只,乃奔虎丘,而杀据焉。适赵通政文华奉命祭海神,过苏州,命兵剿之,围贼于祠中,一贼独坐,须臾起如厕,乃一枪中之而毙,其党皆骇乱,兵众奋击,尽歼之。

  九月初四日,金山海口双桅一艘,贼数百;初五日,五桅八艘,贼数千,先后登犯屯拓林。军门调主客兵号二十万,进金山讨之。十三日,白都司及姚指挥洪等,率兵进薄陶宅,与贼战,先锋刃三贼又以铳击杀数十贼,贼势稍弱。俄一贼长七八尺,突前冲击,我师败绩,姚死之,将官遇害二十余人,兵千余人。

  十一月二十日,贼六十人,自大步门登岸。指挥徐行健率兵出,贼登山以待。徐自间道登山袭之,贼下山而北避破塘关,复抵金水堰,匿民家,即火其庐。徐驻师南山颠,望其出而进击之。会县遣巡捕兵至,贼乱行陇麦间,直奔西南去,官兵追抵横泾而暮,贼匿张姓民家。时澉兵隔水围其南,县兵绕屋围其后。须臾一贼嗔目咬牙,作叱咤声,举刀对斫,火喷星流,着地舞来,众兵攒刺十数枪,尚能跳起四五尺。余贼阖门以避。县兵逾垣而入,贼罔敢对敌,有潜榻下者,有避楼中者,有罗拜乞生者,官兵遇即杀之,凡四十九颗。逸十四贼,夜匿秦山之阿。二十二日,徐兵搜山,悉擒斩之。

  三十五年丙辰,正月,沙上贼屡犯沙口,掳男妇巢中,索赎始还。二十一日,尚都司等率兵薄其巢,与战,败绩,阵殁官十六员,兵千余。

  二月二十九日,总督胡公巡历盐邑,及海宁、平湖、澉、乍沿海诸地,练将卒,阅城濠,稽查粮饷,逾月乃还。

  时勇士钱灿作乱,灿恃援救胡公功,肆恶劫掠无惮。有桐乡生员胡鹤龄者,与灿善,同蓄异谋。谋泄,桐乡金令闻之学道毕公,公在海宁岁试未竣,即托疾居桐乡观变。至是灿不自安,遂斩公差及己妻子,夜匿海宁许秀才家。索之急。次日,与其党蔡又起事硖时,胁众数百人,裂裳为旗,揭竿为弋以逞。官兵追剿,遁入太湖。后闻入湖寇党,莫知其竟,胡、许死于狱。

  二月初四日,谍报海洋贼船大至,南北相望不绝,海船兵官燕千户遇战败殁。军门发广兵一千二百戍盐。

  二十三日,贼船泊金山海口,桅樯一望如密竹。明日,沙贼出巢,南次金山。

  二十六日,水陆贼合众约万余,分寇各地。时贼首除海弃麻砚,知嘉杭兵调松江捣巢,各地无兵可恃故也。海率众先围乍浦,坏民室为台,高于城,置薪台上,覆以青麦,纵火焚之,烟喷入城,守卒不能立,城几陷。兵宪刘公躬督男妇运石掷下,贼稍不敢近。旬日外援不至,用健卒善水者,伏水从间道驰赴军门,请援兵。军门择四月四日出兵往援,竟愆期,幸贼自退。

  军门以海寇居岛,出没无常,莫得虚实。有生员蒋洲者,犯法拘狱,释而遣之。又以陈可愿、蔡时宜、潘一儒等为辅行。蒋以徽人玉直为海中雄,先抵其所,说令内附。直遣养子毛海峰与蔡偕至诸酉所。蒋喻以祸福,诱之降,奏请官职。贼有洪东冈黄侃者,相与期之,蒋还报,道出吴淞,又往说沙贼陈东等。胡公曰:“兵法:代谋为上,角力为下。”遂镇节嘉兴图之,而贼从嘉善来,前驱直逼郡城。众惧甚,胡公取酒百余罂,投以毒,载之两舟,选卒之有胆而慧者,衣冠坐舟上,作饷军状,载向贼所,遇贼即弃舟而走,贼信不疑,取饮之,多死。适保靖宣慰彭荩臣领士兵数千至,胡公使人传语曰:“贼善伏,且知分合,我兵尝为所诱,宜分奇正左右翼击之。”彭不听,乘锐直前,果遇伏,堕贼计,挫于石塘湾。胡公亲诣军营抚勉之,仍指画地形教之曰:“汝宜分道而伏,贼至,前锋迎敌佯败走,俟其过伏,盖起夹击,蔑不胜矣。”彭如其策,贼果大溃,北走平望。

  四月初六日,贼众至吾盐北王桥。指挥徐行健率兵迎战,隔河而阵,以鸟铳击杀十余贼,既而伏贼四起,前后夹攻,徐力战死之,兵覆百余人。

  初七日,经吾盐,抵■〈石赖〉头门。自日白都司统省兵由海宁来,至角里堰,闻贼在此前,麾兵避之。

  初八日,海宁兵与贼遇于西崦仓,蔡尉遇害,兵没其半。时贼蔓延数十里,一屯硖石,一屯袁花,所历地必焚相望,若举燧然。十四日,硖贼执民导至富家遍掠,硖贼据惠刀寺山顶,悬大白旗为号:出掠则扬旗,归巢则偃之。所掠蚕茧,令妇女在寺缲丝,裸形戏辱之状,惨不可言。

  十八日,贼掠皂林。

  十九日,贼掠乌镇。

  二十日,河朔兵有将军宗礼,裨将霍贯道,调守嘉兴。遇贼,战于皂林,各有斩获,贼败去。二十一日,贼登树而望,见宗等孤军陷于水滨,且无他援,即纵兵掩击之,师败,二将死焉。

  军门阮公闻河朔兵败,自崇德进保郡城。廿二日至皂林,与贼舟相遇,贼遣二三掳民冒耆民出迎,以弛军门之备。耆民登舟密语之,故阮错愕,单舸走入桐乡避之。令水兵出战不利,贼乘胜围桐乡城。

  二十三日,贼以阮在桐乡,期必取之,多为攻城具。乘一舟于水,又覆一舟于舟上,而匿贼于舟中,直抵城边,急攻水门,守卒以巨石破其舟,贼中而毙,遂不敢近。

  明日,贼又取木为架,高于城,秤一巨木悬于中,复联属其木,长数十丈,下用车轮,推而附于城,以撞击之。城破,邑令金公令绞绵索为圈,悬于城之着木处,俟撞至,即收缚秤起而断之。

  又明日,贼又以大舟乘于水,架水楼于舟上,高逾于城,外攒以木,中悬以梯,贼升梯上,挽舟以抵于城且击且入。时有梨头村人善为铸者,急取铁熔汁,俟撞近,辄泼下着木,木焚,贼多毙。

  又明日,贼舁铜将军一架来,守卒望见之,即先以佛狼机待之,贼未发而我已先击之,如雷震矣。贼退避,又以云梯望高楼之上,百计攻城,不能下。金邑令以瓦砾数十石于城上,至昏黑时,倾城下,贼闻其声,疑城圮,十数贼争至城墙,遂卸城上巨石击杀数贼,余骇惧不敢近。贼自寝攻城之念,专意出掠。以故阮公得越城夜去。

  初,阮公被围,日夜望援兵不至。乃募一卒厚赏之,伏兵而出,遗书于总督胡公曰:“贼围城已二十日,初七日始接手教,弟非敢于轻率,使当时左顾右眄,迟到一刻,今无桐乡矣。钱灿诸贼引而据为巢穴,弟恐两昕不能高枕而卧也。弟之来桐乡,亟亟为生民之计耳。至于宗礼、霍贯道原奉兄调去嘉兴,适与贼遇,一战而死,此亦分之所宜,非弟之力所能调也。朝廷遣将,本为捣巢,今巢贼犯浙月余,大兵按而不举,弟实未解。昨南门东门贼伙洪东冈系漳人,黄侃系浙人,兄旧年今年会令蒋洲、蔡时宜、潘一儒呼他来通贡,再不加兵。今又朱朝凤等入杭,吾兄再讲前事,当此危急而不加兵,甚与贼言相合,若果如此,祸福且不论,又是宋家和议,弟死不敢与也。弟之轻躁,不过去官,不救桐乡之难,又干灭族之诛。且昼夜攻城,半月不解,其使来者本非有求贡之意,不过缓官兵之迫,以困桐乡耳。今兄将浙江衙门原募义兵,原选正兵,俱付与弟,则今日之危,不悔矣。旧年灭贼,即此兵也。何今遽谓之弱乎?而不与旗牌关防并交代耶?且处兵不过三千,乃乍浦久困暂苏之卒耳。今调二千浙东,以解余姚之危;调一千崇德,以阻犯杭之路;至于水兵不能随战,兄所知也。此处更无兵矣。昨桐乡外坍敌台,内坍城墙,而贼人云梯、云楼、望高台、铜将军,凡自古攻城之法,无不备矣。兄何忍弃弟至此,不以忧国家为念,保城池为心,而反以好兵为词,恐非豪杰本心也!祸福自有天命,不当推避如此,心在社稷,不暇他顾,冗中布忱,不忍终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