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战功录

中兴战功录宋李璧

【张俊高桥（属明州）】建炎三年十二月，金虏渡江，自临安犯越州。上以明州不可居，乃决幸海道把隘。张公裕进海船二十只，内以兴化军田经船作御舟，余并作御前使用，百司禁卫并明州备船禁卫有千余人随行。是日幸定海县，御前右军都统制浙东制置使张俊自越州引兵至。明州时已无舟可载，俊上奏乞海舟，朝廷欲其且留拒敌，报以方聚集，遣行。上赐俊手书，其略曰：“惟卿忠勇，事朕有年，朕非卿则倡义谁先？卿非朕则前功俱废。卿宜戮力共捍贼兵，一战成功，当封王爵。”俊纳侠土刘相如之策，遂留以抗敌。相如者，初以募人入卫王室，枢密院借补承事郎。及是揭榜通衢，劝谕迎敌，俊下令曰：“天子且巡海道，汝辈宜用力，进者受上赏，不进者不贷。”士皆思奋。戊戌，虏陷越州。庚子，上发昌国县。辛丑，上舣白峰寺。癸卯，虏兵追袭乘舆，至明州城下。张俊欲遣人硬探，无敢应者。有军兵任存请行，俊壮之曰：“汝果能得其实，当与汝官。”存拜谢而行，不旋踵，以手提二级而还，具得金人之虚实。俊大喜，遂决用兵之计。乃令统制官刘宝与战，不胜。再命王进、党用、邱横迎敌，用与横皆被杀。统制官杨沂中、田师中再战，又不胜。统领官赵密、李宝及进苦战，主管殿前司公事李质率诸班直以舟师来助，知州事刘洪道又率州兵射其旁，杀数千人，金人乃败，而稍退去。俊戒将士毋骄毋惰，且虏入侵轶数千里，如入无人之境，其谓我不能军，有轻我之心，今一旦失利，彼且愤怒，必再来。乃清野，驻高桥，闭关自守。奏任存之功，特授承德郎。王进者延安人，少为军卒，是役也身先士卒，独立奇功，骤加正使，赐金带，俊拔用为将。虏自城下呼请遣人至寨中计事，俊令小校徐姓者往，虏释甲与语，欲如越官吏投拜，俊拒之。四年正月甲辰朔，御舟碇海中。乙巳，御舟泊台州港口。是日午，西风忽起，虏乘之又犯明州，张俊与守臣刘洪道坐城楼上，遣兵掩击，杀伤大当，虏奔北，堕田间或坠水，俊急令收兵。夜，虏拔寨去，屯余姚，且请济师于兀术。丙午，上次章安镇。已酉，张俊奏捷，从行百官皆贺，内侍陈顾言独不贺，曰：“上幸海道，何贺之有？”庚戌，虏再犯明州，张俊御之于高桥，战数合，虑其济师，遂托以上旨扈从，辛亥，尽其众入台州。
【陈思恭太湖（属平江）】建炎四年二月戊戌，虏陷平江，同知枢密院事两浙宣抚使周望奔太湖，统制官陈思恭军于清乌镇。三月癸卯朔，虏后军泊吴江县，下临太湖，石岸险狭，陈思恭以兵邀之，虏舟乱不整，思恭大捷而退。丁未，思恭自乌墩至平江。初，望奔太湖，失其宣抚使印，敌既退，募善没者于湖中求得之。上闻平江失守，命望往常州袭敌师，以功赎过。嘉陈思恭太湖之功，寻擢思恭右武大夫，忠州团练使。
【吴和尚原（属凤翔）】建炎四年，川陕宣抚处置使张浚以虏众在淮甸，恐复扰东南，欲分挠其兵势，故陕西献计者以击虏为便。浚召都统制官吴，曰：“高山我便于驻队，贼虽骁果，不能驰突。我据关辅之势，可以徐图。”皆置不用。九月，师次富乎县，都统制刘锡会诸将议战，曰：“兵以利动，今地势不利，未可以战，宜择高阜据之，先为不可胜以制敌。”不从。及战，王师大溃，陕西大震。十月，收合散卒，视大散关之东有险，曰和尚原，方据险列栅以守，而贼已至原下。或谓宜屯汉中，汉中扼蜀口，可以安蜀。曰：“我保此敌决不敢越我而进。坚壁临之，彼惧吾蹑其后，是所以保蜀也。”已而果击败之。明年，改元绍兴。五月，虏伪皇至没立郎君与其别将乌鲁折合分两道入寇，没立自凤翔，折合自阶成凤出散关。时知凤翔，驻和尚原，朝问隔绝，且乏粮，人无固志。同弟召诸将，励以忠义，歃血而誓，诸将感泣，为备益力。已而，折合先至，陈于原北，与诸将列阵待之，更战迭休，折合大败遁去。没立方攻箭关，复选将击之，两寇卒不得合。十月，金虏右监军兀术自熙河移寨，欲窥蜀，乃引众十余万人造浮桥于宝鸡县，渡渭来犯我。遣统制官吴、雷仲将劲兵强弩，号驻矢队，分番迭休，射不绝。虏稍却，则以骑兵断其粮道。乙亥，与虏战凡三十余阵，兀术中箭而遁，俘其将羊哥孛谨，及酋领三百，军八百，杀贼众横尸遍野。
【吴饶风岭关（属金州）】绍兴三年初，金虏大酋撤离喝等众十万自商于出汉阴，直趋金洋。正月，至洵阳界，金州失守。陕西统制吴自河池县亟率麾下骑一日夜驰三百里至饶风，先以黄柑数百枚犒大酋曰：“大军远来，聊奉止渴，今日决战，各忠所事。”撤离喝以杖击地，大惊曰：“吴侯尔来何神耶？”因不敢进，盘桓累日。得以暇治兵，寨绵亘数十里，官军凡万七千人，益以梁洋义士为三万。二月，虏人始至关下，被重铠步登山而仰攻。每一人登，二人拥其后，前者死，则后者被其甲以进，又死，则后者又代之如初。凡五十人为一队，至尽死，余一二人犹不退。我之弓弩乱发，且转大石击之，至不能前，则背山而坐，少苏则又登，终不复退一步。凡六昼夜，贼旨败衄，死者甚众，遗撤离喝书，且言虏远入重地，粮食已尽，将有覆师之祸，今欲开一路，奉听生还如何？撤离喝答书云：“固如公言，然吾国退军，有刑待我，亟复战而后退。”初七日至初九日，我师又连胜。无何，虏人募军中，得敢死五千人，约能破我军者，至汉中日，人赏以银千锭，马三匹。黎明，死士从间道攀援而上，犯祖溪关。守将郭仲苟力不能支，求济师于。比至，而虏人已登矣。见虏人掩出我师后，遂自饶风一日驰还汉中。祖溪距饶风之左三十里，崇冈墙立，殆非人所行，始也过为之备，而使仲苟守，故少与之兵。虏人觇得，遂募士出我不意，以故失守。至汉中，刘子羽偕至西县，议欲栅定军山保聚拒贼。子羽先至三泉，诸将稍稍复集，自仙人原由间道见于羽于三泉，诘朝复西。子羽率诸将于三泉之南嘉陵江上求栅地以死守，统制官李师颜以潭毒山形峻拔，其山宽平，有泉水，可以筑硬栅，于是调旁近郡县夫星夜为壁垒，储粟十万石于其上，且尽居诸军老小于栅内，以固士心。积石至数十百万，下临入江路。自始为垒至毕工，凡十六日。又数日，虏人始至金牛，距我师数十里。于是下令军中蓐食，迟明而行，未辨色，子羽先上马至战地，于当前山角据胡床坐。既而诸将奔至，咸泣曰：“此乃某等驻军处，而公先至此，使贼矢石或伤公，某等何以见士卒耶？”因请子羽退而代驻其处。俄而王万年复报，曰虏退矣，乃相与引还，子羽以三月二十七日间道往仙人关与谋，欲使田晟、王俊潜军出定军山，攻虏之南，令杨政出斜谷路以袭虏之后，期以四月初出兵。先是，遣统制官姓郭者往抄虏，至褒城界，遇浑女郎君部伍将归，与战，得生女真四十人，言皆不可解，使译者问之，始知虏人已引去数日矣。于是子羽与急遣兵邀之于武休关，虏尽弃其辎重及所掠人畜而去，后军为我军掩击，及堕溪涧死者以数千计。初，虏之为此来也，迫于叛臣之请，且以利讠术之，谓四川唾手可得，金帛子女可以捆载而归。虏人所忌者独吴，故道险从金商，初不虑越境而来战也。既破金州，无所得，固已失望。鏖战饶风下十余日，仅退我师，而梁洋官私之器用财贿，前数月已尽置他处，虏至，无一毫可掠。虽败吴、王彦两军，我师之战死者才数百人，而虏之死伤者十五六。虏至汉中之后，既无得以赏应募者，诸军固已益怠。会春气深，疫疠方作，重伤者多死，疮痍者未兴。前此得吾候骑，固已知与子羽同在三泉为死守计，既又闻欲遣锐师之袭己也，惧，于是仓皇道褒斜以归。虏之归也，以四月二十九日尽出谷口，其后王俊至洋州诸山谷中，犹有虏栅十数，初未知大军之已还，始知虏人之去甚遽，至不暇遍告诸军，王俊于是尽招降之。他日，俊于饶风下得马革万七千余。且虏自入寇以来，无所得，有所失，未有如此役也。始虏之寇边也，甲士八万人，负辎重者称是焉，马三万匹，以十二月下旬自长安点集，二十八日，引而东涉商于之险，千里而后至金州。既入石门关，自以石塞其窦，以示必死，无还心。大战数十合，破饶风关。我师既大奔，无却顾者，虏犹迟回于饶风之侧。后数日，始如兴元。盖虏之行军每图万全也如此。方虏之战饶风也，劲卒几十万，而我才以三万人当之，虏人战辄番休，我之士卒无更代者，且又所备多而兵卒寡，此郭仲荀所以不能支也。
【吴杀金平（属风州）】绍兴四年春二月，贼复大入。撤离喝四太子蓄愤日久，纠合兵数十万，转三河之粟，鱼贯蚁附，决意取蜀。自元帅以下，皆尽室以来。又以刘豫腹心为四川招抚使，檄召诸路签军列屯宝鸡，栅绵亘数十里。进攻铁山，凿岩开道，于仙人关高岭立大栅，下瞰营。关旁有险，号杀金平，设壁垒于平上，严兵以备。虏乃循岭东下，直攻营，以万人当其前。总管吴由七方关不待会合，率轻兵倍道入援其兄。四太子闻之，与皇弟郎君分领万户酋长拥兵急攻关，又往攻杀金平野砦，对垒札连珠硬砦十数座。又来营前立炮数十座击我营，令军中并发神臂弓飞矢大炮，毙贼无数。统制官田晟总兵深入追贼，贼又发生兵万余击营左，分兵力战，却之。贼不住，又添生兵万余，拥洞子云梯，直前搭我营垒。兵向前，用炮打洞子碎，用撞竿撞云梯倒。贼怒，缚虚栅战楼，别遣大孛堇拥锐兵万余一发乘城，令统制官杨政领长枪陌刀手深入刺打隔断。贼又遣二孛堇总正甲兵二万夹攻砦两肋，左右遮护，血战杀贼，贼皆引去。撤离喝独驻马四顾，良久云：“吾得之矣。”翌日，号令诸军并力共攻营，兑方一楼子自寅至午危甚，姚仲为统领，只在楼上酣斗。楼已倾侧，仲以绢为绳，拽使复正。贼以火焚楼柱，仲以酒壶击灭火。贼布神臂弓东岭下，亦发神臂弓五百只与之对射。贼去，即遣王万年、刘钤辖、王武宣赞分紫白旗入贼营，贼奔溃。抵夜，别遣五将分更劫寨，昼夜数十合，金人困惫，死伤以万汁，敛兵先遁。杀死千万户、甲军万余，得榜牌滚枪金鼓旗帜数千件。右军统制张彦夜劫贼横川砦，斩首千余级，生擒将领二十人。又遣统制官王俊设伏河池，扼贼归路，生擒百余人，斩首千余级，得牛马旗帜无数。悉兵尾袭，直过和尚原去。其后，胡世将摄宣抚使事，弟适在军中。他日，从容问所以战，则曰：“与先兄束发从军，屡战西戎，不过一进却之间，胜负决矣。至金人则胜不进，败不乱，整军在后，更进迭却，坚忍持久，令酷而下必死，每战非累日不决。盖自昔用兵，未尝见胜之之道，非屡与之角者，莫能尽知。然其要在用所长去所短而已。盖金人之弓矢不若中国之劲利，而中国之士卒不若金人之坚忍，尽吾长技重甲数百步外，则彼固不能及我；据其形便更出锐卒与之为无穷，以沮其坚忍之气，则我固有以制彼。至于决机两阵之间，变化如神，默运乎心术之微，则有不能言者。”世将深服焉。始虏犯关，在武阶，先以书遗兄曰：“杀金平去原上远，前阵散漫，须设第二阵，作隘牢其限隔，俾死士无还，皆死战，乃可取胜。”用其策。时兀术身居东偏，而使韩将军者领西偏，东西掎角以持久，必死困我。率锐卒介其间，左萦右绕，随所急援之，所向披靡。虏军死伤过半而气犹锐，遂敛军入第二隘以致虏。时军中颇有异议，欲别择形胜以守者，奋曰：“兵方交而退，是不战而却也，吾度此虏走不久矣。”请于，夜布火易旗帜。逮晓，军阵精采一新，乐声震山谷，我师气百倍。洎虏再搏我第二隘，则人被两铠，铁钩相连，鱼贯而上，攻具变化若神，率士死战，复以驻队矢射之，发发相继，虏死蔽地，复践以登，阅十余日，前后百战，而虏始遁去。
【韩世忠大仪镇（属扬州）】绍兴四年八月，逆豫遣其子麟、侄猊引虏兵渡淮，淮东抚使韩世忠自承州退保镇江府。九月己卯，韩世忠以所部过江，复如扬州。初，上闻敌骑渡淮，再以札赐世忠，略曰：“今敌气正锐，又皆小舟轻捷，可以横江径渡浙西，趋行朝无数舍之远，朕甚忧之。建康诸渡旧为敌冲，万一透漏，存亡所系，朕虽不德，无以君国子民，而祖宗德泽犹在人心，所宜深念累世涵养之恩，永垂千载忠谊之烈。”世忠读诏感泣，遂进屯扬州。丙申，韩世忠以提举官董军于天长，以统制官解元军于高邮。时奉使魏良臣过扬，世忠置酒与别，杯一再行，流星庚牌沓至。良臣问故，世忠曰：“有诏移军守江。乃命彻爨班师。”良臣去，世忠度其已出境，乃上马令军中曰：“视吾鞭所向。”于是诸军大集，行至大仪镇，勒精兵为五阵，设伏二十余处，戒闻鼓声，则起而击之。良臣至虏军，虏问我军动息，良臣以所见对。大酋兀术喜甚，勒兵趋江口，距大仪五里，其将孛堇挞也拥铁骑过吾军之东。世忠亲与呼延通率十余骑绰路，去大仪十数里，遇虏人铁骑二百余，世忠与通方立马议所以待之，有三四十骑直冲世忠，世忠与战不利。虏人有骁将独战世忠，世忠力疲坠马，几被执，通自后击虏，杀之。世忠复得马回。顾虏人百余骑计得世忠，通据坡坂厄其路，以弓箭当之，世忠得免。遂传小麾鸣鼓，伏者四起，五军旗与虏旗杂出，虏军乱，弓刀无所施，而我师迭进，背嵬军各持长斧，上砍人胸，下捎马足，虏全装陷泥淖中。世忠麾劲骑四面蹴之，大半乞降，余皆奔溃，追杀十余里，兀术乘千里马以遁。积尸如邱垤，擒孛堇挞也女真千户长五百余人，获战马五百余匹，器械辎重与平山堂齐，军势大振。兀术还泗上，召良臣责其卖己，将斩之，良臣好词以免。董在天长，遇敌于鸦江桥，擒女真四十余人。虏入侵高邮，未至三四十里，解元先知之，逆料虏人翌日食时必至城下，乃伏百人于要路，又伏百人于贼之东北岳庙下，自引四百人伏于路之一隅，令曰：“虏人以高邮无兵，不知我在高邮，必轻易而进，俟虏人过我，当先出掩之，伏要路者见我麾旗则立帜以待，虏人进无路，必取岳庙路走矣。若果然，则伏者出。”众皆诺。又密使人伏樊良，俟虏人过则决河岸以阻其归路。食时，虏人果径趋城下，元密数之，有一百五十骑，乃以伏兵出，麾旗以招伏要路者，伏兵皆立帜以待，虏人大惊，踌躇无路，遂向岳庙走。元率兵追之。金人前遇兵，无所施其技，尽被擒。几得一百四十八人，金牌银牌与执事居其半。癸巳，世忠遣武功郎赵何来献捷，且奏通之功，乞优异推恩。授武功大夫、吉州刺史。世忠缴其告命，再奏乞重赏以劝将士，遂前阶官授吉州刺史。通，赞远孙也。元与各加正任观察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