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兴战功录

【虞允文采石矶（属太平）】绍兴三十一年十月，逆亮驻和州。甲戌，罢王权赴行在，以李显忠代之，命中书舍人参谋军事虞允文往芜湖，趣显忠交权军，且犒师采石。时知建康府张焘至府才十余日，夜漏下二鼓，焘就寝，允文扣府门求见曰：“此何时？而公欲安寝乎？”焘曰：“日来人情汹汹，太守不镇之以静，必不安。虽然，舍人何以见教？”允文曰：“谍者言：‘虏以明日渡江，约晨炊玉麟堂。’公何以策之？”曰：“焘以死守留钥，遑恤其它。舍人平日以名节自任，正当建奇功以安社稷。”允文曰：“此允文之素志，特决公一言耳。”允文遂驰去。未至采石十余里，闻鼓声振野，允文见官军十十五五坐路旁者，问之，众曰：“王节使在淮西，声鼓令弃马渡江，我曹皆骑士，今无马，我曹不解步战也。”从者皆劝允文还建康，曰：“事势至此，皆为它人坏之，且督府直委公犒师耳，非委督战也。奈何代人任责？”允文不听，策马至采石。趋水滨，望江北虏营，不见其后，而权余兵才万八千人，马数百而已。逆亮遣武平军都总管阿邻、武捷军副总管阿撤率舟师先济，宿直将军温都奥刺、国子司业梁钦等皆从战，亮登高台，张黄盖，被金甲，以观战。允文召其统制张振、王琪、时俊、戴皋、盛新等与语，谓之曰：“虏万一得济，汝辈走亦何之？今前控大江，地利在我，孰若死中求生？且朝廷养汝辈三十年，顾不能一战报国？”众曰：“岂不欲战，谁主张者？”允文曰：“汝辈止坐王权之谬至此，今朝廷已别选将将此军矣。”众愕立曰：“谁也？”允文曰：“李显忠。”众皆曰：“得人矣。”允文曰：“今显忠未至，而虏以来日过江，我当身先进死，与诸军努力决一战。且朝廷出内帑金帛九百万缗，给节度承宣观察使告身，皆在此，有功即发帑赏之，书告授之。”众皆曰：“今既有主，请为舍人一战”。允文即与俊等谋整步骑，陈于江岸，而以海鳅及战船载兵驻中流击之。时水军将蔡韩二人各一舰，皆唯唯不动，乃急命当涂民兵登海鳅船蹋车，军人说谕民兵曰：“此是必死之地，若齐心求生，万一有得归之理。”民兵皆然之。布阵始毕，风大作，亮自执小红旗，麾舟自杨林口尾尾相衔而出，所用舟皆撤和州民屋板以造，及掠江滨渡舟。虏始谓采石无兵，且诸将尽伏山崦，未之觉也。一见大惊，欲退不可。舟将及岸，南军小却。允文往来行间，顾见时俊，抚其背曰：“汝胆略闻四方，今立阵后，则儿女子耳。”俊回顾曰：“舍人在此。”即手挥双长刀出阵，江风忽止，南军以海鳅船冲虏舟，舟分为二，南军呼曰：“王师胜矣。”遂并击虏人，虏人所用舟底阔如箱，行动不稳，且不谙江道，皆不能动，其能施弓箭者，每舟十数人而已。遂尽死于江中。有一舟漂流至薛家湾，薛家湾者，采石之下数里，有王琪军在焉，以劲弓齐射，舟不得著岸，舟中之人缀尸于板而死。是役也，二战舰终不出，允文追蔡韩二将各鞭之百。虏士卒不死于江者，亮悉敲杀之，怒其舟不能出江也。初，亮问顷年梁王何以得渡江？或答曰：“梁王自马家渡过江，江之南虽有兵，望见我军即奔走，船既著岸，已无一人一骑。”亮曰：“吾渡江亦犹是矣。”及杨林口出舟，当途之民在采石上下登山以观者十数里不断，亮望之曰：“吾放舟出江，而山上人皆不动，何也？”方虏舟未退，会淮西溃卒三百人自蒋州转江而至，允文授以旗鼓，使为疑兵。虏既败去，允文即具捷以闻，且椎牛酒以劳军，夜复布阵待虏。琪，德子，新，亳州人，张俊下亳州，新挈家来归，俊奏授正使兼阁职，渐升为正将，隶中军，至是为水军统制。丁丑，虞允文、盛新引舟师直抵杨林河口，戒曰：“若虏船自河出，即齐力射之，必与争死，毋令一舟得出。如河口无虏船，则以克敌神臂弓射北岸。”新即驻舟江心，齐力射虏，虏骑望见舟师，遽却，其上岸者悉陷泥中毙，官军复于上流以火焚其余舟。允文再具捷奏，且言：“虏军鼎来，臣不当便引去，且留此与统制官同谋战守，须俟一大将至，乃敢还建康。”亮既不得济，乃口占诏书，命参知政事李通书之以贻王权，曰：“朕提兵南渡，汝昨望风不敢相敌，已见汝具严天威。朕今至江上，见南岸兵亦不多，但朕所创舟，与南岸大小不侔，兼汝舟师进退有度，朕甚赏爱，若尽陪臣之礼，举军来降，高爵厚禄，朕所不吝，如执迷不返，朕今瓜洲渡江，必不汝赦。”遣瓜洲所掠镇江军校尉张千舟持书至军前，将士皆变色，允文亟曰：“此反间也，欲携我众耳。”时新除都统制李显忠亦自芜湖至，谓允文曰：“虽如此，亦当以朝廷罪王权之事答之，庶绝其冀望。”允文以为然，遂作檄曰：“昨王权望风退舍，使汝鸱张至此，朝廷已将权重置典宪，今统兵乃李世辅也，汝岂不知其名？若往瓜洲渡江，我固有以相待，无虚言见怵，但备一战，以决雌雄可也。”遣所获女真二人赍往，亮得书大怒，遂焚宫人所乘龙凤车，斩梁汉臣及造舟者二人，而全军趋瓜洲。
【赵撙蔡州（属京北路）】绍兴三十一年，马军司中军统制赵撙屯于麻城。时被命依前驻军蔡州，会鄂州都统吴拱、荆南都统李道进取中原。初，撙离蔡州日，留李询为知州，而伪刺史萧德入蔡州，询遁去。撙取新息县，拱与道之信息皆不通。虏人游骑日相望，撙谓：“若驻军以待二都统，甚善，然旷日持久，非兵家必胜之道，万一虏人增兵，虽欲复取蔡州，必难，不如长驱而入。”遂率兵疾趋迫城下。德闻撙至，依城为寨相拒，两日不出战。己亥，夜漏未至，撙令将士氵师入城，德遂遁。撙既再得城，与诸将议曰：“蔡州形势之地，虏所必争，且陷伪久，无楼橹雉堞，荒榛如堤岸，萧德弃之去者，知其不可守也。今吾众不过四千，朝廷有命使守之，虏人必再谋攻我，在我者宜有以待之。”于是稍加修治，撙遂复以李询依旧为知州。虏人旋乘大雪突骑五百寇城下，撙出骑迎击之，退去。众请追之，撙曰：“惧其诱我也。”纵之去。庚辰，探者报虏人兵势甚盛，行且至。撙唯孤军，又吴拱遣蹋白军统制焦元来应援，合军不过数千人，皆危之。撙与诸将议分四壁守御，且以忠义相勉，为死守计。是日，金人逼城下，先遣兵断撙归路。黎明，列阵于城西，须臾分布四隅，下马鼓噪逼城，撙激厉将士曰：“虏人虽多，而无攻具，将士且坚一心，无恐。”虏帅魏都监亦励其众曰：“此城痹薄，汝所共知，一鼓可陷矣。”于是以劲弓数百齐射，矢著城如猬毛，守者不能立，未停午，从西壁坎墉而上，倏忽，虏人登城者已满。撙时在东壁，知其不可当，乃弃城而下，跨马率诸军巷战。虏人壁立城上，官军甚危，皆奋勇鏖战，从午至申，虏人败出城去。方鏖战时，有官军头与虏之头战于城上移时，两边众兵如山，不敢动，以待头之胜败，竟杀虏头于城上，百姓望而呼曰：“赵提举且保明此旗头做好官。”虏之头既死，即时散乱，多堕城而死者，官军头亦战死，竟不知其姓名，蔡州人哀之。虏既败归，撙益修守御，吴拱进屯南阳，遣后军统制成皋、华旺、捷胜军统制张成各以所部兵来援，合撙及焦元所部，才六千人。虏将费摩以数万至城下，距城西北一里，依汝水为营，其日庚戌也。翌日，分兵半攻城半掠粮，凡三遣人以书至城下，撙命射之。将书者曰：“此奉书来与赵提举商量军事。”撙终不纳。诸将曰：“虏人以书来，未知其意，姑接之何害？”撙曰：“不可，若观之，必致士卒之疑，适中其计。”前一日，虏乘昏黑填濠于南门外十三处，寂然不闻其声。质明方觉之，焦元中流矢，遂下城。虏人乘势登城，启南门而入，撙在城西，闻南壁失利，即下城集诸军占地势以待，华旺、成皋、焦元欲夺东门出奔，守门统领官刘安不听。将官李进闻南门被攻急，乃率弩手二十余人赴之，将刀登城，中三矢而死。撙率士卒巷战，日转午，胜负未分。效用王建募死士十一人，截其甲裳，登城杀虏，至申刻，相持不动。马军司第十八将王世显请募敢死士，得四十人，登城接战，杀其二将，虏人嚣溃，皆自掷而下，官军奋击，死者不可计。会虏帅登南门，望我军旌旗不乱，曰：“今日城又不可得。”复下城而去。撙大呼曰；“虏人走矣。”军士皆欢呼，虏遂大败，争门而出，不得出者聚球场中有千余人，诸军围之，剿杀皆尽。撙命积尸为二京观。撙苦战仅十旬，军不过六千人，军吏战殁者已四百余人，负创者三千七百人，可战者二千人而已。戊年，虏再攻城，以大车载薪欲火西门。赵撙伏壮士瓮城，俟其至，开关突击之，弃车而遁。庚申，夜有星陨于虏营，未明，退兵一舍。鄂州左军副统制王宣自汝州以二百骑还，至唐州。时蔡州围急，京西制置使吴拱遣步骑万三千人往援之，统领官游皋等至确山逗遛不进，拱乃以宣权中军统制，节制沿边军马趋救蔡州。甲子，宣以所部距确山三十五里而营。乙丑，候骑报虏至确山。众欲不战，宣不可，乃舍其步士，引骑兵三千先行，分为三阵，虏冲阵心，宣令诸军以背刀冲夺，三阵具进。秉义郎右军副将汲靖有勇力，宣召之，靖请百骑，宣与骑二百，靖上马据鞍高呼曰：“今日汲靖为国家破此虏，虏若不破，誓不生还。”左右闻之，人百其勇。宣曰：“汲靖事济矣。”靖驰入虏阵奋击，虏众披靡，靖出入者三，惟亡二骑。诸军亦勇进，虏人遂遁，宣整众不追。方虏之未败也，招讨使吴拱以撙孤军不可留，屡以书趣回军，撙以虏围方急，若弃城去，沿途追击，势必败亡，况蔡州军食有余，拱怒以蜡书付诸将，令一面班师。会虏兵败还，撙乃与诸将夜出蔡州，居人皆从之，于是撙自信阳归德安，而宣亦还屯襄阳府。
【张子盖海州（属淮东路）】绍兴三十二年春，虏围海州，急诏以张子盖为镇江府都统制，往援，仍听张浚节制。浚受命，即为书抵子盖，勉以功名，令出骑乘敌弊。子盖至京口，整军渡江，至楚州，淮东漕臣龚涛谓之曰：“敌众十倍，兵力不支，宜张虚声攻淮阳，使之必救，则海州可解。”子盖曰：“彼若不救，将如之何？”乃亟趋涟水，取便道以进，次石湫堰。虏万骑阵于河东，子盖曰：“彼众我寡，利在速战，不可令虏知我虚实。”于是率精锐数千骑驰马先入，复州防御使王友直以所部力战，御营宿卫前军统制张，为流矢中其脑，没于阵。子盖曰：“事急矣。”继之奋臂大呼，驰入虏阵，诸将士卒亦死斗，虏兵遂大败，拥于河，溺死几半，余骑遁去。围遂解。虏人复整军来战，子盖再率精锐击之，获其车马铠仗万计，退屯泗州，子盖，俊之从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