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宁杂著

顺宁杂著
[清]刘靖撰

顺宁为滇省僻远之地，在万山之中，他省人鲜知之者。余擢守此郡，路过家乡，钧阳张蒲海宿源以世谊姻亲，为少年诗文至交，时方补授新野学博，尚未赴任，来送余行，赠以《顺宁府育贤馆志》一部，言系家藏旧书，乃顺治年间顺宁太守米公璁建立之馆，其《志》为馆师陈虹也璠先生所撰也。余携之以往，抵任后，见《志》载署中楼名、斋名，俱仍其旧，一二老树，亭亭植立，皆前人题咏之刊于《志》中者。所载馆租、坐落、里分，今田赋册与各里乡村俱有此名。及亲历其馆，虽倾圮殆尽，而规模犹存，危楼五间．上有庠士训童蒙，数十人读书其上，两旧碑立门庭间，碑文亦《志》载所有，遂以其《志》付绅士共阅，询其当日《志》内肄业之士子与董事衿耆，皆历三四世矣。遍索郡人之家藏此《志》者，仅得一部，纸板一色，装潢亦出自一手，余与文学诸子相对感慨。念此书原成于此地，乃行万里之外，经百年之久，而忽复至此，亦奇缘奇遇也，纸墨有灵，亦当为悲喜交集矣。
明顺宁土知府猛公廷瑞，才勇素著，惠泽在人，因妻父土州奉氏兄弟构难，起兵相助，为会勘之邵监司所诬，抚军不察，遽以逆命参奏，受诛郡中。诸夷怜其屈，未儿，抚军亦稍稍觉之，乃听民间立祠以祀，且为请封，得赠中宪大夫、资治少尹。猛公死后，流魂不泯，频著灵异，顺宁夷民至今崇奉弥谨。府城隍庙右侧有祠，祠中供四像，士人谓其兄弟四人皆为神，盖当时同歼灭者。府署楼上，右间亦供有神牌，历任祀之，牌书“猛府四位太爷之神位”。余嫌其称谓不雅，且四神无可考据，查照《志》载，改书为“明顺宁土府、赠中宪大夫、资治少尹猛公神位”。署后凤山岩畔，有方壤一区，相传为猛氏园亭，樵牧童子常于月夜遥见花木缤纷，人影惝恍，即而视之，杳无一物。其旧居在郡城之南，相距二里余，人烟倍于郡城，市廛在焉，有新城旧城之称。又传闻府署大堂正中系有墓，以故暖阁后为实砌平壁，无门可开，出入皆由壁后旁门，以示不敢践踏之意云。
郁密山在郡城西南三十里外，幽深高旷，松柏阴翳，元、明时土酋驰骋其间，俗呼馺马场。顺治己亥，郡守米公始改今名。楚僧洪鉴来此，坐枯树空身中，苦行二十余年，渐立禅院，名太平寺，迄今百余年来，善果叠成，规模清整，花木繁秀，为顺郡禅林第一。寺旁多别院，亦皆静雅。其岩谷间，偶产有茶，即名太平茶，昧淡而微香，较普洱茶质稍细，色亦清，邻郡多购觅者，每岁所产只数十斤，不可多得。僧房之左有清泉一股，石上横流，潺湲可听，凿池贮水，汲烹新茗，尤助清香。三楚陈君凤鸣，以篆书题寺楼一联曰“门开红叶林间寺，泉煮青山石上池。”景真而句佳，余每于公暇，轻骑往游，得浮生半日闲也。
顺宁属向有三土司：一为大侯州土知州，一为猛缅宣慰司，一为猛麻土巡检，皆奉姓也。大侯州，自元末传至明万历年，土州奉赦兄弟阋墙，为其姐婿顺宁土府猛廷瑞所制，愤激赴省交印。抚军檄两监司往讨，廷瑞以罪诛，改设顺宁府知府，大侯州改云州，设知州。抚军于题请改土设流疏内，以奉赦愤兵缴印，罪非叛逆者比，准一子袭土州判。国朝顺治十六年，大兵定滇，前明承袭州判奉昌不行缴印，请换号纸，遂停世袭，而大侯奉氏土司缺除。猛缅宣慰司与大侯土州同远祖，其先有奉布者，于明洪武初开辟猛缅土地，授为土舍，传至其曾孙历，明隆、万年间，永、顺一带诸夷仇杀，抚军遣历从征，斩获有功，题请得授长官司，至国初投诚，得赐蟒段、银牌，奏请颁给印信号照。传弟国祥，祥又传国珍之子圣，圣传子廷征，廷征贪忍淫虐，夷众不服，称病乞休。子钦敕承袭，廷征乘其夫妇不睦，乃乱其子妇罕氏，欲杀其子，以千金贿求顺宁守张珠，使檄查其子之恶，将因以请废，而袭次子廷诏。其子夜奔，欲诉张守，罕氏夜告其翁；廷征遂遣人要于路，强之归，闭诸阴室，以铁条从谷道搅其肠胃，杀之，报称病放；复以千金并金银盘、盂、壶、尊贿张转详，一面檄委廷诏暂理夷政。旋为制军访闻，题参饬审，廷征佥遣南昌，奏请改土归流，移顺宁分防右甸通判驻扎其地，为缅宁抚夷通判，猛缅奉氏，自此遂绝。今奉氏存者，惟猛麻土巡检驻云州境内，其先世，亦洪武初所授土舍，大侯土州之分派也，于大侯改云州后，授为土巡检。本朝平滇，土巡检奉新命投诚，仍授世职。余抵顺宁后，其现袭职者为奉天和，执属礼来谒，年已七十矣，言动颇似官场中人。询其世业，旧有田二百余顷，今已耗其大半，家口百余人，支持渐难。然忠厚之流传，或不致失其故物云。
滇南多温泉，顺宁境内亦有数十处，大半皆涓涓细流，或山岩之下潆洄一区，上下流潜伏地中。澜沧江东岸半里许，有名热水塘者，近在路旁，热气高丈余，斜喷道中，臭不可当，行人至其地，率皆掩鼻疾趋而过，夏、秋阴雨乍晴，炎蒸之际，多有中其毒者，与瘴疠无异。
香橼之产于顺宁、云州者，多奇形，大者长五六寸，四面宽各四五寸，高低、斜整不一，巉岩如怪石，间有光面者，亦不能如他处之圆净。色有浅黄、深黄、红黄及黄中带青、带黑点者，香颇浓，至将朽腐时，则香更浓矣。云州所产，多而佳，至岁底新正，署内庭斋，处处可供清玩也。
顺宁各山乡最热处，产有橄榄，形、质与闽、广间迥别。圆如小柿，大者如龙眼，小者如羊枣。细纹六瓣，核亦六棱，三棱坚硬微高，三棱平浅稍伏。树身无甚高大者，一株每两三枚。亦有矮株丛生，离披纷杂，一枝上旁出数十细梗，梗皆比密碎点，类细圆丝辫，两面排列对偶，果贴梗而结，在叶之上层，食之酸涩，回转有清润之味，饭后食二三枚，啜茗随之，更觉甘美，且能通胃气。其以橄榄名者，或即因其有回转之味也。
鸡血藤，枝干年久老者，周围阔四五寸，嫩小亦二三寸，光身与有刺者二种。叶类桂叶，而大逾其半，或盘屈地上，或缠附树间。伐其枝，津液滴出，入水煮一二次，色微红，老枝红尤甚，配以红花、当归、糯米熬成膏，以白蜜少许，和烧酒十余斤，泡其膏三四两，浸月余，饮之可去风邪潮湿、下部虚冷诸症，兼治妇女血虚等病。滇南惟顺宁一郡山中有之，而阿度里各山中所产者尤佳。缅宁、云州亦有，但工于焚膏者甚乏其人，缘火候不到或稍过，则味与力俱减矣。
顺宁深山中颇产孔雀，城守、都司每年供上宪之用，取两翼下一层黄翎，至千余把、数百把，盖进以为御用箭翎者。营中鸟枪卒猎于虎、豹穴而得之，当其群聚饮啄时，以鸟枪击毙其雄者一二只，则雄、雌皆环绕扶救，可连击之，所获甚多；若一击不中，或中其雌者，则众鸟高飞尽矣。有金孔雀一种，光彩明艳，羽毛、皮肉毒甚，只取其翎。别种皆可食，肉细而香，宜煎、炒，然亦不可多食。其有眼之翎，集数十枝为一把，以铜、锡制为座，长短不齐者，尤秀丽可爱。取其蛋，以鸡抱之，即生，生岁余，始长翎尾，平日，其尾束而不伸，与寻常长尾之禽无异，偶一展放，从后竖立而上，名曰放屏，真灿烂可观也。
脆蛇，生山径草石间，长至五六寸或七八寸，见人则自断，人去仍续。遇之者，当于其断时，拾取贮筐中，掩盖携归，挂当风处凉干收藏，可治跌打损伤，研成细末，以黄酒调服，如伤重昏迷，则合药服之。每蛇一两，加人参五钱，自然铜五钱，三七八钱，血竭一两，归尾一两，孩儿茶五钱，虎骨一两，共为细末，用米面酒凋匀为丸，每丸重一钱，热酒送下，立愈。又治诸疮毒，用阴阳瓦焙干，研成末，酒调服。如毒生在首，即用其首；毒生在上身，即用上段；毒生在中身，即用其中段；毒生在下身，即用其下段。此蛇产于顺宁地方，以牛街附近各处为最。云州亦有，不甚佳，别郡皆无。来顺购求者甚多，不易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