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海纪事

《靖海纪事》  (明清)施琅 撰

   富序
   李序
   林序
   曾序
   程序
   陈序
   重刊靖海纪事序
   平南行(有引)
   平南赋
   赞
   襄壮公传
   御敕宸章及平海奏疏总录小引
   靖海纪事目录
   靖海纪事上卷
   边患宜靖疏
   尽陈所见疏
   厦门祭江祝文
   密陈专征疏
   决计进剿疏
   舟师北上疏
   师泉井记
   海逆形势疏
   海逆日蹙疏
   飞报大捷疏
   晓谕澎湖安民示
   攻克澎湖致祭后土文
   祭澎湖阵亡将士文
   靖海纪事下卷
   赉书求抚疏
   安抚输诚示
   台湾就抚疏
   赉缴册印疏
   祭鹿耳门水神文
   报入台湾疏
   舟师抵台湾疏
   谕台湾安民生示
   严禁犒师示
   祭台湾山川后土文
   御制褒章
   上谕兵部
   封侯制诰
   班师过澎祭阵亡官兵文
   恭陈台湾弃留疏
   移动不如安静疏
   中元祭阵亡官兵文
   壤地初辟疏
   海疆底定疏
   收用人材疏
   君恩深重疏
   赠宫傅制诰
   敕建碑文
   谕祭第一次文
   谕祭第二次文
   谕祭第三次文
   跋
   跋
   跋
   钦定八旗通志名臣列传
   嘉庆丁已重镌靖海纪目次
   后记
  ●富序
  自郑氏窃发海滨,江以南遭蹂躏者,盖数十年于此矣。我太祖、太宗,受命于天,肇基王迹;而世祖章皇帝以文武圣神,抚有天下,既治且安。迨今上皇帝,以尧舜之资,继成康之业,民和年丰,几致刑措。即三孽抗颜,鼎沸海内,而庙堂筭胜,不一二年,平闽、平楚、平两粤、平川蜀、平黔滇;盖唐虞之世,亦有四凶,曾何损于盛德哉!中国有圣人,虽舟车人力所不至之地,莫不慕义向风,求为臣妾。自古享王之盛,未有如今日者也!独郑氏僻在台湾,犹然负固,虽海外穷寇,不足为朝廷忧,而王者家视天下,未忍独困此一方也。天子曰:「惟兹一二大臣,惟予股肱,能立不世功,其以朕师往!」佥曰:「将军施矢志忠贞,智仁且勇,惟天子命。」制曰:「可。」于是公以内大臣特膺简命,节钺东南,疏论敌可破状,期以六月奏绩。遂行师。说者皆以天方盛暑,恐伤士卒。公曰:「毋惮暑,出不意,攻无备也。」
  未至澎湖,先聚米作地势示众将曰:「如此入港也,如此泊船也,如此进战也;违令者无赦!」众依公号令,进止皆无恙。方是时,敌舟师大集于鸡笼山之左,内外设炮台,而陆兵守焉。公曰:「其以老弱之师骄之,示我无能为也。」贼果撤兵守,我师长驱入。战有期矣,忽飓风大作,波涛汹涌,巨雾塞天地。军中甚恐。公曰:「惟天惟皇帝之灵,实式临之,尔无恐。」须臾,雷声震,风定雾收,望海波荡荡,恬如也。公散金犒士卒而誓之曰:「不灭台湾,有如此水!」焚香戒约,一不妄杀。士卒皆感泣,并力向前,无不一当十、百当千也。楼船所指,前徒倒戈,海水成赤。赤壁之战,又不足言矣。夫公行六月之师,用骄兵之计,聚米作地图,则赵充国之算也;散金犒士卒,则霍去病之志也;约誓不妄杀,则曹武惠之仁也。雷鸣波息,则精神可以格天地也。奇矣哉此捷也!神矣哉此捷也!
  澎湖既破,敌全师覆矣。有进而谓公者曰:「公与郑氏三世仇,今郑氏釜中鱼、笼中鸟也,何不急扑灭之以雪前冤?」公曰:「噫!吾此行上为国、下为民耳。若其衔璧来归,当即赦之,毋苦我父老子弟幸矣;何私之与有?」所获敌卒,悉放归弗杀;带伤者济以医药,给以口粮。敌觇公无屠戮意,遂籍户口请降。师入台湾,秋毫无犯也。士民壶浆簟食以迎公,皆唏嘘泣下,谓「我等未见公,望公如望岁也;今见公,如见慈父母也,但恨晚耳!」即土番向不屈于敌者,皆重译来贡。依本朝制,公随给以布疋等物,兴利除弊,与之更始,可谓周且至矣。公又念「内地兵民前后被敌获者,皆没为奴婢,为佃丁,甚可悯也;其为我送之回籍。」故难民咸沾公之仁。红毛、英鸡黎二种前为敌取台湾者,敌隘之,公一至,令其归国,而荒服咸怀公之德。有明宗室王子依于敌者,敌初不为礼,公疏请释归,安置得所,而天下咸知公之礼。
  事既平,天子晋公爵为侯,亲制宸章褒美,所以宠眷公者正未艾也。呜呼!凡此平南之绩,叛而伐之,服而舍之,柔而抚之,由天子之明且断,由天子覆载如天地,视远人如赤子,故能信任公以成不世功,上以妥太祖、太宗、世祖之灵,下以纾江以南百姓之急。而公之矢志忠贞、仁智且勇,后之史官将大书特书不一书而已也。予向在都门,读公露布,犹未详悉始末。近旋里,乡先生士民以平南事实相示,丐余一言以寿不朽;余忝属姻联,不敢以不敏辞,是为序。
  时康熙岁次乙丑仲春,赐进士出身、通奉大夫、礼部右侍郎并翰林院学士富鸿基谨撰。
  ●李序
  韩淮阴指画东征形势及料楚汉成败,如指诸掌。诸葛武侯校计孙曹强弱,图荆益之利,定鼎足之规,皆先握算于前而操券于后。司马仲达不足道也,然其平公孙渊量敌计期,不差时日。岳忠武对魏公定擒杨么,八日而捷书果至。盖古之重臣宿将,其于天下大势、一隅要害,未尝不熟筹深晓,制其短长之策,故一旦应机,迎刃而解;此固非冒利趋险,迄无成谋,苟焉以国家民命为试者也。
  东南之苦海患,六十余年。圣朝受命,恃其险远,踞岛屿,乘风潮,出没为梗。自戊子以来,攻围破陷郡邑者三,跨有粤闽边地、旷日而后平者一。巳亥之役,浮长江,犯金陵,则中原腹心为之震动。议者割弃沿海田庐,延袤数千里,而又岁资邻省军糈,动百万计,盖毒生灵、糜国藏不可胜数。此岂鳞介之伦不以衣裳易者比哉!
  靖海侯施公,自其先任楼船,则已疏言贼可灭状。乘传陛陈,言之弥切。天未厌乱,留公宿卫十有余年,而后出竟其志。时异势殊,而公前二疏所陈者,无一不酬于后。自奉命专征,至于受降献俘,筹画措置,连篇累幅,又无一不符于前。吾以是知公计之熟、料之明,知已知彼,算定而后战,故能役不踰时而成不世之功。所谓上兵伐谋者,于公见之矣。
  国家之难在用兵,用兵之事莫难乎沧波巨浪之中,与远夷争舟楫之利。珠崖、南交,汉、明所以屡征而不服;辽左、日东,唐、元所以倾师而不再;彼数君者,皆以远略穷兵,绩用弗底。今郑氏境内逸寇,托足孤岛,为滨海无穷之忧。皇上悯恻残黎,赫然诛计。天佑皇仁,风波助顺。而公以国贼家难,忠孝交逼于中,愤不顾身,义形颜色。仰伏皇上委托之专,无复疑贰掣肘,遂克受事报成,宣威绝徼。航海之勳,稽古莫及焉。然则公之智勇,盖公之诚为之;而非皇上救民伐罪、内断于心、任公勿二,如议者举棋不定之口,其不渍(?)成者几希耳。
  闽之人取公前后章疏,汇萃编刻,而请叙于余。余惟公之功,天子褒之,史氏纪之,其所以为百世戎臣师者,吾无缀乎尔,故复称道古今,以见远图之不可事,耀兵之非得已,以及主之仁明、臣之忠孝,着厥成功之自。览是编者,考闽事之终始,尚将有以论世也。
  赐进士出身、内阁学士兼礼部侍郎李光地谨撰。
  ●林序
  天生一人而系国家之重者,岂偶然哉!其生也有为,其出也不苟。天使之任天下之大,则必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功。惟天下之大智,然后可任天下之大事;惟天下之大勇,然后可成天下之大功;亦惟天下之至仁,然后可以承天而有其事与功。今夫立一事于此,天下之抱才负能者举知之,或知之而不能为,为之而不能成,是其知有所不足也;非然者,必其无勇者也;又非然者,必其有自私自利之心,无强教悦安之怀,仁不及于天下也。惟大将军施公则异是。
  方公之议伐郑也,天下有从而疑之者矣。匪惟疑之,又有从而阻之者矣。而公不顾也。见之明而策之熟也。一旦奉命南征,任大如此,责重如此,不惮以其身亲冒于矢石之间。一鼓而澎湖之舟师溃矣,一鼓而澎湖之营垒破矣,一鼓而敌人纳款矣,而台湾平矣。天下以非常之事归公而公不居,以非常之功归公而公不居;曰:「予惟是奉天子命,惧陨越以贻羞,何力之与有?」然则膺连帅之职,节制东南,不足为公贵。爵至通侯,实封万户,不足为公富。将相而官故乡,人咸羡公为昼锦之荣,而实不足为公羡。口碑传之,国史载之,不足罄公美。公岂有私哉!公岂有利哉!夫天地间惟庸人能乐而仁人有忧,亦惟庸人有忧而仁人能不忧。忧在天下,忧不在吾身也;乐在天下,乐不在吾身也。先天下而忧其忧,后天下而乐其乐;忧与乐岂足以系公之心哉?天为天下而生公,以公而任天下。寇未平为天下任忧,寇既平与天下同乐;此其所以为仁人而兼大智、大勇也。公岂有私哉!公岂有利哉!
  客岁册封旋里,莆先生暨士民以平南纪咏问序于麟焻,既序而刻之,然犹未悉公之德业兼至也。今年春,合闽之诸先生、都人士复以平南实绩邮筒命麟焻序之。窃谓公之功不欲为人传,功亦不待文而传,文亦不待至再而传,而闽人无己之心、若不能旦夕忘公、不自知其请之至再者,而麟焻敬公之深、慕公之至、亦不自知其序之至再者。区区数言,聊以谢乡先生人士请也。是为序。
  时康熙岁次乙丑榖旦,赐进士出身、户部江南清吏司主事、前内阁中书舍人、辛酉顺天典试同考、奉命册封琉球、赐正一品俸服仍带加一级林麟焻谨撰。
  ●曾序
  岁在丁已,炳薄游京师,从舅氏太常后,获与公追随。会闽海余孽复炽,攻围郡邑,东南一带,为之震动,天子方南顾拊髀。公时以内大臣奉朝请,即慨然有澄清之志。每蒿目时艰,歔欷扼腕,声泪俱下;忠孝之性,其天植也。时吾闽先生人士在都者,群诣公,私请平海方略。公指画明悉,凡征战机宜,以及绝岛巨浸、险阻厄塞之处,如列诸掌。盖公自其先任楼船,则已熟察环海形势,疏论寇可灭状,因诣阙痛切陈之。当事将为息边之计,持抚议;疏寝不行。公既留宿卫,逆知鲸穴未捣,终当为边患,寝食燕处,未尝一日忘歼贼也。至是皇上稔知公智勇,威望素着,特简公南征之钺,得以便宜行事。
  公之再奉命也,练舟师,修战具,克期进取。议者以澎湖险远,贼负固据守,难以猝拔;又风信不测,进退为难,欲徐用间谍以待其毙,持两端。公抗疏曰:「臣今日操演水师,以制贼命,譬若有人焉,扼其吭,气将垂绝,一为之稍松,则其气将舒而复起。」且曰:「臣年已六十有二,血气未衰,尚堪报称,今不使臣乘机扑灭,过此将老无能为,更无敢肩渡海灭贼之任者!」前后五、六疏,皆披肝沥胆,慷慨激烈。皇上感公忠诚,可其奏。不踰时,遂克澎湖,尽降其众,台湾平。夫不读公之疏,不考公平南始末,谓公与海逆不共之雠,不惮波涛危险,捐躯报国,乃公素志,岂知其料敌制胜不遗毫发如此哉?。
  抑又有说,讨贼公任也,暨奏肤功,告成于上,宜可谢厥责;公乃不遑启处,毅然以经营为已任,如请减租税、免移驻、辑海外流民诸疏,皆言人所难言。是其仁心为质,原本经术,将以培养国家元气,固非勳名之士邀功一时而忘久远善后之计所可彷佛。公可谓社稷臣矣!公勳名烂然,史不胜书,不具论;惟是叙公生平忠孝大节与匡济弘猷,皆出素定,而实为炳昔日京师追随闻见之悉,不待功成而后知之。公克敌之役,余待罪史馆,不获亲悉公鏖战状。今读是疏,雷霆精锐之气如或接之,何啻作从诸侯壁上观也!敬为序。
  时康熙岁次乙丑季春,赐进士出身、翰林院庶吉士、候补主事曾炳谨撰。
  ●程序
  古帝王所与戡定天下而建大一统之业者,必得智勇兼全之才,而尤必得忠诚笃挚之人。然是人也,恒能言人之所不敢言、任人之所不敢任,故能成人所不能成之功。何则?天下非无智者也,任智而智穷,则智不足尚也;天下非无勇者也,任勇而勇穷,则勇不足尚也。然则不任智而见远,不任勇而气壮,曰:惟诚而已。诚可以格上天,诚可以动君父,诚可以安反侧,诚可以定荒服而来远人,并可以感匹夫匹妇以及昆虫草木,罔不率俾。惟大将军施公则有然。
  夫以公歼数十年逋诛之寇,功在社稷,功在民生。天下信公于今日,而公之所以自信者固不自今日始也。则尝读公之疏而知之矣。方郑氏负固、介在危疑之间,持二三者或以为喜功好事矣;公独自信益笃,持议益坚,而入告益切。故专制阃外,公则有疏;南风长驱,刻期报绩,公则有疏;乘机定剿灭之计,而力破因循之议,公则有疏;厥后一鼓下澎湖而台湾底定,有议留台湾之请,有善后安置之请,有蠲减租税以及题免移驻之请。公前后疏稿既盈笥,兹特举其尤者,而知公之勳业盖天地,坐而言,起而行,若河决下流而东注海也,若王良、造父驾轻车就熟路也,若烛照数计而龟卜也。读公之疏,见公之心。而公之所以自信者,公之诚为之也。
  盖尚论古今来英雄濠杰之士,凡以立大功于当时、成大名于后世者,举不出此。诸葛公南征孟获,深入不毛,且擒且纵,若是者七,获稽首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郭汾阳帅师讨怀恩,将出镇,上召问方略,对曰:「怀恩无能为也,其麾下皆臣部曲,必不忍以锋刃相向!」已而朔方将士皆鼓舞感泣曰:「吾辈从怀恩为不义,何面目见汾阳王!」悉解甲归公,喜其来而悲其晚也。曹武惠下江南,城将陷,忽称疾不视事,诸将问故,曰:「余非药石所能愈,愿诸君诚心自誓,期以克城之日,不妄杀一人,则自愈矣。」诸将皆焚香为誓,秋毫无所犯。孟子曰:「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故五月渡泸而孟获革心,是诸葛公之诚也;出征朔方而怀恩授首,是郭汾阳之诚也;师下江南诸将凛遵约束,是曹武惠之诚也。公之诚可以格上天,故雷鸣而海返风;公之诚可以动君父,故节制万里而天子不疑;公之诚可以安反侧,故郑氏皆衔璧而来归;公之诚可以定要荒而来远人,并可以感匹夫匹妇之心,以及夫昆虫草木之细,故今东南之生聚教训、鸡犬桑麻,皆公之赐也。读公之疏,见公之心。而使天子监其忠,举朝服其识,天下称其刚断之不可夺,虽与日月争光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