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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琐事
○武职袭替
南京武职最贫苦。袭替北上,须称贷而行,还时即以俸粮抵偿。有数年之久不得食粮者,有无处挪借终身不得袭替者。令祖宗汗马之功损于一旦,岂不可惜?鄙意各省武职不得不诣京师,若南京自有本兵,即于本处稽查功次,比试弓马,有何不可?倘移咨北部,类奏袭职,此是何等省便,何等功德也。国初总小旗袭替至北京,并枪邝公野题奏,改于南兵部,并各省都司比试,不中者后一年仍赴北京。谭公纶具题亦改,于南京二例载武选职掌,可援以请也。澹园焦先生向以语选郎卢梦麟,欣然欲行之。曾太宰摄部事,亦大以为然。会曾回籍,未果。今其案具存。
○招募不如土着
嘉靖中,倭乱。招集义乌、江阴、靖江、崇明人为兵,费用甚多,却专在南都作贼。吴悟斋目击其事,尽汰遣之。昨壬辰,倭侵朝鲜,于中国未以一矢相加遗也。而本兵与操江四出招募,群不逞之徒麕至戊戌北部,调二千人往戍旅顺矣。复招集以捕之旅顺,兵还,又增一倍。此时工部造房屋衣甲、户兵二部,给粮饷糜费不赀,地方何尝得其分毫之力?今群聚城外,夜即群至人家,劫其财务,乱其妇女。居民稍有饭吃者,尽移入城中,然群盗亦随以至矣。当道明知,不肯散遣。其说有二,以为遣之无名,一也。雇冲庵曾言,练兵即以消兵。勤其校阅,严其赏罚,汰其老幼,作贼者必诛,物故者不补。如此,则兵可渐消。何患无名?又言此辈既去,地方有警,何人支持?不知此辈赖以讨贼,然不能讨贼。日日作贼,所谓放虎自卫者也。盖招募不如土着,古人言之甚详。南都岂无骁勇有武艺之人?倘以为不习倭事,将此辈拣选一二千却于浙,直曾经战阵处取一二十人为教师,一人教十,十人教百,百人教千。不数年,皆为胜兵矣。盖土着之人与旅处不同,省费一也;父母室家,共聚有所顾恋,二也;生长地方,出门皆是亲识,不敢为非,三也。有警则荷戈为兵;无事则各执其业,何等稳便。当道肯一处分,为留都造福,胜造九级浮屠矣。
○城门锁钥
正德己卯,宸濠谋逆。刻日东下,欲取留都。大司马乔公,预为战守之具,一时草创,皆备率九卿台谏,吁天誓以死守。每城门设以文武大吏二人,城中伏兵二支,以防不虞。先是濠预遣死士三百余人,混入留都,伏于鼓楼街一揽头家,为内应,待期而发。守备太监刘琅,实与其谋。公先缚揽头,一讯而得之。以次而擒枭首,江岸贼计少阻。先是公微闻濠反计,知指挥杨锐才可用。谋于巡抚李公署,为安庆守备谕之,曰:“安庆南都上游密迩江西贼,计汝必先知,知则亟以告我。贼发必先攻安庆,攻则汝以死守之。”未几,贼攻安庆,果为锐所败。及上南狩,叛逆已平。百官朝于行在,有旨,命以戎服见。公谓两京礼仪一体,岂宜有异?遂朝服率诸寮如常仪。时江彬怙权宠势,焰倾一时。统边兵数万,屯聚京城,怀不轨心。公以雅量镇服之。彬始亦欲构公,使人攟摭无所得。一日晚,遣人索城门锁钥,人人惊骇,不知所出。督府告于公,公曰:“守备所以谨非常,城门锁钥孰敢索?亦孰敢与?虽天子诏,奈何?”督府以公言拒之,竟寝。彬每假传旨有所求,为日数十。公得旨,必请面奏。彬计格不行,都城贴然。驻跸日久,倡九卿台谏,三上章劝回銮扈,从扬州而还。至今父老颂其功,不置云。
○三人协力
武宗南巡时,乔白严为参赞,寇天叙为应天府丞时,缺尹寇署印。太监王伟为内守备,三人者同谋协力,持正不挠,故保南京无虞。不然,祸且不测矣。寇亦山西人,与白严同乡,躯体颀硕,眼微近视。每日带小帽,穿一撒坐堂,自供应。朝廷之外,一毫不妄用。若江彬有所需,每差人来,寇佯为不见。直至堂上,方起坐,立语呼为“钦差”,语之曰:“南京百姓穷,仓库又没钱粮,无可借办。府丞所以只穿小衣坐衙,专待拿耳。”差人无可奈何,迳去回话。每次如此,江彬知不可动,後亦不复来矣。
○比试
武宗在南京,江都督所领边卒,躯干颀硕,膂力拳勇,皆西北劲兵也。白严于南方教师中,取其最矮小精悍者百人,每日与江都督相期至教场中比试。南人轻捷跳跃,行走如飞;而北人粗坌,方欲交手,被南人短小者或撞其胁肋,或触其腰胯,北人翻身僵仆移时。江提督大为沮丧,而所蓄异谋亦已潜折其二三矣。
○不道磁石事
偶过盛仲交苍润轩,同诸词客观黄山谷所书阿房宫赋旧榻帖。仲交云,此书笔势飞翥,有金石相宣之意。杜赋甚工,独恨赋中不道磁石事。
○直趋金陵
汉庶人高煦反乐安州。知州朱恒劝庶人直趋金陵。贼党皆言,恒乃金陵人,一身一家之谋也,何可听乎?但不知恒是金陵何许人,而设此谋。此谋若行,国家之事不可知矣。
○梦徵
郑沙村河为秀才时,梦中得一绝句云:“城里青山城外楼,夜凉明月五更头。何时了却心头事,重把青蚨换酒筹。”及中嘉靖甲辰进士,授岳州府推官。到岳州府,见城里青山,城外楼阁,宛然梦中诗句。私心郁郁,遂卒於岳州。
○疏用无主字
陪京有家贫者,亲死付之一炬。湛甘泉先生为礼书时,欲变其俗,择禁门外空地数处为漏泽园,将葬贫不能买地者。因遣千户王某,持奏疏以请于朝。千户跪禀甘泉曰:“闻老爷疏中有‘以无主之地葬无主之人’两句,恐‘无主’二字未可陈于君上之前。”甘泉怃然曰:“殊失检点也。”遂易其语。
○瓮中黑气
万表秀才,家住上新河南岸。夜梦一人,丰神似吕洞宾,从地涌出,整衣襟而言曰:“困此不觉五百余年。”天明取土筑墙,深及八九尺,得两瓮相合。启视之,瓮中一团黑气冉冉起于半空,宛如梦中所见之像。仙耶?鬼耶?怪耶?
○非非子
徐天赐,魏国公之弟。宅在大功坊内,後与府学相接,不能扩充尺寸地,因谋于京垂蒋公,督学赵公复赂武断生员任芳辈数人,约以尊经阁后民间之地,换学宫右边空地。生员周膏作《非非子》一篇,粘于学壁,极言孔子贫厄,门人售地,语侵上官。督学闻之,畏公论不容,遂已其事。膏乃刑书周公瑄之子,高才博学,有声场屋。此举人颇义之。
○陶隐居瘗鹤铭一证
姑苏大石山人硕元庆作《瘗鹤铭》,考引黄长睿、张子厚、刘无言、曹士冕、邵公元、马子严与我朝都玄敬之说,断以为陶隐居书议论极确,而赏鉴最精,然尚少一证。李石《续博物志》云:陶隐居书自奇,世传画板帖及焦山下瘗鹤铭,皆其遗迹。大石山人何不引此以证之乎?余于隆庆戊辰春日游焦山,从崩岩乱石间榻得十六字,友人宋国儒击碎一“也”字,至今惜之。
○宦官重谏臣
嘉靖末年,陪京皇城守门宦官高刚,堂中悬春帖云:“海无波涛,海瑞之功不浅;林有梁栋,林润之泽居多。”高之意重刚峰,念堂二公之能谏耳。
○举朝皆妇人
海刚峰巡抚应天时,矫激之过,令人不堪言。官劾之,刚峰辩疏,有“举朝柔懦无为皆妇人”之语。李石麓朝回,值扬州贡士曾同笔砚者来访。石麓曰:“适见海刚峰疏中谓,举朝皆妇人,我非一老妪乎?惶恐。”贡士曰:“只此惶恐,尚有丈夫气。”石麓默然者久之。
○清苦回恨
御史陈海楼,用红票买米,减半市价,盖积弊然也。民亦敢怒而不敢言。值经纪家有秀才何敬卿,持其票击都察院,鼓告于都御史海公。海公方尚操切,遂尔大怒,欲加惩治。赖诸御史恳求得免。仍责皂隶三十,革去其役,即枷号于陈之衙前,实所以辱之。一时六部两衙门与府县,闻风凛凛,不敢妄取市物。海楼因此官箴有亏,恨之入骨。及刚峰死,海楼同诸御史入其内,见刚峰受用之清苦,有寒士所不能堪者。海楼乃曰:“回吾怨恨之心矣”。
○执照
秀才何敬卿,既告御史陈海楼于海公,又恐诸御史以他事中伤之,复诉于海公求一执照。刚峰大笑曰:“御史视朝廷明旨尚为虚文,海刚峰一纸执照有何用处?我见秀才有些胆气,原来畏首畏尾,岂能做事?”遂叱出。
○刚峰宦囊
都御史刚峰海公卒于官舍。同乡宦南京者,惟户部苏民怀一人。苏检点其宦囊竹笼中,俸金八两,葛布一端,旧衣数件而已。如此都御史,哪可多得?王司寇凤洲评之云:“不怕死,不爱钱,不立党。”此九字断尽海公生平。即千万言谀之,能加于此评乎?
○生平奇事
陈横崖子野与余云,曩游天台,遇中秋,赏月石桥之侧。石桥,天台胜处也。及游雁宕,乃九月九日采菊于山巅。在名山中,而逢佳节,又值天晴,此最是生平奇事也。可多得乎?
○一钱觅酒
陈藻,字子文,号苍崖。家贫,嗜酒。一日,囊仅一钱,市酒钦之。作诗自嘲云“苍崖先生屡绝粮,一钱犹自买琼浆。家人笑我多颠倒,不疗饥肠疗渴肠。”
○二仙自写像
世之画周颠仙、张三丰像者甚多。惟颠仙自画一像在皇城五凤楼上,三丰自画一像在临淮侯家。
○判断食料
俭庵梁公在广西左布政时,终日坐衙不散。凡属官日用食料,皆有一牌,经其判断,不许过多。右布政林公某,一日欲市肉数斤。俭庵裁去其半,林公大怒,曰“你管得属官,管不得我。”大骂入衙去。俭庵闻之,不动声色。次日林公谢罪曰:“此後不多买矣。”
○尚书异命
俭庵梁公,户部尚书也。一日世宗取刑部尚书印送与梁,命往刑部问三大疑狱。梁到部,即日剖决。又吏部当大察时,世宗命梁同考,坐吏书之左。去官三百余员,铢两悉称,士林服之,士林荣之。此皆破格之异命。
○邵士廉属对
邵佥事士廉,方童时资性颍敏,有问即答,兼能属对偶。除夕,李黄门致远家爆竹,士廉往观焉。李谓士廉曰:“岁除爆竹惊残腊。”士廉即应曰:“正旦传梅报早春。”李大称赏。
○霍公重邵静庵
邵静庵以广西按察司佥事,乞休家居。大宗伯渭崖霍公,初未识面,恒遣存问。适有没官寺,庵命贺掌教查拨送公,将为书院之资。公以非所宜有,托故以辞之。会乡饮,将至霍,以公端方之行,仕止有道,命有司敦请,以为大宾。公不敢居,亟以疾辞,强之乃始出。
○微之交情
方宗显,字微之,与景旸伯时同习举子业于琳宫。出则更衣而衣,入则共仆而炊。茹水饮蘖,相得甚欢。後景以甲第为中允,方沦于布衣。景公赴都下,方与同舟而行。至真州,景以疫卒,亲为视敛,痛逾手足。今乡闾以为盛事,士人以为美谈。
○前溪失仪
武宗在南京行宫,诸司朝参时,景前溪为国子司业。景腹大而矮,几不能俯,颇失朝仪。江彬即大声问曰,第几班第几人是某衙门官?若司业亦是该拿人数。白严即应声曰:“是国子监堂上官。”遂不拿。盖出于一时权宜,而能全朝廷待儒官之体。古人云,此人宜在帝左右。
○子昂题画
西虹太守书画,余从马少虹得以尽观之。独无住庵主画圆泽三生公案一卷,笔法高古,宋元题诗者二十余人,皆是梦话。赵子昂绝句云:“川上清风非有着,松间明月本无尘。不知二子缘何事,苦恋前身与后身。”识见超脱,过人甚远。
○开门望月
万历己卯秋,湖塾两农夫取树根为柴,得银一瓮。每锭上有“开门望月”四字,不知是何说。
○三墓
鲁肃墓,相传在上新河南岸圩田中。今去江不远,土人耕田,戒不敢犯。云此圩田在吴时为江,不宜有墓。但诸郡志皆不载鲁之墓,或者土人之说不诬。
谢玄墓在徐府西园中凤游堂后。建园取土时,曾见其墓石,知为玄墓,遂掩之。去园东南,不五十步,有谢玄庙。庙中碑一通,乃侍郎罗玘文。
宋程偃孙墓在清凉寺后山东北地上。嘉靖初年,久雨地陷,露出朱棺。视其墓石,知为程墓,里人用土掩之。
○梁检校管尚书
梁俭庵尚书,清修劲节,始终不渝。罢官后,门庭肃然,与寒士无异。同时管检校子山亦罢官归,同在武定桥,南北相向而住。子山造楼居,广田产,会亲友,其门如市。人反而称之曰,管尚书、梁检校。
○钞不可妄得
邵公士廉秀才,时见门前地有钞一张,私往拾之,乃荷叶一片而已。忽行路者拾起,却是钞也。邵思一钞,何足重轻,乃不可妄得,况民之脂膏乎?自入仕以至佥事,刻意清苦,常俸外一毫不取。都人至今称之。
○惊忧致病
许绅以医仕至工部尚书,掌太医院事。嘉靖西苑宫人之变,圣躬甚危,生死在顷刻间。绅不得已,用大黄、桃仁、红花诸下血药,自云:不效,惟有自尽而已。上忽作声,去紫血数升而愈。绅以此加宫保,亦以惊忧得一神魂不宁之病,数月而卒。绅南京人。
○诸葛钱
赵雪岩太守,四川人,流寓南京。顾孝直谈其一奇事云,雪岩曾往泸州,江行阻风,数日乏薪,令人上山樵采。山顶险峻,人迹所不到。有铁船一只,露其半,中皆大钱,有无字者,有文曰“诸葛之宝”者。因取数箩回。忽大响一声,山遂合,船不见矣。行一两日,岸边人众汹汹。泊舟讯之,乃铸孔明像者,方募铜。雪岩惊异,尽以钱施之,像乃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