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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史无文
五年(壬申)正月,京师大雪,深三尺,柴米暴贵,牛马多冻死。
京师旧有佥商之例。凡供库香腊、惜薪司柴炭、御马仓草豆、兵部柴炭、光禄寺猪果、大通桥粮车,皆报富户采办,办完给价,限满别佥。力不能者,即日受鞭棰,负缧绁,身死产绝而后止。故每逢佥报,人皆破产求免。而巡青科道、五城兵马,下至吏役,望屋而食,所费者钱谷不可以数计。其竭力能办,而给价官吏侵渔,十不得其五。或十办三四,或六七而产绝,即佥更办。而前已办之值,遂归官吏。相延已久,民受大害而不敢言。是时京民翟守谦、金鲲等叩阙陈奏。上览奏,愕然曰:『此无故殃民,朕不忍也』!下其奏,命招商采办。部议招商则必先给值,而国用不敷,又恐为奸民所诳,仍旧便。上曰:『即佥商亦即值,特给有先后;岂后给则敷,先给则不敷耶?吾方为民除害,而民反诳我,无是理也。且国有尝法,宁无畏乎』?自是永除其例,民困大苏,富民始得安枕而卧。
上因除佥商例,知供用库耗甚繁,尤以宫中所用沉香、檀香不资。上曰:『凡郊祀享庙大典外,焚香不过辟秽,何须多为』?令干清宫每日祇取沉香半两,各宫递减。香蜡永裁,不须采办。盖查库中所存尚多。
皇太子居锺粹宫。每召对大臣,上命太子侍立以观之。
上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往往焦劳成疾。宫中从无宴乐之事。近御宫人有夫人、婢子、尝在、大答应、小答应等号,上皆正色临之,无一戏言。田贵妃婉慧得上意,亦少进御。未几被谴,退居启祥宫,妃以忧死。后乃有为永和宫词以讪上者,比于陈后主、唐明皇。于戏!哀、定之际多微词。即上果有失德,亦当为尊者讳,况恭勤如上,寡欲如上,而忍于造谤诬蔑?是可忍孰不可忍!世无孔子,春秋不作,乱臣贼子,横行无忌,天理绝矣(此人又作琵琶行,中有驾幸玉熙宫之句。玉熙宫乃伶人所处,非离宫也。即娱情声色,何必幸玉熙而后为乐耶?宫禁之制尚不详,而敢于讪上,其谁欺?欺天乎)!盖指梅村也。然则钱、吴诸人之罪,上通于天矣。
六年(癸酉)夏,大旱,清理狱囚,上步祷南郊,回銮大雨,畿内沾足。
干清宫隆德殿所供神像铜佛,尽移于朝天宫大隆善寺(何不毁之铸钱,以充兵饷,以赈饥民)。
七年(甲戌)二月,会试,颜茂猷以五经中副榜,特拔于正榜之前,授礼部主事。召对平台,问安攘之计,俯首不能对。上不怿。茂猷未任事,即告归,终于家(福建漳州府人,号宗璧居士)。
二月二十九日,湖广黄梅县武举曹蜚伏阙上书,献筹兵药言云:「臣世受国恩,自幼讨论经济,屡厄文场,叨中万历戊午科武举。数经荐聘,不敢受职。然草莽微臣,义切同仇,梦寐寝食,实无一夕不以平寇灭奴为念。盖寇一日不平必无以消群奸睥睨之雄心,奴一日不灭必不能令神京高枕而安卧。然必见寇平寇,指奴灭奴,自是扬汤止沸,终非釜底抽薪。谨仰体圣心,遵仿祖制,广集舆论,鉴从前之败坏,究今日之戡定,合之得三十六字。承平日久,武备不修,边事败坏,必有病源,谨首陈兵事夙弊八字,曰悖、懈、怯、讳、掣、耗、妒、耻。惟弊源一穷,从兹起弊维新,自可疾施更化善治之方矣。军国重务,端有本源,用人理财,克尽厥职,所谓堂上之师,谨陈备兵本源十三字,曰辅枢、计缮、将兵、民屯、漕河、盐、钱、税。正气既固,邪气自不能入。彼妖魔小丑,渐渐消灭,安能长久作祟邪?干戈四起,猝难扑灭,须有筹时妙算,谨陈兵防急着十五字,日诏险保边海,苗寇搜优收,制火阵车马。循此急着,猛省振刷,步步做法,速速举行,毋蹈故常,毋避劳怨,庶几救败取胜,又何难返积弛而登上理?倘以上字字见诸实行。可裨实用。臣读孔孟之书,妄希孔孟之忧时,习孙吴之略,谬学孙吴之论兵。十年揣摩,反复深思,几经改削,心血呕尽。谨将三十六字敷演成篇,少抒刍荛之愚。并具剿平流寇,早图复辽二策,装订四帙进呈。伏望皇上特加省览,有当采择,下部酌议,刊刻颁行。臣一片血忱,惟期上慰主怀,下救生民。止求用其言,不求用其人。少能裨补于宗社封疆,臣虽粉骨碎身,亦有余荣矣」。皆经济实学,切中时病,而不能用。授蜚兵部司务。未几回乡,起兵杀流寇。后以病终。
凡秋后论囚,上必斋戒素服,避殿撤乐。其慎狱也如此。
西内有虎城,城西有豹房,城后有百兽房,畜虎豹百兽、珍禽异鸟于中。上幸太液池,见畜豢在阱内,禽充于樊宠,上慨然叹曰:『鸟兽所食者皆民脂民膏。养此何用』?遂纵禽于西山,杀虎豹以赐近臣。陈沂诗云:「多年调养在雕笼,放出初飞失旧丛。祗为恩深不能去,朝来还绕上阳宫」。
上勤宵旰,漏下夜坐阅奏疏。有小内监燃香于旁,上臭香心动。他日夜坐,臭之复如初,遂令撤去。诘询司香局者,得其方,因叹曰:『先圣之荒迷于欲者,殆以此乎』!令禁造作。火其方,罪其人。
宫中岁首不贴纸缋门神。列彩装木偶二于门左右,状若傀儡,除夕则饰于冠笏。崇祯末年,彩装人入夜辄走。久之,日入便走。即内监皆不敢独行。若遇之,则急行避。此于五行,木失其性同咎,况其像人乎?灾异之见于宫中者如此,帝遂及于祸。
八年(乙亥),大旱暴风。上斋戒修省,曰:『皇天不弃,以象示教』。诣中正殿丹墀,曝日中跪祷。次日,风息雨降。上御中左门,谕诸臣曰:『虽然得雨,而禾苗多损。惟反躬修己,诚心爱民,庶可挽回天意』。瘟疫流行,发帑银一万,命太医院于惠民局制药施民。谕刑部清狱,重者审录减等,轻者释之。贫者给衣食,病者给药,死者给棺殓。
正月十八日,流贼张献忠陷凤阳府,开高墙,放罪宗。知府颜容暄、推官万文英等四十七人咸遇害,留守使朱国相战死。二十一日,至合肥店埠镇,烧竹木,火光照耀,城中同白昼。二十二日,至庐州府,群贼围城,急攻之,烧七门关厢,杀人数十万,掳掠四野。庐州知府吴大朴(固始县人)率兵民登城守御,修制守城诸器具。每门外设吊桥,城门口掘陷马坑,城下挖品字坑,树梅花椿。城头每一垛,用五人更番守之。每垛有照城镫一盏。每五垛用照城火一盆。贼焚水关。有富衿李玉卿募人伐土封填,每土一筐,给钱百文,半日填实。二十四日,攻陷北门月城。贼首二大王张进嘉登坐月城楼中,令骁贼缘墙上大城垛口。有壮士鲁弘道者挺枪御之,而群贼难入。适指挥使田起潜挟炮至,咬指出血祭之,炮发,碎月城楼,张进嘉歼焉。贼暂退。攻之愈急,吴太守守之更坚。至二十八日解围去。官民疲困,睡三日始苏。时上厌闻贼信,抚、按、府、县亦多讳贼,不以实闻。庐州府报文云:正月二十二日夜,流贼张献忠率群贼千余,攻府城七昼夜,尽力守御,贼不能入,遂焚城外草房二百余间,杀掳男妇六十三口,流往巢县去,烧五乡七关厢房屋数十万家,杀人百万余口。但如此云云。
流贼往巢县,人报贼至。知县严觉,浙江人,不信,以为诳。凡言贼者,三木囊头。明日,贼至,攻陷北门入城,百姓奔窜,而知县犹坐堂比较钱粮。贼入衙,杀知县严觉,掳其母妻子女,开牢放罪人,掠二日去。而无为州、含山、和州、全椒俱陷焉。剖孕妇验男女为胜负,纳婴儿于油鼎中,或挑之枪头上,观其啼号以为乐。杀戮惨毒,令人闻之股憟胆颤也。
诏山西布衣辛全至京,授国子监学正。时天下乱日甚,求贤如渴,闻全名,召之。
全上书多救急丹方,而所言皆正心诚意,未几辞归。
盔甲厂灾,失火药器械无数。官民房舍崩毁数千间,男女死者无算。先是武备久废,所造军器弊钝难用,上严谕精制,不精者重处,故所造坚利无比。但火器盔甲合为一局,往往致灾。盖以内官不欲分,分则火药之利微。
逮山东滋阳知县成德,下锦衣卫狱。德性刚直,连章攻温体仁,凡十上,遂被逮。体仁欲置之死。德母章氏,伺体仁舆出,辄道诟之,日以中城兵马防护而行。上命锦衣卫遣旗尉至滋阳密访,士民人人称颂扼腕。又至怀柔,乡评与滋阳同。上意遂解。廷杖四十,戍延绥。未几,起捕如皋知县。甲申正月,升兵部主事。三月十九日,母子二人俱死之。
野史云:太监高起潜弟荫锦衣卫中所正百户。锦衣有试百户,有实授百户,而无正百户。
京师有李兆龙,从左良玉有年,后辞归,语人曰:『左帅实流贼所惧,但不为朝廷用』。人问之。曰:『尝大捷,或请穷追,左笑曰:若欲尽贼耶?留此残贼,武官尚可为人。若贼今日平,武臣明日即奴矣』!于戏!以曹文诏之忠勇,百战奇绩,有一言拂文臣,不免就狱,武臣安得不纵寇,盗贼安得不日炽耶(明之亡,贱武故也)?
吴宦官鄙谬恶劣不足用,然奉命惟谨,上所委,咄嗟立办,故上用之,然亦参用之尔,非专任之。向所谓汪直、刘瑾者谁邪?归亡国之罪于宦官,乃借是释也。
十二月十七月,流贼张献忠又率群贼围庐州府城,攻之特甚,太守帅居民守之愈坚。掳掠四野,至二十一日,流往滁州去。
九年(丙子)正月初一日晚,援剿经略卢公象升(常州府宜兴人)同总兵祖公宽,系守边名将,率大军来庐州府剿贼。时流寇张献忠同罗汝才等在滁州掳掠。初二晨,即统兵追贼。兼程而进,直入贼营,贼竟不知是兵,犹以为本营人马。怎当此贯战将士,视群贼似婴儿,杀伐之声闻数里。贼大败,斩首千余级。贼败,流之而去。嗣后贼无不到之处,而卢公又勤王去矣。
合肥县郑文雅诣军门献平辽灭寇之策,卢公读其策而伟之。复较射比艺角力,皆冠军超群。公大奇之,曰:『尔韩、岳之流也』!特荐之。钦授援剿都指挥使,驻防宜阳县。屡败群贼,贼皆逸遯他去,着功甚多。
二月,特用淮安府武举陈启新为吏科给事中。启新上书,实无扳援,而野史谓政府所使;盖以政府未尝挠之,故意度云然。不知政府特迎合上意,其疏且在,岂利于政府者哉?
七月,京师戒严,唐王聿键引兵入援,声言清君侧之恶,下诏废为蔗人。
野史所载常熟县民张汉儒讦奏钱谦益,立枷三日死;非也。立枷乃魏忠贤所为。上即位初,即毁之矣。
卢象升、孙传庭、洪承畴三人允称边才,乃杀贼方当奏绩,遽以勤王入援,而秉国者又移之边方,或中以危法,遂使已潜复炽。虽系天命,亦人事也!
十年(丁丑)夏,大旱,下诏罪己责臣。自此后天下时常大旱,流贼多因此起。
南直抚、按并辅臣交章荐松江处士陈继儒(字仲纯,号眉公)。已将下诏征聘,而厂、卫访得其人务虚名,无实学,事奔竞,而衣服、饮食、器用俱务诡异。上曰:『此妄人』!遂不征。
陈启新论考选不公,进吏部访册,而礼部尚书姜逢元、兵部侍郎王业浩圈多,上嫌其滥,俱罢之。又参职方司郎中尹民兴等溺职。野史误以民兴为知县,非也。
抚宁侯朱国弼以参温体仁夺俸,非夺爵也。
驸马都尉王昺以参温体仁欺君误国夺爵,终于家。驸马中惟王昺一人而已。
十一年(戊寅)正月,太子加玄服,出阁讲书。
六月,安民厂灾。
十一月,京师戎严。神机营副将王世爵阵亡于京东之孙堠。先是九年京师警,世爵尝统数百人哨至芦沟桥,猝遇敌骑数千至,众欲走,世爵曰:『彼众我寡,走即为所乘』。于是依桥结阵以待。敌疑有伏引去。名大振。至是战亡。
宣大总督卢象升帅师勤王,至保定贾庄,血战死,物议纷纷谓亡去。有随营打点骑尉俞希龙,下东厂太监王之心鞫。希龙极称其忠勇有谋略,实陷陈而死。之心以为诳,加酷刑无完肤。仰天叹曰:『国家若负卢公,再无忠臣也』!言毕即死。而野史谓象升死于松杏。松杏之败在关外,乃洪承畴,非卢象升也。地之相去二千余里,时之相去四年有余,乃误彼人为此人,混两事为一事;野史可笑如此。
有宁永芳者,宣府人,骁勇善骑射,为大同守备。象升巡边,见其岸异,命之骑。承芳驰且射,象升亦驰而射,逐兔也,象升一发殪之。因按辔与之论射,非老于行务不能;承芳心折焉。国变后,寓于西湖,为人述其事,犹叹息洒泪不置,云待卢公何薄,待洪承畴何厚也!
十二年(己卯),禁午门,端门内官,不许延接朝士。百官待漏,在午门前东西棕篷下,惟五府锦衣卫、尚宝司、六科有直房,其余无直房,亦非露立。野史所载禁朝臣私探内侍,于是待漏俱露立,无敢入直舍者,齐东之语也。
九月,宴杨嗣昌于平台,即后左门,无后殿。野史云,宴于平台后殿,误矣。
杨嗣昌实心任事,廷臣所少,而才亦足以济之。使廷臣不为门户掣肘,俾得专心办贼,未必无成。顾攻者纷纷,遂使嗣昌忧愤。后襄阳陷,嗣昌自经。诗云:「无权无勇,职为乱阶」,其诸臣之谓乎!抚臣微有谋略者,朝臣必嫉之。
左顺门,嘉靖中改名会极门。召对群臣,非中左门,即后左门,无左顺门之例,乃野史所误。
十三年(庚辰),诏以贤良方正、举贡、生员照科甲用,名庚辰特用(后来报国者,独有杨畏知一人)。
野史云,上尝语大学士薛国观:『朝臣婪贿』。国观对曰:『使厂、卫得人,朝士何敢黩货』!时东厂太监王化民在侧,汗流浃背。太监中无所谓王化民者,此言妄也。厂、卫朝廷耳目,若果得其人,实足以厘奸剔弊。但东厂既属宦官,锦衣卫堂上官率阘茸不肖,非素餐尸位,即黩货招权,称职者无一人,皆犬豕之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