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征日录


  二十二日,张公及予渡河入城,农不废耕,市不易肆,老少聚观如堵墙。

  次日,朝庆王赐宴,以戎事辞,成,礼而退。乃大集官吏、旗甲、乡老、士庶宣布:皇上恩德,问其疾苦,禁所与为虏者将釐革之。众踊跃欢呼,咸以手加额曰:“不图今日复睹天日。”

  一日,予告张公曰:“恩威当并行不悖。大变之后,堂陛陵夷,不复知上下之分,恐渐不可制。维时造伪命伪符,手刃大臣者,戕杀主将而夺其家者,有遗奸焉,将无以善后,宜密令所司捕之。”张公笑曰:“如胁从何?且与先生灵州之言异矣。”予曰:“始至,人心未定,当示之以宽;今恩泽已覃,众志既定,所当诛者才十数人耳,无他顾虑,况好生者天子之德,执法者人臣之义。吾侪受命专制,须权其轻重,岂可胶于一定,以遗患将来?”张公曰:“诺。”乃密谕镇巡捕得指挥冯经等,悉伏厥辜,传而上之,与论称快。

  张公一日又曰:“访得总兵杨英、仇钺乘机将安化府第金帛并犯家财物取以自私,各数万两。杨英又将应捕人犯得钱纵释,此法不可恕。”予曰:“某亦闻之,但无实可据,恐是仇人怨家流言相传。大功既成,则小节似不必深究,且反逆之徒皆得以胁从释放,而以暗昧不明之事追究一二有功将官,非惟体面不宜,又似与反贼报仇。”张公首肯,久之曰:“然。”然初公总督命下,西人震慑畏罪,然雅性静重,所过秋毫无犯,与将士同甘苦,行不乘舆,暑不张盖,日给公廪数升,余虽片楮茎蔬,无所取用,恒以己赀散给群下徒隶,厮役无不沾惠。驻灵州及夏城两浃旬,所随从贵近数十辈,部曲五百余人,寂然遵约束,无敢哗者。居人若罔闻知。又尝语及庆府事,予谓庆王当寘鐇反逆之时,不能密谕诸王併力战守,及播告本镇官兵协谋讨贼,顾日往朝贺行君臣礼,将祖宗所赐宝纛仪仗送与僭用。又倾其所有金银币帛资给乱兵,失诸侯维藩之义。且事起,交结变生,饮宴间当为后防,遂会奏以闻请。敕切责警戒及申明禁例,通行天下以杜交结之弊,防祸乱之萌。又以宁夏东路典武营密迩河套,武备单弱,请以寘鐇典伏,所官军编充兴武营,戎伍皆荷俞允,遂削。庆府护卫逮其承奉长史等官,于京皆谪戍边。

  七月初二日,张公北还渡河。予以会处事未竟,送之灵州。

  初三日,至石沟,将处置宁夏事情,各遣官会奏。

  初四日,别於驿中,予欲郊饯之,以雨而止。比行,谓予曰:“先生自爱,某当具述先生贤劳,不敢隐蔽。”予曰:“不然,”某病废之余,朝廷以戎事起用,义不敢辞,强自鞭策,昨在夏城病,脾不能食,赖公药而愈。兹幸地方无事,便须上疏,乞骸骨。公善为调护,使得早归江南,无他望也。”张公笑曰:“吾平生不敢欺君。”遂上马去。予还灵州,差指挥符深进缴提督军务,敕专行总制事。灵州土人素苦汉官科虐。予昔时多所釐革故辙,寻踵作且益甚焉,至是纷相诉讦。予以大乱之后,为除其害而不深究其人,减科徭十之二,禁泛滥接递以恤人马。

  初八日,阅土汉官兵於教场。

  初十日,巡视各边堡,阅敕旧筑边墙,自红山至横城高厚坚完,俨然巨障,惜成功之难,叹前志之未遂,感而赋诗,有“老去寸心犹不死,仗谁经略了余忠”之句。

  十二日,复入夏城,遵奉敕谕,督同镇巡访求各营卫部领之贤否,而更置之。然后约法定令以从,人便谓边军之困本山什差繁重,而私役买闲为弊居多,且屯军地去粮存以为恒患,逃逋累万数。而湖地草滩半为将领所据,返累军供采取以自封殖。法之当行,莫急于此。于是镇守太监张弼闻之,退出所役正军三百名。总兵杨英、仇钺、游击将军史镛、监枪少监马良,各有退革共二千余人。杨英又将所收草滩湖地呈退三之二。仇钺以下,退有差尽归之官,以助边储,乃行。巡抚将木镇马步军士稽查实数,造册在官,凡有征调,全队以出。一切杂差,循次拨用,无得脱者,赋役始均。又通行各城堡,一体查处,禁革条阵,地方急务十数事,上之不能悉记。其大者,如请蠲宁夏各路早伤税粮以恤困穷,溥赏赉恩典以安反侧,乞旌骂贼而死都指挥杨忠、李睿,逃难而殒百户张钦等。门间仍荫恤其儿男,以励臣节。改调管粮参政等官及复设按察司佥事,监理边储。极论各城堡粮储缺乏,请发内帑如旧例,召商输纳以免派买累民之患,皆与瑾意相忤。比瑾败诛,该部覆奏皆报,允可。又奏总兵杨英丧失之余士,心不附但人才难得,用之他镇,犹有可观,乞将杨英取回调用。并荐副总兵仇钺威名素著,参将保鑅志节兼优,游击将军史镛才略出众,皆可大用。

  十八日,大阅镇兵于教场,示以纪律及申明赏罚条格,俾遵行之。

  二十四日,发夏城,巡视各城堡,杨英、史镛从。是夜宿大霸。

  次日,夙兴广武营协同孙隆来迎。循边墙而南,分守西路参将冯祯迎於途,因令杨英回镇。将至广武,达贼自沙窝出,可百十骑,猝与相遇,遣冯祯、孙隆追之。予按兵徐行,入广武,贼奔北出边墙。日已暮,遣旗牌戒无穷追,收兵回营。

  二十六日,宿枣园堡。

  二十七日,至宁夏中卫,冯祯分守且久,旌旗卒伍精采非他镇可及。予嘉奖之。

  次日,阅武教场,祯子冯大经骑射为第一。时庄浪、凉州守将节报虏寇犯边,河西城堡多失守,道路不通。

  二十九日,予发中卫,渡河,遵草地而东,野宿两日。

  八月初一日,至靖虏卫,条陈河西事宜,欲调延、宁、陕西三镇兵马,分道而进。驱逐出境,远遁。然后修复沿边旧守墩台城堡,以图经久无患。庄浪参将鲁经告急,乃选靖虏、兰州健兵一千,令指挥陈松统领驰往援之。兵至而贼遁。自固原至兰州,边城粮草所在缺乏,河西尤空虚,军士多枵腹,生怨语。乃量发各帑藏官银,议令兵备、守巡二司官分路招籴,酌量城堡大小,事势缓急,分派运纳,以暂纾目前。随将议处储蓄数事,差人驰奏。又奏劾固原守备赵洪贪婪剥害,洮州守备高谦柔懦不立,俱当黜革,举指挥赵济、路英等代其任。

  十三日,自靖虏发程,阅视乾盐池、西安州、海剌都一带城堡关隘。

  十四日,宿黑水苑。

  十五日,至固原,指挥路英归,自京师赍捧奖励敕书至。

  十六日,郊迎,开读于总制府,具本差百户韦臣赍奏谢恩,且以衰病不堪供职,奏乞昭旧致仕。路英因言瑾贼得宁夏诸奏,大怒。即欲有所处分,其所亲厚者以为不可。又欲改巡抚,宁夏众谓事体非宜,议未决。予笑曰:“官爵职任本出朝廷,总制巡抚皆无不可。若许归休老,计之得者也。”是时,延绥镇巡奏,欲因烧荒会诸镇兵,搜索河套零贼。予上疏,以为汉中流贼未平,调去沿边官军数多,边城空虚,边储缺乏,而河西达贼日肆抢攘,又恐河冻之后,大贼踏水入套,各镇兵马正当蓄养锋锐以俟。今乃无故出境穷搜,纵得数辈老弱残败余寇,何补於事?而往回动经旬月,糜费粮料,伤损马匹,所得不偿所失。且舍门庭侵犯之虏,而寻伏藏逃难之贼,取笑外夷。又遗书当道,极论其事,竟寝不行。

  十七日,得吏兵二部咨,有旨命巡抚宁夏都御史马炳然还乡终制,而不补其缺。令予专在宁夏居住抚驭,盖阴夺总制之权也。予遂发固原,复诣宁夏,过监池,商人遮道诉,称公昔掌盐法时,每引一道,许载盐六百石,车脚填委,商得厚利。今拘以禁例,每引止许载三百石,车脚不至,群商坐视无可为者。又言前此捞盐积多,输运不及,辄为暴雨所冲。予叹天地自然之利,官不善取而自弃之,顾为私贩之资,是诚可惜。然以御史有专职,未可径行,许为具奏议处。

  九月初一日,至灵州,马都御史先在被候交代。予接管巡抚文卷,三边军务,惟征调军马重事仍听节制。

  初六日,予饯马都宪于郊,还至行台,忽报前所差赍奏韦百户复来。予惊问其故,云:“八月二十九日至陕城,闻瑾贼已被执,下诏狱事多更变,归请进止。”予惊喜,谓天启圣衷,罪人斯得,更化之机在是矣。但前疏已定,义无可改,因复遣之。

  初七日,承差牛学至,自京得邸报,知一清被敕召还京。

  初八日,陕西镇守官差人赍公文抄,蒙内府揭帖,钦奉圣旨,赏臣一清银五十两,纻丝四表里,羊一只,酒十瓶,某拜稽受命。即以羊酒飨诸部曲。至暮而罢,荣君赐也。然明文未至,恐旷日废事。

  初十日,予入夏城,仍经理巡抚政务。

  十二日,得部咨,乃行。

  二十日,拜敕于固原,属痰火旧疾举作,不能兼程,且前上乞休疏未报,迤逦而东以俟命。途中复上疏,请开盐课,以实边储,及疏荐西方将官杨宏、冯祯、时源、陈珣、安国辈并堪任游击守备者各数人。又荐左布政使燕忠,当瑾贼气烟薰灼之时,独无附丽干谒。

  二十六日,至泾州,得邸报,被推为户部尚书,寻以宁夏抚定功,加太子少保,赏白金五十两,纻丝伍表里。

  十月初一日,过陕城。初五日,出潼关,痰大作失声。

  十五日,至卫辉,复上疏,申前请乞致仕。是日,刘司徒用齐会于卫源驿,道户部事甚详。

  十八日,会丛侍郎及户部委官袁主事者三人于宜沟,盖前所奏缺之。户部覆请得旨,命丛以户侍兼宪职往督理之。

  二十四日,至邯郸县,得部咨,知所上乞归第一章不允。门生张知府潜闲住,郭御史郛迎见,送至临洺驿。

  二十九日,至保定府,又得部咨,所上乞归第二章复不见允,仍催促赴京。

  十一月初一日,至安肃县,门生王侍郎寅自易州出厂来会。

  初四日,至都城宣武关外,假宿永庆寺中,痰嗽犹未止。公卿大夫士枉顾无虚日,终为病所困,不能趋朝。又上疏,备陈前后,恳悃乞恩放回休致,温旨褒答,不允,延医问药又十余日,稍愈,入宿东朝房。

  十九日,赴鸿胪寺报名。

  二十日,陛见。

  二十二日,谢恩。

  二十五日,赐玉带於左顺门。是日到任,始治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