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匮书后集


十二月,山西巡抚都御史耿如杞同镇将张鸿功领兵入卫。至涿鹿,兵哗,大掠;如杞被逮下狱。兵叛散,与河南贼高如岳、李自成合,推高如岳为首,始称闯王;贼势遂盛。上召对阁部大臣,商榷大将,翰林院庶吉士刘之纶、金声特荐布衣申甫。上即召刘之纶、金声并召申甫,见于平台。之纶面陈城内保甲、城外列营,设奇应援,相机调度;大当圣意。甫亦自言深谙兵机,更精车战。上反复驳问,甫应对如流。上大悦,从之。授甫副总兵,理军事;声授山东道监察御史,参赞军务;之纶授协理兵部右侍郎,提督京营重城守御事宜。北兵围城四十余日始西向,分投由良、涿抵湾、由湾抵通,一路抢掠、放火烧舡,至香河扎营。申甫统兵追蹑,遇敌万余,束手无措;敌至叱之,甫与各兵皆自卸盔甲,跪而受戮。金声以阵后脱逃。之纶内不自安,疏请兵以防通、蓟;至遵化,力战死。以司礼监太监沈良佐、内官监太监吕直提督九门及皇城门,司礼太监李凤翔提督京营。进礼部侍郎周延儒为礼部尚书,入阁办事。
娟娟羣松下有漪流晴雪满汀隔溪渔舟可人如玉步屧寻幽载瞻载止空碧悠悠神出古异澹不可收如月之曙如气之秋

三年(庚午)正月,北兵饱扬出关,尸横遍野。前尚宝司卿原抱奇劾大学士韩爌致寇,爌致仕归。陕西盗王子顺等各路蜂起。先是,万历时朝廷念西军劳苦,预给三月粮;崇祯二年大旱,秦粟腾贵,军饷告匮。总督杨鹤、巡抚梅之焕分道勤王,其溃卒畏诛亡命,倡饥民为乱。时东事益急,廷议清核兵饷乘障,兵以减饷而哗。又以给事中刘懋裁定邮传,毋滥用县官钱,谓苏民力也;而河北游民,向藉食驿糈,岁不登,无所得食,溃兵煽之为盗:而全陕无宁土矣。

二月,复故大学士张居正荫。赐故都督戚继光表忠祠。

四月,磔袁崇焕于市,京师百姓争啖其肉,顷刻立尽。

六月,进礼部尚书温体仁东阁大学士。流贼王嘉胤等掠延安、庆阳,城堡多陷。总督杨鹤主抚,不以闻,与陕抚刘广生持牌招抚贼魁黄虎、小红狼、一丈青、龙江水、掠地虎、郝小泉等,俱给牒免死,安置延绥、河西;但不焚杀,其淫掠如故。有司莫敢告,而寇患成于此矣。

七月,左谕德文震孟上言:『吕纯如罗织诸贤,今藉奥援,思起用』;并及吏部尚书王永光。不问。

十月,耿如杞以兵无纪律,狱具弃市。府尹刘宗周与辅臣温体仁不合,三疏乞归;许之。
十一月,川贵总督朱元永宁奏捷,以奢崇明、安邦彦、歹费首级献俘京师。下辅臣钱龙锡于狱。

四年(辛未)正月,刑科给事中吴执御上言:加派、捐助、搜括三者,不可行。上曰:『加派原不累贫,捐助听之好义;惟搜括滋奸,若得良有司奉行,亦岂至病民乎』?不听。上召廷臣及各省监司于平台,问浙江按察副使周汝弼「浙、闽相连,海寇备御之策」。对曰:『去秋,寇犯海上,五日即去』。问江西布政使何应瑞:『尔省宗禄何以不报』?应瑞曰:『江西山多田少,瘠而且贫;抚按查核,有司尚未报耳』。问湖广右布政使杜诗:『尔楚去秋民变树帜,何也』?诗曰:『树帜之后,地方仍安』。问福建布政使吴旸、陆之祺:『海寇备若何』?旸曰:『海寇与陆寇不同,故权抚之。但官军狃抚为安,贼又因抚益恣,故数年未息耳』。上问实计安在?祺曰:『海上官兵,肯出死力;有司练乡兵,筑城要地,多设火器,以战为守:此上策也』。问河南布政使杨公翰、贾鸿洙以「收税耗重,宜斥有司」。鸿洙曰:『近奉上命,已革去矣』。问广东布政使陈应元、焦元溥曰:『尔省所负宣、大兵饷数十万,何也』?应元曰:『近已解纳』。问其数;曰:『七千两』。上少之;曰:『宣、大重镇,急需,其毋玩』!问山西按察使杜乔林:『流氛若何』?对曰:『寇在平阳或河曲,须大创之;但兵寡饷乏耳』!上曰:『前言寇平,何尚阻也』?曰:『山、陕界河,倏去倏来,故河曲被困』。问「河曲之陷」?曰:『贼未尝攻,失于内应』。问:『导贼何人乎』?乔林曰:『大抵出于饥民』。问陕西参政刘嘉遇,对曰:『寇见官兵,即散;退,复啸聚』。上曰:『寇亦我赤子也,可抚抚之』!曰:『今方用抚』。上曰:『前王子顺既降,何又杀之』?曰:『彼抚仍掠,宜其僇也』。『近寇何如』?对曰:『一在延安,一在云岩、宜川』。问广东布政使陆问礼、按察使孙朝肃,时问礼已除南赣巡抚,上曰:『南赣多盗,若何』?对曰:『南赣在万山中,接壤四省。当行保甲、练兵伍,庶足弭贼』。上曰:『此须实效,空言何为』!问:『海寇若何』?曰:『广东海寇,俱至自福建;舟大而多火器,兵舡难近。但守海门,勿命登陆,则不为害』。问广西布政郑茂华、李守俊:『靖江王府争继,何也』?对曰:『宪定王二子,履祥、履佑。履祥早殁,王请立履佑为世子;而履祥有未奏选之妾生子,今已长矣,是以争』。问四川布政使华敦复:『乡绅挟御史,何也』?以「逋赋」对。上曰:『守臣何不弹压』?对曰:『远方有司多科贡,故不能耳』。时云南布政娄九德被劾,问贵州布政朱芹以安位事。对曰:『督、抚臣责安位以四事:一擒故杀王巡抚者,一献蔺部逋人,一贬爵不得称宣慰,一削地;故议未决』。对毕,召各官,谕之『正己率属,爱养百姓;用命有显擢,不则罚随之』。各退谢。召左都御史闵洪学、左副佥都御史张捷、高弘图,谕洪学曰:『巡按贤,则守臣皆贤;若巡按不肖,其误非小!屡饬回道严核,何近日不称职之多也』?又曰:『卿与吏部实心任事,天下不难为』。乃退。翰林院编修黄道周疏救钱龙锡,谪外。

夏四月,上念旱,释前工部尚书张凤翔、左副都御史易应昌、御史李长春、给事中杜齐芳、都督李如桢于狱。释故大学士钱龙锡狱,戍定海卫。

八月,吴执御论周延儒揽权壅蔽;疏凡三上,俱留中。

秋九月,命太监张彝宪总理户、工二部钱粮,唐文征提督京营戎政;王坤往宣府、刘文忠往大同、刘允中往山西,各监视兵饷。

十月,命太监监军王应朝往阙宁、张国元往蓟镇东协、王之心中协、邓希韶西协。

十一月,以太监李奇茂监视陕西茶马、吴直监视登岛兵饷。初,上既罢诸内臣,事委督、抚;然上英察,辄以法随其后,外臣多不称任使者。崇祯二年,京师戒严,乃复以内臣视行营。自是衔命四出,而群相壅蔽,国事日非矣。工部郎中孙肇兴监督盔甲厂,以帑绌疏劾张彝宪;上怒,落职。

十二月,考选科道后,更核在任征输;户部尚书毕自严下狱,熊开元、郑友玄俱谪。吏科都给事中颜继祖上疏救,上切责之。礼部侍郎罗喻义直日讲,以「尚书」「商王布昭圣武」章送阁;温体仁裁其半,以所引京营大阅语也。喻义坚执不可,遂放归。

五年(壬申)正月,刑科给事中吴执御奏荐黄克缵、刘宗周等,御史吴彦芳奏荐李瑾、李邦华等。上以其朋比恶之,下彦芳、执御于理,坐上书不以实律,杖为城旦。
三月,工部右侍郎高弘图上言:『臣部有公署,中则尚书、旁列侍郎,礼也。内臣张彝宪奉总理二部之命,俨临其上。臣今日为侍郎,贰尚书、非贰内臣。国家大体,臣固不容不慎持。且总理公署,奉命别建;则在臣部者,宜还之臣部』。上以军兴饷事重,应到部验核,不听。弘图引疾求去,疏七上;竟削籍。

六月,兵部员外华允诚上言「三大可惜、四大可忧」,刺温体仁、闵洪学;上切责之。允诚回奏,又极言其失,谓私沈演、唐世济等;上怒,夺允诚俸。

七月,以司礼监太监曹化淳提督京营戎政,以司礼监右少监刘劳誉提督九门。令百官进马,三品以上各贡一匹,余合进,俱纳于御马监;实&909C&金贸之本监也,否则虽骏骥亦却之。川贵总督朱燮元平水西安位,以善后便宜九事奏闻;上可其奏,加燮元少师,&909C&金币,荫一子锦衣卫指挥佥事世袭。

六年(癸酉)正月,大学士周延儒以宣府阅视太监王坤疏劾,乞罢;不允。左副都御史王志道上言:王坤不宜侵辅臣。上召廷臣于平台,谓志道曰:『遣用内臣,原非得已;朕言甚明,何议论之多也?昨王坤之疏,朕已责其诬妄。乃廷臣举劾,莫不牵引内臣;岂处分各官,皆为内臣邪』!对曰:『王坤直劾辅臣,臣为纪纲法度惜,非为诸臣地也』。上曰:『廷臣不言国家大计,以内臣在镇不利奸弊,乃借王坤疏要挟朝廷,诚巧佞也』。因诘志道者再。周延儒曰:『志道非专论内臣,实责臣等溺职』。上色稍霁曰:『职掌不修,沽名立论,何堪宪纪』!立命志道退。

二月,谕吏部:『荐举潜修之士,科道不必端出考选,馆员须应先历知推。永着为令』。

三月,刑科都给事陈赞化劾大学士周延儒招权纳贿:『游客李元功借丛威人,延儒尝语去辅李标云:「上先允放,余封还原疏,上即改留」;颇有回天之力。今上羲皇上人也;此何语,岂徒小人之轻泄乎』?且引刑科给事中李世祺为证。世祺亦奏延儒实有此言;不问。户科给事中朱文焕亦劾延儒重荷国恩,毫无补救;亦不问。

五月,命司礼监太监张其鉴等赴各仓,同提督诸臣盘验收放。太监张应朝调南京,与胡承诏协同守备。谕兵部:『流寇蔓延,各路兵将功罪,应有监纪』。特命太监陈大金、阎思印、谢文举、孙茂霖为内中军,会各抚道分入曹文诏、左良玉诸营。寻复以阎思印同总兵张应昌合剿。

六月,命太监高起潜监视宁锦、张国元监视山西石塘等路,综核兵饷。大学士周延儒罢。始,延儒与温体仁深相结纳,力延之以进。至是,体仁将夺其位;太监王坤疏攻延儒,体仁无一语相助。凡与延儒为难者,必阴助之;而助延儒者,皆诎。延儒放归。

十月,论囚,上素服御建极殿,召阁臣商榷,温体仁一无所平反。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麒赴任七日城陷,竟弃市;上心恻,体仁不为救,人皆冤之。
七年(甲戌)正月,总理太监张彝宪请入觐官役册以隆体统;许之。山西提学佥事袁继咸力争,上不听。

二月,监视登岛太监魏相以给事中庄鳌献上「太平十二策」内撤监视,因求罢;不允。贬鳌献于外。

三月,召大学士何如宠入朝;在道屡引疾,不许。刑科给事中黄绍杰上言:『从来君子、小人不能并立;如宠徘徊瞻顾,则次辅温体仁当知所自处』。上责其率妄,调外。考选推官鲁元宠等、知县胡世安等八人改授庶吉士,一体教习。秦、晋、楚、豫流贼蔓延,廷议以为各镇、抚事权不一,互相观望,宜以重臣开督府,统摄诸道兵讨贼。制曰:『可』。诏进延绥巡抚陈奇瑜兵部右侍郎,总督陕西、山西、河南、湖广、四川军务;视贼所向,随方剿抚。山西自去秋至今不雨,大饥,人相食。

四月,发帑金五万,命御史梁炳赈饥。

五月,陕西按祭副使贺自镜奏监纪太监孙茂霖玩寇。宣府太监王坤奏:『监军纪功罪耳,追逐有将吏在。果如自镜言,则地方官罪不在茂霖下矣』。上不问。

六月,罢各道监视太监。谕曰:『朕御极之初,撤还内镇,举天下事悉以委之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罔恤民艰;廉谨者,又迂疏无通论。己巳之冬,京都被兵,宗社震恐,此士大夫负国家也。朕不得已,用成祖监理之例,分遣各镇监视,添设两部总理虽一时权宜,亦欲诸臣自引罪。今经制粗立,兵饷稍清,诸臣应亦知省;其将总理、监视等官,尽行撤回,以信朕之初心。张彝宪俟漕竣,即回监供职』。惟关、宁密迩外境,高起潜兼监两镇暨内臣提督如故。

七月,流贼至凤翔西关口,称奉督、抚檄,安插城内。守臣知其诈,绐以门不敢启,须缒上城;先登三十六人,尽杀之。总督陈奇瑜借辞地方官绅挠偾抚局,以激上怒;命缇骑逮宝鸡知县李嘉彦及凤翔乡绅孙鹏等五十余人,下刑部狱。

八月,召群臣于平台,问谁堪冢宰、总宪者?吏部左侍郎张捷曰:『臣之所举,与众不同』。上许之。勋戚在殿西室、文臣在殿东室,捷旁皇四顾,大学士王应熊目属之;诸臣觉其异。及问所荐,则前兵部吕纯如也。时诸臣或举郑三俊、或举唐世济,捷曰:『总宪世济可,冢宰非纯如不可』。俄入奏,力言纯如之长。诸臣以纯如列「逆案」不可,刑科给事中姜应甲言之尤力;捷失色。上问温体仁,对曰:『谢升可』。上是之。应熊故善周延儒,而纯如又与延儒相比,故体仁阴持之。给事中范淑泰、吴甘来交章劾王应熊、张捷同谋党附,计翻「逆案」。次日,召南京吏部尚书谢升为吏部尚书,以唐世济为左都御史。总督陈奇瑜报降贼一万三千有奇、斩渠十人,余俱延安民,并令还乡。按是贼为洪承畴所逐,窜汉中;川兵扼巴西诸险,贼饥无所得食,故乞降于奇瑜。奇瑜专事招抚,受其降;檄诸军按甲无动,遣官监护降者。诸盗本无降意,徒以饥疲困于险地不得逞,姑从款以纾我师。奇瑜檄所过郡邑,为具糗粻传送之。既度栈道,已出险数万众,渐不受绳束,仍事杀掠,所至罢市。贼遂尽杀监护官五十员,攻陷麟游、永寿,势不可复遏矣。

九月,诏免浙江崇祯三年以前织造。

十月,上数御经筵,遇雪不辍,谕讲官尚书韩日缵、姜逢元等毋忌讳。少詹事文震孟讲「春秋」。上谕:『仲子归赗,此见当时朝政有关,所以当讲。自今进讲,当以此类推』。总理户、工二部司礼太监张彝宪改司礼提督。礼部右侍郎陈子壮尝谒大学士温体仁,体仁盛称主上神圣,臣下不宜异同;子壮曰:『世宗皇帝最英明,然大礼、大狱,臣工犹执持不已。皇上威严,有类世宗;公之恩遇,孰与张桂?但以将顺而废匡救,恐非善则归君之意』。体仁意沮。削总督陈奇瑜籍,听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