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明本纪


  为,必名正言顺方可。细思此辈,决无相让之意。若依命而尊,又恐此辈或不同心。明日升座,密令左右将州衙公座尽行撤去,惟置木凳于正面东西满间,其徒不下十余人,且待明日取齐入衙,观诸人情况,让与不让,悉皆知之。明日,诸人五鼓而至,上黎明而到,惟存东北一位。当时以右为上,此等虽右末不许,但存在左末。为位竣,上就之。日有公事,诸人若木偶人,凡公务一切事务,上悉处之。每每如是,至公无私,久之略少心服。

  时城未葺,上观诸人心未效勤。若不身先,不能动彼。于是敕徐达先集故砖,以城为十分,与诸人分缮,我得几何。量分集砖将及,而乃与诸人议葺城之道,众诣城上,各限以丈尺日数。以上觇视,诸人皆无用功者。三日后,会诸人阅城,至城上所分地位,徐达率士卒工将及完,诸人之工,土木并无分毫,间有善良,亦未尽力。于是上作色,以交床置于正面,出滁阳王所命之辞置之于上,令左右呼诸人拜于前。诸人既见王命,拜而弗违。上谓诸人曰:“总兵非我擅专,乃王命也,诸人俾我逆王命,可乎?然我与诸人约帅兵之道,非寻常。自今以后,敢有违令者,吾行总兵之道。”

  初,城中杀伐甚众,存者少。纵有存者,夫妇不相认。一日,暇,上马台前一小儿,但能言语,不知人情,上谓小儿曰:“汝父安在?”曰:“与官人喂马。”“汝母安在?”曰:“官人处,有与父娣妹相呼。”上知不可。明日,会诸人,喻曰:“兵自滁阳来,人皆只身,并无妻小。今城破,凡有所得妇人女子,惟无夫未嫁者许之,有夫妇人不许擅配。”期明日,阖城妇女男子尽行会衙门前。明日,依期而至。上令妇人入衙,以男子列门外街两傍,令妇人相继而出,下令曰:“果真夫妇,即便识从,非夫无妄为。”令既,妇女出,完聚者半之。

  辛巳,元将以兵十万来攻和阳。上惟以万人守,连兵三日,元兵数败而死者多。逮夏,元兵解去,和阳乏粮。时元秃坚太

  子及枢密副使绊住马、义兵元帅陈也先等众分屯新塘、高望、

  青山、鸡笼山,梗塞道路,上亲帅师以讨之。抵所在,克其羽翼,根本未下。明日清晨,因宵劳防慎,寝于山侧。不寐,复起,有异风来触。上将谓和阳有兵,先发数队归。复寝,未寐,有蛇由右臂而上,傍曰:“蛇上身矣。”上举臂而视,乃是蛇,类龙而无角。上意其必神也,于是祝蛇入帽绛缨,蛇循祝而入绛缨,隐而弗动。上顶戴其蛇,诣敌寨下,设辞以喻寨主,寨主请降,乃得还师。归至和阳,将及三里,有卒持矛亦归,问:“何往而归?”对曰:“适来贼攻和阳,幕官李善长督兵已败之矣,而又俘获焉。”上还居处,闻善长已败敌人,喜气增益,一时忘蛇在首。久之方悟,取帽视之,其蛇乃隐于绛缨中。

  时引觞酌蛇,蛇乃即饮微酒,于是纵蛇入家神牌,蛇乃由中升顶,矫首四视,俨若雕刻之状。良久,升房入脊桁中,莫知所之。此神龙之报吉凶也。未几,彼众皆走渡江。

  时濠梁旧雄俞、鲁、孙、潘亦乏粮,其部下皆挈家就食于和阳四乡。其雄孙德崖者欲入城,声言容居数月。上恐此来有机,意在止之。奈彼众我寡,若阻其来,倘有战争,我必力不及,且容入城。明日,军入。

  彼时滁阳王信谗,自滁阳起马,闻多取子女,强要三军财物,意欲归罪于上,左右谗者欲因是而致上于死。不旬日,闻滁阳王果至。将至之日,上喻诸官:“此来问罪,恐昼不至,若或夜至,诸人只待我至门首,亲辟户而迎。”其后,果夜至。

  守门者亦谗人在其中,闻至,彼不行报。上亦不候辟户,先开门以迎,至下所乃报入矣。上往视之,滁阳王怒,久而不言。

  其性刚烈,其言终不能含忍於久,而谓上曰:“谁?”上答曰

  :“某。”王曰:“其罪何逃?”上曰:“儿女之罪,又何逃耶?家中之事缓急皆可理,外事当速谋。”王曰:“尔言外事急,何事?”曰:“曩与俞、鲁、孙、潘有隙,长者受制,某等搜索围彼宅舍,逾墙升舍,杀彼祖父母,脱长者之患。今仇在斯,彼众我寡,王此一来,与仇相见,甚虑安危。”王弗信。

  明日五鼓间,孙德崖遣人谓上曰:“彼翁至矣,吾将他往。”上大惊,曰:“事不谐矣。”急报滁阳王以备之。上复与孙会,谓孙曰:“何去之速耶?”曰:“彼翁不可相处者也,故行。”上观孙之辞色,未见行凶,特谓:“两兵舍城,今一军尽起,恐下人有不谐者。公当留后,令军先行。”诺其言,军出矣。

  忽有人邀送友人,时共往,出门一里许,上将辞归,其初邀者弗舍去,又再嘱远送,于是去城十有五里而止之。后人来报,城内两军相伤,小人多死。上闻是,见入彼军中,事难犹豫,即呼部将耿炳文、吴祯将骑来。骑至,上急策而长驱,左右军大呼擒住,群骑追逐。初彼后而我先,追弗及我。未逾刻,途逢来者,皆抽刃以隘道,上仓皇间缘身寻刃,无有,遂单骑挺身入彼丛中,皆旧友人也。彼时人皆疑信未决,乃曰:“彼城中陷某军士甚多,公岂无知谋乎?”上谓彼曰:“初为送诸友人,所以远行。不期诸人在后,我反在先。城中之斗,吾安能知?”诸人手握马衔,意在羁以随行。上谓之曰:“尔众我寡,何如是之行耶?”中一人曰:“散而同行不妨。”上得脱马衔,力策而驰之。又群马追逐,彼时衣内披甲,虽枪甚多,皆无重伤,亦无甚损,略有微伤,如麦粒大,皆枪透连环之甲而伤也。展转支吾十有二里,为群骑所逼,因枪坠马。正急间,傍友人至,以马横于崖,呼来同往,上步奔其所,骑于马后,同乘载而行之。

  复至十五里外,其德崖之弟以铁锁系上,欲加害。友人张姓者谓诸人曰:“我等首帅孙德崖见于和阳,想被擒矣。若此时加害于朱,孙必不存。姑存之,而吾往视焉。”张往入城,见滁阳系孙之项,共案而饮。张归谓诸人曰:“依众所为,几伤两命。今各生存,事不难矣。”其诸人犹未舍恨,尚欲加害。

  张恳切固留,夜与同寝,恐为他人所伤,并首护抱而终宵。明旦,囚入麻湖中羁縻。又明日,复上路行。行间,徐达等奉滁阳王命以数人至,上谓曰:“汝来为何?”曰:“易尔。”为是得归。既归,亦释孙归。彼时,滁阳王闻上被擒,惊疑致疾,后终不复起,卒于和阳。

  未几,颍、汝倡乱者杜遵道、刘福通立韩林儿为君,都于亳,召乱雄是其门弟子者从之。朝林儿造言宋之苗裔也。时王方卒,归葬滁阳。未久,闻召谕造言门弟子孰先后之列?今乱之功孰魁?况孙德崖以滁阳部将,意欲统滁阳之子,其子闻之,惧辩不能以文,召上代辩。

  上总兵戎于和阳,日与元战。三军与群官闻上有他往,不悦。时诸战将谓张天祐曰:“公当自察,果能率众御胡,则朱往;不然,则公往。”言既,张自知率众难事,情愿代往。时发兵及亲率将和阳正西、西南民寨,节次削平。其时张自亳归,赍亳州杜遵道文凭,授滁阳王子为都元帅,张为右副,上为左副。

  未久,和阳乏粮,谋欲渡江,奈无舟济,诸军饥馁窘甚。

  时巢湖内操舟水雄双刀赵、李扒头者,仇于庐州左君弼。其赵、李力不及,被窘于巢湖。因无依怙,遣人来诉,欲以舟师归我。

  诉者凡三至,后上亲往。

  夏五日,值天大雨,连阴二旬不止,山川溢流,且降者皆船居,若非潦水盈溢,虽有船降,不能得达和阳。水道虽有元

  蛮子海牙率巨舟以扼其要,不得自由而出,因潦水盈溢,平昔非船不可达之所,其降舟扬帆顺趋,直抵和阳。比降舟未至,先说诱蛮子海牙部下以舟来商,后果至,候隘要而擒之首目一、军士十八人,皆善操走舸者,喻令教我军士水战。

  壬寅,上率舟师抵裕溪,破蛮子海牙水寨,遂与诸将定渡江之计。是后六月一日,发舟渡江,达江口。时方酉末,去后军六十里,浓云障天,轰雷掣电,不敢轻渡。其风雷云雨约五时整止,于是方弗移。明日,天将明,军分两道,右由西南,左由东北,俱会牛渚矶上。其时雷息电隐,西风和畅,军士欢融,橹棹齐兴,微风扬帆,上与廖将军首行,不逾时抵江东。

  比未着岸之先,廖将军曰:“舟泊何所?”上谓曰:“采石正镇,陆广人稠。其牛渚矶,周际江渊,况备者寡,可先取其矶。”舟抵岸,其备者持矛来应,上令甲士应之,彼不敢当,备矶者溃,备镇者亦溃,遂下采石,及沿江诸垒尽破降之。

  时诸军饥馁久矣,一视粮食孳畜,尽意欲取,意在盈舟而归。上视军意不过图财而已,此去再欲复渡,恐事难为,不能掳有江东。因是以刃断群舟之缆,推入急流,须臾船漾漾而东下,诸军恐之。有告上曰:“如此若何?”上谓诸军曰:“前有州曰太平,子女玉帛,无所不有。若破此一州,从其所取,然后方放汝归。”令毕,诸军皆食。食既,帅往太平城下,时元平章完者不花守其城。我军攻良久,遂拔之,佥事张旭遁去,父老出城迎上。诸军已入城矣,思前号令,恣意掳掠。斯军愚不知也,当未渡江及已渡时,虽曾省会,子女玉帛,从其所欲,不过将军行尔,彼时已与幕官李善长写成禁约,不许掳掠,榜文令吏赍行。一城之民,见军掳掠,仓皇无措,仍令前吏昭示榜文,诸军观榜之后,凛然无敢犯。独一卒故违禁止,再喻弗悛,于是斩首示众。自斯之后,太平一郡,即日皆宁。

  不逾旬日,元臣蛮子海牙率巨舟封采石,闭姑熟之口,绝我归路。将及十日,义兵元帅陈也先率兵数万来寇城下。上按兵于城,观彼施勇,以窥彼计。逾二时,彼无奇谋。上遣徐达、邓愈、汤和出姑熟之东,转战城之北。不逾时,彼兵溃败,也先被擒。故生之,其人奸诈我端,忽谓上曰:“生我为何?”

  上谓曰:“方今天下,中原鼎沸,豪杰并起,自为声教者不知其数。汝既英豪,岂不知生汝之故?”也先曰:“欲我军降尔。”曰:“然。”彼谓上曰:“军之首目,皆亲戚骨肉为之。今欲来降,甚为易哉!”书行,明日来降,首目尽至。甲子,克溧水。

  七月壬辰,以也先留太平,令部下会我大军,命元帅张天祐者,合势共取建业。初攻弗克,军回。不逾月,再征。其也先者,密谋于部下,建业不可力攻,必声攻城而弗战,少待得脱羁囚,仍与元合。上知彼不诚意,纵军妄掠,将以为俘囚而斩之,恐惊诸雄,于是血牛马与彼立誓,立誓后,宁可生纵以归。彼既归矣,阴与元合。人云方三日,也先忽数呕血,乃背盟之验也。然密请元臣左纳失里至营,佯言生擒耳,意在诱上诣营。时上卜于黄山东岳,神弗许,数卜于城隍,连皆一签耳,亦不许。

  九月戊戌,也先谋叛,诱杀郭元帅等数人。时三军复攻建业,也先背盟弃誓,阴合元帅,败我军秦淮之水,杀溺二万余。

  也先因追北我军,为义兵所杀,身疮千窍。当血牛马时,其誓书乃也先自为也,誓云:“若背再生之恩,人神共怒,天所不容。”也先之死,天鉴誓言,不一月而亡。定誓之道,非诚意正心,定可轻立也哉?

  时蛮子海牙,以舟师泊于采石,密迩姑熟,彼以舟楫之利,不时直造城下。于是命工造巨炮,以舟载之。

  至正丙申春二月,上率诸军亲攻采石,自辰抵午击破之,俘获人船以归。其蛮子海牙率残军会福寿大夫、高纳林大夫、阿鲁灰平章共守建业。时采石守谧,姑熟无后顾之忧。复卜于神祠,神乃许行。三月一日兵起,三日抵其营。也先之侄出,不逾二刻,营垒皆破。也先侄陈七尽以其军降。明日,点视其军,马步三万六千。既得之后,也先诸将尚未安宁。时也先善战勇士五百人已收麾下,观其情状,人各有疑,至暮当严宿卫。

  上以心腹旧人处于外,独五百人托以近卫。上不披甲胄处于中,独冯胜亲侍。上恬寝一宵,无疑彼心。黎明,其五百人自相欢庆,咸相谓曰:“诚生我也。”于是诸军雄威倍出,愿效前驰。

  庚寅,帅往建业,攻破其城,元福寿大夫死之,杀其平章阿鲁灰、参政百家奴,擒御史王稷,元帅康茂才以众降。上去城五里,遥见诸军已拔城矣,江东由是而定。

  将欲发兵取京口,上不亲行。恐帅首纵诸军焚烧太甚,犹豫未决。明日,坐徐达以罪,佯谓不生。乃令李善长再三求免,上谓曰:“既犯号令,安可求生?若必全生,令尔率三军下京口,庐舍不焚,民无酷掠,方免斯罪。”丙申,遣徐达率汤和、张德麟、廖永安等舟师取镇江。丁酉,克之,杀平章定定,民无兵刃之灾,舍无焚烧之废,京口之民全生,皆达等奉命之笃也。因以徐达、汤和为元帅守之。

  按:我太祖心切仁民,虽一遣将,惓惓以不杀人为戒,必禁毋掳掠,毋焚庐舍。率军至京口,民不加刃,舍不纵火,而均获全生,固徐达等笃奉号令,而太祖仁民之心亦惬矣。天命人心,尚安舍此之他耶?

  夏四月乙丑,克金坛县。六月甲子,取广德路。

  秋七月,姑苏张士诚以舟师来攻镇江,上遣兵御之。癸巳,战于龙潭,破之,焚其船,杀溺甚众。我师遂乘胜进攻常州。

  时徐达守东鄙,上谓之曰:“其张士诚者,起于盐徒,术务经纪,诈出多端,交必有变,邻必有间,当速出三军以攻毗陵。

  倘有说客,勿令擅言,沮其诈术,困其营垒。”于是达等益督兵攻围常州。未几,有义兵郑佥院者,率甲士七千叛入常州,反来攻营。达督兵与战,常遇春引兵自东垒击之,大破其众,俘斩大半。复围常州,逾旬,彼众宵遁,遂克其城。初,我师攻城急,士诚遣书,卑辞求和,愿岁输米二十万石,金五百两,银三百斤,以充军用。上命移檄报之曰:“春三月,取镇江,兵抵奔牛垒城,彼时来降,继复叛去,皆尔所谋。纳我逋逃之人,拘我通好之使,予之兴师,亦岂得已?既蒙许给军粮,中更爽约,原其所自,咎将谁归?今若果能再监前盟,分给粮储五十万石,归我使者,则常州之师即罢,而争端永绝矣。”士城不从,故遂攻取之。明年,复破其兵于宜兴湖桥,擒其弟张九六,并获其战船马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