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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明典故纪闻
太祖尝命有司访求古今书籍,藏之秘府,以资览阅。因谓侍臣詹同曰:“三皇五帝之书不尽传于世,故后世鲜知其行事。汉武帝购求遗书而六经始出,唐虞三代之治始可得而见,甚有功于后世。吾每于宫中无事,辄取孔子之言观之。如‘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真治国之良规。孔子之言,万世之师也。”
博士许存仁讲《尚书?洪范》至“休征咎征之应”,太祖曰:“天道微妙难知,人事感通易见,天人一理,必以类应。稽之往昔,君能修德则七政顺度,雨旸应期,灾害不生;不能修德则三辰失行,旱潦不时,乖异迭见,其应如向。今宜体此,不修人事,上合天道。”
吴元年,上海民钱鹤皋作乱,执华亭知县冯荣,荣不屈,囚置狱中。及徐达遣指挥葛俊擒鹤皋,荣始出狱,即争于俊曰:“反者鹤皋耳,余皆良民。即有从者亦皆迫胁,将军必欲加兵,荣请先死。有邑无民何以为治?”俊从之,全活甚众。
太祖谓起居注詹同曰:“国史贵乎直笔,是非善恶皆当书之。昔唐太宗观史虽失大体,然命直书建成之事,是欲以公天下也。予平日言行可纪之事,是非善恶皆当明白直书,勿宜隐讳,使后世观之,不失其实也。”
前代朝贺皆用女乐,我太祖吴元年始革去不用。
太祖尝谓宪臣曰:“任官不当则庶事不理,用刑不当则无辜受害。辟之薅草莱者,施镈不谨必伤良苗;绳奸慝者,论法不当必伤善类。故刑不可不慎也。夫置人于箠楚之下,屈抑顿挫,何事不伏,何求不得?古人用刑,盖不得已,悬法象魏,使人知而不敢犯。辟之水火能焚溺人,狎之则必伤,远之则无害。水火能生人,亦能毙人。刑本生人非求杀人也。苟不求其情而轻用之,受枉者多矣。故钦恤二字,用刑之本也。”
太祖时除郡县官皆给道里费:知府五十两;知州三十五两;知县三十两;同知视知府五之三;通判推官五之二;州同知视府通判经历;州判视府同知半之;县丞主簿视知县半之;典史十两。著为令。又予文绮罗绢布,及其父母妻子,皆有差。盖谓初授官,不免假贷于人,或侵渔百姓,故欲其奉公,不得不先养其廉如此。
太祖因试将士,谕之曰:“汝等知弓力乎?其力但能至百步,百步之外,又加五步焉,不能入矣。故善射者求中于百步之内。则弓无败折之患。驭马亦然,其力能至百里,百里之外加十里焉,则马力疲矣。故善驭马者,常使其力有余而不尽,则马无蹶伤之失。况攻战之际,马功居多,平原旷野,驰骋上下,无不从志,克敌追奔,所向无前,皆在马力。若不善于调养,使其力乏,则临阵之际必至败事,无以成功矣。”因下令,将士不得私乘战马及载他物,违令者罪之。
太祖以久不雨减膳素食,谓近臣吴去疾曰:“予以天旱故,率诸宫中皆令素食,使知民力艰难。往时宫中所需蔬茹醯酱,皆出大官供给,今皆以内官为之,惧其烦扰于民也。”
吏有受赃者,事觉赴井死。太祖闻之,谕群臣曰:“彼知利之利,而不知利之害,徒知爱利,而不知爱身。人之愚孰有甚于此?君子闻义则喜,见利则耻;小人见利则喜,闻义不徙。是故君子舍生取义,小人则舍生为利,所为相反。今其人死不足恤。”其事可为世之贪污者戒。
太祖尝召浙西降将,谕之曰:“吾所用诸将,多濠、泗、汝、颖诸州之人,勤苦俭约,不知奢侈,非比浙江富庶,耽于逸乐。汝等亦非素富贵之家,一旦为将握兵,多取子女玉帛,非礼纵横,今当革去旧习,如吾濠、泗诸将,庶可常保爵位。若肆志一时,虑不顾后,虽暂得快乐,旋复丧败,何足为真富贵乎?”
吴元年七月己丑,雷震宫门兽吻,得物若斧形而石质。太祖命藏之。出则使人负于驾前,临朝听政则奉置几案,以祗天戒。
太祖谕群臣曰:“古之贤君,常忧治世。古之贤臣,亦忧治君。贤臣之忧治君者,君常安。明主之忧治世者,世常治。今土宇日广,斯民日蕃,而予心未尝一日忘其忧。诚以久困之民未尽苏息,抚绥之方未尽得宜,卿等能同予之忧乎?能同予忧,庶几格天心而和气可致矣。若窃位苟禄,于生民利病谩不加省,卒之祸败随至,不可得而救矣。可不惧哉!”
太祖一日祀山川毕,出斋次,顾谓世子等曰:“人情,贵则必骄,逸则忘劳,圣人所以戒盈满而谨怠荒。夫贵而不骄,逸而知劳,智周万物,心体众情,斯为人上之道。故天道下济而岁功成,人道克敏而德业著。历观往古,取法于上而治化于下者,皆由于此。今国家初定,民始息肩,汝能知其劳乎?能谙人情,则不至骄惰。今将士中夜而起,扈从至此,皆未食。汝可步归,庶谙劳逸,他日不致骄惰。”
太祖谓台省臣曰:“近代法令极烦,其弊滋甚。今之法令正欲得中,勿袭其弊。如元时条格烦冗,吏得夤缘出入为奸,所以其害不胜。且以‘七杀’言之,谋杀、故杀、斗殴杀,既皆死罪,何用如此分析?但误杀有可议者,要之与戏杀、过失杀亦不大相远。今立法正欲矫其旧弊,大概不过简严。简则无出入之弊,严则民知畏而不敢轻犯。尔等其体此意。”
太祖御白虎殿。谕群臣曰:“自古忠贤之士大概有三:辅国安邦,孜孜图治,从容委曲,劝君为善,君虽未听,言必再三。人君感悟而听用之,则朝廷尊安,庶务咸理。至于进用贤能,使野无遗逸,黜退邪佞,处置当法,而人不敢怨。此上等之贤也。博习古人之言,深知已成之事,其心虽忠于辅国,而胸中无机变之才,是古非今,胶柱鼓瑟,而强人君以难行之事。然观其本情忠鲠,亦可谓端人正士矣。屡遭斥辱,其志不怠,此亦忠于为国,乃中等之贤也。又有经史之学虽无不通,然泥于古人之陈迹,不识经济之权衡,胸中混然不能辨别,每扬言高论,以为进谏,竟不知何者宜先,何者宜后,何者可行,何者不可行。凡其谋事,自以为当而实不切于用,人君听之则以之自高,不听则谓不能行其言,既无益于国家,徒使人君有拒谏之名。然其心亦无他,不识时达变耳。此下等之贤也。予今论此三者,有识者自见耳。”
太祖谓省臣曰:“鞫狱当平恕,非大逆不道,罪止及其身。先王之政,罪不及孥,罚勿及嗣,忠厚之至也。自今民有犯者,毋连坐。”参政杨宪言:“民轻犯法,则犯者益众。”太祖曰:“民之为恶,犹衣之有积垢,加以浣濯,则可以复洁。污染之民,以善导之,则可以复新矣。夫威以刑戮而使民不敢犯,其为术也浅。且求生于重典,是犹索鱼于釜,得活甚难。凡从轻典,虽不求其生,自无死之道。”
太祖新建宫殿成,命儒士熊鼎编类古人行事可为鉴戒者书于壁间,又命侍臣书《大学衍义》于西庑壁间,曰:“前代宫室多施绘画,予用此以备朝夕观览,岂不愈于丹青乎?”国初建宫殿时,有言瑞州出文石,可琢以甃地者。太祖曰:“敦崇俭朴犹恐习奢,好尚华美岂不过侈?尔不能以节俭之道事予,乃导予以侈丽,夫岂予心哉!但构为宫室,已觉作者之劳,况远取文石,能不厉民乎?”言者大惭而退。
南京新造宫殿成。太祖谓中书省臣曰:“军士多有因战斗而伤残者,既不可备行伍,今新宫成,当设备御,可于宫墙外周围隙地多造庐舍,令废疾者居之。昼则治生,夜则巡警。因给粮以赡之,庶得有所养也。”
国初习元旧,俱尚右。至吴元年十月,太祖始命百官礼仪俱尚左。改右相国为左相国,余官如之。
太祖初置御史台,命汤和等为左御史大夫等官。谕之曰:“国家新立,惟三大府总天下之政。中书政之本;都督府掌军旅;御史台纠察百司。朝廷纪纲,尽系于此。而台察之任,实为清要。卿等当思正己以率下,忠勤以事上。盖己不正则不能正人,是故治人者必先自治,则人有所瞻仰。毋徒拥虚位,而漫不可否,毋委靡因循以纵奸长恶,毋假公济私以伤人害物。《诗》云‘刚亦不吐,柔亦不茹。’此大臣之体也。”
太祖初命中书省定律令,谕之曰:“立法贵在简当,使言直理明,人人易晓。若条绪烦多,或一事而两端,可轻可重,使奸贪之吏,得以夤缘为奸,则所以禁残暴者,反以贼良善,非良法也。务求适中,以去烦弊。”故当时所定刑名条目,皆与臣下面议斟酌。其后条例日增,比拟日烦。轻重上下,惟凭奸吏之手。大失立法初意矣。
太祖遣世子、次子往临濠谒陵墓,谕之曰:“人情,习于宴安,必生骄惰。今使汝等于旁近郡县,游览山川,经历田野。因道途之险易,以知鞍马之勤劳;观小民之生业,以知衣食之艰难;察民情之好恶,以知风俗之美恶。即祖宗陵墓之所,访求故老,问吾起兵渡江时事,识之于心,以知吾创业之不易也。”于是择官辅导以行。
圜丘初成,太祖出观。时世子从行,因命左右导之,遍历农家,观其居处饮食器用。还,谓之曰:“汝知农之劳乎?夫农勤四体,务五谷,身不离畎亩,手不释耒耜,终岁勤动,不得休息。其所居不过茅茨草榻,所服不过练裳布衣,所饮食不过菜羹粝饭,而国家经费皆其所出,故令汝知之。凡一居处服用之间,必念农之劳,取之有制,用之有节,使之不至于饥寒,方尽为上之道。若复加之横敛,则民不胜其苦矣。故为民上者,不可不体下情。”
太祖指道旁荆楚谓世子曰:“古者用此为朴刑,盖以其能去风,虽伤不至过甚。苟用他物,恐致损生。此古人用心之仁,亦宜知之。”
太祖尝梦人以璧置于项,既而项肉隐起,微痛。疑其疾也,以药傅之,无验。后遂成骨隆然,甚异。
大将军徐达等北征屡捷。太祖遣人谕之曰:“闻将军已下齐鲁诸郡,中外皆庆。予独谓胜而能戒者可以常胜;安而能警者可以常安。戒者虽胜,若始战;警者虽安,若履危。夫屡胜之兵易骄;久劳之师易溃。能虑于败乃可以无败;能慎于成乃可以有成。必须关防谨密,常若临敌,勿坐懈怠,为人所乘。慎之,慎之!”按此谕,凡为将者不可不知。
太祖尝谓大理寺卿周祯曰:“律令之设,所以使人不犯法。田野之民岂能悉晓其意?有误犯者,赦之则废法,尽法则无民。尔等所定律令,除礼乐制度、钱粮、选法之外,凡民间所行事宜,类聚成编,直解其义,颁之郡县,使民家喻户晓。”祯等乃为《律令直解》以进,太祖览之,喜曰:“前代所行《通制条格》之书,非不繁密,但资官吏弄法,民间知者绝少,是聋瞽天下之民,使之不觉犯法也。今吾以《律令直解》颁行,人人通晓,则犯法者自少矣。”
太祖时,中书省臣有请科民间布囊运粮者。太祖曰:“国家科差,不可苛细,苛细则民不堪。今库中布不乏,为囊甚易,何用复取于民?”
太祖以诸子年渐长,宜习勤劳使不骄惰。命内侍制麻履行腾,凡出城稍远,则令马行其二,步趋其一。
徐达既下山东郡县,太祖即遣官往抚辑之。谕之曰:“百姓安否在守令,守令之贤以才德,有才则可以应变集事,有德则足以善治。然为治之道亦有难易,当天下无事,民狃于奢纵,治化为难。及更丧乱,斯民凋弊,抚绥尤难。元之所以致乱者,虽上失其操柄,亦州郡官吏不得其人。懦者不立,流于纵弛;强者急遽,发为暴横,以生乱阶。今新附之民,望治犹负疾者之望良医。医之术有攻治有保养,攻治者伐外邪,保养者扶元气。今民出丧乱,是外邪去矣。所望生养休息耳,即扶元气之谓也。有守令之寄者,当体予意,以抚字为心,毋重困之。”
太祖将告祀南郊,戒饣方百官曰:“人以一心对越上帝。毫发不诚,怠心必乘其机;瞬息不敬,私欲必投其隙。夫动天地感鬼神,惟诚与敬耳。人莫不以天之高远、鬼神幽隐而有忽心。然天虽高,所鉴甚迩;鬼神虽幽,所临则显。能知天人之理不二,则吾心之诚敬自不容于少忽矣。今当大祀,百官执事之人各宜慎之。”又谓李善长曰:“奉先思孝,祭神如在,诚敬无间,神灵其依。苟或有间,非奉先思孝之道也。”
太祖即位之前,以群臣推戴之意,告于上帝曰:“如臣可为生民主,告祭之日,帝祗来临,天朗气清;如臣不可,至日当烈风异景,使臣知之。”先是,连日雨雪阴霁,至正月旦雪霁,越三日省牲,云阴悉敛,日光皎然。至行礼,天宇廓清,星纬明朗,众皆忻悦。
元时诏书,首语曰“上天眷命”,太祖谓此未尽谦卑奉顺之意,始易为“奉天承运”,见人言动皆奉天而行,非敢自专也。
太祖因制太庙祭器,曰:“今之不可为古,犹古之不可为今。礼顺人情所贵,斟酌时宜。近世泥古,用笾豆之属以祭其先。生既不用,死而用之,似亦无谓。”于是制器用服御皆如事生之仪。
太祖谓侍臣曰:“朕念创业之艰难,日不暇食,夜不安寝。”侍臣对曰:“陛下日览万机,未免有劳圣虑。”
太祖曰:“汝曹不知,创业之初,其功甚难,守成之后,其事尤难。朕安敢怀宴安而忘艰难哉!”
太祖尝谕汤和曰:“军中之事,难于执一。惟当以德服人,必其负固弗顺,然后以威镇之。凡推德必先迩者,迩者远之所瞻;示威必先大者,大者小之所凭。迩服则远来,大慑则小惧。”又曰:“若欲人不违己,当使之以信;欲人成功,当任之以专。不信则令不一,不专则权有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