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正公笔录

宰相丁公(谓)在中书,暇日,语同僚曰:“西汉高祖何如主?”或曰:“奋布衣取天下,观其创业垂统,规模宏远,实英雄主也。”丁曰:“何英雄之有?张良导之左则左,陈平劝之右则右,及项羽既死,海内无主,天下自归之,盖随流委顺,与物无竞,一田舍翁耳。”又尝言:“古今所谓忠臣孝子皆不足信,乃史笔缘饰,欲为后代美谈者也。”此虽仅乎戏,抑斯言之玷。
尚书左丞陈公恕峭直自公,性靡阿顺,总领计司,多历年所。每便坐奏事,太宗皇帝或未深察,必形诮让,公敛裾,退至殿壁,负墙而立,若无所容,俟上意稍解,复进,悫执前奏,终不改易,或至三四。上察其忠亮,多从其议,当时言称者,公为之首。
汴渠派分洪河,自唐迄今,皆以为莫大之利,然迹其事实,抑有深害,何哉?凡梁宋之地,畎浍之利,凑流此渠,以成其大。至隋炀将幸江都,遂析黄河之流,筑左右堤三百余里,旧所凑水,悉为横绝,散漫无所。故宋亳之地遂成沮洳卑湿。且昔之安流,今乃湍悍,覆舟之患,十有二三。昔之漕运,冬夏无限,今则春开秋闭,岁中漕运止得半载。昔之溯沿,两无艰阻,今则逆流而上,乃重载而行,其为难也甚矣。沿流而下,即虚舟而往,其为利也背矣。矧自天子建都,而汴水贯都东下,每岁霖澍决溢为虑,由斯观之,其利安在?然历世浸远,讵可卒图,异日明哲之士,开悟积惑,言复曩迹,始兹言之不谬。
沈伦以明经事太祖潜跃中,伐蜀凯旋,奏事称旨,遂有意于大用。其后命伦为相,赵普执奏以为不可。上曰:“如伦者,忠孝谨饬,虽守散钱亦可。”普无以对,翌日制下。
太常博士李戡素有文称,祥符末,守寿春驿,奏时务,深称上旨,宣谕执政曰:“若斯人尚未进用,不为不遗贤也。”驿召归阙。比至,上屡叹以为见晚,执政将以言动之职,俾近清光。及引对之际,上虚怀前席,以俟其启沃。而戡语不及他,首以牙排为觊,先帝默然。翌日,谕之执政曰:“以斯材而赋斯识,知人固未易也。”
太祖尝遣曹彬下江南,许以平定之日授之相印。洎凯旋之日,恩礼愈厚,绝无前命。彬等曲宴,从容陈叙及之,上曰:“非忘之也,顾河东未下耳!卿等官位甚重,岂可更亲此事耶?”比彬等宴退,其家各赐金十万贯,其重爵劝功如此。
太宗尝晚坐崇政殿,召学士窦俨对。上时燕服,俨至屏间见之,不进。中使促,不应。上讶其久不出,笑曰:“竖儒以我燕服尔。”遽命袍带,俨遂趋出。祥符中,予初为学士。一日,真宗承明再坐召对(承明直崇政之南,每崇政殿听朝罢,至此谓之倒坐,御膳毕,复坐,谓之再坐),亦方燕服,对回至院,忽中使传宣抚谕曰:“适忘袍带,卿无怪否?”予惶恐降阶将谢,中使复称有旨,曰:“上以是为愧,勿俾称谢及具奏来,他日亦不可面叙。”二圣优礼近侍,不亦至乎?(故事,对舍人以下即燕服,学士以下必袍带而后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