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镜新谭

玉镜新谭  (明)朱长祚撰

  

  
   圣谕
  
   凡例
  
   卷一
    叙略
    原始
    进用
    权任
    纳奸
  
   卷二
    罗织
     附诗文
     附诗
      郡中别徐元修
      丹阳道中
      润州别贡悦兹妹丈
      大兄同行因忆五弟
      述怀
      邹县道中闻有问予名而下泪者,口占一首
      邹县道中有感
      书驿亭壁方寿州诗后
      景州道中感怀
      宿村店
      良乡呈大兄
      狱中遥寄蒋泽垒
      亡前一日
      又六月初三日别兄
     附家书
      付逊之儿手笔
  
   卷三
    称颂
     大工鸿绪
     锦宁三捷
     无上名号
      厂臣
      元臣
      上公
      尚公
      殿爷
      祖爷
      千岁
      老祖爷
      九千岁
      心膂重臣
  
   卷四
    封拜
    赏赉
    附:客氏
  
   卷五
    布置
     内操
     外镇
    逸游
     走马
     弄舟
    巡视
     阅陵
     行边
    僣窃
     矫旨
     盗帑
    灾沴
     地鸣
     火炎
     水溢
  
   卷六
    进香
    筑城(北京 大同 宁远 肃宁)
    缇骑
    戳番
    鹰犬
    罔越
    搜括
    诞迷
  
   卷七
    建祠
    败局
    弹劾
    缴追
  
   卷八
    勘议
    会勘
    会议
    籍没
    遣戍
    自缢
    附:崔呈秀 萧灵犀
  
   卷九
    爰书一(魏忠贤 客氏 崔呈秀)
  
   卷十
    爰书二(魏良卿 侯国兴 崔铎 客光先 杨六奇 客璠)
    爰书三
  

  
  圣谕
  
  都察院等衙门接出圣谕:
  
  设官分职,内外各有攸司。人臣守正奉公,交通内官为非法。朕览大明律一例:「凡诸衙门官吏,兹与内官及近侍人员互相交结,漏泄事情,夤缘作弊,而扶同奏启者,皆斩。妻子流二千里安置。」祖宗深知治乱之原,邪正之辨,以此为后世臣子鉴戒,至为明切。昨逆恶魏忠贤、崔呈秀表里为奸,把持朝政,变乱祖制,贻祸生灵,业已磔诛,以抒臣民之愤。自后大小臣工,须知各守职业,各效忠诚。本无招权纳贿之私心,何必巧营别窦;共矢特立独行之风节,自可上结主知。居高听卑,朕方广闻于明达;踰阶历位,尔等宜爱其身名。倘有故蹈前辙、交结作弊者,其为祸始,罔顾王章,朕必究治,断不姑恕。仍许科道官,不时实纠参治,务醒积习,用肃官箴。尔等其钦承之。特谕。
  
  崇祯元年三月初三日。
  
  
  凡例
  
  一、是编虽曰逆珰事略,然忠臣义士,直言谠论,无不毕具。毋诮曰「熏莸同器」,盖语云「世无小人,何以见君子」?
  
  一、惟一人一事,而汇为三十二类。每类先叙事,后引疏中语。足为奸人针砭,可堪救时良剂者采焉。
  
  一、录用章奏,字字俱从邸报、邮传,不敢窜易一字以欺人。读者勿哂我田舍儿强学人作尔馨语。
  
  一、凡忠言告君者,标出姓氏。间有谀辞媚珰者,止列官衔某字。第显其事而晦其人,隐恶扬善之意也。
  
  一、通卷伦次,具有条贯。愧我艹莽中人,闻见寡陋,肤浅无文。惟是不摭浮言,不缀繁辞,讵能显处看月,直似牖中窥日耳。
  
  一、雅俗两洽,展卷易晓,直写数年时事不平,以昭凶逆之终受天刑。既乏文采,谁能见赏?其如与谢孝剧谈一出邪?
  
  一、忤奸者阐扬未能悉,而辅奸者止寥寥数语。事见人隐,非称乌有先生,即如亡是公子。若谓臧否人物,则小子何敢?
  
  一、遇忠肝义胆之言,加之圈点。而毒焰凶锋之事,亦加圈点。非徒供笑柄,特指其优劣易见,共赏共识尔。
  
  一、遇害诸公,略举其罗织起因。若生平大节,亦各有大方巨擘志传诸篇,另具载于胪笔一书也。
  
  一、附崔呈秀投缳,萧灵犀刎剑者,为奸枢之恶已自暴着,而侍妾之烈亦不可泯灭者矣。
  
  长安道人曰:按浪仙此编,直是一种豪侠不平之气耳。观其株守田间,不能请尚方以斩元凶,而兀兀低眉俛首,持三寸管于茅檐瓮牖之下,以纪时事盈牍。时有见者,愕然诫之曰:「此杀身之道也,亟焚之。独不闻维扬太守扇头诗乎?」浪仙曰:「否,否,太守以纱帽累也。我一布衣之贱,那得见知于人。谨秘笥中,当不负教爱也。」今日幸逢圣天子当阳,日月重光,奸人正法,业享太平盛世,喜而汇帙,以为后车永鉴尔。
  
  
  
  玉镜新谭卷之一
  
  京都浪仙朱长祚永寿编辑
  
      
  
   叙略
  
  夫国有权臣,朝无善政,自古而然。若我圣祖定官制,三台六部,九列两垣,各有所司。惟台省专任言责,上下悉繇之举劾焉。于是大权不使一人独揽,三百年来无莽、操之祸。虽首揆以票拟之重,祇系纸上一言耳。唯是宦官,不能制之,皆繇出入内廷,日侍御前,凭作威福,玩弄事机,外廷百执事孰敢与之抗乎?若王振、刘瑾其人,骄横肆纵,几成大祸,幸天厌其毒,旋被诛殛矣。虽尔,岂似今日魏忠贤之逆恶滔天也。忠义之士,感奋一言,立为齑粉,矫杀无筭。即宫闱妃御,亦不能相保,懿亲国戚,悉遭辣手,寻且罗钳吉网 寻且罗钳吉网 原讹为「寻且钳罗吉网」,已乙。案:「罗钳吉网」,语出旧唐书酷吏传。 ,缄口结舌矣。遂有狐媚者,假其威灵,亦各为虎、为彪,允殇善类,诛夷殆尽。哭泣遍海内,压抑满天下,吞声不敢言也。是故天地所不容,诞膺明圣,登极一月,而元凶辅恶,尽加显戮,数年积郁,一日顿抒。日月重光,神人共快。敢辑其始末,以供麈谭,咸颂太平于千秋万代尔。
  
   原始
  
  万历中,肃宁人魏忠贤者,初名进忠,市井一亡赖耳。形质丰伟,言辞佞利,目不识丁,性多狡诈。然有胆气,日务樗蒲为计,家无担石而一掷百万。若其歌曲弦索,弹琴蹴踘,事事胜人。里中少年,竞相与狎。迷恋青楼翠袖之间,落魄无行,依人醉醒,不问妻子饔飧韦布,游手好闲,以穷日月。走入都门,竞趋豪家,效犬马之劳。时有爱之者,佐充部役长班,能迎合上人意,繇是,宠信承托。日觅金钱,夜则付之缠头矣。邀人豪饮,达日不休,以故囊无余蓄,恬不挂意。唯闻其叫啸狂跃之声,罕见其悲愁戚郁之态。忽患疡毒,身无完肌,迨阳具亦糜烂焉。思为阉寺,遂以此净身者。敝衣衫蓝缕,悬鹑百结,秽气熏人,人咸远之。竟日枵腹,无从所归。居常得失,不以内顾,因而羞见眷属。昼潜僻巷乞食,夜投破寺假息,昕夕晏如,不自为辱。偶过村落,卧废祠拱案间,以傍列小像作枕,鼾息如雷。抵鸡鸣将觉,犹梦寐中,见白须老人恭揖跪告曰:「我此方司土之神也。因上公过止,侍立终宵,不敢违慢,唯此小鬼求赦之。」忠贤遂起,而神忽不见,瞻所设像,盖合梦中所见者也。鸟声喧林麓,车音载道间,天将曙矣。于是,忠贤忻然有喜色,顿萌妄念,言无后福,安能动鬼神耶?竟入春明门,就旅店丐炊,人不为理,而皆呼叱之,忠贤亦不甚屈也。偶肆中有一风鉴家,熟视之,抚其背曰:「君过五十,富贵极矣。」忠贤曰:「公何笑我?我今饥甚,求一匙粗粝尚不可得,何云富贵?为恨不早填沟壑。」相士怜之,嘱之旅店主人与之食,主人变色不从,而云:「汝欲作情,何不饭之?而干他人邀己惠耶?」相士便从袖中。出一紫囊示之曰:「仅得二金赠汝,半为药石之赀,半为脔羹之需。但用尽复来,我当复给汝也。」自是,医疗奏功,丰神顿异。相士云:「此汝一番脱换皮骨耳。」忠贤唯叩头抢地。而相士即携之出郊外,具杖头青蚨市酒肴,觅一静宇,忠贤恍然启悟。复趋向所宿之废祠,置香楮牲醴于神案。相士云:「今日与汝结为死友,他日慎勿相忘。」忠贤泣云:「今日残生是公所赐也,岂比异乡骨肉,当是再生父母。他日苟富贵,唯公是命。苟相忘,唯神是殛。」两人遂对神八拜而定盟。相士即罄所有以赠忠贤,云:「我今欲他游,不识相会是何年也。君亦自此否极泰来,当有一中贵相挈耳。我十年游赀,今一旦奉汝,唯嘱汝以尊名『忠』字在念,可保令终也。永以我言铭之于心。」再拜而别。相士不告其所游之地,忠贤亦不告其所梦之异。嗟乎,相士之一腔热血,一双神眼,第识其面而不识其心也。讵意忠贤故态犹存,骤得无名之赀,即事鲜衣怒马,访狭邪冶游,复殢桃叶渡头,栖迟六博场中,歌舞呈艳,枭卢竞胜,不数月而复荡尽也。依然无措,何以聊生,担水街头,乞身权贵,而为内相家佣。与诸仆隶相协,援引叩见。内相爱其獧捷,足堪任使,挟充火者,随入内禁。进身之基始于此。
  
   进用
  
  忠贤日随老内相出入禁廷,而忠贤悬牙牌,衣锦(礻散),亦居然一内相也。本大奸大恶之人,而先以小忠小廉事人,为入门诡诀。人人咸得其欢心,亦咸为之笼络。依辅老内相,专督御卫,每啬于己而丰于人,毋论大小贵贱,虚衷结好,凡作一事,众悉颂之。时光宗 泰昌庙号 在储位,闻之,命以随侍熹宗 天启庙号 。服劳善事,小心翼翼。于时熹宗稚幼,方当龆龀,周旋谨饬,喜逾诸常侍。内有客氏保护起居,旦夕不相离,外有忠贤曲意逢迎,巧会旨趣,客氏亦悦之。客氏,即后封奉圣夫人者,时偕相佐,寝食在侧。会神宗 万历庙号 宫车晏驾,光宗御极,甫一月,而仙驭宾天。熹宗登大宝,加封近御诸人,而忠贤素所宠信,气指颐使,骤列大珰。且倚客氏,表里为奸,事权一旦把握矣。
  
   权任
  
  时忠贤欲怙势作威,专权暴政,先自排挤忠良,以行己私。切惟中官体统至严,非由文书房、司礼监起家者,不与秉笔专制。忠贤以巧诈谄媚事上,而特拔之幽贱,宠以恩礼,原名「进忠」,改命今名。上欲其顾名思义,忠不敢为奸,贤不敢为恶,岂忠贤初心谬谨,而一逢机会,辄狼子野心,便负上意。有大珰王安者,三朝老宦,忠贤见之,必撩衣叩头,非呼不至,非问不答者。安事光宗于青宫四十年,操心虑患,所与护持孤危,光宗与福王兄弟怡悦,皆赖安调剂之力耳。威劫之不动,利诱之不变。而光宗登极,立致尧舜种种善政。及奉熹宗仓卒受命,拥卫防护,确有大功。而忠贤以私忿矫旨,掩杀安于南海子,身首异处,肉喂狗彘,何其惨毒。此威制内臣也。暨而肆逆宫闱,以立己威。假旨革夺成妃封号。忠贤直托客氏私比,凡与捏造,矫旨杀人。又有一旧贵人,以德性贞静,荷上宠注,忠贤恐其露己骄横,谋之私比,托言急病,立刻掩杀。又裕妃以有喜得封,忠贤以抗不附己,嘱其私比,捏无喜,矫旨勒令自尽,不容一见上面。此威劫内廷也。暨而变乱朝纲,废斥大臣,以固己权。祖宗之制,以票拟托重阁臣,令其静心参酌,权无旁分,一力担当,责无他卸。忠贤擅权,旨意自行传奉,抑扬真伪,谁与之辨?又公然令琅珰三五成群,勒逼讲嚷,政事之堂如廛市。至有内札不相照会,夜半出片纸杀人,圣上不得知,阁下不及问,以致郁闷难调,相率求去。若顾命大臣,如刘少傅一例,亲捧御手,着定大计;冢宰周嘉谟,倡率百官,立寝后封,义黜臣奸;执大义之宗伯孙慎行,重纲常之都宪邹元标,立国本之司寇王纪,定国是之台臣孙羽正,皆嗾言官论劾,一时尽逐忠直清正之臣,无非翦己之忌,树己之帜。此威制外廷也。是以奸邪竞进焉。
  
   纳奸
  
  忠贤庸流劣质,原不知书,胆粗手滑,伦理茫然,操切举动,经济何知。思欲树党,协赞奸谋,遂有崔尚书为之腹心,续又「五虎」出焉。同心济恶,羽翼成矣。又「五彪」出焉,并力助焰,牙爪张矣。尽立招权之势,广开纳贿之门,黄金白镪,车马载涂,明珠宝玉,筐篚盈户。凡负罪谴者,夤缘而免;觊显擢者,奔竞而得。附之者升之九天,一月三迁,蟒玉峥嵘;忤之者坠之九渊,褫衣夺职,禁锢瘗埋。阴修恩怨之私,明快寇仇之隙,颠倒任意,翻覆在手。于是忠贤任其所欲为而为之,与我善者善之,与我恶者恶之。一切政事,先请崔公,而又托辞云,要与里边说,可否始定。举朝但知有此二人,而不知有圣上也。威福日盛,鹰犬日众,四方孔道,民间无敢偶语者。驿使停骖,即卧榻间,无敢提一「魏」字者。身在京华,童仆往来,无敢带一家书者。去国诸臣,典衣觅骑,萧条狼狈,全无士气。而一经削夺,门无敢谒,郊无敢饯者,虽师生戚友之谊,亦荡然扫绝。重足而立,道路以目。凡衣冠士庶相见之间,皆缄嘿不敢吐半言,即寒温套语,问讯起居,并忘之矣,唯长揖拱手而已。其婚丧宴会,亦不敢设矣。三四年来,普天率土,凡智慧者化为愚蒙,辩捷者妆成瘖哑。旷古及今,中官之威劫海内者,未有若此大神通也。时惟有骨鲠之臣交章论劾者,是大狱起而罗钳吉网之横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