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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醒杂志
客舍中有题诗一联云:水向石边流处冷,风从花里过来香。或云唐人诗,亦妙句也。
杜少陵卒于荆楚,归葬于陕,此元微之墓志所载。而衡之耒阳有少陵墓,史氏因以为聂令具牛酒迎之,一夕大醉而卒,故聂令因为之藁葬。微之之志云:“旅殡岳阳,其孙元和中改葬于巩,请志其墓。”当以是为正,史氏未详本末也。陶母不知终于何地,而今陶母墓在在有之,新淦闤阓中亦有陶母墓。李太白世传乘醉捉月溺死于水,今日墓在采石,又在州东青山,一所而有二墓。耒阳少陵墓,殆此类耳。
梅圣俞《送欧阳辟晦夫诗》有曰:“我家无梧桐,安可久栖。凤巢在桂林,乌哺不得共。”晦夫,桂林人,尝从圣俞学,及其南归,故以是诗赠之。苏明允初至京师时,东坡与子由年甚少,人鲜有知者。圣俞独奇之,故赠明允诗有云:“岁月不知老,家有雏凤凰。百鸟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后东坡谪海南,过合浦,始识晦夫。谈论累月,晦夫因出圣俞赠行之诗。东坡读毕,执晦夫手笑曰:“君年六十六,余虽少一而白发苍颜,大略相似,困穷亦不甚相远,圣俞所谓凤例如此。天下皆言圣俞以诗穷,吾二人又穷于圣俞之诗,可不大笑乎。”
东坡尝与山谷论书,东坡曰:“鲁直近字虽清劲而笔势有时太瘦,几如树梢桂蛇。”山谷曰:“公之字固不敢轻议,然间觉褊浅,亦甚似石压虾蟆。”二公大笑,以为深中其病。
玉笥飚御庙,乃西狱之别祠,初为云腾庙。许觉之书三大字,后改赐今名。唐之神多唐衣冠,传闻其像皆唐所塑,帝像不冕而冠,盖章圣东封后始册帝号。土人屡欲更像,迄不得。
卜水旱疾疫,有祷辄应。远近数百里举子当秋赋,亦皆往谒。 如因刘公美中尝致祷,神降之梦,有诗云:“来年三月春盛时,骅骝稳步金街西。”刘公自是举进士,中词科,出入中外,终于兵部尚书,显谟阁学士,故皆以为梦之符如是。外舅谢公世林方舍法盛时,再贡不第,其居距祠下不数里,岁时奉祠惟谨。一日,以科目祷焉,梦中亦得诗句云:“欲留年少待富贵,富贵不来年少去。”乃乐天诗也。外舅自是不复南宫大廷之试,寻以疾终。
玉笥山清真宫,乃太秀法乐洞天。两山回合,涧水横陈,门外三峰如削玉,古木寿藤,幽森清峭。环此山十里无居人,道书谓九天司命真君在焉。辄以血食入宫,中夜必有光怪,或自外茹之而来宿者,夜亦惊魇不能寐。凡病于宫中垂死必不可生者,气厌厌不绝,必舁出十里外乃绝。相传云山中不容有死气,此最异也。
范信中名寥,为士人时慷慨好侠,故山谷诗《寄校理范寥》有“黄犬苍鹰伐孤兔”之句。舒州张怀素以幻术游公卿间,号落魄野人,与朝士吴安诗子侄吴侔、吴储等结连,信中以其谋为不靖也,欲入京告变,而无其资。汤东野实资送之,朝廷逮捕怀素等,穷竟其事,大观元年狱成,坐累者余百数,而侔、储十数人皆处极刑,虽其父母亦皆窜贬。信中获赏赍甚厚,乃推以与东野,故东野由监簿积累至从官,寥亦以供备库副使累迁诸路戎钤,晚年终于闽中。
丁晋公家,书画填委。南迁之日,藉其所藏,得李成山水寒林九十余轴,他物往往称是。初,晋公自两制出守金陵,陛辞之日,章圣以八幅袁安《卧雪图》赐之,帝题云:“臣黄居寀定到神品。”盖不知为谁笔也。其所画林石庐舍之所,人物苦寒之态,无不逼真。侈上之赐,于金陵城西北隅筑堂曰赏心,施此图于巨屏,观者惊异,乃知公之嗜画,上且时有以增益之也。(丁谓)
往有从官典藩,数与贼战不利。既召还,一日于朝路中戏同列曰:“衣冠佩玉而旋,舍人给事。”盖其人欲溲溺,而时适兼二职耳。未及对,熊叔雅应声曰:“弃甲曳兵而走,安抚尚书。”闻者以为善对,而被诮者不堪。
祖宗时,知开封府多以翰林学士为之,若除知制诰给谏待制卿列,则为权发遣,然须用天下之望,且有政术者。姜公遵谓之姜擦子,薛公奎谓之薛出油,皆以为政清严公正,使人爱而畏之。若包孝肃之政,至今人以为称说。然知府事者,亦未有不为执政也。
“崇宁”钱文,徽宗尝令蔡京书之,笔画从省,“崇”字中以一笔上下相贯,“宁”字中不从心。当时识者谓京有意破宗,无心宁国,后乃更之。
徽宗初改元曰建中靖国,本谓建大中之道,无熙宁元祐之分也。将令学士撰诏,曾子宣言建中乃唐德宗幸奉天时年号,不若更之。上曰:“太平亦梁末帝禅位年号,太宗用之,初何嫌焉。”遂下诏不疑。蔡京复用,尽变初元之政,改元曰崇宁。崇宁者,谓崇熙宁也。
永州士人有登第者,范忠宣公实识之。一日问客曰:“某人何故未归?”对曰:“将试教官。”公不悦,曰:“初登第,当勤吏事。若为教官,是自惰也。”叹惜久之。
胡安定居湖学,建治道斋,俾讲政事者居之。刘彝以论治水见称,后治郡,率能兴水利。彝守章贡,州城东西濒江,每春夏水潦入城,民尝病浸,水退则人多疾死,前后太守莫能治。彝至,乃令城门各造水窗,凡十有三间,水至则闭,水退则启,启闭以时,水患遂息。
东坡守徐州,作《燕子楼》乐章,方具稿,人未知之。一日,忽哄传于城中,东坡讶焉。诘其所从来,乃谓发端于逻卒,东坡召而问之,对曰:“某稍知音律,尝夜宿张建封庙,闻有歌声,细听乃此词也。记而传之,初不知何谓。”东坡笑而遣之。
杜镐在江南时,待试于有司。一日,旅邸方昼寝,忽有鼠衔文一卷,自门窦而入。镐寤而逐之,鼠不惊走,以书置之床前而去。取其书而观之,乃《孝经注疏》也。镐心异其事,遂取读数过。既入试,问题正出疏中。镐遂中选。
章伯益名友直,郇公之族子也。郇公尝欲以郊恩奏补,辞不愿受。皇祐中,廷臣以文行论荐,召试玉堂,亦以疾辞,时有诏太学篆石经,廷臣复荐之,伯益不得已,遂至阙下。篆毕,除将作监簿,伯益固辞,朝廷知其不愿仕,亦不之强。伯益书画今皆名世,惟词章不多见焉。
欧阳公之父崇公,与母韩国太夫人,皆葬于沙溪泷冈。胥、杨两夫人之丧,亦归祔葬。公辞政日,屡乞豫章,欲归省坟墓,竟不得请,里中父老至今相传云:公葬太夫人时,尝指其山之中,曰:“此处他日当葬老夫。”后葬于新郑,非公意也。
斫琴贵孙枝,或谓桐本已伐旁有蘖者为孙枝,或谓自本而岐者为子干,自子干而岐者为孙枝。凡桐遇伐去,随其萌蘖,不三年可材矣。而自子干岐生者,虽大不能拱把。唐人有百衲琴,虽未详其取材,然以百衲之意推之,似谓众材皆小,缀葺乃成,故意其取自子干而岐生者为孙枝也。孙枝既难得,纵有,非久藏未可用。今人求之老屋间,得其材,当试于水中,没入数尺,徐观其浮,取其阳者用之,此亦古人遗意。若僧寺木鱼,岁年虽久,而扣击之余,声散质伤,不足用也。
世宝雷琴,乡人董时亮蓄一琴,以为雷氏旧物。予尝见之,顾莫能辩也。绍兴中,偶一部使者闻之,因愿得以供上方。时亮未许,则借观而固留之,以白金五百两为谢,即日以献内府。辨之,曰:“琴古且异,以为雷琴则欺矣。”却不纳。献者念费之博,返琴而索银,更谓时亮曰:“倘以为无虚辱,则请留百金。”时亮闻之,喜曰:“以琴归我,正所欲也,银何用之。”尽举而复之,封识尚存,闻者莫不叹服。时亮名正工,官至朝议大夫,而家无生理,后其子仕岭表死,不知琴今归谁氏。
广南风土不佳,人多死于瘴疠。其俗又好巫尚鬼,疾病不进药饵,惟与巫祝从事,至死而后已。方书,药材未始见也。
景德中,邵晔出为西帅,兼领漕事,始请于朝,愿赐圣惠方与 材之费,以幸一路。真宗皆从其请,岁给钱五百缗,今每岁夏至前,漕臣制药以赐一路之官吏,盖自晔始。
岐山西北十余里有周公祠,祠后山下泉涌出,甘冽特异于他所,土人谓之润德泉。相传云有大变则涸而不流。崇宁中,泉脉忽竭,山下人浚而深之,始得涓滴,终不能复旧也。
兴国富池庙碑神,乃三国吴将甘宁也。绍兴初,巨盗李成既渡江,破江州,欲入豫章大掠江西诸郡,来祷于庙以决所向,持环珓掷之,几及地,忽跃起高丈余,坠神所坐之后。贼惊曰:“神不我与矣。”遂转战而之湖南。江西不被李成之虐者,皆神之赐也。后郡守以闻于朝,加封王爵,敞大祠宇,龛藏环珓,而表之曰灵珓。
东坡《水龙吟》笛词,高云翔云:“后之笺释者,独谓楚山修竹如云,是蕲州出笛竹。至异材秀出千林表之语,不知是东坡叙取材法也。凡竹林生,后长者必过前竹。其不能过者多死。一林内特一竹可材,远而望之,或伐取数十百竿,错乱终不可识。蔡邕仰视柯亮屋椽,得奇材,不待如此求之。而邕后无至鉴,独有此法可求耳。”云翔尝赴礼部,与仲兄及诸乡人饮于酒肆,有数老乐工相近,谈论音律,云翔微笑。其人乃前致敬曰:“某辈大晟府旧人,适有所谈而诸学士发笑,必某言不协理也。”云翔时已酒酣,乃取其笛弄之,诸工骇听失色,设拜而去。次日,诣云翔之馆求教,云翔辞之。云翔洞晓音律,能移宫转羽,子弟朋友间无能授其法。再举不第而死。云翔名骧,吉水人。
刘执中彝,知虔州,以其地近岭下,偏在东南,阳气多而节候偏,其民多疫,民俗不知,因信巫祈鬼,乃集医作《正俗方》,专论伤寒之疾。尽藉管下巫师,得三千七百余人,勒之,各授方一本,以医为业。楚俗大抵尚巫,若州郡皆仿执中此举,亦政术之一端也。
孔毅甫为举子时,尝梦有以五色线系角黍来馈者,毅甫食之既。其年试于南宫,遂中选。
大观中,士人李彪久留太学,慷慨好直言。睹时政之弊,欲上书论其事。蔡氏之党知之,乃密以告。元长大怒,付狱推治,且谓开封尹曰:“李彪狂妄,死有余责。”人惧,莫敢救者。会张天觉代相,彪得从末减。后元长复位,欲竟其事,遂流彪于海外。
●卷四
岳将军既死,部下多奇才。时既寝兵,稍稍引去。有何宗元者,积功至修武郎。一日,弃官竟入玉笥山,结屋数椽于山之三会峰上,盖樵牧所不至,居五年,往来宫观间,与道流颇相善。一日忽谓之曰:“来日我居庵作少事,子来访我,则先击石,若庵中有声相应则不须来。”道流如其言。数日后,乃始访之。击石数四,寂无应者,惧而退。又数日,率众再往,启其户视之,则何被发而逝。时方秋暑,不知其死已几日,而面貌如生,亦可谓之不凡矣。
花光仁老作墨花,陈去非与义题五绝句,其一云:含章檐下春风面,造化功成秋兔毫。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徽庙见而喜之,召对擢用。画因诗重,人遂为此画。绍兴初,花光寺僧来居清江慧力寺,士人杨补之、谭逢原与之往来,遂得其传,补之所作,后益超出,格韵尤高。然觞次醉余,虽娼优墙壁肯为之,他有求者往往作难。逢原每不乐补之所为,而墨花实不逮,唯长于平远,遇志同气合者始为作之。若以游艺请,则牢辞固拒,如不愿闻。故其画亦不多见,人亦不知其名也。
古者四时变新火,今人苟简,家所用火不知何从来,亦不计其岁年也。儿时在湖湘,见一僧舍有长明灯,众云灯有神异,其焰不热。试以指炙之,信然。后加考究,凡道宫佛屋神祠中多置此灯,有数百年者,焰青而昏,往往皆不甚热。盖久则力尽尔。今人但知择水,初亦非深知水味,独以清浑甘寒有易晓者,如火齐烹饪,气焰着人,与水功用一等,苟不必变,古人何苦多事。
汪彦章为豫章幕官。一日,会徐师川于南楼,问师川曰:“作诗法门当如何入。”师川答曰:“即此席间杯柈果蔬,使令以至,目力所及,皆诗也。君但以意剪财之,驰骤约束,触类而长,皆当如人意。切不可闭门合目,作镌空妄实之想也。”彦章颔之。逾月,复见师川曰:“自受教后,准此程度,一字亦道不成。”师川喜谓之曰:“君此后当能诗矣。”故彦章每谓人曰:“某作诗句法,得之师川。”
丰中丞相之名稷,绍圣间数任言责,有正直之声。与章质夫友善,而不乐章子厚。与曾子固友善,而不乐曾子宣。其论子厚、子宣章疏,皆直指陈不少恕。初不以质夫、子固之故,而为之掩覆也。
政和三年,蔡京自杭召还,三入相矣。时大柄多归北司,京求为固宠禄,保富贵之计。于是内兴大役,外招强敌,改定太宰、少宰之制,更立帝姬,命妇之号,欲绝天下之议已,尽假御笔以行之。
孔经甫文仲为台州司户日,范蜀公举应制科。经甫对策,极言青苗,免役之害,语大忤。直宋次道为初考,以入三等。王禹玉覆考,降一等。韩特国详定,从初考。王荆公见而恶之,密启于上,以御批点之,遂下诏发还本任。孙给事固封还制书,极言其不可。经甫将归,往见蜀公,公叹息其不遇。经甫曰:“苟不负科目及公知人之鉴,足矣。不敢以穷达为念也。”公甚壮之,谓曰:“君气节如此,无替古人。惟不替今日之志,则某之所愿也。”经甫元祐中为谏议大夫,果以抗直为时所推重云。
孔经甫年六七岁能作诗,其父司封君尝对客,召经甫侍立,客命经甫为《莲实诗》,经甫立成。记其一联云:“一茎青竹初出水,数个黄蜂占作窠。”语虽未工,而比类亲切,客大奇之。经甫自此知名。
毛公弼守泗洲,病泄痢,久不愈。及罢官归,遂谒庞安常求医。安常诊之,曰:“此丹石毒作,非痢也。”乃煮葵菜一釜,命公弼食之,且云:“当有所下。”明日,安常视之,曰:“毒未去。”问食几何才进两盂。安常曰:“某煮此药,升合铢两自有制度,不尽不可。”于是再煮,强令进之。已乃洞泄斓斑五色,安常视之,曰:“此丹毒也,疾去矣。但年高人久痢,又乍去丹毒,脚当弱,不可复饵他药。”因赠牛膝酒两瓶,饮习,遂强如初。公弼有一女,尝苦呕吐,亦就求医。安常与之药,曰:“呕吐疾易愈,但此女子能不嫁,则此病不作。若有娠而呕作,不可为矣。”公弼既还家,以其女归沙溪张氏。年余而孕,果以呕疾死。世传安常医甚神,余耳目所接如此,所传当不诬矣。